虽然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居住,但小院看起来并不破旧。院墙用泥块砌成,院门是厚重的木制而成。
在推开院门之前,桓灵觉得尚且可以接受。
梁易将马儿栓在大门一侧的粗壮树干上,上前打开了厚重的木制院门。
他家早年的房子被一把火烧过,什么都没了。梁易前几年在军中已经攒了些钱,回乡时请人修建了这个小院。但是没住几天,他就离乡回了军中。
此时,望着这个他亲眼看着修建起来的小院,他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院内的地面用石板铺过,没什么旁的杂物,算得上干净整洁。三间正屋里边,只有正中那间留了对外开的大门,落了一道锁。
梁易从怀里掏出钥匙,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大门。
屋内的陈设简单而整齐,但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屋顶的四角甚至结了些蛛网,
桓灵随着梁易的脚步走进去,堂屋有一套上了漆的桌椅,这在乡间算是很不错的家具,也是一层厚厚的灰。
梁易又推开一侧的小门,俩人进到了卧房。
奇怪的是,这里没有木床,只是半间屋子都有膝盖那么高的由土砌成的类似床的东西。
桓灵从未见过,她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梁易正在找扫帚,他记得几年前买过的,眼神一边四处搜寻一边回答:“土床。”
“为什么用土做床,我看你们这边山上有许多树,为什么不做木床?”
土床是用泥做的,下方连通着烟道,在外边烧火,热气随着烟道来到土床下方,屋内的土床便也会暖和起来,和地龙类似。
但地龙位于地面下方,可以温暖整间屋子,修建的技艺更复杂,成本也会高很多,只有贵族使用。
而土床只有床下有烟道,连通着灶台,可以利用做饭时产生的热气。因此土床会做的很大,将被褥收起来便可以在上边活动,诸如用膳或是做针线活之类的。
北地寒冷更甚,这东西在北方家家户户都有,南边从前却是没有的。
后来北边起了乱,衣冠南渡之时,随着北方士族一起南迁的北方平民也流落南方各地,逐渐定居下来。
梁易所在的村子叫万家村,村里大部分人都姓万,据说万姓先祖就是由北方迁居而来,因此万家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土床。
梁易解释了一通,桓灵明白了:“但是这床也太大了,我们没有这样宽大的被褥。”
梁易笑:“不用全铺。”
他先简单擦干净堂屋的桌椅,然后将马车上的炭盆搬下来,细心地关上了堂屋的大门,让女郎在堂屋待着烤火。
随后,他又关上了卧房和堂屋连通的那扇门,将窗户打开通风。
屋外的寒风很快吹了进来,他却不觉寒冷,很快将卧房打扫干净。
这房子修好之后,他并没有怎么住过,添置的东西也很少,因此只有一些灰尘。屋内的地面是铺了砖的,打扫并不太费事。
然后,他就像勤劳的蜜蜂一样一趟趟地将马车上的东西逐个搬下来,又在打扫干净的土床上铺了一层凉席,再铺好被褥,将炭盆转移到现下最干净的卧房。
桓灵听他的,又换到卧房里边烤火。
女郎悠闲地烤着火,梁易却像个陀螺一样忙得停不下来。
灶台还未清理,也烧不出来热水,他就着冷水擦了这么久的灰,双手早就冻得通红。
桓灵无意间看到,叫他过来烤烤再干活。
梁易却急着早些将这里收拾出来,第一次狠下心拒绝了女郎的好意。
梁易用了大半个时,终于将厨房打扫干净,然后开始生火煮饭。
桓灵饶有兴致去看灶下的火:“烟就是从这里过去的吗?”
梁易给烧红的锅里放了点猪油:“对。”
猪油在高温下渐渐融化,大铁锅开始冒烟,梁易温声对她道:“回屋去吧,土床应该,暖和了。”
厨房油烟重,不是桓灵应该待的地方。
桓灵就兴致勃勃回去了,她从来没用过土床,觉得很好奇。
厨房烧着火。土床就有源源不断的热气,凉席一点也不凉了,坐在上边感觉很暖和,桓灵很喜欢这样的温暖。
赶了一下午的路,她这会儿已经饿了,但梁易的饭还没好。
于是桓灵就搬了一个小几放在土床上,然后找了些零嘴,坐在热乎乎的凉席上慢慢
吃着。
不一会儿,女郎的鼻尖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这土床还真是暖和。她取下了自己的狐狸毛围脖,将紧闭的窗户打开了些,随之闻到了阵阵饭菜香。
梁易炖了鱼,炙了猪肉,烧了豆腐,还做了有一道清淡的菘菜汤。
以往两人一块用膳时,不用侍女布菜,梁易会自觉伺候桓灵用膳。
但此时,他对自己做的这一桌菜并没有太多的自信,所以没有主动给女郎夹菜。
桓灵也没在意,她只当梁易是累到了,那她就自己夹菜吧。
炙猪肉色泽不错,闻起来也挺香的,她决定先尝这个。
猪肉味道倒是不腥,但约摸是盐放多了,伴着饭吃起来也还行。
梁易紧张地注视着女郎的动作,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饭了,其实自己心里也没有底。他在厨房尝过每一道菜,觉得都不难吃,但绝对无法和桓灵日常的饮食相比。
桓府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桓煜在军中没少抱怨伙食难吃,但梁易并不觉得营中的饭难吃。
所以他觉得,可能桓灵对饮食的要求也会比他的高很多。他觉得不难吃的饭菜,桓灵未必就能接受。
女郎的表情看不出喜恶,她随机又尝了尝那道鱼,还算鲜美。
“鱼不错。”桓灵夸了两句,又对梁易道,“先给我盛碗汤吧。”
梁易就知道炙猪肉应该是没那么好吃。但还好其他的菜,桓灵都用了一些,起码能让她填饱肚子。
这一路走了四五天,路上天气又十分恶劣,两人都很是辛苦,此时真是又累又饿。
桓灵比平日在建康用的饭要多些,她用了大半碗饭和一碗汤。在女郎放下碗表示吃饱了以后,梁易很快解决了桌上所有的菜和锅里所有的饭。
他吃得很快,吃相有些不庄重,但桓灵也没出言斥责。
梁易洗碗的时候,桓灵整理了下自己带来的衣裳,又从窗户探出头去叫他:“梁小山,多烧些水,我要沐浴。”
厨房就在卧房边上,梁易答应得很快。
烧水的时候,梁易勤勤恳恳地将新买的大浴桶在院子里边从里到外洗得干干净净,这才搬进了卧房里边。
卧房有土床,是最暖和的一间屋子,也只能让桓灵在这里洗了。
一路上都没有条件沐浴,桓灵已经迫不及待要洗去一身的疲惫了。她很快拆掉早晨随意挽好的发髻,任由那一头乌发散落下来,尽管疲惫也难掩天姿国色。
梁易有些看呆了,愣了会神后才找到木梳,走到女郎身后为她通顺头发,然后,他不太流畅地将女郎的头发又用簪子挽了上去。
桓灵不解:“你做什么?我要洗头发。”
他好声气解释:“天凉,明日正午,再洗。”
这屋子只有土床,比不上建康烧了地龙的屋子暖和,桓灵也只能接受。
将澡豆放在浴桶边上,梁易将地方留给桓灵沐浴,自己又去厨房烧水了-
外边是一片无比深沉寂静的黑,天空是黑洞洞的,连一两颗微茫的星子也瞧不见。山村的房子本就稀稀疏疏,这个小院附近也只有几户人家,而村里人为了省蜡烛,一入夜便会睡觉,没有人家有亮光。
梁易关好大门出去,在这天地间的黑暗中,他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真的和桓灵成亲了,还带她回了自己贫瘠的家乡。
虽然这事情真实发生了,但有时他也会觉得像是在做梦。
可上天就是这样眷顾了他一回。
院门外突然传出些响动,梁易走到门口听了听声音,这才开门查看。
“小山!真是你回来了!”来人的声音显得很激动。
“万叔,是我。”梁易同来人打了招呼。
万胜是万家村的村长,他是个很称职的村长。三年前梁易回来建了这个新房,离开之前请了万胜帮忙看顾。
万胜很高兴:“我就说快过年了,应该是你回来了。你婶子还不信,她说你好几年没回来了,没可能是你。怕是有歹人来,她非不叫我过来瞧。”
屋里有些动静,万胜也听到了,问他:“你还带了人回来?”
梁易摸摸自己后脑勺,脸颊有些红:“嗯,我在建康,成亲了。”
“哎哟!你带媳妇回来了!你耶娘要是知道了,在地底下也能瞑目了。”万胜欣慰地笑了,“是你回来我就放心了。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梁易也没留他坐。毕竟桓灵还在屋内沐浴。虽然隔了道门,但若是听到他们在堂屋的谈话声,女郎肯定会觉得不自在。
送走了万胜,梁易又烧了一锅热水,在厨房把自己洗干净了。
桓灵终于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就是没有人伺候,她自己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小院不大,在屋子里边能很清楚地听到梁易和别人谈话。
听到那人说什么媳妇,桓灵有些脸热。于是她又多泡了会儿,等到水实在不热了才出了水。
沐浴过后,女郎细细为自己涂抹了面脂,唇脂,然后才钻进了被窝里边。
被褥已经在土床上边铺了许久,被下边的热气烤得暖烘烘的,躺在里面很是舒服。
女郎幸福地将被子卷在身上,往左边滚了几圈,又滚回来。
她平日里睡得床已经够大了,但这个土床简直大到离谱。
现下用膳的小几都已经收走,她可以自由地在上边翻滚。
梁易推门进来时,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她可真是太可爱了,梁易没忍住笑了笑。
女郎嗔他一眼:“笑什么笑?快把水倒了!”
梁易听话地将浴桶里边儿水提出去倒了,这才回来坐在桓灵的身边。
女郎显得有些兴奋:“梁小山,这个床真的好大!你小时候就一个人睡这么大的床吗?”
一个小娃娃,若是能够拥有一张这么大的床,该是一件多幸福的事情!
只是醒来时,需要迈着小短腿走上好几步才能走到床边吧。想想那场面,桓灵就觉得有几分好笑。
可惜梁易的话打破了她的幻想:“不是。”
这间小院是梁易前几年新修的,他小时候住的环境可就差太多了。
平时他和姐姐有各自的床,但到了冬日,就必须和耶娘挤一张土床,只是会分被窝。
村里家家户户都是这样,没有人会奢侈到只一家人还烧好几张土床,那也太废柴火了,日子还过不过了。
这样的话就让桓灵有些难以理解了。
“和你耶娘睡一起?”
她十岁以前住在耶娘院子的厢房,十岁以后就有了自己的院子。自她有记忆以来,从来没有和耶娘在一间房里面住过,更别说挤一张床。
“不是,会分被窝。一个被窝,这头。另一个,那头。可以省柴火。”梁易生怕被误会了。
“哦。”桓灵有些理解为何书中说“仓廪实而知礼节”。
她沉默了一瞬,然后将卷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摊开一些,“快躺下,睡吧。好乏啊!”
梁易心疼地摸摸她的脸,“要不要,给你按按?”
“要!”桓灵就将被子完全掀开,整个人趴在褥子上,自然地对梁易提出要求,“先按肩膀吧,有些酸痛,”
按摩这种事做熟了,梁易的技艺也很到位,女郎觉得浑身松快了不少。
陷在柔软的被窝中,困意渐渐来袭,她满意地抱住梁易的胳膊:“好了,吹灯睡觉,我有些困倦了。”
男人乖乖吹了灯,抹黑上了床,大手将女郎捞到怀里,攥着柔软的腕子亲了亲。
“梁与之,你都不知道累的吗?我都累得不想动了,你明明干了更多的活,怎么还有精神头贪色!”
梁易:“我不累。”说着他又要去亲女郎柔软的唇瓣。
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他第一下亲到了女郎的头发上。
他还想再亲,却被女郎伸手捂住了嘴。
他很想问为什么?但他的嘴被捂住了,问不出口,只好亲桓灵同样柔软的掌心。
“我刚涂的面脂和唇脂,不能亲。这些东西,都是不能入口的。”
原来是这个原因。
拉开桓灵捂住他嘴巴的手掌,梁易又朝着女郎白软的面皮亲了过去。
他长到二十多岁,也去过许多地方,听过众多奇闻异事。还从来没听过,天底下哪个男人是叫夫人的唇脂毒死了的!——
作者有话说:1出自《管子牧
民》
——
梁小山:毒不毒死的,先亲了再说。
第62章
桓灵红扑扑的脸被亲得湿漉漉,泛着动人心魄的潮红。
她埋头在梁易的肩头,撒娇似的在梁易的衣裳上边蹭了蹭。水渍不知道蹭没蹭掉,反正梁易是被蹭起了一身火。
男人又情不自禁亲她修长白皙的脖子。他亲得很温柔,女郎却觉得有些痒。
桓灵抱着他的脑袋摇晃:“梁小山!你说,你是不是在故意作弄我?”
男人流动着欲色的炙热眼眸出现了几分不解,茫然地去咬女郎红得能滴血的耳垂:“嗯?”
桓灵的声音黏黏腻腻,软得不像话:“痒。”
梁易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那我,亲重一点。”
桓灵:“……”
举一反三不是这么用的!
她生气地咬了梁易下巴一口,但他的下巴上没什么肉,桓灵还是更喜欢亲他的唇,软软的。
这个亲吻还是在男人硬朗的下巴上留下了暧昧的齿印。在桓灵往后退时,她被梁易眼疾手快拦住。
男人宽厚的大手扣着她的后脑,迎头亲了上来。
果真如他所说,他亲得又急又重,在女郎的脸颊上到处啃咬、又极爱怜地吸吮那柔嫩的唇瓣,亲得啧啧作响,忙得不亦乐乎。
女郎现在愿意纵容他并不过分的放肆,她温柔地抱住了他的脑袋,轻启齿关,缠绵地回应他的热情。
男人的厚舌捉住女郎的软舌,拼命地搅动,如两条交尾的鱼儿在水中尽情嬉戏,又似两株缠绕生长的藤蔓。
两人呼出的热气一阵阵撞到对方的皮肤上,周边尽是粘湿暧昧的空气。
梁易急急火火亲了一阵,没消解内心的欲,反而给自己点了一身火。再不抽身,事情就会变得不可控起来。
仅存的理智让他停止了攫取女郎口中的香甜,那紧紧搂着的手也松开了。他仰面躺在床上,重重地呼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桓灵拍他的胳膊笑他:“谁让你不老实,现在自己难受了吧。我今晚可不会让你胡来了,赶了几天的路,我要好好休息。”
梁易重重地抓了一把被褥,呼出最后一口浊气,翻过身,单手支撑起身体,将女郎笼罩在身下。
女郎伸手抵住他的胸膛:“你、你、你可不要胡来啊。你不累我还累呢,早些睡吧,别想这些了。”
梁易却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一下一下轻轻啄吻着女郎的脸颊。静谧的黑暗中,女郎看不清他眼底的温柔。
桓灵柔软的胳膊抱住他的脖颈:“梁小山,你这个人,白天老实得很,夜里就像个登徒子。”
她都要怀疑梁易是不是故意的了。白日里稳重靠谱让她放下心来依赖,夜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色胚。
在建康时,他甚至宁愿冒着受伤的风险也要贪色,而此时让桓灵动都懒得动的疲乏,对他来说更是不值一提。
梁易靠得更近了:“登徒子,是做坏事的。我亲你是,天经地义。”
好一个天经地义!
桓灵简直要无话可说了,她伸手拍拍梁易的脸颊:“那天经地义的梁小山,你已经亲了快一刻钟了。我们现在可以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了吗?我真的累了。”
梁易却还不肯睡,脸贴着她的脸轻轻磨蹭。
桓灵捧着他的脸,用尖尖的虎牙去咬他的嘴唇:“这下可以睡了吗?”
女郎说话的语气淡淡的,似乎是不想说话也没精力好好说话了。梁易只好也躺下来,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再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
他曾戎马倥偬、吞风饮雪,身体经受过各种极致的考验。现在只是赶了几天路,对他来说,根本不在话下。
桓灵说着要睡。梁易也听话地不再缠她了,她又有些睡不着:“今日是腊月二十,你说皇后娘娘和大嫂生了吗?”
妇人生产不仅要经历苦痛,还可能面临生命的威胁。桓灵没法不担心。
而梁易在经历四郎出生一事后,已经对此事的危险有了更为充分和具体的了解,他也是担心的。
从前在钟离郡时,徐筠待他真的可以说是“长嫂如母”,他自然也很关心徐筠的安危。
江留出生时,他才十九岁,那时的他并不太懂这些事,只是单纯地为大哥大嫂做了父母而欣喜。
他拍拍女郎的胳膊:“时间好像,差不多了。”
——
而这时的建康皇宫内,江临怀里正抱着熟睡的女儿给徐筠看:“你瞧我们的乖女儿,才生下来三天,就更漂亮了,像你。”
是了,他如愿得了一个小公主。年近三十才得了女儿,江临简直宝贝得不得了,日日下了朝后都要抱上好一会儿才肯撒手。
生产才三天,徐筠还有些虚弱,神情却很温柔。她靠坐在床上,仔细瞧了瞧女儿的样子:“我觉得倒是有些像陛下。”
江临自信一笑:“像我也不会差的,放心吧,我这做阿耶的绝对不会给女儿的相貌拖后腿。”
才三日的小公主不知为何哭闹了起来,徐筠想亲自哄她,江临却不同意:“约莫是饿了,叫乳娘抱下去就好。你才生产,要多休息,不可劳累,也不要抱孩子。我问过太医,月子里累到了,以后会腰痛。”
“可女儿才六斤重,哪里会累到我?”
江临坚决让人将女儿抱走了:“那也不行,你才是最重要的。”然后他脱了鞋,上床坐在了徐筠身边,让她靠着自己。
“弟妹说,待我生产后要来看我的。可如今却不能了。”
江临:“谢家那老头子咄咄逼人,弟妹与桓家三郎又当真是伤了人,伤势还有些重,谢二郎现在还躺在床上。我也不好太过偏袒放纵桓家。”
他将妻子搂在怀里哄:“放心吧,我叫人一路跟着的,路上不会有危险。等他们回来,刚好赶得上我们女儿的百日礼。也叫他们沾沾喜气,能让与之早些做阿耶。”
江临想了想:“算算日子,他们也该到了。与之前几年回过一次乡,那时他就修了新房子,这次他们回去不会吃苦的。桓氏女郎虽然骄傲张扬,但这次竟然也乖乖跟着与之回去了,没哭没闹,与之还真是有些本事。”
比他当初厉害。
徐筠:“弟妹是知书识礼之人,我不曾觉得她就像谢章说的那样娇气放纵。”
“我就知道,你还是喜欢读书人的。”江临故意逗她,“可惜啊,夫人嫁了我这样一个大老粗。”
可他那同样骄傲的妻子却靠他更近了。她的语气还是像刚成婚时那样温柔又和缓,说出口的却再也不是伤他心的话。
“我喜欢大老粗。”
——
皇宫里帝后几番柔情蜜意,茅山脚下的万家村却是另一幅景象。
半梦半醒之间,桓灵感觉非常热,她简直被热出了一身汗。她迷迷糊糊挣扎了一番,却还是被箍得紧紧的动弹不得。
她闭着眼睛,下意识去拍身边人的胳膊:“梁小山,你快松开,松开我,太热了。”
梁易久不烧土床,对于温度的把控不太精准。女郎怕冷,他唯恐将人冻到了,所以睡前添的柴就多了些。
他是从军之人,哪怕睡着了也很是警觉。早在桓灵挣扎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过来。虽然有些热,但梁易并不想和桓灵分开睡,所以并没有出声。
他伸手摸了摸,果然在女郎的脖颈处摸到了微微的潮意。桓灵已经热到出汗了。
他只好松开了怀中温软的身子,顿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女郎得了自由,迷迷糊糊地凭着直觉往凉快的那边滚。那边可只有凉席,没铺被褥,梁易大手一伸将她捞回来。
“热,不许抱我!”尽管眼睛都没睁开,桓灵依旧娇声要求着。
“不抱你,那边,没有被褥。”他给女郎盖好被子,只牵着女郎的手。
桓灵觉得挨着自己的那堵火墙消失了,
也就没再甩开他的手。
——
翌日,为了准备早膳,梁易起得很早,肉粥要熬得时间长些才够粘稠醇香。
女郎醒来在屋里唤他时,屋里的粥已经咕噜咕噜冒泡,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他迅速蒸上前一天在县里买的蒸饼,然后提着热水进了卧房。
两人用完早膳,骄阳初升,站在院里的太阳地底下能感觉到些暖意。
桓灵觉得天气不错,对梁易道:“我们现在就去吧。”
梁易没反应过来:“去做什么?”
“祭拜你的父母,我们回来不就是因为这个。”桓灵起身去他们随身带回来的东西里边找了找,拿出了一个很眼熟的银镯子套在胳膊上。
梁易有些不敢相信:“这是,我给你的,那个镯子?”
“对,我拿去找工匠翻新了。”不过她四月底拿到镯子,五月就去就找了工匠。
可惜不久以后她就从谢霖那里得知了梁易瞒着她的事情,心里乱乱的,也就一直没有叫人去取这个镯子。
还是梁易回来以后,解开了误会,她才想起来这件事,叫人去取了回来。
收拾东西的时候,她纠结一番,还是决定带上了这个镯子。
桓灵细白的腕子在梁易眼前晃了晃:“你瞧,现在看着就和新的一样,那个工匠的技术很不错。”
梁易还是呆呆的,桓灵拽他的胳膊,“走啊,你昨日买的香烛那些放在哪里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找出了香烛,顺便带上了一把柴刀。
梁易耶娘和姐姐的坟不太远,走路也要不了两刻钟。
但仅供一人通过的乡间小路对桓灵来说,并不太好走。
可她看得出来,梁易的心情越走越沉重,想必是想起了离开的家人。所以她安静地跟在梁易身后,什么也没说。
三座并排的坟茔也是梁易几年前回来重新修过的,坟头上稀稀疏疏长了些杂草,但比梁易想的好了很多。
他本以为,三年没有人看顾,这里会荒草丛生。
想来是村里人帮忙清理过。
他便用柴刀将坟头长出来的那些小树砍掉,然后沉默地烧完了那些纸钱,也不知亡人究竟能不能收到。
桓灵也安静地待在他身边,在纸钱燃起的火焰里点了香,然后恭敬地给每座坟都上了香祭拜。
在给梁易母亲上坟的时候,她撩开衣袖,露出了自己的手镯:“阿家,我是桓灵,宣城桓氏。我和梁小山是五月成亲的,他听你的话,已经把这个手镯给我了。建康离这里路途遥远,原谅我现在才来祭拜你们。”
低头烧纸钱的梁易抬起头,面色复杂地注视着女郎。
桓灵丝毫未觉:“他是武将,战场上总是容易受伤。希望你们能保佑他以后平安顺遂。我想,如果你们还在世,这一定也是你们的希望。”
起了一阵风,纸钱的余灰被吹得高高飘扬,去向远方。传说这便是逝去的故人带走了纸钱花用,这同样也代表着,生者的思念和叮嘱全都被听见了。
“阿家听见了!”桓灵笑着对梁易道,“梁小山,以后你都会平安了。”
梁易重重点头,然后跪下给父母分别磕了一个头,又从怀里掏出几块甜糕饼和一包石蜜放在了旁边姐姐的坟前。
村里人寻常日子过得紧巴巴,粮食活人吃尚且不够,祭拜时也就没有用贡品的惯例。
这些甜嘴的东西,算是即将二十三岁的的梁小山宴请十三岁的梁小水。
只是,当年的尸体都被烧得干干净净,这三座坟都是衣冠冢。也不知这样送,梁小水在那个世界能不能收到。
小时候,梁家就是村子里普通的一户人家,尽管已经勤勤恳恳地种地,可每年最多也就是能混个不饿肚子。
这些又贵又不顶饱,除了好吃一无是处的糕点糖果,一年到头也未必能吃上一回。
阿娘好像也就给他们买过一两回,一次只买几块,让他们俩分着吃。
那时的梁小山和梁小水虽然年纪还小,却已经知道,这些好吃的只有这么多,吃光就没有了。因此他们格外珍惜,将一块糕饼再掰成好几个小块,每次都只吃一点点,慢慢吃好几天。
后来,剩下的糕饼放坏了,他们也不知道,仍然吃得很开心,然后双双肚子疼。
现在,梁小山已经有了吃不完的甜糕饼,再也不会因为吃了坏掉的糕饼肚子疼。可是梁小水却没能长大,她永远停留在了十三岁,也从没痛痛快快地吃过一回零嘴。
桓灵问他:“你姐姐她,她离开的时候,多大了?”
“十三岁。”
确实还是爱吃零嘴的年纪。
桓灵:“那下次我们再来看他们的时候,给她再多带些吃的吧。”
“好。”
梁易最后深深望了几座坟一眼,然后一手拎着柴刀,一手牵着桓灵离去了。
路过村长家的时候,院门打开的院内突然就冲出来几个妇人:“小山!真是你啊!村长说你回来了,我们都不敢信。”
村里人少又固定,昨日傍晚一辆马车进村,那可是新鲜事,村人都注意到了。这不,一大早他们就互相四处打听,然后聚到了村长这里。
“就是啊,你不是在外边当大官了吗?还回来咱们这小地方过年吗?”
“小山,这是你媳妇吗?可真漂亮!”
“小山,你以后都住村里了吗?那院门口的马车是你的吗?”
几人一个问题接着一个,梁易不知道该回答哪个好了。
万胜出来解围:“好了,小山才回来。你们别这么多问题。”瞧见梁易手里的柴刀,万胜问:“你们这是去上坟回来了?”
梁易点头:“是。”
“娶了媳妇,当然要带去给耶娘看看了。”众人纷纷点头,“何况是这么漂亮的媳妇!”
几个妇人就热情地拉着桓灵进去:“小山媳妇,进来和婶子们坐坐,说说你们在外边的事。你这么漂亮,怎么会嫁给小山的?”
梁易:“……”
虽然他是配不上桓灵,但当着他的面这样说是不是不大好?
桓灵也招架不住婶子们的热情,求助地看向梁易。那无助的眼神,就和当初在桓府,梁易被家人簇拥着的时候望着她的眼神如出一辙。
当初的桓灵选择了拉着裴真偷偷笑他。梁易可比她有良心多了,他对各位婶子说:“婶子们,家里很乱,我们还要,回家收拾,下次再聊。”
万胜也帮着他们拦着那些婶子们,梁易和桓灵得以脱身。
他们走出了好远,还能听到婶子们毫不掩饰的议论声音。
“小山可真有本事啊,娶到了这么好看的媳妇!”
“那可不,小山在外边当大官,你瞧他的新房子和他耶娘的坟,修得多气派!村里再没有比那好的了。”
“小山现在都能说这么多话了!可真好。”
“你别说,当年瘟疫过后,小山都不会说话了。还得是当大官的遇见的大夫好。县里很有些庸医,上次我腰痛……”
婶子们的声音渐渐远了,梁易对桓灵道:“阿灵,你别介意,村里人就是,有些爱打听。”
“我没有介意。”桓灵重新拽着梁易的衣袖,“我知道,她们没有恶意。”
回到小院的时候,已经快到冬日中一天日头最盛的时候,桓灵催梁易:“我要洗头发,去烧水吧。”——
作者有话说:审核大大,我只是捉虫,本章昨晚已经通过审核,而且全文只有接吻,没有脖子以下亲密接触。
明天继续,争取早点[吃瓜]
第63章
山间正午的阳光和暖舒畅,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心情也会觉得畅快。
梁易这院子位置也避风,冬天的时候很适合晒太阳。于是他变戏法似的找出了一个躺
椅,让女郎躺在上边舒舒服服地晒太阳,他自己则去烧水了。
桓灵无比闲适地躺着,眼睛跟随着湛蓝天空中缓慢飘动着的云朵转动。
梁易很快生好了火,他搬了一张小巧轻便的小几出来,将茶水和零嘴搁在上边,然后他又搬了一把藤椅出来,安静地坐在女郎身边,享受着和她待在一起的静谧。
南边的冬日阴冷,大部分时候都像泡在了冰水里,这样和煦的阳光很难得。桓灵享受着这自然馈赠的温暖,心情也像飘在了云端一样自在。
“梁小山,我们如今这样,好像在山中别院散心。本来今年去仓阳山别院的时候,我是打算在那里多待几天散散心赏赏花的。”
当时因为谢二郎和梁易都中了药,他们很快都回了建康城,没能在山中停留。桓灵心心念念的山中闲云野鹤般的日子没能过成。
可没想到,如今又是因为谢二郎,她得以在二百里外的茅山脚下散散心看看云。
梁易嘴唇张了张,桓灵按住他的肩膀:“不许说摘花结桃子。”
这样焚琴煮鹤的事情,在她身边发生一次就够了!
梁易:“我没想说、这个。”
“哼,”女郎拉拉他的袖子,一点也不客气地支使他:“我要吃瓜子。”
梁易就任劳任怨剥起瓜子,还问她:“肉干要吗?”
“要,撕成小条给我。”女郎从他手心取走瓜子仁,一颗放进嘴里嚼了嚼,另一颗和天上的云做比较。
“嘿,你瞧!天上那朵云好像一颗瓜子!”
原来,这么容易就能让她开心吗?梁易也被她的快乐感染,不自觉勾起嘴角。
待到盘中的瓜子仁渐渐堆成一座小山时,锅中的水也咕噜噜冒泡了。
桓灵本打算自己洗头发,但梁易根本没让她起身。男人蹲在她身后,已经有些熟练地为她拆散了发髻。
如云的乌发随着他手上的动作散落下来,香气也萦绕在他的身边,这是一种神奇的能让梁易的心安定下来的香气。
他将装着热水的木盆放在了女郎身后头发垂下来的地方,妥帖地用热水一点一点打湿那顺滑的长发。
而被伺候着的女郎,喝着茶,吃着梁易剥好的瓜子仁和撕好的肉干,畅快自在得很。
梁易轻轻按摩着女郎的头皮,力度适当,她觉得很舒服。
“梁小山,你按摩的手艺越来越精进了。有赏。”桓灵施施然往后边递了一条肉干。
梁易笑着咬住,果真比自己拿的肉干要更有嚼头!
替女郎洗好头发以后,他用干净的巾子将乌黑的长发擦到半干,这才闲下来,终于坐到藤椅上喝了杯茶。
桓灵感叹:“真的好像在散心啊。要是你家没有这么远的话,我们以后可以每年都回来住几天。可惜这里太远了,路上要耗费太长时间。”
虽然她的话里,这里还不是“我们家”,但桓灵能这样说,梁易还是很高兴。
她非但没有像他担心的那样嫌弃这里,反而主动说出了要再来的话。但以后他去了钟离郡,就离这里更远了,确实不方便回来。
山中岁月闲适悠长,院中碎金般的阳光柔和温暖,两人就在院中用了午膳。
女郎很诚实:“我觉这个炙肉比昨日的要好一些,没那么咸。”
梁易嘴角微扬,又给女郎夹了些炙肉。桓灵好奇地问:“你做菜一直都像昨天那样放许多盐吗?”她小声道,“昨天的炙肉真的有些咸,只能伴着饭吃。”
若是没有饭,单独吃那样的炙肉,不知得喝多少水。
梁易:“没有。以前,盐对我来说,很贵。我放很少。”
所以重新做饭的现在,他知道应该比以前多放一些盐,却因为没有这样做过而没能把握好量。
桓灵有一瞬的沉默。听梁易说了她才知道,作为生活必备品的盐,也有人是吃不起的。
这世间贫富的差别,比她以为的大得多。
士族和寒门之间,有一道深深的沟壑,隔绝了婚姻、交际等往来。
而不被看见的贫民、白丁,他们的日子太过艰难。可惜的是,他们不识字,甚至无法像读了些书的寒门之士以笔剖白,为自己打抱不平。
他们是很善于忍耐的一群人,若是能忍,便一直天荒地老地忍下去。到忍无可忍的那一天,他们手中的农具便会成为武器,老实本分的他们也就成了作乱的流民。
女郎只出于本能地对贫苦之人心生怜悯,一时之间想不到这么多。但她好像懵懵懂懂地明白了些什么。
午膳过后,有了些风,天气渐渐转凉,两人就回了屋。
梁易拿出书,让桓灵教他识字。桓灵正好无聊,就先将之前教的那些字都考了他一遍,梁易全都记得,一个不差。
“这些字你已经全都记住,应该练写字了。只会认不会写,以后还是写不了信。”
她可不想以后还是收不到梁易的信。
桓灵本想叫梁易去拿纸笔,但是突然想起来:“可是我们忘记买纸笔了。”
“那过几天,去一趟县城。快过年了,刚好也,买些年货。”
“好!我还从未亲自去买过年货。”
桓氏女郎生来便享有一切,这些琐碎的杂事从来不用她自己去做,底下的人会妥当地准备好一切。
可她如今发现,就是因为这样,她虽然生活在这个世界,却并不了解除建康士族以外的社会。
窗户被风吹得哐哐作响,风声呼啸着,就在他们说话间,天气又不知不觉地变差了。
“这风可真大。还好,我们已经到了,不用再赶路。”
想起之前那一路上受的苦,桓灵仍然心有余悸。
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中,他们这日也没再出门。用过晚膳后又漫无目的地聊了会儿天,两人就躺下了。
按桓灵的说法,梁易是个色胚,不亲一亲是不肯老实闭眼睡觉的。
前一天晚上好好休息了一晚,女郎的精神头也好了很多。梁易越亲越过分,湿热的吻渐渐向下,唇瓣流连在锁骨以下。
大手扯开衣襟,男人的唇落在了洁白柔软的云朵上,啃咬着云朵上绯红的霞光。
桓灵真就被他勾起了几分兴致。她双手紧紧抱住梁易的脑袋,似乎是想要推开他,又似乎是将他抱得更紧了,好像她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桓灵想如果、如果梁易这个时候想要圆房的话,她不会拒绝。
可梁易只是将她抱着,珍重地亲了又亲,并没有再进一步的意图。
难耐的感觉渐渐蔓延,女郎凑近了他,在他耳边不好意思地小声道:“难受。”
这个时候的梁易就如同在战场上一样敏锐,他迅速松开手,退着往被窝深处去。
桓灵明白了他的意图,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羞红了脸蛋,颤着声音道:“别、只要,只要手指就好。”
已经太久没有过了,她不想一下子就体会那样极致的柔软。
梁易的唇太软太软,领教过一回,女郎不敢再轻易挑衅。
梁易是个容易知足的人,嘴唇重新亲上柔软的云朵,将女郎亲出了声声娇啼。
温暖宽厚的大手迅速往下,撩拨起了轻微的水声。他的手很灵巧,如同拨弄琴弦,如同擦拭弓箭,时轻时重。
武将手指特有的薄茧划过凸起,女郎被刺激得一抖,不自觉抬起了腰迎合,将自己往他手上送,小手也紧紧抓住了床单。
大手从裙摆间抽出的时候,指尖泛着水意,黑暗中谁也没瞧见。而先前被女郎抓着的床单,已经皱皱巴巴不成体统。
女郎胸脯一鼓一鼓地
起伏着,鹅蛋脸上的那张樱桃小口微微张着,吐出阵阵香气,眼神涣散而迷乱。
桓灵这样动人的神态,只有他能瞧见。梁易亲了亲她的唇角:“喜欢吗?”
“嗯。”桓灵咬住了他的唇,红着脸问他“你也喜欢这样吗?”
梁易坦然:“我喜欢。”
女郎脸上的红霞更重了些:“可是你都没有…你只是”
她就不喜欢帮梁易这样的忙,手腕又酸又疼。只那一次,她就再也不想有第二回。
“我心里舒服。”
桓灵戳戳他的胸膛,笑着瞪他:“梁小山,你怎么也开始油嘴滑舌了?”
“没有。”
桓灵摸摸他的脸:“没有就睡吧。”
可千万别说让她帮忙啊!
梁易也很上道,只重新下床将自己的手洗干净,又从保温的铜壶里给女郎倒了杯热水。
桓灵就着他的手将热水一饮而尽,两人这才相拥着睡下。
土床烧得有些热,桓灵睡着睡着就挣脱了他的怀抱,只用手揪着梁易的袖子。
可到了半夜,她却直往梁易的怀里钻,梁易被这动静闹醒,迷迷糊糊问:“怎么了?”
桓灵同样迷迷糊糊,没好气拍了他一掌:“梁与之!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这么冷?”
梁易这才感觉到,身下的土床已经没有了热气。只是他本来身体就热,所以起先没有察觉到。
而早先躲到一边的桓灵,睡梦中越来越冷,然后是彻骨的寒意袭来,这才不自觉朝他这个人形汤婆子靠近。
梁易心虚了,心虚地将女郎有些凉的身体抱紧,将她冰凉的脚又一次塞到了自己的怀里取暖。
前一天晚上,土床烧得太热,桓灵嫌弃起了他热乎乎的身子,都不许他抱着睡。
所以他这夜就不想让土床烧得太热,没添那么多柴,没想到他对于柴的用量估算得不准确。天还没亮,这时候柴就已经烧完了。
此时的土床冷冰冰的,桓灵委委屈屈:“梁与之,再抱紧一点,还是好冷。”
两人说话间,外面却不寻常地有了些亮光,还远远传来有人呼喊的声音。
梁易警惕地开了窗查看。
“不好,着火了。”——
作者有话说:已精修。
——
因为赶榜单字数必须十二点前发,本章待精修,会增加到三千字。
第64章
一听闻这话,桓灵也瞬间清醒了,衣服都没披一件就凑到梁易身边往外看。
外边不远处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照亮了外边的路,桓灵得以看清那是何处。今夜的风也格外大,情况愈加危急。
“好大的火!那里好像是我们今日路过的一个院子。”她着急地晃梁易的胳膊,“你说里面的人跑出来了吗?”
大晚上的,那家人估计都正在沉睡中,跑没跑出来还真不好说。梁易心下一跳,多年前的阴影瞬间笼上心头,闲适安静的心刹那间阴云密布。
嘱咐桓灵好好待在家里,他随意抓起外袍,长腿一迈就大步往外跑。
桓灵还没应他的话,人已经跑没影儿了。
起火的地方并不远,就是附近的一处小院,离村长家很近,今日他们去梁易家人坟前祭拜时还路过了。
桓灵在屋里就能听到村中人着急呼喊的声音,能听到那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能听到孩子无助的哭声。
一个人待在家里,她既担心又害怕,还冷得要命。于是她也也迅速穿好衣裳,往那边赶了过去。
凌晨的屋子外边很冷很冷,冷风嗖嗖地从脖子往里灌,彻骨的寒意侵袭着女郎的身体。
她注意着脚下的路,跑得并不快。除了着火的那里,只能看到村长家昏黄的光亮。在这样的夜晚,似乎只有那里才是温暖的。
可大火是炙热却令人恐惧的。
心里着急,桓灵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离着火的地方也越来越近了。
原先只是一团嘈杂的声音嗡嗡作响,随着距离的贴近,声音仍然混乱,却能听清些内容了。
“娘!我娘还没出来!救她。”这是个女孩绝望的哭喊声。
桓灵心里一颤。这样大的火,如果人还没出来,怕是凶多吉少。
如今已近年关,本应是全家团聚的喜庆日子,这家人却遭遇这样的事,实在是太过可怜。
“哎!小山,别往里边去,火太大了!小山!”这是村长万胜的声音,昨日和今日都听到过,桓灵记得很清楚。
她的心简直要跳出来了,不要命地往着火的地方跑,祈祷着这村里还有第二个小山。
随便什么张小山王小山,可千万不要是梁小山啊!
可依梁易的性子,村长叫的小山很可能是他。
这瑟瑟寒夜,桓灵的心跳得快要飞出来。终于跑到地方的时候,她竟然出了一身冷汗,不住地喘着气。
来来往往的人不停地从村长家的水井打水救火,可火势太大,一桶一桶地泼水根本无济于事。冬日天气干燥,很少下雨,井里的水本就不多,很快就见了底。
救火的人又只好去附近的小溪取水,这一来一回耗费的时间就更多了,而火势已经控制不住,火焰腾得高高的,似乎要吞噬整座房子。
在大火附近待着,桓灵甚至觉得这火烤得她身上发烫,可她的心却像是泡在了冰水里。
哭着叫娘的是个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左右的女孩,头脸都被熏黑了,神情绝望又痛苦,还拼命挣扎着想往火里边冲,但是被身边的婶子们紧紧拽着。
在火光的映照下,万胜瞧见了桓灵:“小山媳妇,你来了。”
桓灵焦急无比:“村长,梁小山呢?”
万胜:“小山他、他冲进去救人了。”
“这样大的火,他冲进去了?”桓灵简直不敢相信,“你们为什么不拦着他?”
旁边一个神情同样着急的妇人道:“小山力气大得像头牛,我们哪里拦得住。”
“梁小山!”桓灵大脑有一瞬间宕机,而后便着急地朝着大火的方向大喊。
那个婶子拦住她:“小山媳妇,你别急。说不定小山马上就出来了。”
桓灵几乎要哭出声了。这是梁易的家乡,他在外拼搏多年才回来了这一次。在这里,除了他,桓灵举目无亲,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如果是在建康,她大可以叫桓氏部曲仆役都来救人,必不会叫梁易亲自涉险。就算他已经进去了,也可以叫人迅速扑灭大火救他出来。
可在这里,除了梁易,她谁也不认识,什么也做不了。尽管村里人已经做了很多努力,但这里连救火的水都要从小溪运来,不知多久才能扑灭这火。
村长也焦急万分,朝着里边大声呼喊:“小木,小山,快出来!”
而瘫软在地上的女孩更绝望了,拽着万胜的裤腿哭喊着哀求:“万叔,我娘怎么办?我娘她怎么办啊?她还没出来。能不能让他们在里边再找找?”
万胜指着大火中摇摇欲坠的房子,也很无奈:“他们再不出来,一个都活不下去。你看这火,房顶都快塌了。”
桓灵也对着里边大喊:“梁小山,快出来!”
可木头断裂倒塌声、嘈杂的人声水声将她的声音吞噬了,就算梁易在里边回应了,她也什么都听不见。
哭喊的那个女孩已经绝望了,跪在地上无助地哀嚎。桓灵的心也悬在了半空中,无论如何都落不到实处。
而就在这时,火光中却突然出现了三个黑点。
“那是……小木和小山!他们拉着燕大夫出来了!”
村长和那位拉着桓灵的婶子相对喜极而泣。桓灵这才听旁边的人说,原来最先冲进去救人的是村长的大儿子万木。梁易到了以后得知万木一直没有出来,这才也冲了进去。
而拉着桓灵的婶子是村长的妻子华巧春。他们的儿子也冲进去救人了,不知该有多忧心,可他们甚至还在安慰着处于同等境况的桓灵。
桓灵定定站在原地,瞧着那人影渐渐清晰,梁易和另外一个高瘦的青年一人一边拉着已经要晕过去的中年妇人,用力跑出了火场。
而就在他们出来站定的下一瞬,屋顶轰然倒塌。
桓灵冲上前去,已经要忍不住眼泪了:“梁小山!你吓死我了!”
梁易的脸上抹了灰,脏
兮兮的,衣服也不知被哪里挂烂了,看起来十分狼狈。作为出身顶级士族的贵女,桓灵注重仪态风度,她原本是最讨厌这样狼狈的。
可此时,望着梁易脏兮兮的模样,她的心里只剩心疼与后怕。
梁易表情复杂,很想摸摸她的脸,但是人前不好动作。他的手也很脏,桓灵的皮肤白得像雪,不应该沾上脏污的烟灰,他只好放弃了。
他的目光热切,问桓灵:“怎么过来了?”
方才他在里边生死不知的时候,桓灵心紧紧揪成一团,想着只要他能安全出来就好。
现在他平安了,桓灵松了一口气,也有些生气:“我不过来怎么知道你不要命地往里冲?”
万胜和华巧春也拉着自己儿子的手打量,华巧春心疼地用袖口为万木擦干净脸上的烟灰。
“娘!万叔,我娘晕过去了。”燕大夫的女儿惊叫着。
万胜才转忧为喜,这下又愁上了:“可村里只有你娘一个大夫,我们都不会治啊。”
有村人提出:“隔壁王村有大夫,我去请吧。我有牛车,能快些。”
“好好、你快去。”万胜嘱咐道,“大半夜的,要是大夫不来,你就说会多给些钱。”
燕大夫的女儿慌乱中忙道:“对,快救我娘!我有钱!”她解开随身的荷包,里面有些碎银,“给,拿这个去请大夫!”
那人没要:“等请回来了再说,你自己给大夫。”说罢就转身准备离去。
“等等,”桓灵叫住了即将出发的那人,“你会赶马车吗?”
那人面露难色:“不会。”
人群中冒出一个声音:“我会!我在外边就是给主家赶车的。”
梁易明白了桓灵的意图,叫上应声的那人:“跟我们走,赶马车去,更快些。”
应声的这人叫华济,是华巧春的娘家侄子,平日里是在外边给大户做车夫谋生,现下快过年了才回来。
华济就跟他们一块去取了车,路上还调侃了梁易几句:“小山哥,方才你在里面的时候,我可是瞧得真真的。你看给嫂子急得,多心疼你啊。”
梁易扯了个笑出来,但笑得没那么自然。旁人没注意到,桓灵却看得清清楚楚。
或许这些日子接连赶路,又碰上这场大火,他真的太累了吧。
小院不远,三人很快就到了。剩下的人还在努力扑灭大火。
华济围着马车转了一圈,夸了几句:“小山哥,你这马车真不错。放心吧,我在外边赶了几年车,很有经验,不会弄坏的。等我请了大夫,就好好把马车给你送回来。”
梁易点了点头,桓灵对华济笑了笑:“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现下最重要的是赶快请了大夫回来。”
“好。放心吧,我快去快回。”华济套上马车,迅速出发了。
大晚上的,梁易也懒得烧水,只用保温的铜壶里剩下的一些热水兑了凉水,擦洗了一番,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经过这样一闹,精神亢奋着,两人都有些睡不着,也不觉得冷了,燃着蜡烛靠坐在土床上边说话。
桓灵靠在梁易怀里,沉着脸色提醒他:“梁小山,你下次不能再这么冲动了。我今天真的吓死了你知道吗?”
梁易神情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慢慢答了句好。
“我不是不要你救人,但是你要先确保自己的安全。”女郎好好跟他讲道理。
梁易还是没说话,桓灵以为他救了人心里高兴,不乐意被人这样泼冷水,语气和缓了些。
“你今日和人一起将燕大夫救了出来,我当然也感到开心。可是,你更重要。”
梁易下意识答了句:“不是。”
桓灵这样说,是因为他已经跨越了原本的阶层,成为了村人口中的“大官”。统治这个国家的人是他的义兄,所以他就和这些村民们不一样了吗?
“什么不是?”桓灵侧身看他。梁易神色淡淡,眼底疲惫,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女郎摸了摸他的脸:“是太累了吗?再睡一会儿吧,天还没亮呢。”
梁易大手抚上女郎柔软的腰肢,让她整个人面对着贴向自己,将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轻轻磨蹭。
桓灵摸摸他的头:“梁小山,你就是太累了,要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就待在屋里,别出门了。”
“阿灵,我觉得,我和他们,没有,什么不同。我们都,同样重要。”
尽管梁易平时说话速度并不快,但这句话说得出奇的慢,慢到桓灵都觉得不寻常。
“怎么会同样重要呢?”桓灵捏捏他的耳朵,“尽管人命都很重要,可只有你是我的夫君。在我这里,他们的命不能和你比。你答应过我的,要好好活着,不能让我做孀妇。”
梁易默了默,“嗯,我答应过你,我不会死。我今日,有把握的。”
桓灵还是不高兴:“那可是大火,你如何就有把握了?你的把握就那么准吗?”
当然有把握了,因为早在多年以前,梁易就经历过比这还大很多很多的火。整个村子凡是染了瘟疫的人家都被一把火烧了。
那天也是这样的一个寒夜,父母都已经不在了,他和姐姐也都不幸染上了瘟疫。姐姐躺在床上起不来,他的情况稍微轻一些,于是出门找吃的,这才躲过一劫。
那晚的大火几乎席卷了整个村子,冲天的火光在夜晚照亮了半边天。拿着吃的回来的梁易躲在草垛里,悲痛得不能自已,却连哭都不敢发出声音。
当年的他只有十岁,年纪太小太小,他什么也做不了,眼睁睁看着曾经的家化为灰烬,连带着在里面病着的梁小水也化为了灰烬,什么都没了。
可他当时太弱小了,连靠近都不敢。他也染了瘟疫,如果被那些惨无人道的官兵发现,会被他们拉去活活烧死。
当年的他躲在暗处,目睹了惨痛的一切,不敢哭出声,过后便不会说话了。
可如今,他不是小孩子了,他有能力不再让悲剧发生。
两人脸挨着脸,梁易的声音有些沙哑:“嗯,我打仗,很厉害。就是因为,把握准。”
桓灵搡了他一把:“懒得理你。凡事都有意外,不能掉以轻心。你的命现在不止归你自己,不能糟蹋知道吗?”
“知道。”这次,他终于答得快些了。
经了这么一遭,桓灵睡得很沉,醒来时已经辰时过半。
身边的梁易一反常态地没有醒。
桓灵习惯性扒拉他,却被手下滚烫的触感吓了一跳。
“梁小山!醒醒!”——
作者有话说:已精修
四月想试试拿全勤,虽然没有几块钱但是后台会多一些功能。所以要在十二点之前更新,只写了这么多。明天我尽量多点吧,这章我马上还要精修。
第65章
手心传来滚烫的触感,刚醒来还迷迷瞪瞪的桓灵瞬间清醒过来。梁易的身上居然这么烫
她身边安静躺着的男人紧紧闭着眼睛,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这样的情况可从来没有出现过,桓灵惊了一跳。
他生病了,梁易怎么会生病呢?
作为龙精虎猛的武将,他永远生龙活虎、精力旺盛,哪怕是之前受
了伤,他每日也仍神采奕奕,甚至还有精神头贪色。
这样的他,怎么会轻易生病呢?
想起从前她染了风寒时母亲是如何做的,她照猫画虎地用手背贴着梁易的额头,烫得吓人!
他的额头还冒着汗,将女郎的手心都汗湿了。情况似乎还有些严重,桓灵更担心了。
她又晃了晃眼睛紧闭的人,着急地唤他的名字。可依旧无济于事,梁易还是没有醒过来,眉头紧蹙,看起来很痛苦。
这样的症状很像风寒,但桓灵不是专业的医者,并不能确定,得找大夫才行!
她从前在建康时可是听说过,有发热的病人一直不退热,家人也没为他寻医问药,最后那人活生生烧成了傻子。
梁易可不能变成傻子啊!
情急之下,桓灵想起昨夜华济赶了马车去隔壁村请大夫,说不定现在大夫还没走!
昨日晕过去的燕大夫被抬进了村长家。她忙起身,也顾不得洗漱,迅速穿好衣裳,准备去村长家瞧瞧大夫还在不在。
天地保佑,大夫一定不要离开了啊!
已是天光大亮,外边天气不错,阳光如同前一日一样和暖。但桓灵再也没有昨日那种闲适的心情了。
她着急地赶路,连路边上的人都没注意,还是华济叫住了她。
“嫂子,我正要去你家和你们说一声。燕大夫已经醒过来了,我还要用马车送王村的大夫回去,马车估计得等到下午才能给你们还回去。”
桓灵松了一口气:“大夫还没走吗?太好了!梁小山他发热了,我就是来请大夫去瞧病的。”
华济:“小山哥发热了?严重吗?”
桓灵很着急:“有些严重,我都叫不醒他。”
“嫂子你别着急。”华济当即就往村长家跑。他脚程快,桓灵还没赶到村长家,华济已经拉着王村的王大夫出来了。
隔壁的燕大夫家烧得只剩残垣断壁,基本没剩什么东西,华济和王大夫出门时都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桓灵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对王大夫道:“快!您快跟我去看看!”
王大夫是医者,更懂人命关天的道理,也很重视。他一边走一边问:“病人多大年岁?有什么症状。”
桓灵:“他才二十出头,身上很烫,人也叫不醒。”
王大夫没说话,桓灵说出自己的推测:“昨夜这边起火,他赶过来冲进火场救人,回去后便有些不对劲,今早醒来我就发现他发热了。他平日里身体很好,从不生病。您说这次会不会是太累了?”
如果只是太累了,那情况就不会太严重,桓灵急需大夫给她吃一颗定心丸。
王大夫已经有五十多岁,又被华济拉着走得飞快,已经是气喘吁吁。
“也有、也有这种可能。”
桓灵想起来:“他之前身上有伤,之前也在用药,但现下已经好全了。这伤口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王大夫不敢确定:“一切得看了过后再做定论。”
乡野大夫也有医者仁心,虽然王大夫走得很累很累,但瞧眼前这年轻女郎着急的模样,或许是很严重的急病。他生怕耽误了病情,因此一刻也不敢歇息。
好在小院离村长家并不远,几人很快就赶到了。
王大夫仔细查看了梁易的情况。
“这就是普通的风寒,开两副药就会好。”还有他没说的是,这病人年轻力壮,就算是不吃药也能自愈。只是需要帮病人将体温降下去就好。
桓灵还是不放心:“那我为何叫不醒他?”
王大夫:“我观他眉头紧皱,似乎是梦魇住了。我再在药里加一方安定心绪的药。”
华济问他:“那您有没有带药过来?快抓药吧。”
王大夫:“昨日你来接我的时候只说有人在大火里晕过去了,我自然没有带风寒会用到的药材。我把方子给你,你去附近镇子上的药铺买吧。有两味药材我那里前两日也用尽了。”
桓灵不会赶马车,只好又麻烦华济去买药。
华济摆摆手:“嫂子不用见外,我这就去。”
王大夫随即也要离开,桓灵还是不放心:“真的用过药就好了吗?大夫,您别走。我可以加钱,等他好转些您再走行吗?”
王大夫觉得她大惊小怪,到底是年少的女郎,没见过什么重病之人,一个风寒就吓坏了。
“真的只是风寒发热,用过药便没什么大问题。你要是不放心,就用巾子沾了冷水给他擦擦身。”
“好,我记下了。只是,您能不能别走,我实在有些担心。”
王大夫:“你们村的燕大夫已经醒了,她医术在我之上。若今晚日落之前他还发着热,你就去请燕大夫。”
他执意离开,又听说燕大夫已经好转,也没执意留他:“那好,我送您。”
“不必了,你照顾他吧。我和这小子走。”王大夫指指华济,“你把我接来的,现在你要去买药,可得找人把我送回去。”
华济拍拍胸脯:“放心。我给您找个牛车。”
桓灵付了王大夫的诊费,又给了华济一些钱,让他付牛车所需的费用。华济起先还在推拒:“不用,我问我姑父拿钱就好。接王大夫过来是因为要看燕大夫的伤,这是村里的事,该他这个村长出钱。”
桓灵执意给他:“拿着吧,村长他们也不容易。燕大夫的房子烧没了,可等着花钱。梁小山他还在发热,麻烦你快去抓药。”
华济也就答应了:“好。放心吧嫂子,我很快回来。”
华济和王大夫一起离开。
桓灵去厨房的水缸里打了一盆冷水。木盆有些重,桓氏女郎也从来亲自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走得很是艰难。
她才走了几步,盆中的水就开始晃荡,冰凉的水珠溅在了她的脸上。
桓灵好不容易才将水端到土床跟前,然后就依着大夫交代的,用冷水沾湿了巾子给梁易擦身子。
女郎用一块巾子贴在梁易的额头上边,另一块就分别擦着他的身体各处,祈祷能尽快将他的体温降下来。
——
梁易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大火烧村的时候。得了瘟疫死掉的人都被一把火烧了,没有得瘟疫的人都逃走了。而得了瘟疫还没死的人,也只剩下死路一条。
这个原本宁静祥和的村子,就这样被他们放弃了。
而梁小山和梁小水都染了病,梁小水病得很重,没办法离开这里。他们两个人一起在这里熬着,不知道能不能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死。
他还记得那天很冷很冷,家里所有吃的都被吃干净了,他们又冷又饿,无比绝望。姐姐虚弱地躺在床上,生命在静悄悄地流逝。
小小的梁小山开始自救,他跑了出去找吃的。可等他回来的时候,大火熊熊燃烧,村里已经成了火海。
大部分人都逃出去了,剩下的都是染了病的,无力地待在自己家里。梁小山也不知道他们活着还是死了。
他回来的时候,自己家的小茅屋已经化作了灰烬,什么都没了。
不久前还躺在床上的梁小水也没了。
官兵还在四处巡视,求生的本能让他躲到了草垛里。附近火光冲天,烤得他身体发烫,心里却觉得很冷很冷。干草十分扎人,但那些痛和痒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他不知道自己还活着做什么,甚至开始怨怪起自己的本能是躲在这里求生,死了或许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或许,他根本不应该出去找吃的。
被活活烧死,梁小水一定很疼很疼吧。
火势越来越大,那些穿着官服的官兵们还在四处搜寻,寻找着他们所谓的漏网之鱼。
幼小的,无力的梁小山躲在草垛里瑟瑟发抖,冻得红肿的小手紧紧捂着嘴巴,大颗大颗的泪珠一滴滴落下。
巡视之人的脚步声却更近了,他怕得发抖。
而后,草垛里边猛地伸进来一只手,用力拉扯着他的衣裳-
“不要、不要……放我走……”
床上安静躺着的人突然开始痛苦地喃喃自语,眉头紧紧皱着,好像是做了噩梦。
桓灵方才给他擦过了脖子和手腕,正在解他衣裳的系带,想要给他擦一擦胸前和腰腹。
“梁与之,”瞧他这副模样,女郎无助地晃了晃他的胳膊,“你醒醒。”-
虽然看不清拉扯着自己那人的面容,但十岁的梁小山还是非常害怕。
拉扯的力度越来越大,他的胳膊被抓住了!那人还开始剧烈的摇晃。他好像真的没有活下去的机会了。
他眼一闭心一横,
干脆被拉出去烧死算了。
可就在他做出这样的决心的下一瞬,他好像听到了熟悉空灵的声音,如同空谷清泉声一样让人心神安宁,像是灵魂深处传来的呼喊。
“梁与之,你醒醒。”
梁与之,好熟悉的名字,是谁呢?
都姓梁,是他的亲戚吗?好像没听说过有这么个亲戚。
梁小山挣扎了一番,终于想起来了。这是他的新名字,他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梁易,字与之,是新帝的义弟。他在战场之上从无败绩,手握重兵位高权重,还娶到了心爱的女郎。
他再也不止是当年那个没用的梁小山了!再也不会无助地躲在草垛里,连哭都不敢出声。
下一瞬,他睁开了双眼。
虽然还是冬日的万家村,但已经过了十二年。不是前谨朝天元十八年,而是大夏承明元年。
十二年,已是一个轮回。它漫长到足以让一个弱小无助的孩子长成一个稳重的青年,长成他自己都没敢想过的强大模样。
而在他身边一脸忧色看向他的,是他的结发妻子,他的心上人。
桓灵无比欣喜:“你终于醒了!”
他如释重负般笑笑:“我做噩梦了,一直醒不过来。”
“不止,你在发热。梁小山,你病了。”女郎继续拉开他的衣裳,“都是凡胎□□,别以为你自己是铁打的。你看,累病了吧。”
梁易的衣裳大喇喇敞开着,他有些不好意思:“阿灵,你这、这是做什么?”
“大夫说用冷水沾湿的巾子擦擦,可以退热。”桓灵心无旁骛地擦着,对那些漂亮结实的肌肉视若无睹。
下身桓灵就不打算帮他了,她将巾子放回木盆里,手背贴着梁易冒着汗的额头:“额头还是烫,很难受吗?”
梁易一把抓住女郎白皙细腻的手,贴在自己还发着烫的脸上:“不难受。”
“我请华济去帮忙抓药了,先前你一直不醒,很吓人。”
外面天光大亮,梁易撑着身体坐起来。
“你躺着吧,是要喝水吗?”桓灵下意识去拿铜壶,这才发现里面的热水已经用完了。
“阿灵,我不喝水。你还没吃饭吧,我去做饭。”
都病得晕晕乎乎了,瞧见正盛的日头,他想起来的第一件事仍然是桓灵还没吃饭。
桓灵简直不知该说他什么好:“梁小山!你现在还在发热你知道吗?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好好休息,不要再劳累了。”
梁易显然没把这病当回事:“没事的。”
桓灵觉得这病是累出来的,所以不许他再辛苦:“不行,你不许动。我去烧水。我确实也有些饿了,我去煮点粥吧。”
梁易:“你没做过,还是我去吧。”
“我可以的,相信我。”让生着病发着热的人去做饭,而康健的自己等着吃,这种事,原谅桓灵做不出来。
至于做饭,她虽然没做过,但是见过,想来就是把食物弄熟,也不会太难。她自小学什么都快,做饭应该不在话下。
梁易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女郎直接按下去躺着了。
“你要相信我可以的。你就在这里躺着等着用膳就是,不许下床,否则我要生气。”神气地丢下这句话,女郎信心满满地出了门。
但现实显然没有她想的那么顺利,可以说是毫不留情给了她当头一棒。首先就是费劲的柴火,明明梁易用的时候就燃得好好的,她虽然也能够点燃,但是很快就灭了。
反复尝试了好几次后,桓灵依旧不得其法,只好灰溜溜去求助梁易。
她刚刚放过话,让梁易等着吃饭就好,可现在自己连火都点不燃,实在是丢人。
她别别扭扭问:“梁与之,火为什么总是灭呢?”
梁易就又要起来:“还是我去吧。”
女郎大手一挥:“不用。你只用告诉我怎么烧火就好了。”
梁易:“柴不能压在一起,要留出缝隙,先点燃小的柴火,再放大的柴。”
“我明白了。”桓灵叮嘱他躺好,自己又返回厨房,按照他说的做,终于将火点燃了。
她先烧了一锅水,自己用热水简单洗漱,又将保温的铜壶盛满热水,给梁易倒了一杯。
第一次做这种事的女郎显然有些得意:“你看,我已经把热水烧出来了。我看做饭也没什么难的,很快就可以用饭了。”
梁易倒是很愧疚自己生了这样一场病,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桓氏贵女竟然为此不得不去做生火烧水这些杂事。
烧水大获成功,桓灵更自信了。她又添了些柴火,按照梁易说的,柴火中间留出空隙。
她重新烧了一锅水,待到水开,放了两碗米进去。
但事情不会总是一帆风顺,她很快又遇上了新的难题。她本来是想煮肉粥的,但是切肉也太难了吧。
那个肉滑溜得要命,根本没办法下刀,她还差点切到了自己的手。
女郎有些泄气,重重地把刀一放。她就不信,今日还奈何不了这块肉,她还就和这块肉较上劲了。
桓灵挥刀在菜板上咚咚咚一通乱剁,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花费了好一阵子时间,终于将那块肉剁成了肉末,然后通通倒进了锅里。
很快,肉末在滚烫的白粥中变色,白生生的,瞧着不大好看。桓灵又找出了些青菜洗干净剁碎,也加进了粥里边。
但很快她发现了一个问题,这锅粥好像、太稠了。她好像也没能掌握好米的用量。
也就比米饭稀了那么一点儿吧。这锅东西简直已经不能称之为粥,于是桓灵又把铜壶里的热水加了些进去。
梁易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忙里忙外。
水加进去,锅中的水不再翻滚,但是里边的米粒和肉末都沉底了,只有青菜碎还飘在上边。
而且与此同时,桓灵闻到了一股糊味儿。
火太大了!
最后,她做出了一锅散发着浓浓糊味儿的或许可以称之为粥的东西。
这味道闻着就不能好吃。桓灵抱着最后的一丝期待,一脸视死如归地尝了口。
差点吐出来。
但好在她的贵女风度让她艰难地咽了下去。只是,她随着又苦又咸的味道一起尝到的,还有深深的挫败感。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咸的粥!
嗯、米粒都沉底了,桓灵也不大确定能不能称之为粥了。
她以后再也不说梁易做的菜咸了!
这样的东西,就算桓灵硬着头皮也没办法吃下去。她打算回屋找些点心肉干什么的填填肚子,也别叫梁易再等着她做饭了,这只会害了他们两个人。
反正他们买了很多零嘴,这几日可以将就对付一口。
“小山媳妇,你在做饭呢?”这是村长万胜的媳妇华巧春的声音。
桓灵手忙脚乱:“啊,对。但是出了一点意外。”
华巧春进了厨房,瞧见了那锅粥,神色突然就有些尴尬。
桓灵自暴自弃:“婶子,其实我根本不会做饭。这个好难吃。”
华巧春:“不就是有些糊吗?你不要底下糊的那部分就行了,剩下的还能吃。我看着还可以。”
桓灵:“但是尝起来不行。”
“是吗?我尝尝。”说着华巧春就给自己盛了一点尝味道。
在她看来,梁小山在外边做了大官,娶的媳妇也一定是大官的女儿,不会做饭也很正常。大官的女儿能这样煮一锅粥出来已是难得,她下定决心尝一口再夸夸桓灵,免得让她难过。
在她盛的时候,桓灵试图阻止她,但是失败了。
“小山媳妇,你把卖盐的打死在锅里了?”
一尝这粥,华巧春就立刻忘记了自己想要夸夸桓灵的初衷。
桓灵红着脸:“就是很咸。婶子,你要不喝些水。”
华巧春摇头:“华济去抓药还没回来,我就是来看看小山好些没,刚瞧着他醒了,我也放心了。你这个粥没法吃,我家里煮了汤饼,去给你们盛两碗来。”
就算桓灵不吃,梁易还病着,病人要养身体,不能只吃点心干肉填肚子。所以她没有拒绝华巧春的好意。
“多谢婶子。”
“跟我还说什么谢啊,你等着,我这就去盛了来。”华巧春又风风火火走了。
桓灵垂着头回了屋,声音很低:“待会儿婶子会送汤饼过来。我做的饭太难吃了。”
梁易脸颊还是红红的,明显还在发着热,语气却热忱:“可是我想吃你做的。”
“别吃了,真的很难吃。”女郎的自信被这一锅粥击得粉碎,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地变小。
“那粥你倒了吗?”梁易真的很想吃她做的粥。
桓灵叹了口气:“没有,还在锅里。”
梁易捏捏她的胳膊:“那你帮我盛一碗好不好?”
“不好。又咸又糊,有什么好吃的?”
“那我自己去。”
桓灵站起身:“我去盛,你就在这等着。”她边往出走边摇头,“没见过你这种自找苦吃的。”
很快,桓灵就盛了一碗粥来。
梁易吃了一大口,然后认真对她道:“阿灵,我觉得这个粥不难吃,我喜欢。”
桓灵突然意识到什么,抓住他的肩膀:“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梁易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我喜欢。”
“前一句。”
“我觉得这个粥不难吃。”
“梁与之!你说了九个字!你不口吃了!”——
作者有话说:今天这么晚是因为我想多更一点[狗头]但是我真的下定决心不再熬夜了
第66章
梁易喝粥的手一顿,后知后觉:“好像是。”
桓灵仔细回忆了他醒来以后的所有事情:“你醒来以后说话就变流畅了。发热居然治好了口吃,真是闻所未闻。”
女郎将这当做一场奇遇,梁易却知道,不是发热这么简单。
他不是一生下来就不会说话的。当年那场席卷整个村落的大火熊熊燃烧的时候,他一直紧紧捂着自己的嘴不敢哭出声。而大火过后,他就几乎已经说不了话了。
房子被烧了,家没了,什么都没了。他逃到了山上去,长时间不和人交流。
如果他没有离开这里去投军,可能现在他根本就是个哑巴了。
当年的那场大火,给幼小的梁小山脆弱的心灵笼罩了一层雾蒙蒙的阴影,这么多年都一直环绕在他的心上。
二十二岁年轻健壮的他,在历尽十二年风霜之后回到了万家村。一个同样寒冷的冬日,他再一次在万家村遇到了一场熊熊大火。
而如今的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无力的孩子,他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火场,和万木一起救出了困在火场的燕大夫。
他又做了那样的梦,他在梦里无数次想回到过去改变那样的惨状,但终究也只是梦境。
可这次,虽然没有改变过去,但他可以让相同的悲剧不再发生。
所以,梁小水没有怪他当年自己逃了出去吗?是梁小水原谅了他,所以他才可以继续流畅地说话吗?
因为当他再一次在梦里挣扎的时候,有人在为他着急,有人在唤他,有人需要他。所以他醒了过来。
他笑得释然:“或许不是因为发热。”
桓灵好奇:“那是因为什么?”
梁易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华巧春就端着两碗汤饼进了屋里:“小山,小山媳妇,快吃吧。”然后她就瞧见了土床的小几上那碗姑且称之为粥的东西。
没想到小山做了大官也仍然不忘本,这样难吃的东西都不想浪费!万家村的孩子就是好样的!
但她还是嘱托道:“小山媳妇,这粥你们别吃了,这几日我给你们送饭来。”
梁易不想太麻烦她:“不用了,婶子。我已经好了,今日晚膳就能自己做。”
这时,华济也买了药回来,拎着药包同众人打了招呼:“小山哥,嫂子,我回来了。二姑,你也来看小山哥。”他将药放在小几上,对桓灵说,“嫂子,这药要用三碗水煎成一碗水,小火慢熬。我瞧着小山哥脸色好些了,想必喝了药就能好得差不多。”
一旁的华巧春看着桓灵煮出来的粥沉思,觉得她大概也熬不好药。
于是华巧春对华济说:“药拿回去吧,我熬好了给小山送过来。他们这里没有药炉。”
华济丝毫没怀疑:“好。小山哥,我把马拴在后院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桓灵向二人道了谢,华巧春和华济随后都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嘱咐他们别吃那粥。
二人都走远了,桓灵还能听到华济的声音:“哎呀,二姑,你不懂。小山哥就想吃嫂子做的饭。”
华巧春直摇头:“我确实不大懂你们年轻人。”
桓灵有些脸热,红着脸开始用汤饼。这汤饼是用干菜煮的,没什么油水,但桓灵实在是饿了。
“还不错。”她把另一碗给梁易推过去,“快吃吧。”
梁易却一心一意地吃着那碗粥,仿佛是什么人间难得的佳肴。
桓灵面色复杂:“真弄不懂你。”
梁易唇角轻扬,吃得很开心。
桓灵平日里奴仆环绕从不用亲自做这些杂事,若不是跟着他回了这处处不方便的小山村,还恰巧碰上他病了,桓氏贵女怎么会纡尊降贵亲自下厨。
能吃桓灵亲自做的菜,他这辈子估计也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一定要好好珍惜。
梁易吃得欣喜又满足,桓灵看得瞠目结舌:“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喜欢这些奇怪的味道?”
梁易不语,只是欢喜地将那一碗粥用得干干净净。而后,看桓灵在收碗,他特意嘱咐:“碗先放着吧,我晚上再洗,现在还有些头晕,我再睡一会儿。”
桓灵:“……”其实她也没想洗,她只是默默地收走了所有的碗。
回到屋里的女郎伸手感受了下梁易的体温:“还是有些烫,很难受吗?”
“还好,我躺一会儿就好了。”梁易捏捏她的手。
听见有人进来的脚步声,桓灵一把甩开他依然有些烫的手掌。
“小山哥,药熬好了。你快喝了吧。”送药来的是昨日最先冲进去救人的万木,后面还跟着几个小跟屁虫,在外边怯怯探着头看,不敢进来。
那是万木的弟弟妹妹,他娘回去后,同家里人夸赞了梁小山的媳妇有多么多么漂亮,简直像仙女下凡。
这几个小的就争着抢着要来送药,顺便来瞧瞧仙女的风姿。
可华巧春却怕他们把药洒了,还是让万木送来了,他们就期期艾艾跟在万木后边,生怕被撵回去。
“阿娘没骗人,真的好漂亮!”几个小萝卜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自以为声音很小,实则全被屋里的人听到了。
万木有些不好意思:“小山哥,嫂子,你们别介意,他们就是爱热闹。”
梁易在喝药,桓灵从堂屋的柜子里找出了些石蜜和点心分给他们。
小萝卜头们却都不敢接,直直地盯着万木。这些东西在镇上卖得很贵,他们很少能吃到,不敢相信还有这么好的事情。
万木年纪大些,也在外边做学徒,到底见过些世面,对他们道:“嫂子给你们就拿着吧。”
几个小孩这才高兴地接过,一人塞了一小颗石蜜进嘴里,甜得眼睛都笑弯了。
梁易喝完药,万木就带着几个依依不舍的小萝卜头离开了。
女郎坐在梁易身边陪着,梁易劝她:“阿灵,你别靠这么近,当心病气过给了你。”
桓灵:“不至于就过给我。你不是还难受吗?再睡一会儿吧。”
梁易就乖乖躺下了,桓灵陪在身边,他非常安心,很快就睡熟了。
桓灵注意观察着他的神情,眉目舒展,没有了早上那般痛苦的神情。仔细来看,其实他五官生得不错,鼻梁端正挺拔,剑眉星目,若是睁着眼,目光会明亮而锐利。
只是他那一身麦色的肌肤实在不符合
建康城士族的审美,所以他只有凶名在外,从未有人对他的容貌有过溢美之词。
桓灵给他掖了掖被子,不禁又想,他早上那会儿真的只是因为生病而神情痛苦吗?
梁易睡了长长的一觉,喝过药又发了一身汗。到底身体底子好,等到下午醒来时,他身体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桓灵在他身边守着,关切地望着他。醒来后见到的就是这一幕,梁易情不自禁捉住女郎的小手捏了捏。
桓灵仔细感受着手心的温度:“好像不烫了。”她又用另一只手去探梁易的额头,“真的退热了!太好了。”
“阿灵,辛苦你了。”
桓灵垂眸:“我似乎也没做什么。”
“阿灵,你陪着我就很好了。”梁易摩挲着她的小手,唇角忍不住上扬。
“梁小山,你、你现在真的学会油嘴滑舌了。”女郎瞪大了眼睛,笑着嗔他。
梁易腼腆一笑:“或许吧。”
起身后,梁易抱着保温的铜壶给自己倒水喝,一杯接一杯不停歇,活像沙漠里边渴了几天几夜才回来似的。
桓灵:“都说了很咸,让你不要吃,你非不听我的。”
梁易也不反驳她,笑眯眯喝够了水后就去收拾厨房做饭了。
土床被烧得热乎乎的,桓灵躺在梁易刚躺过的地方,大脑放空休息。从昨天半夜到现在,她一直在为梁易担心,精神高度紧绷,现在终于能歇歇了。
屋外起了风,吹得门窗哐哐作响。但这间屋子里边却很温暖,厨房飘来了诱人的饭菜香。
有那么一瞬,桓灵觉得就这么和他生活在一起也很好。
但也只是一瞬。她生在建康长在建康,从来享尽人间繁华。在这里待几日还可以说是陶冶情操,待久了一定受不住。
两人正用着晚膳时,万木也给他们送来了饭菜和熬好的药。
“小山哥,你们自己做了晚饭啊?”万木有些尴尬,瞧着小几上一盘盘的肉菜,他觉得自己送来的饭菜实在是拿不出手。
“不难受了,就自己做了菜。一起吃点儿。”梁易招呼他坐下。
“不、我不吃了。既然你们做了菜,那就记得把药喝了,我先走了。”
桓灵也同他道了谢:“谢谢你给他熬药,万木兄弟。”
万木的脸红了红:“没有,嫂子,不是我熬的,是燕时晴,她也要给燕大夫熬药,顺手的事。”
“她是燕大夫的女儿是吧?燕大夫现在怎么样了?”
万木:“人倒是还好,没什么大毛病,只不过房子没了,她们很难过。燕大夫的药材和医书也烧得什么都不剩,要是我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桓灵也很同情她们的遭遇。
万木随即又一笑:“不过你们不用担心,燕时晴那丫头精得很,她跑出来的时候把钱罐抱着一起的。她们打算开了春就找人重新建房。到时候村里人都帮帮忙,总会好起来的。这次人没受什么重伤已经很好了。”
“你们先吃着,我回去了。小山哥记得趁热喝药。”万木把自己带来的干菜汤和蒸饼原模原样带回去了。
梁易喝药一向干脆,这次连甜嘴的东西都没吃,就收拾了碗筷去洗。
看到他恢复了活力,桓灵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能放下心来优哉游哉地靠着,什么都不做,让紧绷的那根弦松松。
桓灵沐浴的时候,梁易还是出去堂屋待着了。堂屋门窗紧紧关着,燃了炭盆,待一会儿也不算太冷。
但桓灵受不了,她洗漱过后只想在烧得暖烘烘的土床上躺着,才不要去堂屋坐冷冰冰的胡椅。
“你放心吧,我背过身不看你。”她对梁易保证。
梁易:“……”其实看看也没关系——
作者有话说:晚安。我码字真的好慢,也不敢再熬下去了,只能先更这么多。
第67章
桓灵信誓旦旦保证不看梁易沐浴,她也确实没打算看。
不过是寻常的男人身体,梁易就是壮实了些,多了些块垒分明的肌肉,她看过好多回了,根本不至于刻意去偷看。
但是这是安静偏僻的万家村,黑夜中的山村万籁俱寂,寒冷的屋外连鸟叫都没有一声。
梁易也不知道把动作放轻些,声响不停。
入耳的只有哗哗的水声,声音时大时小,最小的声音也能听清,没有一刻安宁过。
女郎本来百无聊赖地发着呆,心思早就飘回了建康,也不知嫂嫂是生了小侄儿还是侄女。
家里已经有四郎这个小男孩了,她更希望是个小侄女。
不知不觉间,水声越来越清晰,女郎的心思被拉了回来。
通过水声,桓灵竟然联想到了他现在的动作。
“哗”的一声,是他捧了水浇到脸上,接下来簌簌的声响,是他的大手在脸上揉搓。随着声音的变化,大手渐渐向下,搓洗着胸膛,腰腹……
她看过的,并不大好看,还因此对男人都要长这么难看的东西生出了一些同情心。
桓灵无意识地揪着被子,摆摆头努力将脑海中联想的画面赶出去。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是她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梁易的那个东西。
梁易在军中练出了速度,沐浴很快就结束了,那热腾腾的身体来到了她身边。
桓灵披着被子坐着,大方地将被子分了他一半,两人裹着同一床被子紧紧贴着。
女郎的眼睛水汪汪的,像一汪清透的泉水,脸颊红扑扑的,像一个熟透了的石榴,好看极了。
梁易却担心地摸了摸她的额头:“脸这么红,阿灵,你也发热了吗?该不会,病气真的过给你了吧?”
梁易突然很后悔。他病了的时候,桓灵非要守着他,他怎么就没有好好劝劝。
风寒对自己来说无足轻重,可桓灵若是病倒了,她身子娇贵怎么受得了。
大概当时病了的他,也贪恋有个人守着自己的温暖吧。
桓灵才不会承认是她刚才想入非非让脸蛋红成这样:“没有,都是你把土床烧得太热了!把我的脸都热红了!”
梁易还是很担心:“烧的柴已经很少了,怎么还这么热?”他手背又贴了贴女郎的脸蛋,“明日去万叔那里把风寒药拿回来,我熬给你喝。”
桓灵这辈子吃过唯一的苦就是苦药,她绝对不要在没病的时候吃苦!
“真的没病,我不要喝药。太苦了,我不喜欢!”她捏了捏梁易的脸,“梁小山,你有时候比我阿娘还操心。”
“我的身体我还能不知道吗?要是病了我会乖乖喝药的。你还没和我说,到底为什么你的口吃就突然好了?”
梁易沉默了一瞬。
过往的一切对于曾经的他来说就像是一场噩梦。而这一切,对于从小生长在繁花似锦的建康城中的桓灵来说,太过遥远和陌生了。
“阿灵,我不是从小就口吃的。”
沉默片刻后,他还是选择将那些都说出口。那些惨痛的、不堪的过往已经在他心底埋藏了很久很久,像是落在心上终年不见天日的尘埃。
今日,他鼓起勇气,想要将这些尘埃打扫干净。
听完那些,桓灵眸子里流动着水光:“那个时候,你多大年纪?”
“十岁。”
才十岁就失去了所有的家人,女郎不敢想这样的事情。那会有多绝望,多痛苦!
可梁易还是长成了一个正直勇武的人。
“那你很厉害。”
“啊?”梁易似乎不能理解她说的话。
一个在大火中只敢躲在草垛里瑟瑟发抖,连哭都不敢出声的小屁孩,有什么厉害的?
“你才十岁,就懂得自保。还能在那样的情况下活下来,走到今天这步,还不厉害吗?如果换做十岁的我,可能都活不下来。”
十岁的桓灵,梁易没有见过。但他见过更早些的,那时的桓灵还是一团孩子气,心地善良简
单又真挚。
桓灵的语气很轻柔,有让人安心的力量:“我觉得,你姐姐不会怪你的。我也是姐姐,如果是我遇到险境,而三郎和阿荧来救我就会和我一起死的话,我更希望他们能好好活着。如果他们傻到非要和我一起死,我反而会很生气。”
梁易也想明白了:“嗯。我现在知道了。”
他的笑容,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释然过。
“人的生命是很贵重的。我想,如果知道你今日过得很好,你姐姐会很开心。”
梁易笑了笑。桓灵不知道,梁小水和她一点都不一样。
梁小水是万家村最凶的丫头,村里的男孩等闲都打不过她,谁都欺负不了她。
可瘟疫是吃人的巨兽,吞噬了许多人的生命,何况一个只是打架厉害些的梁小水。
“她应该会为我开心吧。”
桓灵又问:“你当初不会说话,却离开家乡往钟离郡去投军,一路上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眼前的这个男人,经历了诸多离别磨难,在战场上多少次九死一生,才终于有了娶她的机会。
梁易摇头:“当时不觉得苦。现在想想,也算命大。”
一个不会说话也不认识路的十五岁少年,一往无前地朝从未踏足过的边地出发了,因为他想改变。
他之前所经历的,是桓灵无法想象的人生。
桓灵有些好奇:“你当时怎么会想要去投军呢?”
梁易默了默,“算是机缘巧合。之前就想去,但是听说年纪太小军中不要,就十五岁才出发。去钟离郡是因为,当时正在和北边打仗,那边有战事。”
桓灵摸摸他的脸:“还好你去了钟离郡。”
这句话可以有两种解读。一种是如果他没有去钟离郡,他就没有今天的权势地位。还有一种是,如果他没有去投军,他们就不可能有这段婚姻。
梁易觉得,心善的女郎是在为他感慨,还好他去了钟离郡,这才有了之后的种种,再也不用过那样的苦日子了。
尽管不是更让他开怀的那个答案,桓灵为他着想的这份心也依然让他动容。
他笑得畅然,将女郎搂进怀里,两人靠坐着说话。
“嗯,还好我去了钟离郡。”
桓灵摆弄着他的手,一边捏一边问:“你说当初发生了瘟疫,那些官兵他们不救治染了病的村民,竟然选择了放火烧村吗?”
成长环境无忧无虑,从未见过人间疾苦的女郎,第一次感觉到所受教育的崩塌。
书里所写的大同世界,和现实的残酷形成了无比鲜明又讽刺的对比。
而现实也是如此的割裂。建康是何等的富贵繁华,士族用度又是如何的奢靡。而乡野间的人们却吃不上饱饭,患了病也得不到医治,被当官的下令活活烧死。
这让桓灵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梁易握住了她的手:“对,是为了阻止瘟疫扩散。如果救治的话,需要外边的大夫进来,可能会让瘟疫进一步蔓延。烧了村子,瘟疫就能彻底断了。”
这是最简单的办法,不需多花一文钱就能将大问题彻底解决。
但这同样也是最残忍的办法,人命被践踏至此地步,与人间炼狱何异?
“可那是活生生的人命,怎么可以这样!”
梁易已经无数次为这个问题愤慨过,在军中的职位渐渐往上升,手里有了些权力后,他也想为此事求一个公道。
可一调查,他已经不知道该状告谁。
“后来我才知道,当年的溪县县令因控制瘟疫有功得到了郡守的嘉奖,从此官运亨通,得以一步步升官至建康城。但五年前,他因为触怒当时的皇帝,被流放交州日南郡,还没到地方就在路上没了命。”
曾经下了放火烧村命令的县令,梁易恨他恨得牙痒痒,恨他为官不仁草菅人命。
梦里梁易已经拿了砍头的铡刀将他砍了千百回。
可到头来,这狗官也没什么好下场,还是被更大的权力悄无声息地夺走了生命。当年万家村的百姓无法由自己掌控,这个狗官的性命也同样不由自己掌控。
权力本身没有对错,对错在掌握权力的人。心存善念之人掌握权力,能扶贫济困荡尽天下不平事。心怀恶念之人掌握权力,会贪婪妄为视他人性命为无物,
作恶之人已死,梁易就连报仇,也不知道该找谁了。
瘟疫结束以后,四处逃生的一部分村人返回了万家村,重新建起了房子好好生活。万家村重新有了人气,但这里的每一家人都留下了永远的伤痛。
“恶有恶报!这种人就不配有好下场,死于流放途中都是便宜了他。”女郎愤愤不平,仍然觉得不够解气。
梁易语气平静:“都结束了。”
被困在那场大火里十二年的梁小山,也该往前看了。
桓灵安慰他:“对,已经过去了。”她抱住梁易的胳膊蹭蹭,“现在,你已经重新有一个家了。”
梁易贴着她:“阿灵,我很开心。”他重新有了一个家,和自己心爱的女郎。
“傻瓜。这样就很开心了吗?”桓灵歪头一笑,“不过也好,人家都说知足常乐。”
女郎笑着在他怀中歪倒了身子,顺势就躺下去:“快睡觉吧!我好累。”
精神高度紧张了一天,她迫不及待地睡个舒舒服服的觉,好消解这一身的疲乏。
两人都躺下以后,桓灵主动靠了过来,娇声要求:“抱着我。”
梁易自然遵命,亲亲热热地搂着她。
女郎很快在他怀中睡熟了,梁易白日睡得久,没什么困意。
两人挨得这么近,他突然想起来,桓灵嫌弃土床烧得太热将她的脸都热红了。
如果脸真是被热红的,她嫌自己身上热,就应该和以前一样离自己远远的,怎么还要他抱着呢?
该不会她其实是病了吧,梁易复担心起来。即使是后面困意来袭,他也没能放下心好好睡个觉,直到天快亮了才眯了会儿。
没多久,他被活力满满的女郎起床的动静吵醒了。
桓灵面色红润,气色极好,只是望着他的神色很担心:“你今日怎么醒的这么晚?又病了吗?”
他彻底放下了心:“没有。昨日白天睡太久,晚上一开始就睡不着,我后半夜才睡。”
桓灵:“那你再睡一会儿吧。”
梁易没答应,他起来准备早膳,做了肉饼和鸡蛋菘菜汤,很朴实的饭菜,但胜在味道不错。
用膳时,桓灵盘腿坐在土床上边,面前放着小几,梁易直接就坐在土床边上。
梁易问:“用完早膳,要去一趟镇上吗?买些东西。”
桓灵:“你昨日病刚好,好好歇歇吧。过几日再去。而且镇子上是不是东西少一些,我们要不还是去县里吧。”
梁易笑着道:“身体好了。县里马车来回要两个时辰,冬日天黑得早,算上买东西的时间,有些来不及了。”
先前养伤他已经歇过一个多月,今年成亲还得了一个月的假,算起来是他从军这么多年歇得最多的一年,已经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了。
“昨日华济去镇上买药,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桓灵想了想,“现在去镇上确实时间很充裕。但我觉得我们还是过几日直接早些起来去县里吧。”
这日正午,二人在院中晒太阳的时候,不远处燕大夫被烧成废墟的家那边有了些动静,闹哄哄
的,还能听见华巧春和万胜大声叫小萝卜头们不要乱跑的声音。
梁易定睛看了一会儿:“似乎是要清理废墟,我去帮帮忙吧。”
他病刚好,桓灵其实不大想让他去,但想想还是同意了:“你去吧,昨日婶子和华济他们也帮过我们。”
梁易就换下了长袍,穿了一身适合干活的窄袖短褐。他不放心桓灵一个人待在家,正好桓灵也觉得有些无聊,就和他一起过去了。
二人过去的时候,村长一家人还有燕大夫母女正在烧成废墟的地方里边翻翻捡捡,小萝卜头们也跟在大人后边有模有样地翻找着。
华济高兴地叫他们:“小山哥,嫂子,你们也来了!”
华春巧:“昨晚听万木说,小山的病已经好了。到底是年轻人身体好,病也好得快。小山你病刚好,就别干活了,歇歇吧。”
梁易:“婶子,我也没什么事,大家一起干,快一些。”
华春巧就随他去了,至于自己身边这个一看就身娇肉贵的小山媳妇,就好好在一边待着不添乱就行。
她指派着小儿子万林给桓灵搬了一把胡椅出来,让她在一边晒太阳,随后自己也去干活了。
梁易跟着众人忙忙碌碌,捡了些还能用的东西出来,又站得远远的,把快要垮掉的木头用木杆打下来。
这些木头已经被烧得摇摇欲坠,不知道哪天就会掉下来。
大人们小心谨慎可以避开,孩子们却是管不住的,总要跑来跑去。万胜怕这木头哪天就突然掉下来伤到孩子们,所以一定要尽快处理。不然也不用快过年了还来忙这些。
众人在外边忙着,快到午膳时分,华巧春回去做饭,叫了万林回去帮她烧火。
“小山媳妇,你也进院里坐吧。马上拆墙了,外边灰尘大得很。”
桓灵也确实不想待在外边了:“好,婶子。我也可以帮你烧火。”
华巧春摆摆手:“不用了,你穿这么好看的衣裳,蹭上了灶台灰就不好了。”
进了院以后,华巧春在院里摘菜,和身边的桓灵拉着家常:“小山媳妇,你怎么会和小山成亲的?”
万家村的人似乎只知道梁易在外边做官,不知道他的官做的到底有多大。
三年前他回来的时候,江临还是大司马,他则是大司马手下赫赫有名的将军。
而如今,他的义兄已经做了皇帝,梁易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梁易没有告诉他们,桓灵也就没有擅自做主。
“他请人上我们家提亲,我就答应了。”
“你答应了?女郎们的婚事不都得听耶娘的吗?我就是这么嫁给万木阿耶的,成亲前见也没见过。还好他性子不算坏,不然可有苦头吃。你比我有福气,小山是个极好的孩子。”
桓灵答得半真半假:“在我成亲这件事上,我耶娘愿意听我的。”而且当时那种情况,她绝对不会为了自己的婚姻自由让整个桓氏放弃那么多。
梁易这个傻子,如果他们婚前见过又认真相处过的话,或许在这段婚姻的一开始,她不会那么抗拒。
华巧春:“这就对了。小山是个实诚孩子,话少,我知道很多年轻女郎不喜欢这样的。但你有眼光,光嘴皮子厉害有什么用啊?小山从小就懂事又听话,长大了也很能干,能把你照顾得妥妥贴贴的。”
“阿娘,水开了!”
华巧春:“来了!”随后她就抱着菜篮子进了厨房,留桓灵自己在院里晒太阳。
碎金般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厨房里逐渐飘出了饭菜香,外面传来众人忙碌的声音。
桓灵突然觉得,这也是一种很简单、很平常的幸福。
若是以前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和这么多乡野之人在一起用饭。因为人多,桌子太小,男女眷也是分开的,但桌子离得不远,能互相瞧见。
除去燕大夫,这里的每个人用饭姿态都非常的不拘小节,比他们刚成婚时梁易的姿态还要不羁。
这些人甚至不是士族瞧不上的寒门,他们是士族不屑于提起的白丁。
以往桓灵和那些士族中人没有什么两样,她甚至根本没有在意过世上还有乡野之人的存在。
他们饱受不公的对待,却仍能以一颗赤子之心对待生活,不放弃希望,守望相助。
在真切和他们相处之后,桓灵没法再以之前的观点来看待他们。
“小山媳妇,快吃啊。”华巧春招呼她吃菜,“家里没什么好菜,等过两天杀猪的时候,你们再来吃饭,到时候给你们做肉吃。”
“好。”桓灵的心也被触动了,“婶子,今日的菜也很好吃。”
——
下午,梁易帮着干完了剩下的活,两人就一起回去了。
回到小院的时候,外面还很暖和,风儿也温柔。梁易烧了水在里边洗漱,桓灵就仍然在院子里晒太阳。
关上门的时候,梁易还很不放心地嘱咐她一定别出院子,洗着洗着还要叫她一声。
桓灵应了他,不禁摇摇头。她是个懂事的大人,又不是乌雪,怎么会乱跑呢?梁易真是多余操心。
说起乌雪,要是把乌雪也带回来就好了。这样悠闲舒适的环境,这样暖和的阳光,这个时候有只猫儿在身边逗着玩一定很幸福。
可是当初离开的时候,桓灵既怕路途遥远乌雪在路上跑丢了不好找,又怕二人没有经验照顾不好它,所以仍然将它留在王府由专职的仆役照顾。
等回了建康,她一定要把乌雪抱在怀里摸个够!
梁易很快就洗好了,收拾好屋里后利索地来到院里,像抱小娃娃似的将桓灵抱起来往屋里走。
桓灵惊了一跳:“梁与之!你做什么?院门没关,村长他们家能看见这里。你可真是,真是孟浪!”
梁易:“我看过了,他们家人都在屋里,外边没人。”
桓灵就将脑袋埋在他肩头,生怕被别人看到了:“那你走快些,快点进去!”
幕天席地和人这么亲密,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夫君,自幼受到严格教养的女郎也不能接受为旁人所知。
进了屋,他将桓灵放在土床上,女郎恨恨地捶了他一下:“我好好的在外边晒太阳,你抱我进来做什么?”
梁易语气平静:“睡一会儿。”他干了这么久体力活,有些乏了。
两人都躺下以后,他却不想只是睡一会儿了。
男人的大手抚上女郎柔软纤细的腰肢,上上下下揉搓。
他的唇在女郎脸上到处乱亲,好像怎么都亲不够似的。
“梁小山,我方才没有沐浴,我的脸沾了灰尘,你还亲。”
梁易毫不在乎,从来都只有女郎嫌弃他的份。这大中午的本来也不用沐浴了再睡觉,他只是刚干完体力活太脏了才冲洗了一番。
“梁小山,你不是说睡一会儿吗?这还是大白天的,你动手动脚做什么?你的手放在哪里?!”
这样的梁易确实生龙活虎,但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桓灵突然就觉得前两日他生病的时候乖乖躺在床上的样子也挺顺眼的——
作者有话说:梁小山:你是要一个高烧不退重病不起的梁小山还是一个生龙活虎只是有些爱贴贴的梁小山?
阿灵(咬牙切齿):爱贴贴的。
第68章
梁易对桓灵的欲.念和他的爱意一样直白而不加掩饰,将女郎的整张脸都亲得红扑扑的,眼睛也变得湿漉漉,泛着动人的神色。
桓灵伸手抵着他的胸膛,还算好心情地警告:“青天白日的,不能这样。”
梁易黏黏糊糊拉开她的手:“门都锁着,就亲一会儿。”说罢轻轻咬了一口女郎的脸蛋。
女郎的大腿被抵上,桓灵轻轻捏住他的脸颊:“那你还……”她说不下去了,将脸埋在他的肩头,“梁小山,你不老实。”
梁易好声好气解释:“我也没法控制。我一挨着你,就这样了。”
桓灵脸上飞来两朵红霞:“那你松开手,别挨着我。”
梁易在她唇上轻轻啄吻:“我不想松开,就这样。过一会儿就好了。放心,只要你不同意,我绝对不会乱来。”
“呆子。”女郎轻咬他嘴唇,垂眸往下看了看,“我不喜欢它硌着我。”说着她就把身体轻轻往后挪动,却被男人炽热的大掌禁锢住。
“虽然我们说好了,等你伤好,我们就、”女郎的脸红得愈发厉害,“就圆房。可是就算、就算你想……也不能大白天的就这样,这
多不成体统。”
天地良心,梁易只是想趁机亲近一番,他哪里敢想那些事。桓灵说了这话他这才知道,她真的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不是那日的一时兴起。
她的态度渐渐软化,这于他来说,已经是超乎期待的惊喜,又怎么敢奢求更多。
“你上次说,会进不去。”他的手渐渐下移,轻轻摩挲的动作不知不觉间充满了暗示意味,但女郎没能察觉到危险。
桓灵放松地靠在他温暖的怀里,噘着嘴小声嘟囔:“谁叫你长得那么吓人的,要是真不行,那就是你活该,你就一直忍着吧。”
梁易轻笑,这种事哪有当真成不了事的,只是强行的话,女郎免不了吃苦头,他可舍不得。
他用脸去贴桓灵的脸,亲昵地蹭了蹭,“阿灵,你当真愿意吗?”
桓灵不好意思地伸手蒙住了他的眼睛,语气轻轻柔柔,“嗯。”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并不抗拒梁易的亲近爱抚。这件事上,梁易一直很照顾她的感受,即使他有时候亲得又急又重,感觉即将要压抑不住内心狂热的情感,他也没做出过其他出格的事情。
不、他们是夫妻,若按这世间的规矩来,做什么其实都不算出格。
只是她仍然不大喜欢梁易的那玩意。
梁易的眼睛被蒙住了,但手仍然灵活得很,沿着女郎的背脊快速向下滑去。
“你的手,你做什么?”桓灵一把抓住了他往下探的胳膊,“就算我愿意,也不能是现在!白日里不能这样。”
随着女郎柔软的小手放下去,梁易明亮的眼睛露了出来,眼神炽热又饱含爱意。
他柔声哄着:“不是,我先这样,以后就好成事了。”
女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惊得说不出话来,紧紧揪住了他身上的衣裳:“别,有些疼。”
梁易真是胆大包天!怎么能、怎么能这样!他的胳膊被紧紧夹住,手指也受到同样的掣肘。
这样弄,还是头一回。
梁易轻声哄着:“我慢慢来好不好?”
“不好,不好!你别、别再往里,”桓灵不知该如何是好,紧紧抓着他的衣袖。
女郎太紧张了,比从前还要干涩。
梁易声音很低很低,简直有些沙哑了:“别紧张,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阿灵,你之前说过,你喜欢的。”
桓灵把脸埋进他的胸膛,一下一下用脑袋撞着他:“这、这哪里一样,从前哪里是这样的!我喜欢的不是这样。”
梁易亲亲她红透了的耳朵:“别怕,都会一样舒服的。”
“你骗人!我现在一点也不舒服,好奇怪,梁与之!你的手,不许那样!”
梁易怕再吓到她,亲了亲她湿漉漉眼睛上的眼皮:“那我不动了,就这样好不好?”
桓灵勉勉强强妥协,小声抱怨:“可是有些胀。”
梁易将女郎柔软的唇瓣含住,温柔地亲吻,随后又撬开齿关,同女郎的软舌纠缠起来。
桓灵喜欢这样的吻,放松了心神,终于在他的温柔下慢慢放松下来,脸蛋愈发地红,神色也愈发娇艳动人。
梁易看得心神荡漾,很想做些不可言说的事情。但跟桓灵成亲以来,在这件事上,梁易吃一堑长一智,早已学会了忍耐。
渐渐有了些微的水声。
意识到不对劲的女郎慌慌张张抓住他的胳膊。
男人观察着她的神情,爱怜地亲亲她的脸:“不疼吧?”
“嗯。”桓灵还是有些羞,小声问,“这样,以后就能圆房了吗?”
“嗯。我们慢慢来。”虽是这样说,但他动作未停。
一股极致的感觉传遍四肢,女郎脚趾紧紧地蜷缩着,声音软得不像话。
梁易简直为她此时的样子着迷不已,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只有他能瞧见的神情。他看得热血上涌。
桓灵却觉得有些羞赧。
女郎仰面躺在床上,失神地盯着头顶的瓦片,还在为方才的事情感到不可置信。
梁易温暖结实的身体又笼罩了过来,俯身趴在她上方,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身体,一只手轻轻抚摸桓灵红扑扑汗津津的脸颊:“阿灵,我这样,你怕吗?”
桓灵没有言语,只是柔柔地抱住了他的脖子,将他的脑袋压下来,亲了亲他的嘴角,而后才迷离地摇了摇头。
而后,她用了些力气推他,男人顺着她的力道被掀翻在身边。
女郎踢他一脚:“我要换亵裤,你去拿。”
支使他做事,桓灵也已经很熟练了。
梁易熟练地为女郎打理干净,这才钻到被窝中将人抱紧了。
桓灵脑袋靠在他怀里,也被弄得有些困倦了,胳膊肘撞了撞他的胸膛:“还说睡一会儿,你闹了两刻钟,太阳都快落山了。”
梁易:“睡一会儿我就起来做晚膳,刚好。”
“狡辩。”女郎闭着眼睛,捏了捏他的脸颊,“快睡吧,”
这一觉醒来,已是暮色四合,厨房飘出了阵阵饭菜香。梁易没睡多久就起来做菜,女郎醒来的时间刚刚好。
山中岁月悠长,日子就这样平静祥和地慢悠悠过下去。天气好的时候,两人会在正午出去晒晒太阳。天气不好时就把土床烧得暖融融的,窝在上边说说话看看书。
因为身处万家村,桓灵也会问些梁易小时候的事。那是她全然未知的另一种人生,如果梁易没有去从军,他们的人生轨迹绝没有任何相交的可能。
她可能会嫁一位出身士族的郎君,但建康城里边的同龄人,没有她喜欢的,她又不想远嫁,大概最好的可能就是像阿耶阿娘那样相敬如宾地生活。
而梁易大概会娶一个出身乡野的女子,像万胜和华巧春那样,两人生一堆孩子,在这里安静地过日子。
这就是没有遇见梁易之前,桓灵原本预想的人生。可此刻仔细想想,若真是过上了,她内心似乎也没有那么欣喜。
——
转眼间到了腊月二十七,两人起了个大早进县城买年货。
他们出发的时候天不过刚刚亮,还能瞧见几颗星星。数九寒天,早晨又是一天里边最冷的时候,路边的干草上结着一层厚厚的霜。
桓灵捧着手炉舒舒服服在马车里待着,无聊的时候就打开车门和梁易说说话,但很快她就被冻得不行,只能又将车门关得紧紧的,不让一丝风钻进来。
梁易可真抗冻啊!一直到县里,他都没叫过一声冷。
溪县在茅山脚下,不是什么交通要地,也算不上繁华的大县。但因为即将过年,街上还是十分热闹,有不少像他们这样从附近的村子里来采办年货的人,来来往往地挤满了街道。
两人先找了个人满为患的饮食铺子用早膳,要了羊肉汤和胡饼。
店里人多,上菜的速度就快不了。两人进门的时候,只有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子还空着,免不了还要受些冻。
梁易自己坐在外边,高大的身躯能将风挡个差不多。他随即又倒了两杯热茶,让桓灵先暖暖身子。
桓灵喝着茶,目光越过梁易的身子瞧着外边熙熙攘攘的人群。茅山脚下的小县城,也有热闹的烟火气。
热腾腾的羊肉汤被端了上来,一碗羊肉汤下肚,女郎通身都热乎起来了。
两人踏出饮食铺子的时候,太阳也露出了头,微弱的阳光虽然不怎么暖和,但瞧着心里就敞亮。
“走吧,我们去买东西!先去买纸笔,你接下来要好好练字。”桓灵拉着梁易的袖子,很快找到了一家书画铺子。
但这里最上乘的纸笔在
桓灵看来也不过尔尔,她叹了口气:“早知道我们带些纸笔过来。”
梁易只知道这纸没那么白,瞧着是不如他们在建康用的好,笔好不好他就看不出来了。
“没事,反正是练字。”他要了几刀纸,又对桓灵道,“阿灵,你帮我挑挑笔和墨吧,我分不清好坏。”
桓灵就在店里挑了相较来说好些的笔和墨,然后又在店里逛了逛,挑了些打发时间的书册。两人付过钱走到店门口的时候,梁易瞧见了门口卖的对联,打算买一些。
可对联上的内容尽是一些兴旺发财之类的字眼,太俗气,桓灵不喜欢。
“反正都买了纸笔,不如买些红纸回去,我们自己写。”
梁易面露难色:“自己写?”他那一手丑字,就算写出来也不好意思往门外贴啊。
桓灵嗔他一眼:“我写!”
走出了书画铺子,他们又买了许多点心,橘子。
梁易眼睛也不眨地让小二装了好几大包,桓灵:“这太多了吧,我们吃不了那么多。”虽然天气冷不会坏,但是这东西放久了就不好吃了,还是到时候买新鲜的好。
梁易:“送些去给万叔他们家,他们家人多,燕大夫也住那里。”
山村里边的大夫和老师会格外受到村民的敬重,尽管梁易早已经做了大官,依然没改变这个习惯。况且,他从前也真切地受过燕大夫的父亲老燕大夫的恩惠。
燕家世代从医,家学颇深。但老燕大夫妻子早逝,只留下一个女儿,没有男丁传承香火和这祖传的医术。
老燕大夫只好对外收徒,言明要未婚的年轻男子,学习医术的同时要给燕家做赘婿,既为传承香火,也为燕家医术后继有人。
他还真招到了那样一个人,也就是燕时晴的父亲。但那徒弟是个短命的,燕时晴还在牙牙学语时,他在山中采草药时跌了一跤,后脑正正磕在一块石头上,当场便没了命,他家里人还来燕家闹了好大一场。
丈夫离开后,燕大夫心力交瘁,又被他的家里人闹得不得安生。后来还是两边村子德高望重的老人出面说和,这才平息了这件事。
后来燕大夫也没有再嫁人或是招赘,一心一意带着女儿,跟着父亲学习医术,反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为了附近几个村子里边名声响当当的好大夫。
听他这样说,桓灵道:“上次小萝卜头们很喜欢我给他们的石蜜,我们再买些糖吧,他们喜欢。还有华济,他也帮了我们,送些东西去他家吧。”
“华济就住万叔家。他没有其他家人了。”他的耶娘也都死于那场瘟疫。
梁易听桓灵的买了些糖,又买了几条活蹦乱跳的鱼,还特意买了个大木盆养着。
最令人惊喜的是,他们竟然碰到了有人卖牛肉。牛要用来耕地,轻易不能宰杀。就算是恰巧碰到了死去的牛杀出来卖,价格对普通人来说也贵得吓人,寻常百姓几乎没有机会能吃到牛肉。
梁易从前打过猎,山中什么肉没吃过,但还是认识江临以后,他才头一回吃上了这玩意。
摊主在热情推销:“上好的牛肉!家里的牛自己撞在墙上撞死了,不是病死的,大家放心吃。我也上报过官府,买了吃绝不会有麻烦。”
梁易瞧了瞧牛肉,也买了十来斤。
桓灵:“他说的是真的吗?真的不是病死的?”
“嗯。”
“你怎么知道?”
梁易:“病死的牛和撞死的,肉的颜色会不一样。而且我从前见过他,隔壁王家村的,他家真的有一头牛。方才我们用早膳的时候,店里边恰好有两个王家村的人说起了这件事。”
那两人正在抱怨,王家村好些人都想让牛主人将牛肉在村子里便宜卖,他们也好买些尝尝鲜。可牛主人却不肯让步,大老远将牛肉运到了县里边,卖的价也不是他们舍得掏的了。
桓灵:“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也听到了。那就放心买吧。”
两人在县里转悠了个遍,能买的都买了。桓灵还特意挑了几匹布,买了针线。
梁易劝她:“针线费眼睛,直接买成衣吧。”
“我不是给自己买。反正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情做,我绣绣花打发时间。明年回去家里又添了小娃娃,我正好给他们做些东西。”
东西都买齐了,两人在溪县最大的一间酒楼用了午膳,随后就赶回了村里。
梁易知道自己做的菜比不得建康的厨子,虽然他已经尽量换着花样做,但在见惯了诸多珍馐的女郎面前也不过是班门弄斧。到了县里边,他就希望能让桓灵换换口味,吃好一些。
第二日,梁易将买来的东西送去了村长家,小萝卜头们瞧着那些吃的,简直眼睛发亮。
他送来的不仅有糕点糖果,还有两条鱼和几斤牛肉。
华巧春也瞪圆了眼睛:“这么多东西,小山,这太贵了。这使不得。”
“婶子,你们也帮了我,这是应该的。”梁易坚持送了出去,然后很快离开了。
桓灵独自在院中写着对联,她写的是“政通人和”之类的。原本她叫梁易也送些对联给万家,结果梁易委婉道:“这些他们都不知道什么意思,村里人都更喜欢发财兴旺。”
而且腊月二十八了,万家应该早准备好了对联。
这话是实话,桓灵还是有些不高兴,她亲自写的对联难道还比不上路边随处可见的俗气对联吗?
“没有政通人和,怎么发财兴旺?”梁易走了后,她还在不忿地嘟囔。
这话脱口而出以后,她才意识到,发财兴旺本身就是政通人和的一种表现啊。
只是,政通人和是贵族居高临下的期许,发财兴旺是寻常百姓简单朴素的愿望。
——
他们到了万家村后天气一直不错,年三十却下了雪,虽然雪不算大,但扔给村子蒙了一层白,只适合在屋里边待着了。
这日的团圆饭,梁易用尽了他所有的厨艺做了一桌子菜,看着还算丰盛。
“我觉得你的厨艺进步了。”认真品尝过每道菜后,桓灵夸了夸他。她这是在刻意找些不相干的话题,以避开那炙热的眼眸。
因为前一晚梁易同她说,想要除夕夜圆房,她答应了。
自从那日歇晌时那样弄过,梁易就总用来作弄她。他一点点试探,桓灵一点点被他融化,情不自禁时也说过喜欢他那样。
梁易就试探着提了一嘴,没想到她直接答应了。现在想想还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若真成了事,以后每年除夕,她大概都会想起这件事。
团圆饭用得比平日晚膳要早,用完膳后,梁易神神秘秘避开桓灵,不知要做什么。
但没能逃过女郎的法眼:“你在做什么?往水里泡的这个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审核大大放过我[可怜]改一天了,都删了
不好意思来晚了,我写得太慢了。本来想直接写完圆房但是我太困了,明天来看吧,我尽量九点,更不了会在评论区通知大家。
第69章
梁易也挺紧张,竟然又有些结巴了:“就是,用这个就、就不会怀孕了。”
热水中漂浮的轻薄物体庞然地占据了大碗的一半水面,翩翩然游荡着,像只不太灵活的鱼儿被困在了浅滩上。
联想到让人脸热的画面,桓灵一下子明白了,不自在地背过身去:“噢、这个啊。”
他们成亲已经九个月了,这时却像新婚夫妻一样的害羞。
梁易也没再说什么,将东西放在卧房大桌子上,他去收拾厨房了。
桓灵坐在被烧得暖烘烘的土床上,远远地看着那东西,心跳如擂鼓。
她突然有些后悔昨日那么爽快就答应了梁易的请求。
当时被亲得晕乎乎的,梁易的大手还在放肆探索,她就一时情迷答应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不拍了,但真正来临时,心里却依旧麻麻的。
可桓氏女郎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没有反悔的道理。她从不失信于人,更何况是自己的夫君。
她答应梁易的心是真的,此时心里的紧张也做不得假。
屋外还飘着雪刮着风,外边静悄悄的,桓灵觉得她似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以往都是她率先沐浴,沐浴过后就舒舒服服窝在暖和的床上。但这日,梁易提着水进来的时候,她却颇为不自在地推拒了一番:“你先洗吧。”
前两日去县里的时候,他们买了一扇屏风,用来放在屋里隔开浴桶。
一个人沐浴的时候,另一个人也无需再出去。
桓灵觉得很方便,梁易
沐浴的时候,她再也不用只能看着墙壁了。
但梁易每晚都被撩拨得心猿意马,这些她都不知道。
梁易很快洗好,搭在屏风上的轻薄寝衣被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拿走,套在了那健硕的身躯上。
想到会发生什么,其实梁易心里也非常紧张。尽管已经沐浴了,他仍然觉得周身燥热,只好将上衣穿得松松垮垮用以透气。
若是以往,见到他这穿,桓灵总要说他两句,让他好好穿衣裳,不要企图引诱她。
但这晚,她实在太紧张了,竟然连他的衣裳是怎么穿的都没注意,更别说去同他开些黏黏腻腻的玩笑。
梁易依旧为她兑好热水,而后听着哗哗的水声浮想联翩。
桓灵洗好之后,还磨磨蹭蹭不肯出来,就泡在水里边发呆。
原本窸窸窣窣的水声突然停了,屋里突然变得好安静,好像就只有梁易一个人似的。
“阿灵?”他怕女郎在水中晕倒了,忙叫了一声。
居然没有回应!梁易吓坏了,快步走了过去,越过了隔绝视线的屏风。
“啊!你、你耍无赖啊!”昏黄的蜡烛光下,男人高大的身形被照出影子,将女郎整个笼罩。
桓灵的心思不知飞到了哪里,梁易叫她的时候就未能察觉,直到男人到了跟前,她才恍然反应过来。
尽管在床榻间已经有过很多亲密的时候,但她此时可什么衣裳也没穿。他们从未如此坦诚相见。
梁易:“我方才叫你,你没应。”
桓灵心虚:“那我现在应了,你可以去屏风外边了。”
别再用这样炽热的目光看着她,别再让她感到如此的心慌,如此不知所措。
梁易的脸也红到了耳根子:“噢,那我现在过去。水冷了,你别着凉。”
说完他就同手同脚离开了,那姿态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桓灵也怕生病,她不爱喝苦药,但是心里又不想那么快过去。所以她很快穿好了衣裳,然后磨磨蹭蹭,一步只半步那么大地挪了过去。
梁易坐在床边看着她笑,在桓灵终于快挪到他身边的时候,他一把将人拽过来,抱起来让她自己身上坐着,眼神里有压抑不住的情感。
他靠近,从女郎的额头开始吻起,炙热的吻渐渐向下,在软嫩的唇瓣上研磨啃咬。
桓灵情不自禁打开了齿关,男人的厚舌缠了上来,追着她的软舌吸吮舔舐,亲出了啧啧的声响。
男人宽厚的大手随即碰到了寝衣的系带:“阿灵,衣裳脱掉好不好?”
桓灵也不是轻易好糊弄的:“你先脱。”
梁易将她从自己身上放下,二话不说脱了个精光。桓灵害羞地别开脸,余光还是瞥到了让她害怕的东西。
蛰伏着已经很庞然,一想到汹涌时的样子,她就心生退意。
但桓氏女郎怎可轻言放弃,怎能不做到答应别人的事情。
眼一闭心一横,她催梁易去吹了灯。
梁易拉着她的手:“今日是除夕夜,家里的蜡烛得燃一整晚。”
其实他也不想燃着蜡烛。他身上的那些疤痕,桓灵见了会不喜欢的。
但是燃一整晚,多像新婚夜的喜烛。
况且,和桓灵在一起以后,他事事都愿意去图一个好意头。
“这样啊,那好吧。”她索性闭上了眼,紧张地引着梁易的大手摸到了自己的衣带,“那你来解。”
“噢,好。”
尽管回答得不紧不慢,但其实梁易非常紧张,手抖得很厉害,好一会儿都没解开,反而让它缠得更紧了。
“你怎么这么笨?就是普通的结。”桓灵无奈地睁开了眼睛,拉着他的手,在他的注视下,两人一起解开了最后的一层屏障。
梁易还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问她:“你要,在上边吗?”
桓灵已经很紧张了,他还要问这么具体的问题,多让人害羞啊!
女郎没忍住拍了他一巴掌:“问这个做什么?”
梁易未着寸缕,巴掌直接拍在皮肤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他委屈:“你之前说,不喜欢压着你。”
“别说了别说了!”桓灵一把捂住他的狗嘴,两人的身体却因这个动作靠得更近了。
梁易热腾腾的身体趁机贴紧了,埋头将女郎的唇瓣好生爱抚了一番,下巴和脸颊也被亲得湿漉漉了,炙热的湿吻才渐渐向下,从脖颈,到锁骨,再一路不停。
他最喜欢云朵,像吃到美食的孩子一样轻轻咬着,女郎难耐地抱住了他的头,娇喘不停。
“痒!你别亲、别亲我的腰。梁与之,我怕痒。”女郎扯着他的头发向上,梁易却不肯停下了。
亲了好久好久,他才终于抬起了头,嘴唇红得像沾了胭脂。
桓灵别别扭扭:“都说了别碰我的腰,我怕痒。”
梁易又贴了过来,柔软和坚硬撞在了一起。以为他这就要进入正题,桓灵忙慌乱地提醒他:“那个、你泡的那个,”
梁易笑着亲了亲她的脸蛋:“那个还要等会儿。”
说着他就退到了床脚,捉住女郎的脚踝,缠绵地往上亲。
“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呢!”女郎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身上难受得很。
但很快,更柔软的触感一路攀升,到了最敏感的地方。桓灵说不出话来,出口的都是不成声调的娇啼,抓紧了他的头发。
这件事上,梁易有了些经验,有心让她更放松些,所以用尽了通身的本事来讨好她,很快就将桓灵送上了云端。
他以手试了试,这才用上了肠衣。
女郎的腿被架上了肩头,到了这个时候,紧张反倒没有了。她睁开了眼睛,昏黄的灯光下,男人的神色痛苦又舒爽。
“疼、不行。”
梁易停住了缓缓的动作:“阿灵,别怕,我不动了。”
桓灵得以短暂喘息,说什么也不让他继续了。
梁易虽然已经很想很想,想得快要爆炸,但还是无奈地答应她:“那我退出来。”
“等等。”若是半途而废,那前边不是白受了罪。桓灵再次横了心:“继续。”
二人对于这事的所有体验都来自彼此,其实都很青涩,只是本能的渴望又让他们一点点大胆尝试,慢慢探索对方的身体。
若说梁易在这事上强在哪里,就是他曾在军中被迫听过很多荤话,还通读过江临给的那本册子,脑子里朦朦胧胧有很多知识。
可知识也只是知识,实践起来,也会有很多的不顺利。
他已经很缓慢很温柔,但毕竟有那么大的个头,桓灵还是要承受。好不容易完全能接纳,又不许他动了。
他难受得要命,被逼得青筋暴起,逼出了一颗颗汗珠,沿着脸颊滚落,有一滴落在了女郎柔软的肚皮上,和女郎的香汗混为一体。
他情难自禁地伸手触摸女郎同样汗津津的脸颊,身体被这个动作带动。
“啊……那里”女郎喊出了声,神情却不是厌恶。
他试探着又动了动,很慢很慢。
两人都是头一回,什么都得摸索着来不一样的感觉袭来的时候,桓灵抓紧了身下的床单,终于没那么难受了,并且似乎还有些难言的滋味。
被女郎的动作一激,梁易没忍住,重重吐息之后,难堪地趴在了女郎的身上。
鼓胀之感骤然消失,桓灵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不疼了,那种难言的滋味也消失了。
原来这就是圆房啊。还不如他的手指灵巧,也不如唇舌柔软。
男人长那么一个玩意做什么呢?除了让女子有孕外,真是又丑又没有用处。
桓灵起先的确被他勾起了几分兴致,可最终上不去也下不来,更难受了。
梁易不敢抬头:“阿灵,我、听说头回是这样的。”
他在军中早听过一些大喇喇的同僚说过,男子头回多半时间不长。但他以为自己身体强健,会有所不同。没想到还是在她那里丢了脸。
桓灵:“是吗?那以后还会疼吗?”
“应当不会了。”他朝下去亲女郎的头发,却被桓灵拍了一下,“出了好多汗,我想洗洗。你退出来。”
“等
会儿再洗吧。”他抵着女郎的额头。
“等什么?”
这话问出了口,桓灵突然就知道等什么了。
“怎么又、又变了?”
梁易:“圆房总不能真的是我丢个人就结束。”
这一回,梁易铆足了劲儿要先让桓灵快乐,她也确实感受到了快乐,但梁易却迟迟不结束。
已经被磨得有些麻木了,桓灵嗓子都要哑了,催他:“你快点。”
梁易听话地快了点。女郎却更生气了:“不是,不是这个快点,我让你快些结束。”
梁易亲她的耳朵:“就是这样才能快些结束。”
可结束后,他很快又兴致高昂地卷土重来,誓要找回刚刚丢掉的脸面。
“梁小山!梁与之!我不要了,不要了。”
但头一回尝到这样的滋味,梁易却还兴奋得很:“阿灵,就这一次了,好不好?”
“真的?”
“真的,你配合我,就能快些结束。”
桓灵躺在那里对他来说就是极致的诱惑了,更别说主动配合,梁易简直要成仙了。
闹了一个多时辰,夜已经很深很深了,约莫到了子时才停下。
黏答答的肠衣被丢在地上,床铺也乱得一塌糊涂。
女郎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由梁易抱着去洗漱,全程没和他说一句话,也不看他。土床大得很,二人都洗完回来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撤下弄脏的被褥,只在旁边铺了新的。
将女郎轻轻放上去,他自己也钻进了被窝,赤着身子将人搂到怀里。
明明他们刚刚才做了这世间最亲密的事情,桓灵却挣脱了他的怀抱,语气不耐:“别抱我,烦你。”
梁易垂眸,不为所动地又抱了过去。
他们是结发夫妻,但新婚那晚,桓灵抗拒不已,还打破了他的头。所以,他们没有行结发礼。
结发夫妻,却从未结发。桓灵心里起初没有他,他不在意。
如今他们成亲已经九个月了,才行周公之礼,而结发是缺少的。
是不是一开始的顺序就错了,所以才会说出烦他这样的话来?——
作者有话说:写了这么多就先更,我怕更太晚,大家还没看,一觉醒来发现看不到了
第70章
尽管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方才那一阵阵疾风骤雨仍然让桓灵感到心颤,就好像梁易的脸,还有他那劲瘦的腰都还在她眼前摇晃似的。连屋顶上整齐排列的瓦片,也依旧状如起伏不定的波浪。
女郎浑身酥软,感觉自己似乎还和他连在一起,她都弄不清被磨得钝痛的酸胀感究竟是此刻真实存在的,还是方才那样的感觉实在太久以至于分不清它到底有没有消失。好像双腿还赤溜溜架在他宽厚的肩头,让人心生羞意。
两人沐浴过后,梁易只给她套了一条亵裤,而他自己依旧什么都没穿,大喇喇光着身子在屋里走来走去。身后的男人身躯炙热滚烫,贴得很近很近,但是被折腾得筋疲力尽的女郎很难给他好脸。
梁易方才畅快得像做了神仙,一下子又被那冰冷的话语打进了冷宫,冷热交替,像从烈日炎炎的夏跨到了寒冷彻骨的冬,冷得他说不出话。
桓灵已经很久没用过这么不耐烦的语气和他说话,更可况是说烦他这样的话。这让他心里难过得不得了,像大雨将落未落的夏日午后,闷热得透不过气来。
他不死心地贴紧,让女郎柔软的身子嵌在他怀里,大手握上女郎柔韧的腰肢,轻轻摩挲着,正如方才他大手掐住女郎的腰一样。
他的手渐渐向下,抚上女郎的肚皮。此刻看不到了,若是方才,能看到这里凸出来。
桓灵被折腾得不轻,现下还没缓过劲儿来,正等着他来好好哄一哄自己。谁料他竟然还满脑子都是这种事,又来挑逗她!
她一把重重拍在梁易的大手上:“不许。你刚刚弄得我不舒服了,不许放肆。”
这话等着他来哄的意思就更明显了,可梁易这个榆木脑袋还是没能领会到,满心以为自己被嫌弃了,真就不敢动了。
他闷闷道:“那我不动了。”
他忍不住怀疑自己,明明他好好学习过大哥给的那个册子。难道他真的那么差劲,以至于做完这事后,桓灵对她的态度就大变样了?
梁易忽然就觉得很挫败,男人的自尊心大受打击。在这事上,他也免不了俗。
他的声音暴露了情绪,桓灵听着气不打一处来:“你不高兴?我都同你圆房了你还不高兴?你还想怎么样?”
梁易拿不准这话有没有嫌弃他的意思。
“没有、没有,阿灵,我、我以为你不高兴。”事实上,他就是太高兴了,才会在后面两回放肆疯狂,这才让桓灵不快。
桓灵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哼,我就是不高兴。我最后叫你停下,你都不听我的。你胆子大了是不是,都敢不听我的话了!以前答应我的不做数了吗?”
梁易有点儿缓过劲儿来了,这似乎不是嫌弃他没用。他小心翼翼将怀中女郎的身子转过来,抚摸着那红扑扑的脸蛋:“阿灵,对不起,我,我也是头一回。我太激动了。”
“你就这么喜欢这事?”
梁易:“嗯。”他似是疑问又似是肯定,语气低沉,“你不喜欢,我做得不好。”
瞧他这可怜样,桓灵又不忍心了,别别扭扭:“起初,是有些不顺畅,我觉得不舒服,有些难受。后来……有一阵子,其实还好。”
其实不只是还好,她有些体会到梁易从前用手或口伺候她的那种舒爽。但这话还是别说出口了,免得他以后更不知收敛。
梁易眼睛亮了。
“但是太久了,后边我都分不清什么感觉,只觉得又麻又涨,不知道舒服还是难受了。”女郎羞涩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只是声音更低了。“我现下感觉,就像……还在里边似的。”
梁易粗糙的大手覆上女郎柔软的肚皮:“还疼吗?”
“不是疼,就是很奇怪。或许是因为从前没有过吧。”虽然梁易前几晚一直用手指,说这样圆房的时候,她能少吃些苦头。
但毕竟还是相差太多太多,感受完全不能比拟。手指哪里会变大缩小,也不能热腾腾地烫得她发颤。
“我刚刚看过了,有些红肿。明日去买些药涂一涂吧。”梁易贴着她的耳边,说话的气息一阵阵撞到女郎耳边的皮肤。
感受到他的呼吸,毕竟做过了那么亲密的事,桓灵习惯他在身边,只道:“我都说了不是疼!再说了,明日是大年初一,大家都要过年,哪里有药铺开门做生意?山中的路本就不好走,你还要大雪天去买药吗?不许去。要是让人知道我们买这种药,好丢人。”
梁易:“没什么丢人的,我去买。夫妻敦伦,这是常事,有何不敢见人?”
她抓住梁易在她柔软肚皮上揉捏的大手:“现在倒是知道找补,方才怎么不知收敛?”
梁易:“我、我已经收敛了。”
这种感觉实在太美妙了,若真让他不收敛,他还想再来两回。但桓灵后边一直叫停,都快哭出声了,所以堪堪来了三次,他就停下了。
桓灵:“因为你收敛了,所以没尽兴才不高兴的?”
梁易的气性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前些日子他生病,人比较脆弱,她又知晓了他小时候那些令人难过的经历,对他比以前好了些。所以他才敢这么放肆的吗?
她是不是太惯着他了?
“不是。”他有些不好意思,“你刚刚不让我抱,还说烦我。”
“那你也没松开,现在不是还抱着吗?”桓灵掐他的胳膊,“谁让你折腾得我难受,呆子。”
梁易垂眸,眼神很落寞。
桓灵大发善心提醒:“我说烦你,你就不知
道哄哄我,你方才不说话的时候在想什么?”
梁易好像有些明白了,亲亲她的额头:“以为你又讨厌我。”
桓灵真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果我当真讨厌你,我会委屈自己和你圆房?你还能这样光溜溜躺在我身边和我说话?”
桓氏贵女可从来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但对于他话里的那个“又”,桓灵无话可说。毕竟刚成婚时,她确实不大喜欢梁易,对他是一点也不客气。
这世上在新婚之夜打破夫君头的新妇,估计古往今来也找不出来几个,竟然就有她一个。
只要不讨厌他,就已经很好了。梁易不敢再追问,既然不讨厌,那有没有一点点喜欢他?
桓灵喜欢他的胸膛,亲密时总爱摸摸那健硕的胸肌,有时高兴了还要咬一咬。他引着女郎的手又摸了过去,一副予取予求的讨好姿态。
桓灵抿嘴笑,戳他的胸口:“你就是这样哄我的?色.诱?”
梁易的脸微微红了,并不明显,但被女郎察觉到了。
桓灵小手拍拍他的脸颊:“你还脸红,方才疯的时候可没这么纯情。但是你现在诱惑不到我,我现在一点也不想。”
梁易:“知道你不想。要不要,趴我身上睡?”
桓灵也不客气,将上半身压在他胸口上,紧紧贴着。
而后,她感受着梁易一下比一下快的心跳,郑重道:“梁小山,我现在真的不讨厌你。”她捏捏梁易心口的小点,“是我对你不好吗?你总是觉得我讨厌你。”
梁易:“没有,你对我很好。阿灵,是我想岔了。”
“那你注意以后别再想岔了。若是有什么不确定的,你就问我。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也可以告诉我。”
她从小就被教育人与人之间应当礼尚往来,梁易对她好,她待梁易好也是人之常情,桓灵这样告诉自己。
梁易:“那我明早还想要。”他大手已搁到女郎臀上,想要什么不言而喻。
桓灵没好气赏了他一巴掌:“这个不行。”
一点也不疼,梁易才不在乎。他试探着又问:“那明晚?”
“明晚再说吧,”桓灵咬了他胸膛一口,“怎么总惦记这些事?”
梁易:“我喜欢。”
过了年他就二十三岁了,军中许多这个岁数的同僚孩子都已经满地跑了,他却才尝到这人间第一大乐事,怎么能不惦记。
他对桓灵保证:“下次,我都听你的。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说得倒是好听。”桓灵没把这话当真。而且,在还没被磨得钝痛的时候,有一阵子他快起来,竟然也有奇妙的感觉。
窗外大雪未停,山上的树都白了枝头。就在这样无垠的白中,子时悄然而至。
又是一个新年了。
满屋春情中,桓灵趴在梁易宽厚温暖的怀里睡熟了。只不过,约莫是觉得男人那一身硬邦邦的肌肉趴着没柔软的床铺舒服,她在睡梦中很快又滚到一侧,只把脸埋在他怀里睡了。
梁易和桓灵提圆房其实也是一时情.欲上头,没想着桓灵能答应。
这里条件简陋,他总是怕委屈了桓灵。
但桓灵答应了,他也就不想错过。山村里边什么都没有,他想补一个像样的新婚夜都补不出来,真是委屈桓灵了。
其实,他想补的结发礼是可以补出来的。结发夫妻,怎能没有结发呢?
但是,他不知道桓灵会不会愿意。他怕自己贸然提出,反而让事情变得更糟了。
梁易毫无睡意,根本睡不着。屋内燃着蜡烛,他注视着女郎恬静的睡颜,无比爱怜地摸了摸,结果被小手一把攥住。
他以为吵醒了桓灵,结果桓灵眼睛都没睁,只是无意识地攥着他的大手,根本没醒。
翌日,桓灵醒来之时已天光大亮,梁易罕见地没醒,抱着她睡得很香。
身上倒是不怎么难受了,只是她觉得好饿,所以叫醒了梁易:“梁小山,我饿了,起来做饭。”
梁易迷迷糊糊看了一眼漏刻:“快午时了。”这谁能不饿,他也饿了。
他很快下床,光着身子去拿衣裳,在路过地上被丢弃的狼藉时脸不红心不跳。
桓灵却不肯往地上瞧一眼,只叫他穿好衣裳就先将地上和旁边被窝收拾整齐。
梁易收拾好后,给她找衣裳穿。他记得,昨晚她穿的是红色的小衣,裹着一身白腻的肌肤,很美很美。
于是他又找了一件绣着大红牡丹的红色小衣出来,将桓灵从被子里捞出来,慢慢给她朝身上套。
“怎么又是这个颜色?”
在前一天早上穿衣裳时,想到晚上会发生什么,她穿了红色的小衣,潜意识里觉得红色更像新婚夜。现在想想简直是个错误的决定。
梁易瞧见红兜时眼底就划过一抹浓烈的惊艳,然后眼里的大火就烧得更旺盛了。
梁易劝她:“大年初一穿红色,比较吉利。”
桓灵才不信这些:“哪来的这么多说法,我不穿。”
梁易就退而求其次找了一件桃粉色的,桓灵勉强让他为自己穿上了。
在穿衣裳时,桓灵随意一瞟,突然发现自己胸前那些大大小小的红痕。她瞧见过的,在妹妹的身上,只是没有妹妹那么严重。
她给了梁易一胳膊肘,直直撞到他结实的腰上:“都是你,都给我咬红了。”
“嗯,都怪我。”他大手放到女郎大腿上,“还疼吗?”
桓灵摇摇头,有些扭捏:“不疼了。”
梁易就高兴地亲亲她的脸,然后被女郎拧了一下:“还没洗漱,不许亲。”
男人不死心地又亲了过来:“我只亲脸。”
女郎别别扭扭偏过头,让他亲了一会儿,在他放肆地亲到了耳朵时才叫停。梁小山太不自信了,桓灵觉得可能需要再对他好一点,所以就对他纵容了几分。
梁易亲得心满意足:“阿灵,你真好。”
“知道就好,以后要听我的话。”桓灵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他的额头:“做饭去吧,我好饿。”
梁易的心被填得满满的,觉得就算桓灵永远也不会喜欢他,但只要能像现在这样过一辈子,他也不会再有任何遗憾了。
“吃什么?我熬肉粥行吗?”
经过上次的失败教训,桓灵已经明白粥要熬得够久才能醇香。但现在日头高悬,她还一点东西都没吃过,腹中实在饥饿,等不了那么久了。
“昨日炖的牛肉不是还有大半锅没盛出来吗?用它煮些汤饼,这样快些。”
回来这段日子,梁易的厨艺进步了不少,汤饼煮得很香。煮好汤饼后,差不多已经到了午膳时分,桓灵饿得不轻,捧着碗吃了一大碗。
士族女郎为了保持轻盈的体态,饮食用餐,无论是食物数量还有种类,都有计较。若是在建康,就算再饿或是再好吃的食物,桓灵也不会吃这么多。
但这里除了她,只有吃了三碗还在继续盛饭的梁易,她心里的负罪感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确实,有的时候幸福是比较出来的。
饭后,梁易收拾了碗筷,又迅速烧了一锅热水,勤勤恳恳洗弄脏的床单。院里有个水井,前几日梁易清理了出来,说是等春天下雨,就不用再日日都去小河边挑水了。
外边下着雪,若这日要去挑水,真的是很不方便。但好在前几日天气不错的时候,梁易来来回回跑了几趟,挑了很多水存在厨房的大水缸里边,这几日就不用担心没水用了。
他一心一意搓着床单,桓灵看得脸热,扭头回了卧房做针线活,一点也不往他那边看。
梁易洗完后就将床单晾在堂屋,燃了个炭盆烤着,然后就又来黏着桓灵了。
“在做什么?”大手揽过女郎的腰,他凑近了问。
桓灵:“我给四郎还有大哥的小娃娃一人做一件肚兜,做大些,等今年夏日穿。”
衣裳得有尺寸才行,小娃娃一天一个样,她拿不准。肚兜就是一块布,裁剪好缝上带子再绣上好看的图案就行,就算做大了,将带子系紧些也就是了。
只是她还不知道公孙沛到底生了没,若是生了,又是男孩女孩?
“你说我们上次去县里给他们递的信,家里收到了吗?”
梁易:“下了雪,不一定有这么快。”
桓灵:“那我不知道大嫂生的是男孩女孩,你说是和四郎一样用天青色,还是用粉色呢?要不用粉色吧。”
梁易觉得小娃娃不用讲究什么颜色,衣裳能保暖就已经很好了。再说了,小娃娃生得玉雪可爱,穿什么都好看。
但他知道桓灵讲究。所以他提议:“要不用男孩女孩都能穿的颜色?”
桓灵:“行吧。你把那匹红绸拿过来。红色喜庆,小娃娃都能穿。”
桓灵在那块天青色的布料上绣东西,梁易拿了布靠过来:“这是,小老鼠吗?”
“对,四郎属老鼠。”说着桓灵又想起来件事,“若大嫂的孩子是腊月生的,就该属老鼠,可若是过了昨夜子时才出生,就该属牛。算了,还是等他们来了信再给ta做。我先做四郎的。”
“我帮你。”说着梁易就麻利地穿针引线,然后用大剪刀利索地裁了一小块布下来,准备帮桓灵缝肚兜的系带。
女郎很惊奇:“你还会这个?”
梁易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只会缝纫,不会绣花。”
“你是我见过唯一一个会缝衣裳的男子。”
建康城中的贵族女郎讲究德言容功,虽然日常生活并不需亲自缝衣绣花,但多少都会学一些。
而村里人过的是男耕女织的日子,成衣卖得贵,自己做衣裳能省下一笔钱。但这活计也是落在女子头上的。
似乎无论在哪里,都没有男子缝纫的道理。可梁易偏偏就会。
他会的原因一想就能明白,因为他曾经只有一个人,所有生活需要的技能他都要会。
他将裁好的布片给桓灵看:“这样行吗?”
“再宽一些吧,我怕系带太细会勒得四郎不舒服。”
梁易点点头,又裁了一条稍宽些的布片,两边折叠在一起开始缝。他从前给自己缝衣裳不过是胡乱缝补,只要不穿破的就行。
可现下缝一根小小的系带,他却全神贯注。
看他认真的样子,桓灵没忍住笑出了声。梁易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困惑地看向手中的系带:“很丑吗?”
“没有,系带不都长那样,继续缝吧。”桓灵对他道,“我刚刚想到,幼时初学女红时,我善绣花,但是嫌缝补无趣又麻烦。阿荧恰好不大精于绣花,所以做这些时,也是她负责裁剪缝补,我只用绣花。就像我们现在一样。”
梁易面色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好心帮忙,怎么被她当成小姐妹一起做女红了?
“我夸你呢。”桓灵凑过来看了看,“你这个针脚还是不错的,和阿荧缝的一样细密。”
说到这里,桓灵想起来了:“她送我驱虫的香囊忘记拿了。待到天气暖和起来,村里有很多虫子吧。”
梁易:“那我给你做一个?”
桓灵等的就是这句话,甜甜地笑了:“好呀。我不要太大的,小小的挂在腰间就好。”
梁易做事很利索,几条系带很快就做好了,无所事事地盯着桓灵手中的针线。
桓灵:“你没事情做就去练字。”
“噢,”梁易正要去,门外却传来了喧闹声,是华济带着小孩子们来串门了。
万木和他的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还有燕大夫的女儿燕时晴都来了。一进门,小孩子们就机灵地说些贺岁的漂亮话。
桓灵被哄得很开心,要给他们发压祟钱。小孩子们都不敢收,最后还是万林胆子大些:“姐姐,我们不要压祟钱。你还有糖吗?给我们一人一颗糖就好。”
梁易当时给他们家送了几斤糖,小萝卜头们这会儿这么馋糖,难道那几斤这么快就已经吃完了吗?
华济解释了两句:“二姑只许他们一人一天吃三颗糖。今日的早就没了。”
梁易就从柜子里拿了糖出来分给他们,燕时晴只拿了一颗,桓灵再多给她,她也很有原则的不要。小萝卜头们都有样学样,一人只要一颗,绝不多拿。
燕时晴这时却瞧见了做到一半的针线活,对桓灵道:“嫂子,今日是大年初一,你怎么还在干活?”
对她来讲,不存在绣花打发时间这种事情。每日的时间用来干活都不够,根本不用特意找事情做去打发时间。
哪怕她平日里都要学习医术,新年也能得几日假。
她人小鬼大,语重心长对梁易道:“小山哥,你要对嫂子好一些。不能让她新年就干活。”
梁易:“……”
桓灵见他被误会了,也不解释,在一旁偷偷笑。
梁易无奈轻笑:“好,我知道了,多谢你的叮嘱。我会对她更好一些的。”
华济真是受不了燕时晴这傻丫头,招呼着人都离开:“走了走了,还要去别家拜年。”
万木:“那我们就先走了。小山哥,嫂子,明日记得去我们家吃午膳。”
桓灵答应下来,看着他们都离开。
梁易继续练字,桓灵做了一会儿针线活后走到他身后看了看。
梁易紧张得不行,像一个头一回上私塾的学生等着先生检查课业——
作者有话说:梁小山同学一对一书法课太紧张了[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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