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梁易的心扑通扑通,跳得越来越快,快要跳出来了。


    “你别乱动,小心伤口。”


    桓灵按住他蠢蠢欲动的结实胳膊,脸颊柔柔地贴到他的胸膛上,声音有些闷,“就像阿娘今日说过的,我不会照顾别人,还要你照顾我呢。所以你要好好的,我不要你受伤,也不要你死。”


    梁易摸了摸她的脸颊:“放心,我答应你。”


    这是他无数次梦里都没敢想过的日子,既然上天眷顾让他得到了,那他就会护好自己这条命,与心爱之人相伴到白首。


    桓灵轻轻握住他已经被晒成古铜色的粗糙的大掌,捏着手心里把玩,触感比以往更还要粗粝,手背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口子,还有好些以往的陈年伤口,手背上就没一块好肉。


    “你才二十多岁,手比我阿耶都要粗糙。”女郎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佯做嫌弃道,“脸也变粗糙了。趁着养伤的日子,你也好好养养皮肤吧,没养好就不许摸我的脸,也不许再用你的脸来挨着我。”


    黑暗中,梁易的呼吸变得又粗又重。


    “怎么又这样了?受伤了还不老实!”桓灵忘记了方才说过的话,又捏捏他的脸,“忍着吧。”


    梁易无奈地埋头在她肩膀处蹭了蹭:“噢。我忍着。”


    “谢霖说你派人去查,查到了吗?是谁要害我?”


    “酒楼杂役,已经走了。”


    梁易很重视这件事,虽然他一直不在建康,这件事却一直在叫人盯着。


    他知道消息的当日,就立即派人去查。吉祥酒楼当日的客人都是常来往的那些,没什么异常。


    可值得注意的是,店家说谢霖在的那日,打扫他隔间的杂役当日就说不干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而他顺着营中听到流言的厨子去查来源的时候,也指向了这个杂役。


    梁易派人一路按他的踪迹紧密追踪,最终发现人去了北边的姜国。


    桓灵:“那把他抓回来。吉祥酒楼我从未去过,酒楼杂役与我无冤无仇,定是有人指使。我们得问出背后是谁。”


    梁易:“他逃到,北边去了。”


    新帝江临做前朝的大司马时,就立志北伐,从北边各国手里收复了不少失地,将南北分界线推到了淮水以北。


    如今他做了皇帝,名正言顺地享有了更大的权力,反而一改往日作风,停止征伐,休养生息,轻徭薄赋,与民休息。


    南边的大夏与北边实力最强大的姜国现在偶有小冲突,但双方都谨慎避免大的战争。


    大夏新朝初立,根基未稳。姜国还在和北边其他几个小国打仗,想要一统北地,成为中原正统。


    虽然大夏和姜国都认为本国才是中原正统,但也都小心谨慎,不与对方发生大的冲突。


    两边如今明面上的商贸往来全部断绝,但仍有些不太合法的民间通路。


    那杂役就是通过这样的门路逃到了北边。


    桓灵不解:“那从他的家里人入手呢?”


    梁易顿了顿:“他,没有家里人。”


    桓灵:“那他究竟为谁做事?”她回忆了下,“我从前爱与人争宝。没抢过我的那些人或许心里不快。但我不能确定是谁。”


    梁易:“或许,不是针对你。莫要这样想。”


    新帝立志变法,其中免不了触及士族利益。而桓氏因为这桩婚约,站在了旧士族与寒门出身的新帝中间,有可能支持任何一方。


    破坏他们的夫妻感情,让梁易对桓灵生怨,两人有了嫌隙。桓氏就不会因顾忌自家女郎而让渡利益。


    这正是其他士族希望发生的。


    梁易觉得,可能是这个原因,也可能是其他不知原因的作乱。


    桓灵不知将要变法的消息,没想到这一处。


    “那他们闲得慌吗?与我们无冤无仇,偏要这样害我。难道是北边的人?你从前打仗的时候,或许与人结下仇怨。但他们费尽心思就只为了散播风月流言,那也太奇怪了。”


    梁易:“是有些奇怪,建康城,没什么流言。反而,传到了军中。人也逃了。”


    “你的意思是,他们并不在乎流言有没有在建康城传开,只是想传到军中。或者说,传到你的耳朵里。”


    “对。是有意挑拨,他们想错了。”


    有心人以为,出身极低的梁易是个不通文墨、不讲清理的莽汉,听了几句莫须有流言就会怒气冲冲质问妻子,会让这桩联姻产生不可弥合的嫌隙。


    桓灵的声音闷闷的:“你信了的话,那我们是不是现在已经分开了?”


    梁易吓坏了:“不会。不会分开。我永远都,都相信你。”


    “我知道你相信我,我就是假设一下。”女郎年纪尚小,对于这些算计筹谋,利益相争,她还并不能习惯。


    梁易可怜巴巴:“别这样假设。”


    这样的假设,听着他都觉得心头一跳,根本不敢设想。


    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安,桓灵也止住话头:“那我不说了。明日有家宴,你早点回来。”


    梁易:“我明日,不去朝会。该禀的事,都禀了。大哥叫我,好好养伤。”


    “那正好。”既然说到皇宫,桓灵就跟他说起了皇后徐筠,“前几日,我进宫探望过皇后娘娘一次。要不了两个月,她就要生产,太医说孩子也养得极好,只是我还不知该备下什么礼物。”


    江临又要有孩子了,梁易真心为他高兴。


    他眼角眉梢不自觉流露出笑意:“库房,看过了吗?有很多东西。”


    桓灵:“太多了,我没全看过,这段日子,我也没回去过。给四郎预备的金锁是前些日子,我和表妹一起逛街挑的。”


    梁易试探着问:“那过些日子,回去看看?”


    桓灵:“好啊。我也想乌雪了。”


    因为桓府有孕妇,桓灵又常去公孙沛那里探望,故没有将乌雪带来,留在王府叫专职的仆役照看。


    梁易凑近了些,声音很小:“我呢?”


    他这模样,收敛了战场上的肃杀之气,活像一只求着主人摸头的小兽。


    嗯,不对,他那体格子,哪里是小兽。是体型大又温顺的大犬。


    女郎揉揉他的脑袋:“也有一点点想你吧,比乌雪多一点。”


    黑暗中,梁易笑得开怀,胸膛都在随着他笑的频率而不停抖动,紧紧贴着他的桓灵感受得清清楚楚。


    他这样子,这么乖,这么容易开心,让桓灵觉得心里软软的。


    摸摸他的耳朵,女郎柔声问:“这么高兴?梁小山,你也太好哄了吧。”


    梁易笑:“嗯。”不哄也可以。


    桓灵又拉着他问了些桓煜在军中的事情,还有这一路四郎的状况,直到困倦得不行,才睡了过去。


    梁易又朝她那边靠了靠,珍重地亲了亲女郎乌黑蓬松的发,终于感觉自己的心落到了实处。


    ——


    翌日,松风院的早膳也全都换成了清淡口的,适合梁易养伤。


    用过了早膳,家里其他人听说梁易的伤,也都一一来看他,送上了各色补品。


    梁易十几岁便在这世界踽踽独行,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来自这么多家人的温暖关爱。被众人簇拥着你一眼我一语地问候,他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他向人群外的桓灵投去求助的目光,桓灵假装看不见,拉着裴真在人群外偷偷笑。


    看他这样子,也挺有意思的嘛。


    ——


    晚间有一场家宴,是特意庆祝他们回来办的。桓府众人都聚在一处,桓荧也带着谢霁也回来了。


    谢霁在席间做得周到,不论是敬酒、问答,皆彬彬有礼。


    只是叫熟悉的人看起来,桓荧和他没有那么亲密。明明他们是新婚,黏糊程度却不如在场的任何一对夫妻。


    谢霁向来是这样的人,可桓荧不是,她会表达自己的喜欢,也会与亲近的人亲密地相处。


    众人都送上了给小四郎的见面礼,四郎两颊已经养得圆鼓鼓,性子一点也不认生。一会儿这个抱,过一会儿又换了人,他也完全不哭闹,特别招人喜欢。


    桓煜抱着四郎不肯撒手:“都别和我抢,四郎生出来后,除了接生婆便是我头一个抱他。我才是他最喜欢的哥哥!”


    这次四郎还真就在他怀里乖乖待了一会儿,还冲他笑,把桓煜哄得心花怒放。


    桓润看儿子这模样,对桓沣程素夫妻道:“大嫂,我看三郎很喜欢孩子。不如让他早些成亲,有了孩子,也能稳重些。”


    他是桓煜的父亲,可他们没有分家,桓府后宅一应事务,由程素做主。儿女亲事,他也会过问兄嫂。


    这话说的声音不大,除了对话当事人只有坐得近的桓炎夫妻俩以及桓烁听见了。


    桓烁在没人看到的地方扯起一抹苦笑。端起酒杯,一口饮尽杯中所剩不多的酒。


    脑海中神思涣散,他还是注意到,几位长辈共同看向了裴真的方向。


    怎么会是三郎呢?


    ——


    用过饭后,男女眷分开。


    十月底深秋的夜里,屋外已经很冷,风一吹就觉得寒气逼人。


    若去别的院里,小四郎还得再吹一回风。桓灵就随着众人一起去了孟俞院里,进了屋关起门来说话。


    乳娘给四郎也裹得严严实实,未免他一路上受凉。


    孟俞在海宁县的生产混乱无比,简直可以说是兵荒马乱。她生产过后,已经脱力,外面也是乱成一团。


    直到孩子哇哇哭,大家才意识到没有乳娘。家里人都是些大男人,对于这些事都不大懂,孩子阿耶桓渺还晕乎着。


    梁易当即派人连夜在海宁县临时找到了刚生产几个月的妇人,花了大价钱将人请来。


    四郎这才有了口粮。


    四郎一个多月了,身体愈发强健起来,生得像孟俞,很是玉雪可爱。


    姐妹几个将他抱在怀里稀罕个不停。


    程素:“这么喜欢孩子,阿灵和阿荧也成了婚,日后做了母亲,应都是疼孩子的。孩子的事,都可以打算起来了。”


    “阿娘,我和阿荧成婚都还不到一年,急这个做什么?”


    桓灵不敢说她和梁易还没有圆房。


    程素笑:“你呀,成了亲,还是孩子性子。与之是个好孩子,你别总是跟他生气。”


    “阿娘,我才是你生的!你怎么总是向着他!”桓灵晃着程素的胳膊撒娇。


    程素点点女儿的额头:“正因为你是我生的,我才知道你的脾气。”


    她又牵过桓荧的手:“阿荧呢?如今在谢家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吗?”


    桓荧笑笑:“大伯母,一切都好,没什么不适应的。”


    “你们过得好,我们做长辈的就放心了。若是过得不好,也千万别忍着。”


    桓荧:“大伯母,我记下了。”


    桓灵也道:“你呢,一心在妹夫身上。既做了夫妻,对他好是应该的,但也别委屈了自己。”


    桓荧仍然笑着:“大家都放心吧,我都记下了。我不会叫自己受委屈的。”


    桓灵见她兴致不高,言语间对谢霁多有回护,也不多说什么,同孟俞说起了海宁县的事。


    “三婶,这次你和三叔被绑架,是因为此次剿匪由与之领军,是受了我们的连累,真是对不住。”


    孟俞笑:“不是,与之没和你说吗?”


    桓灵:“和我说什么?”


    孟俞:“我家在海陵郡也有些声望,反贼已经和海宁县的官员勾结,便想通过我们再拿下建陵县,进而再拉孟氏和桓氏下水。只要我们两家被逼着参与进去,那就不得不与他们同谋。他们图的,不仅仅只是一个海宁县。”


    “可谁知,他们刚绑了我们,海宁的那些反贼被与之发现被迅速拿下了。反贼尽数伏诛,他二人却已经抓了我们,再想和以前一样安静潜伏在建陵县也不能了,只好孤注一掷,拿了我们去威胁与之。”


    “还好四郎命大,若是他在我肚子里出了事,我真的……”孟俞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程素温声安慰:“三弟妹,此番你们一家三口遇难成祥,便是把此生的灾祸都抵了去。往后啊,必会顺遂无虞。”


    孟俞温柔地看着怀中的四郎:“我也盼着,四郎往后无灾无病,顺遂长大。”


    桓灵这才知道:“他还真没和我说这事。他那个人,话少得很。”


    除了在某些时候的循循善诱,梁易大多数时候很沉默。


    孟俞经了这一遭,自觉看清了梁易的为人:“与之虽然话少,但做事稳重又有章法。当时我被挟持,肚子已经发动了,你三叔又被贼人打晕,生死不知。我真是觉得已经到了绝境。可是与之身手极好,一个人独自将我们解救了出来。”


    桓灵:“这个我知道,三郎说过了。”


    “不止呢。当时的情况,我们都没了章法。与之解决贼人后,三郎冲过来,抱着你们三叔大哭。还是与之叫人将我抬回了屋里,又安排人很快寻到了接生婆和大夫。生产过后,也是他叫人大半夜寻来的奶娘。”


    “你们三叔人一直晕着,直到第二日,三郎将四郎抱到他床边,他都没反应过来这是他儿子。”


    几人都沉默了,这确实是桓煜和桓渺能做出来的事。


    孟俞:“这次啊,要不是有与之在,我和四郎都难平安。”


    桓灵也为他骄傲,只是言语要谦虚:“三婶,这没什么的。都是他应该做的。”


    程素:“我就说与之是个好孩子,虽然出身不显,但做事真的叫人放心。有他陪着,我们都不需担心阿灵。”


    身侧的桓荧沉默得格外久些。


    程素又拉过裴真的手,笑着道:“三郎也是个好孩子,不过年纪还小,没经过什么事。这次他跟着与之出去,我瞧着也长大了许多。慢慢的,我也能放下心了。”


    裴真心下一紧。难道要和她说那件事了吗?


    可程素什么也没说,又说起了公孙沛肚子里的孩子。现下,全家人的注意力基本都在这两个孩子和梁易的伤身上。


    ——


    在孟俞那里又待了一会儿,众人各自散去。


    外边风嗖嗖的,很有些冷。桓灵带着人,快步回了松风院,可迎上来的不是梁易,而是桓煜。


    “三郎,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叫你大姐夫指教的话,等他再好些吧。”


    桓煜摆手:“大姐姐,我不找大姐夫,我找你。”


    桓灵跟他一起走进屋里,在桌畔坐下,随手接过梁易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才问:“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


    桓煜:“我今日觉得,二姐姐和二姐夫不对劲。”


    他和桓荧二人是双生子,对于对方的情绪非常敏感。而姐弟三人自小一起长大,桓煜遇到这种事没了主意,只能来找桓灵。


    “是有些不对劲。”


    桓煜:“我就说!一定不是我的错觉。二姐姐从前那么喜欢谢二郎,怎么反而现在成了亲,却感觉不是很熟的样子。”


    桓灵点点头:“我也有这样的感觉。而且,他们两个人虽然时不时地看对方,但是几乎没有对视。阿荧眼神撞上的时候,谢二郎还很不自在地挪开了。难不成,是害羞?”


    但很快,她又否认了自己的猜测:“若是害羞,应该挺黏糊的,他们二人看起来,一点都不亲密。”


    桓煜:“就是啊,他们俩坐在一起的时候,好像生怕和对方挨着了似的,你和大姐夫就不是那样。大哥大嫂,三叔三婶都不是那样的。”


    少年下了结论:“一定有问题。”


    桓灵:“可是今日阿荧说,一切都好。”


    桓煜振振有词:“我觉得她或许在说谎。大姐姐,我们去瞧瞧?”


    桓灵拒绝:“这么晚了,不好吧。”


    “没事的,你刚回来,二姐姐肯定也刚回梅雪院。我们在院子外面悄悄观察一下。”


    桓灵:“什么观察?是偷听偷看吧。”


    桓煜有些着急了:“反正


    就那个意思。我怕谢二郎人前做得周到,人后却待二姐姐不好。”


    “我不去。”桓灵也担心这种情况,但没有窥探别人的喜好,打算明日再找妹妹单独好好问问。


    “那我自己去!”桓煜转身走了。


    桓灵无奈摇头:“还是这么冲动。”她问梁易,“梁小山,你发现什么异常了吗?”


    梁易:“没有。”


    他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妻子身上,哪有什么心思去关心劳什子谢二郎。


    女郎无奈笑道:“算了,这事我不指望你。”


    今日家宴,宴会过后桓灵又和家人们聊了许久,已经累了,就没再教梁易认字。


    两人静静地躺着,桓灵抱着梁易劲瘦结实的腰,梁易无意识捏着女郎胳膊上的软肉。


    “四郎真的好可爱啊!他特别乖,都不怎么哭。你在海宁县有没有抱过?”


    两人已经习惯睡前抱着说说话。


    “没有。”


    刚出生的小孩子格外脆弱,四郎还是早产,才将将四斤,像个小猫一样。梁易的伤并未好全,他对自己粗枝大叶,却怕不小心摔了孩子。


    桓灵也捏了捏他的胳膊,肌肉紧实,结实粗壮。


    “梁与之,你喜欢小娃娃吗?”


    “还好,不是很喜欢。”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他却回答得有些慢。


    不是还好,是很喜欢很喜欢。


    从前他就很喜欢小太子江留,经常带着江留玩,所以进宫的时候,江留才那么亲近他,非要把猫儿送给他。


    可他知道,桓灵不想和他生孩子。所以,他不想用自己的意志绑架她。


    女郎心思纯善,待人又心软。可他想要的,从来都是桓灵的心甘情愿,而非因心软亦或是其他原因产生的妥协。


    桓氏贵女何等骄傲,无论主动或被动,妥协从来都不应该出现在她的身上。


    梁易愿意用终生守护这样的骄傲,不愿它折损半分,又怎舍得主动损毁。


    “可是今日阿娘又说我们应该早些生孩子,我不想。”


    梁易爱怜地摸摸她的脸:“那就不生。”摸完他才想起来,桓灵嫌他的手又粗糙了,不许他摸。


    他正要心虚地收回手,女郎的手却覆在了他的手上,触感细腻又温热。


    “可阿娘总是说,若是一直没有孩子,恐怕我们也瞒不过去。”


    女郎想了想:“要是说我不能生的话,阿娘肯定要带我去瞧大夫,这就露馅了。就算在大夫那里瞒住了,还得喝许多苦药。”


    她脑子一转,冒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要不然说你不能生吧?”


    梁易傻眼,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女郎支支吾吾:“就是那个,不行啊。”——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来晚了,今天晚上有点突发情况。我再也不拖到晚上写了,有点事就赶不上更新了。


    明天如果顺利的话,晚上九点更,不顺利就十二点前更。


    不行了,太困了,我要睡了。大家不要学我睡这么晚。


    第52章


    梁易的面色突然变得很复杂,挣扎了好半晌才喏喏拒绝:“这,我不想。换个说法吧。”


    男人无法生育妊娠,可偏偏血脉延续是君臣父子的根本。


    若是不能有自己的孩子,男人会产生一种被社会排除在外的失权感。


    所以世间绝大多数男人都将此事看做重中之重,若真在这上面有难言之隐,也有许多人讳疾忌医。


    若是叫旁人知道了,格外敏感些的,走在路上都抬不起头来。


    梁易或许不能免俗,不愿讲出这样谎话也属正常。


    可桓灵是年纪尚小,略显天真的女郎,她只觉得,家里人不会逼着梁易去求医问药。


    “有什么不行?若说是我的问题,我家里人那边糊弄不过去。可如果是你,顾及到你的面子,糊弄成功的可能更大。”


    梁易当然也知道这样糊弄成功的可能更大。


    可是,成功之后呢?


    桓家会让他们看得如珠似宝的女儿和一个某方面无能的丈夫在一起吗?


    “阿灵,你家里人,本就,不大喜欢我。若是这样说,他们会让你,离开我。”


    桓灵觉得他多想了:“那是以前,他们现在都夸你呢。阿娘和三婶都跟我夸过你,你还帮过二哥,三郎也很喜欢你。”她捏了捏男人的手心,“你是不是觉得会失了颜面,才不愿意这样说的?”


    女郎想的太简单了。但是梁易心里很清楚,桓家人如今对他是很好。但这些好都只是爱屋及乌,是因为他对桓灵好。桓家人有意无意以此鼓励并希望他继续对桓灵好。


    若是他敢对桓灵不好,桓煜再崇拜他,拳头也会像谢霖说的那样挥到他的脸上来,绝不会留情。


    可若是以世俗的眼光来看,一个不能让妻子有孕的丈夫,一个无能的男人,便算不上好丈夫了。


    梁易无奈笑笑:“不是。最近应该,不会吧。我受伤了,本也不能……”


    桓灵想开了:“这段日子是能躲过去,后面要是再被阿娘催,你就自己去和阿娘说。只要不推到我头上,能让她别再跟我提这个事情,管你找什么理由。”


    事实上,梁易虽然很喜欢孩子,但经了四郎出生一事,他已经不想桓灵生孩子了。


    当时,孟俞的胎相不大好,生产情况不太顺利。桓渺又晕了过去,一直未醒。桓煜更是不用说了,他以为桓渺死了,抱着“尸体”哭了好大一场。


    孟俞的生产,一切得等着梁易拿主意。


    尽管伤口撕裂了,他也来不及去处理,一直守在屋外,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接触生产之事。


    长达几个时辰的折磨,那惨烈的哭叫声,现在想起来,梁易也还心有余悸。


    梁易听说过,孟俞习武,身子骨比一般女郎都要结实,尚要承受那样的苦楚。


    梁易实在不敢想,桓灵经受那样的事情。女郎娇气得很,亲吻的时候不小心咬到,都要呼痛。


    他没有家人,皇帝皇后有时也会提点几句,但绝不会一直催生。


    但桓家是人口繁盛的大族,极为看重子嗣,这样的困扰是桓灵一直需要面对的。


    他不能只考虑自己。


    若真想没了后顾之忧,桓灵说的法子倒是很有用。这样想了一通,他也不再纠结。


    “到时候,若是岳母,再催。就那样说吧。”


    桓灵的烦恼来得及也去得快,还有心情逗他:“你又不担心他们让我离开你了?”


    “担心。可是,我想你开心。”梁易试探问,“那你,会离开吗?”


    桓灵亲亲他的下巴:“现在不想。若是你犯了什么不可原谅的错,那就会。”


    梁易小心翼翼:“什么是,不可原谅的?”


    桓灵想了想:“比如,你招惹旁的女人,或者很严重的欺骗。这些我都不能忍受。”


    梁易还真有瞒着她的事。他心头忐忑,追问:“严重的,是哪种?”


    桓灵举了个例子:“比如,流言这事,虽然是欺骗,我也因此很生气。但是念在你是好心,也没有对我或者我的家人造成任何不好的后果,就不算严重。”


    梁易明白了,高兴地亲亲女郎白软的面庞。


    他呼出的温热气息一阵阵撞在女郎的耳畔,酥麻的感觉蔓延开,桓灵的耳根子都红透了,耳朵上细小的绒毛一根根竖起。


    怎么,还有些喜欢这种感觉呢?她不自觉咽了一下口水。


    屋内很安静,吞咽的声音就被梁易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还以为说了这么些话,桓灵渴了。


    “要喝水吗?”


    女郎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不喝!”


    在刚刚那一瞬间,她好像对梁易起了色心啊啊啊!


    他还是个受过伤的人啊!这种想法实在是不可取。


    冷静


    ,冷静。


    但梁易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你想要了?”


    “没有。”太久没有过,那种感觉已然很陌生,陌生到让她感到害羞,不愿承认。


    男人的手指缓缓向下,却在即将碰到褻裤的时候被女郎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你的伤!不许乱动。梁小山,你要听话。”


    梁易不语,只在被窝中默默往下缩,要做什么简直呼之欲出。桓灵说过的,她也喜欢那样。


    可是,他还是被无情地阻止了。


    “我漱过口了。”他试着挣扎了下。


    “不是!”桓灵轻轻拽着他,让他上来,“那还是会动来动去。要是因为这种原因伤到了,说出去都丢死人了。”


    梁易不死心:“我小心一点。要是伤到了,就说,不小心,撞到桌子。”


    桓灵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不知该说什么:“梁与之,我以前怎么没瞧出来,你是个宁愿受伤也要贪色的人?”


    梁易不敢说,他不是贪色,只是迷恋桓灵罢了。


    桓灵戳戳他的腰:“本来今日家宴就耽搁了些时间,现下戌时过半,夜都深了。谁还会不睡觉撞到桌子,说出去谁信?这里可不是王府,我的院子旁边就是两位妹妹的住处。”


    自被桓灵发现受伤之后,梁易一直都享受着她对伤势的关心爱护,以此在心里告诉自己,桓灵也对他有些在意。


    直到此刻,他才开始发自内心地希望伤口快些好起来。


    他心里叹了口气,再尝试争取了下:“可是,你不是,想要吗?”


    桓灵:“……”也没有很想。


    女郎胳膊抱住梁易的脖子,贴得更近了些,听到了他低声的笑。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男人舒展的眉眼,“梁小山,我发现你这次回来以后好爱笑。”


    梁易:“嗯。”


    女郎缓缓靠近,然后以唇替换了手的位置,在他的眼皮上落下了轻轻的一个吻。


    梁易头微微偏移,唇就印上了女郎泛着粉红的脖颈。


    如果他的手可以动的话,他真想把人紧紧地揽在怀里,用力地亲,疯狂地亲,让她和自己密不可分。


    桓灵的唇停留的时间很短很短,连带着脖子也离开了他的唇。梁易的眼睛在黑暗中无声地抗议。


    他还想要更多,但为了早些好起来,他不敢乱动。


    下一瞬,女郎柔软的唇瓣贴上了他的,触感温热黏腻,尝起来也是甜甜的,比他吃过最甜的糖还要甜。


    桓灵有一颗尖尖的虎牙,笑起来会显得有些稚气。现在,她用这颗虎牙轻轻啃咬着男人有些厚的唇。


    痛感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梁易却对这种感觉上了瘾。他将齿关打开,厚舌悄悄探出来,轻轻碰了碰女郎洁白的牙齿。


    呼出的气息直直撞在对方的身上,室内开始升温。已经很有些寒意的深秋夜晚,帷幔里却弥漫着燥热的春潮。


    梁易转守为攻,重重地啃咬,舔舐,女郎很快就招架不住,软着身体打开了齿关。


    男人热乎乎的厚舌抓住机会长驱直入,缠着女郎的软舌不放,在女郎温暖的口腔中狠狠吸吮,攫取女郎口中香甜的津液。


    桓灵的舌根被吸得发麻,想要退出去,梁易却狠狠缠着,不许她离开。


    无奈之下,她狠下心咬了梁易一口。


    缠斗中的舌依依不舍分开,两人的下巴都亲得湿漉漉,在黑暗中泛着难以察觉的水色。


    “疼。”


    其实一点也不疼,只是情潮中的男人本能惹人心疼的手段。


    桓灵摸摸他的唇,将手指探进去检查:“哪里?不会咬出血了吧?”


    她没用那么大的力气啊。


    在女郎的手指四处探寻检查的时候,梁易的厚舌如同一株肆意生长的藤蔓一样又缠了上来,吸舔着女郎修长的手指,手指也和下巴一样变得湿漉漉黏糊糊。


    桓灵不大习惯,着急地想把手退出来,却被他的牙齿带了轻微的力度咬着,虽然不疼,但也出不去。


    他的舌,真的很软。


    在意识到自己又想歪了的时候,女郎另一只手捏着他的脸,迫他张开了嘴,手指终于得以自由。


    “什么毛病,怎么喜欢咬人的手指!”女郎愤愤揉了揉他的脸颊。


    梁易“……”别处他也喜欢咬的。


    他又靠近了些,轻轻咬着女郎的唇,在女郎意识涣散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舌伸进去,轻轻地舔吻。


    这次和前一次不同。如果说先前是酣畅淋漓的疾风骤雨,这次就是润物无声的和风细雨。


    桓灵不知不觉间开始回应。这是一个心心相印的,极温柔的,极缠绵的吻。


    一切结束以后,桓灵躺着平复心情。梁易拉着她的胳膊:“阿灵,你抱着我。”


    桓灵就抱紧了他,贴着他的胸膛,听着男人砰砰砰的心跳,感受着那让人安心的气息,不自觉笑了。


    下一瞬,笑意僵硬了。


    骄矜的桓氏贵女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完蛋!她是不是有些喜欢上梁易了?


    ——


    夜半三更,两人都睡得正沉,外边却突然闹哄哄的,动静不小。


    梁易披衣起床去看,动静似乎是从旁边的一个院子传来的,他怕是进了贼或者刺客,穿好衣裳出去。


    桓氏有不少部曲,按说没有胆大的贼敢来偷东西。


    见他开了门,显然是被吵醒的。院门口值夜的玉梦忙来报:“王爷,奴婢听巡夜的护卫大哥说,三郎君夜里不睡觉,在外面逛。天太黑了,二娘子院里的侍女没认出来,以为是贼,这才闹出的动静。”


    梁易也没想到,桓煜不仅真去了,而且直到丑时都还没回去。


    这份毅力,若是都用在练武上,将来想必也能有一份出色的成就。


    进屋以后,桓灵也被吵醒了,迷迷瞪瞪问他:“怎么了?”


    梁易无奈道:“是三郎,被二妹的人,当成了贼。”


    有时候,桓灵对这个行动力超强的弟弟也是无话可说。


    女郎无奈地躺下,对梁易张开了怀抱:“快回来睡吧,冷。”


    快到冬天了,梁易热乎乎的身体就像一个巨大的人型汤婆子,还比汤婆子有弹性,在被窝里抱着还是挺舒服的。


    男人忍不住笑,飞快地躺好,亲了亲女郎蓬松凌乱的发顶。


    ——


    翌日,桓灵用过早膳就去了桓荧的梅雪院。她没叫人通报,人到的时候,就只有桓荧一个人静静地用着早膳。


    桓荧妆容整齐,显然是特意装扮过,但气色不怎么好。看到姐姐,她放下筷子:“大姐姐。”


    桓灵自己坐下:“你继续用膳吧,我也没什么旁的事,就是过来看看你。”她环顾四周,没瞧见谢霁的人影,“妹夫呢?”


    桓荧语气淡淡:“在书房吧。”


    这个语气,完全比不上从前她提起谢霁的热切。他们夫妻间,好像真的出了问题。


    桓灵没直接问,只不经意提起:“昨晚半夜里,有阵子动静很大,我被吵醒了。怎么听人说,是三郎被你院里的人当成了贼?”


    桓荧:“谁知道他。那时我也睡着了,待我穿好衣裳出去,误会解开,他人已经走了。今日,我也还没见着他。”


    桓灵:“他约莫是想多和你待一会,你们毕竟是双生子。”


    桓荧摇头:“大姐姐,我知道,他是担心我。谁都看得出来,夫君他、他虽然周到,但夫妻间的热切,从未有过。”


    桓灵很心疼这个妹妹:“那你,后悔了吗?”


    若是梁易敢那样对她,她早就不和他过了。可桓荧对谢霁有情,所以她一反常态地忍耐。


    桓荧摇头:“没有。”她笑了笑,“大姐姐,你先前也不怎么喜欢大姐夫,我们都知道。可如今,你们很好。”


    桓荧仍觉得,梁易是她的榜样。也不知他是用什么打动了大姐姐。


    桓灵


    :“我们、我们好什么好?”


    “大姐姐,你不必担心我见到旁人夫妻情好而心酸难受,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我想要的还没有得到,我不甘心。至少现在,我还不后悔。”


    桓灵叹气:“你呀。你比三郎更犟。”


    桓荧还有心思逗她:“要不怎么是双生子呢?”


    桓灵给妹妹盛了碗粥:“多用些,这才多久,你都瘦了。”


    陪着妹妹用完了早膳,姐妹二人又说了些话,直到桓荧要和谢霁一起回去时,桓灵才回来。


    这日的天气不大好,雾蒙蒙阴沉沉,空气中都带着水汽。


    妹妹过得不好,桓灵的兴致也不高,沉默着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结果,院子里也很沉默。


    “王爷呢?”


    院子里的小丫头玉箫上前答:“大娘子,王爷在书房。他说,不许人打扰。


    又是书房,又是不许人打扰!


    桓灵心头一股无名火起。


    她倒要看看,究竟书房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对不通文墨的梁易吸引力这么强!


    书房门锁着,她示意金瑶敲门,金瑶一边敲,她一边唤人:“梁与之。开门。”


    里面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却没有人开门。


    约莫是心里本就不快,她一点儿耐心也没有了,对着门狠狠踹了一脚。


    门很结实,只微微摇晃,并没有要倒下的迹象。


    与此同时,屋里边“哐”的一声,里面的人大概是吓了一跳,撞到了什么东西。


    在桓灵预备踹第二脚的时候,门从里面打开了。


    她眼神示意金瑶和玉箫离开,自己走了进去。


    梁易的神情有些慌乱,桓灵目光上下打量,语气冷冷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快步往里走,书房一如往前,没有任何异常。


    只是,在她眼神扫过梁易袖口的时候,玄色袖口有一处的颜色格外深,似乎是染上了什么东西。


    随即,女郎的眼神落在黄花梨木的桌案上,她从怀里拿出一个素色帕子,轻轻一擦,帕子也染上了红色。


    “这是朱砂吗?”桓灵喃喃自语。


    梁易无言地沉默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下一刻,她将帕子拿起,轻轻嗅了嗅,而后神情变得严肃:“梁与之,书案上怎么会有血?”


    梁易还没想好怎么说,桓灵就问:“你的伤口又撕裂了吗?”


    真是刚瞌睡就有人递来枕头,梁易忙点头:“嗯。不要紧。”


    他如临大敌的神色放松了。桓灵却快步走向多宝阁,他眼神一直偷偷打量的地方。


    一切正常。


    不对。


    女郎一抬头,最高处摆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白瓷花瓶。以她的身高瞧不见里头,但人高马大的梁易却是轻轻松松。


    女郎一踮脚,用力一挥,花瓶被扫落在地,碎瓷片散落得到处都是。


    在桓灵挥手的那一瞬间,梁易吓了一跳,忙奔过去,将女郎整个人护在怀里,用背对着花瓶掉落的方向,生怕她被砸到或是被溅起的碎瓷片扎到。


    白瓷落地,女郎狠心推开他,盯着散落一地的碎瓷片。


    以及,几颗白里透着红的石子儿。


    她蹲下,伸手去捡。


    “小心手!”梁易下意识提醒。


    依然是血的味道,桓灵抬头看他,目光复杂:“这到底是做什么的?”


    屋外的侍女们听到了动静,怕二人起了冲突,桓灵吃亏,忙跑了过来拍门:“大娘子,您没事吧?”


    “无碍。不小心撞到了花瓶。”


    她捡起那几颗石子,沉默地拉着梁易的袖子离开,让金瑶安排人收拾残局。


    回了屋,桓灵关上房门,插上锁。


    她背对着门站立,大有梁易不说实话就不让他出去的意思。


    “这些到底是做什么的?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梁易神情很挣扎,知道瞒不下去了。


    出征之前他答应过桓灵要告诉她,答应时间不会太久。


    他以为这个法子是有用的。可是还是没有治好。


    若是她知道了,或许根本不用等到桓家人拆散,她自己就想抛弃他了。


    梁易垂眸,神色僵硬,终于自暴自弃道:“这个是,治口吃的。”


    桓灵瞬间抬头,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子,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梁易的眼眶已经湿润了,声音也哽咽了:“阿灵,我对不起你。我瞒了你,我、我有口吃。我无耻。”


    桓灵的神色还是很不解。


    梁易苦笑:“你想说,你没有发现,是吗?”


    “那是因为,我刻意隐藏。如果不刻意的、的话,就是现在这、这样子说话。”


    他苦苦瞒了几个月的秘密,在这一刻彻底暴露。他的卑鄙,他的无耻,他的自私,他妄图以缺陷之身染指桓氏贵女的心思,全都暴露得彻彻底底。


    一切都完了。


    他抹了一把眼泪:“我对不起你,我现在就走。”


    桓灵却不肯让开路:“就因为这个?我还当什么大事。”


    这下不解的人换成了梁易,这还不算什么大事吗?


    “梁与之,怎么会有你这么呆的人?”


    女郎的眼眶泛着红,嘴唇在微微地颤抖,似乎也有压抑不住的情感。


    “你真是个傻子!全天下最傻最傻的就是你了!你想的和我想的永远都不一样!”


    桓灵吸吸鼻子,仔细回忆过往种种:“所以回门宴的时候,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愿多说,才惹得长辈们不快。是吗?”


    梁易艰难地点点头:“还有,婚前,没有亲自,送来年礼,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你怕我发现了你的口吃,进而嫌弃你?”桓灵不能理解梁易这种把事情越变越糟的行事风格。


    可梁易之所以是今日的梁易,是由他过往的所有雕刻出的。


    他自幼不幸,命途多舛,小小年纪就遭受过太多太多的恶意。因为口吃之症,在还未结识江临的时候,他受到了数不尽的嘲弄,轻蔑,还遇到过好多明晃晃不怀好意的模仿。


    当时年幼的他也弄不清楚,不就是说不清楚话吗?至于那么好笑。


    后来慢慢成熟,他才想明白了。军营生活沉闷压抑,当时的他大概是被当成个逗趣的玩意儿。


    梁易垂头丧气,没回答女郎的问题。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为什么觉得我会嫌弃?”


    梁易不知该怎么说,将以往的那些事都说出来,仿佛好像在用过往的凄惨骗取心软女郎的同情。


    可桓灵却突然明了了心思:“是因为,以前被嫌弃过吗?”


    梁易垂着的头缓缓抬起,他终究还是得到了女郎的同情——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来晚了,因为想多更点[吃瓜]


    我本来好困,然后躺了一个小时,我又爬起来码字了[狗头]


    这章写了很多贴贴,怕大家觉得贴贴是水文。在这里解释一下,我觉得每次贴贴,两个人的情感状态都是不一样的,是递进的[垂耳兔头]


    第53章


    但同情,也是很可贵很难得的一种情绪。


    梁易向来是个懂得知足的人,他沉默着点点头,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桓灵气鼓鼓的:“你想错了。我因为这件事情生气,是因为你的隐瞒,不是因为口吃的毛病。”


    梁易沙哑着嗓子,慌乱地道歉:“我、我想错了。对不起。”


    “总是对不起,对不起,谁要听你一直说对不起!”桓灵背过身去,气呼呼坐在了罗汉榻上,自顾自生着闷气。


    梁易手足无措地站在她身边,不知道自己如今还有没有哄她开心的资格。


    女郎无论如何就是不抬眼看他,目光停留在窗外被风吹得飘摇晃动的灯笼上。他随着女郎的眼神看过去,心也随着灯笼的摇摆而浮浮沉沉,在水面飘荡着,


    不知能否飘向岸边。


    他无措地蹲下,而后仰着头,小心试探着去拉女郎凝脂般的手。


    因刚从屋子外边进来,女郎的手有些凉,他手掌合拢,用自己温热的大掌为女郎提供温暖。


    感受到粗糙温热的触感,桓灵垂着眼转了过来,瞧见蹲在了眼前的男人。他生得人高马大又十分健壮,身体这样蜷缩地蹲着,像一只傻乎乎讨好的大笨熊。


    “你做这副可怜样给谁看?”女郎小声嘟囔,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将另一只手搁在了他的头上,摸着他粗硬的头发,“所以,那个石子是做什么的?为何会有血?”


    梁易有些难为情:“含在嘴里,练习诵读。用以治疗。”


    这种方法,桓灵没见过:“你练了这么久,有效果吗?”


    他低下头,声音很低:“没有。对不起,阿灵,我以为,这个有用。我打算,等好了就,告诉你”


    在梁易看来,等口吃之症治好后,他就有勇气告诉桓灵这件事。隐瞒和欺骗,的确不应该出现,他做错了。


    他从前以为,高高在上的桓氏贵女连众多出身士族的健全儿郎都瞧不上,若是知道了自己的赐婚对象有了这样的毛病,一定会想尽办法逃避婚事。


    战场上勇猛无比的他像一个缩头乌龟,在婚前甚至不敢出现。当时的他,或许真的如江临所说,执念太深,已经把事情都想错了。


    他万万没想到,女郎在意的不是让他受尽嘲讽的口吃,而是他的隐瞒。


    女郎问:“没有效果就别练了,嘴里都磨出血,不疼吗?”


    他摇摇头:“不疼。”


    “你就是个傻子。这么久都没有用,这法子怕是唬人的。”


    梁易也不确定了,这法子是宫里一位经验老道的太医提供的。汤药针灸一类,他从前就已经试了个遍,皆是无功而返。这个法子,还算新奇,梁易对它寄予厚望。


    但最终也只剩下失望。


    女郎眸中泛着盈盈的水光,似乎带了些怜悯和心疼。


    梁易不敢确定,他小心翼翼靠近,将自己的脑袋试探着轻轻搁在女郎的腿上。


    没有被推开。


    女郎软滑细腻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阳光穿过窗扇,碎金洒在女郎白净的脸上。随着手上的动作,身体产生了晃动,眼睫的阴影盖住了眼睛。


    现在,梁易看不清她的眼神。


    在他看不清楚的地方,女郎闭上眼,一滴泪落了下来,正正滴在了他的脸上。


    很烫。好像烫进了他的心里,泛起了暖和温热的涟漪,将他漂浮不定的心冲向了岸边。


    他漂泊不定的的心,终于有了归处。


    梁易下意识直起身子,那滴泪继续顺着脸颊硬朗的轮廓缓缓往下滑落。


    女郎身上香甜的气息靠近,她无比温柔地吻去了那滴泪。


    梁易的大脑已经停止了思考,像被搅成了一团乱麻,理不清思绪。


    没有打他骂他嫌弃他,怎么会这样呢?


    在桓灵知道他有口吃以后,他还配被这样温柔地吻着吗?


    女郎稍微用了些力气,带着他缓缓起身,他同样坐在了罗汉榻上。两人还是和从前一样,紧紧挨着。


    “别用石子练了。”女郎抱住了他的腰,轻轻吻他的唇角。


    他脑子里的一团乱麻突然被解开了,怔了片刻后,他含住了女郎的唇,用自己所有的热情回应着。


    桓灵捧着他的脸,吻得很小心。


    梁易的心酸胀无比。她为何是这样好的一个人?哪怕不喜欢他,仍会为他的过往心疼落泪。


    心灵感到满足的时候,身体会更想要亲近。可在想更近一步的时候,女郎却不许了。


    桓灵捏捏他的脸:“谁叫你傻乎乎的,把嘴里也弄伤了。今日吃饭喝水恐怕都会疼。”


    梁易心底又是一阵酸软,小鸡啄米似的一下一下啄着女郎的唇角。


    女郎捧着他的脸,很郑重道:“以后不要再这么傻了。”


    “如果有一天,我选择离开你。不会是因为你口吃,或是旁的什么缺陷。只会是因为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我不会的!”梁易立刻保证。


    “嗯。”


    女郎又抱住了他:“梁小山,就这样说话,也蛮可爱的。真的,别再找这些稀奇古怪的方法了。”


    梁易的心酸胀又满足,兴奋得无以复加,也紧紧搂住了桓灵。


    “你做什么!小心你的伤!”桓灵吓得大叫,却不敢轻易挣扎,怕他的伤口又撕裂了。


    院里响起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伴随着金瑶焦急的声音:“三郎君,恐怕您不大方便进去。”


    听到动静,两人赶快分开。桓灵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子,将梁易脸上未干的泪痕擦干。


    梁易直接用自己的袖子给女郎擦泪,在挨了女郎的瞪之后,解释道:“这袍子是,蜀锦做的,料子很好,擦脸不会疼。”


    比他被女郎嫌弃过好几次粗糙的手光滑了不知道多少。


    他们是才成婚不久的小夫妻,若是白日里都躲在屋里关着门不见客,不知会传出什么荒唐话。只能赶快收拾好自己,给桓煜开门。


    可他身上没有帕子,桓灵那张帕子给他用过,虽只是擦过眼泪不怎么脏,她也绝不会再用。


    桓煜只差几步路就要走到这里,他也没有时间再去找一张。情急之下,便只能不讲究地用自己的袖子了。


    说话间,桓煜腿长步子大,已然到了门口。


    “怎么还锁着门?”少年喃喃自语,忽然想到了什么,迅速转身,想要赶快离开这里。


    可就在他转身的时候,门在他身后打开了。


    桓灵带着笑唤他:“三郎。”


    “大姐姐,”少年的脸有些红,不好意思抬头。


    他眼神余光扫过桓灵还有些不妥的面色,登时变了脸色,“你眼睛怎么这么红,你哭过了?”


    “是不是大姐夫欺负你了?”


    桓煜很气愤,重重地踏着步子往里去,一副要找梁易算账的模样。


    直到他瞧见梁易同样通红的眼睛,才停住了脚步。


    “大姐夫,怎么你也哭了?”桓煜真是弄不懂了。


    桓灵想岔开这回事:“你来是有什么话要说?”


    桓煜就真被她这句话带走了:“我睡醒后想去二姐姐那里,结果她已经走了。为什么不在家里多待一会儿呢?”


    桓灵:“你昨晚大半夜的不去她院子外边晃悠,也不会起得这么晚。早些起,不就能赶上了。”


    桓煜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你们都知道了呀。”


    桓灵无语:“那么大的动静,我们想不知道也难。行了,坐下说吧。有什么事?”


    几人分别坐下,桓煜低声道:“我听人说,大姐姐方才去了一趟二姐姐那里,我想知道你有没有问出来什么?”但几乎是立刻,他意识到了不对,“大姐姐,我差点被你绕进去了?你和大姐夫怎么了,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两人异口同声。


    桓灵憋了个理由出来:“我们、我们方才读到一则感人的故事,这才潸然泪下。”


    “什么故事这么感人?大姐夫都被感动得哭了。”少年见过梁易在战场的坚定勇武,无法想象桓灵说的事情。


    桓灵打了个岔:“别说这个了,阿荧那里,确实如我们所想的那样。她说,和谢二郎关系冷淡。”


    “果真如此!”桓煜愤愤放下茶杯,“我昨晚躲在外边都瞧见了!该死的谢二!他对二姐姐就是冷淡得很。他们都没有怎么说话。”


    还有他不好意思说的是,他躲在窗台下,发现那两人夜里也没有同塌而眠。


    妹妹过得不好,桓灵心里也有郁气,她无奈摇头:“不过,阿荧说她并没有后悔。三郎,既然她这样想,我们又怎么横加干涉呢?”


    桓煜:


    “我要把谢二狠狠打一顿,看他还敢不敢对二姐姐不好!”


    桓灵不赞成这个想法。她虽然也天真,可她同样是女子,她更明白桓荧的处境,知道这不是简单地把谢二郎打上一顿就能解决的问题。


    若这法子真的有用,把谢二打上十顿一百顿她也是没二话的。


    桓煜摆手:“大姐姐,你不用担心。谢二郎弱如柴鸡,他打不过我,只有挨揍的份。”


    桓灵叹气:“你打了谢二郎,然后呢?问题能够解决吗?阿荧对他有情,你打了谢二郎她会伤心难过。况且,她还要在谢家过日子。你打了谢二郎,就能让他对阿荧处处体贴时时关心吗?”


    梁易也劝他:“感情之事,强求不来。”


    桓煜烦躁地扯了扯自己的袖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看着二姐姐这样吗?虽然她总是和我吵架拌嘴,我也不想她的日子过成这样!”


    他站起身,痛心疾首:“大姐姐,你太让我失望了。我要去告诉大伯母,让她为大姐姐做主!”


    少年说着就跑了出去,梁易叫了他一声,他也一点没停。


    桓灵把梁易拉回来:“随他去吧。他就是这样的性子,说风就是雨的。阿娘会有自己的打算,不会任他胡来。”


    谢霁的礼仪,人前的体面都是挑不出错的,他既没有打骂虐待妻子,也没有风流无度嫖妓纳妾。


    他只是看得见摸不着的冷淡,若是桓荧把这些说给其他人听,说不定还要被劝是她多想了。


    如果不是桓灵桓煜和桓荧自小关系就极亲密,可能什么都看不出来。


    谢二郎,自小便行事有度,惹得长辈们交口称赞。怎会在这些事上落人话柄。


    既然情况是这样的,程素又能做什么呢?


    她如何去要求侄女婿对侄女的态度要更热切更黏腻。


    桓灵也为此事不快,眉头紧蹙对梁易道:“我有些后悔了。阿荧当时一意孤行要应下谢家的求亲,我先前是拦着的。可后来,我希望她可以嫁心爱之人,希望她可以婚姻自由,所以我对她说,我支持她的决定。”


    若是知道谢霁成了亲会是这副死样子,哪怕得了妹妹的怨怪,她也是要拦着的。


    梁易也真是越来越讨厌谢霁了。他只能尽量安慰桓灵,让她减轻内心的不安。


    ——


    时间流转,转眼到了冬月,建康一日比一日冷。


    梁易就这样在桓府住下,静心养伤。


    江临也让他好好修养,无需参加朝会或是日日上值,只需隔三差五往营中去一趟。


    现在日日出去的人,反而变成了桓煜。他在梁易手下做小队长,管着十个人。


    虽然权力几乎等同没有,但桓煜做得相当起劲,日日天不亮就精神高昂地出门做事。


    公孙沛的肚子也越来越大,预计将会在腊月生产。而皇后徐筠预计的产期,比她还要再早上一些。


    桓灵和梁易在冬月下旬进了一趟宫,去探望将要生产的徐筠。


    相比于上次见面,徐筠的肚子更明显了,人也更圆润了些,整个人散发着慈母的光辉。


    虽然是冬月,已经有了些寒意。但这日运气好,碰上个无风的大晴天,正午时外边是暖融融的。


    梁易不大方便进后宫,只在前边带着江留玩,等着桓灵探望徐筠过后一起回去。


    “叔父,阿耶说我要有妹妹了。”小太子趴在梁易的腿上,“我还想再要个哥哥或者弟弟,阿耶说不行。”


    梁易把他抱到怀里:“哥哥,确实不行。弟弟,或许可以。”


    梁易也弄不明白,大哥怎么就能确定这胎一定是女儿。


    难道宫里的太医有这么厉害?那为何他的口吃一直治不好。


    应该是想要女儿想得有些疯魔了,梁易在心里下了结论。


    ——


    桓灵给徐筠送了些滋补之物,宫中什么都不缺,只是一番心意。用不用,全在徐筠个人。


    梁易出征之前特意叮嘱过,所以这期间,桓灵也入宫探望过徐筠几次,两人熟悉了些。


    桓灵也就直言不讳地问了:“娘娘,我想知道,与之他的口吃是怎么回事?”


    徐筠有些吃惊:“这件事,与之也告诉你了?”


    先前梁易特地说过,这事要先瞒着桓灵。


    桓灵没好意思说,这是她自己发现的。梁易是实在瞒不住了,才说出了实情。


    徐筠拉着她的手:“妹妹也别怪与之瞒着你,他是太在意你了,怕你嫌弃他。”


    徐筠就说起了梁易从前的事情:“我记得第一次见与之的时候,他才十七岁,比现在瘦得多。当时他替陛下挡了一刀,在我们家里养伤,脸色白得不像话,大夫都说不一定能活下来。那时,他的口吃更严重。现在他只要说慢些,断句短一些,就基本察觉不了。那时听起来很明显,所以他不愿意说话。”


    “他比现在还要沉默得多,如非必要几乎不说话。陛下去营中打听了才知道,从前因为这个毛病,与之受了很多欺负,挨了很多笑话嫌弃。所以他越来越沉默。直到和陛下结识以后,没人再因这个嘲笑他,他才又慢慢的愿意说话。”


    桓灵:“那这是什么原因?能治好吗?”


    徐筠:“应该不是天生的。但若说要治,这些年也请过许多名医,起初是在慢慢变好。约摸是三年前,他说话就进步到如今这样。可也只是到现在这个地步,没再继续好下去。再想和常人一样流畅,却是不能了。”


    “妹妹,与之他虽然有些口吃,但他心地善良,性子也好。你千万不要因此心存芥蒂,他都是因为太在意你了,才会瞒着你的。”


    虽然徐筠待她亲近,但其中种种,桓灵连自己的家人都没告诉,自然不会再同皇后抱怨。


    “娘娘,我都知道的,我心里没什么不痛快。您不要忧心这件事,好好养身子,待小皇子或是小公主出生后,我再来探望您。”


    徐筠微笑着,手隔着衣裳放在肚子上:“太医都不敢确定,陛下却非说是个小公主。儿子像娘,女儿肖父。我觉得,有个像陛下的女儿也很好。”


    徐筠脸上的幸福满到要溢出来了,感染了身边的人。


    桓灵也笑着道别离去。


    她离开不久,江临牵着小太子回了凤仪宫。


    “留儿今日同与之说,想要哥哥或弟弟,我不应他。好似我是个坏阿耶。”江临笑着同徐筠抱怨。


    他拉着徐筠的手坐下,大手伸到肚子上和未出生的孩儿打招呼。


    “我说,我们只能给他生出来妹妹,哥哥无论如何都不能了。弟弟嘛,可以日后让与之生一个出来。结果与之简直是个榆木脑袋,他说不生。”


    徐筠温柔地为他理理衣裳,温声道:“或许要不了多久了。”


    江临很感兴趣:“怎么说?”


    “今日弟妹过来,她主动问了些与之以前的事情。我瞧着,她对与之也有些关心,绝非完全没有情意。”


    ——


    梁易和江留玩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女郎款款而来。他把江留交给信任的宫人,两人一起步行离开。


    宫墙巍巍又深深,在晴朗的日子里,阳光照进来的也不多。


    他们走得很快,没多久就到了宫门口。


    桓灵再次回头,望了一眼这座庄重肃穆的宫城。


    深深的宫墙内,徐筠依然过得幸福,提起陛下时,眼角眉梢的笑意不加掩饰。


    到了马车上,女郎坐得端端正正,梁易却将人往怀里揽。


    “小心你的伤!”


    梁易在她耳边笑:“快好了,无碍的。”


    桓灵掐了他一把:“既然伤快好了,那陛下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让你回去当值?”


    “没说,应该是,过了年后。”梁易现在也不是将营中之事全部放手不顾,若有大事,也会有人来报与他。


    要不了一个月,其他官员也要开始放年假了。梁易觉得


    江临应该不会再让他年前回去当值。


    桓灵想了想:“那等腊月,我们就回王府去吧。正好你的伤那时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不用担心回去了我照顾不好你。”


    “好,都听你的。”


    梁易答应了,女郎又反悔了:“要不我们还是等大嫂生产过后再回去吧,不然我心里也担心。若是夜里生产,也不好犯了宵禁赶回去。”


    公孙沛于桓灵,不仅仅是大嫂,还是她幼时就亲近的好友。她生产之时,桓灵当然希望能在身边。


    她的产期也在腊月,只是日子差不多是腊月中旬。


    “好。”这些事,梁易并不在乎,就是腊月不回去,在桓府待到过年他也是没二话的。


    ——


    白日里还是个阳光灿烂的大晴天,晚间却飘了一场雪。


    建康的冬日基本都会落雪,雪不会太大,这次也没有大雪纷飞,但屋子外边还是明显地冷了起来。


    屋里烧了地龙,暖烘烘的。桓灵靠着床头,在教身边的梁易认字。


    这些日子,若是没有旁的事,桓灵就会教他。梁易学得也快,还不到一个月,他已经会认许多字,只是如今还不能提笔去练书写。


    认了些字后,桓灵感到疲倦,就放下书,让梁易端水给她喝。


    女郎很快喝完一杯,梁易问:“还要吗?”


    “不要了,吹灯睡吧,有些困了。”


    梁易听话地照做。


    很快,室内归于黑暗与寂静。梁易凭借着良好的视物能力摸上床,将女郎搂进怀里。


    地龙烧得屋内有些热,桓灵只穿着轻薄的寝衣,嫩生生的胳膊露在外边。


    方才认字时,余光不小心瞟到,他的心里就起了一把火。


    这样静静地贴在一起,他觉得好像更热了,于是默默把上衣脱了。


    “你、你脱衣裳做什么?”女郎显得有些慌乱。


    “热。”梁易脱完衣裳,又将人一把搂进怀里。


    “热就松开。”桓灵动了动,露在外边的胳膊和他的胸膛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第一次没有隔着衣裳这么近,她心里有些紧张。


    梁易知道她在怕什么,对她道:“别怕,答应过的,会等你愿意。”


    可女郎的身体缠了上来,双臂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道:“等你伤好全,我们就圆房吧。”——


    作者有话说:真的尽力了,熬到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明天可能会再修一遍


    第54章


    梁易觉得自己大概是听错了。桓灵怎么会愿意和他圆房呢?


    明明,她那么害怕,也很讨厌他的那个东西。


    他迟迟没有反应,女郎不满地戳了戳他的胸膛:“梁小山,你在想什么?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还是说你不想和我……”


    他怎么可能不想?


    他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常年习武精力旺盛,夜里有用不完的力气。每当女郎柔软的身体贴在他怀里的时候,他都想得快要发疯。


    没有一个身心正常的男子会不想和自己心爱之人亲近。


    只是,他的妻子本就害怕这件事,又因意外在仓阳山别院受了他的惊吓,变得更加抗拒了。


    梁易以为,或许他需要等很久很久。


    可今日,桓灵竟然主动和他提起了这件事。难道是今日在宫中,大嫂对她说了什么?


    他怜爱地摸摸女郎柔嫩的脸颊:“不怕了吗?”


    “其实还是有些怕。”尽管只有两个人,桓灵还是贴到了他耳边,不好意思地小声说,“上次我用手碰过,我感觉你的那个……进不去。”


    这还真是个问题。梁易体格高大、身形健硕,手长腿长,身上其他地方也自然十分可观。


    “那就再等等?”能有她这一句话,梁易心里已经很满足了。


    女郎贴近他的肩膀,声音很低很低:“不用。我想,我做好准备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惹得梁易的心在胸腔中怦怦乱跳。他搂进了怀里的女郎:“我不急的,别勉强自己。”


    “可是你不是说,旁的夫妻都会那样做吗?”她既然做了梁易的妻子,目前也没有和他分开的打算,总不能就比旁的夫妻差了些什么。


    梁易以为女郎是一时兴起,提醒她:“会怀孕的。你不是说,不要娃娃。”


    桓灵不太懂,红着脸问他:“你之前说,只要不把、不把那个弄进去,就不会怀孕。”


    梁易其实懂得也不多,但他更了解自己的身体:“不够,万无一失。”


    他全心为女郎打算,桓灵却以为他在推三阻四,不高兴地用力捏他的肩膀:“你就这么不想要小娃娃吗?小娃娃其实也蛮可爱的,四郎就很可爱呀。眼睛圆溜溜的,也不爱哭闹。抱在怀里,他还会冲着人笑。”


    “如果我生了孩子的话,一定也特别可爱。”桓灵开始开始畅想。


    但是前一日徐筠的话还历历在目,‘儿子像娘,女儿肖父。’


    尽管小孩子的五官还未张开,但还是能看出来,四郎像孟俞多一些,可爱伶俐。


    那如果她有女儿,就不会像她,而是像梁易。试想一下,一个同梁易一样轮廓硬朗,拥着健康麦色肌肤的女儿吗?


    还是再好好想想吧。


    女郎的心思飘了好远,梁易只听见她说如果生了孩子。


    不知不觉间,桓灵对孩子的态度已经不再那么抗拒了吗?


    他高兴女郎态度的软化,却并没有打算真的生一个孩子。现在谈论这些,还为时尚早。


    好在桓灵一想到女儿会长成梁易的模样,也没有那么想要了。


    她把梁易的胳膊抱在怀里,又说了一遍:“我说的是真的,等你伤好。虽然我还有些怕,但也不能一直都……所以呢,你要温柔一些,不能像在别院那回一样。”


    这次,不仅是脸,她的耳朵都红透了。在女郎所受的教育中,欲是应该感到羞耻的东西。


    如果不是在那些亲密无间的时刻,梁易抱着她一边温柔地亲她,一边一遍遍追问舒不舒服,如果他没有一遍遍地告诉桓灵他很喜欢。


    可能这个时候,女郎不会和他说这样的话。


    她拿到的避火图上,女子该卑弱,忍受。怎么能不知廉耻地引导着男人让自己舒服?


    可梁易给她看的那份却不是这样,那副图上,两个人都沉浸享受。女郎的想法不知不觉有所改变。


    真要说这个,梁易可就不困了。他忍不住亲了亲女郎的脸颊,又缓缓下移,唇瓣在女郎的下巴和脖子处温柔地摩挲亲吻。


    他边亲还要边问:“是这样吗?”


    说完那样一通话,桓灵本就羞得不行了,怎能继续被他这样挑逗。她一把按住了梁易的脑袋:“不许问!别亲了,我是说等你伤好了,不是现在!”


    梁易就乖乖停下了。桓灵现在对他最满意的一点,就是真的很听她的话。


    但凡梁易没有这么耐心,正常的时候再那样吓她一次,他现在都不会有躺在她身边的机会了。


    桓灵摸了摸他的手,仔细感受了下手心的触感:“你的手养得好一些了,摸起来没那么粗糙,比刚回来的时候好多了。”


    梁易只默默地笑。


    女郎又摸了摸他的脸颊,语气有些惊喜:“脸上的皮肤也养好了。”然后她就亲了亲梁易的脸,“这样亲起来舒服一些,之前那么粗糙,硌得我的嘴唇都不舒服。”


    “你可要好好养着,再把自己的皮肤糟蹋成那样,我以后就不亲你了。”


    女郎现在的心情一定是非常好,不然不会愿意和他说这么多话。梁易却又开始担心起来,回了军中日日风吹日晒的,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女郎的手指缓缓移动,又触到了男人温暖的唇:“还有你的嘴唇,刚回来的时候都起着皮泛着白,哪有现在这样红润有光泽。看来还是建康水土养人。”


    梁易在心里默默摇了摇头,不是建康水土养人,是建康富贵养人。


    ——


    腊月初的一日,梁易照例去了城外营中。


    这日是建康冬日里难得的艳阳天,无风,在外边待着也觉得舒适。他如今只需隔几日去一趟,便特意选了天气晴朗的日子前往。


    天气已经阴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晴起来,桓灵正在想要不要去看看四郎或者大嫂。


    她还没想好,就听到桓煜的声音了,照样比通报的人还走得快些。


    少年环视一圈,没瞧见梁易的人影,不确定地问:“大姐姐,大姐夫走了吗?”


    桓灵:“刚走,说是去营中看看,你找他有事?”


    桓煜松了口气:“没有,我就是知道他这日去营中,才特意告了假来找你。”


    桓灵让他坐下说话,金瑶奉上了点心茶水。


    “我不吃,你们都下去吧。”桓煜神神秘秘,看起来要说什么秘密,桓灵只好让人都离开了。


    “你要说什么?”


    他支支吾吾:“大姐姐,那日我躲在梅雪院,我发现二姐姐和谢二郎他们,”少年的脸有些红,挣扎了一番才说,“他们是分床睡的。一定是有大问题。”


    “我不是瞧见的啊,我是听见他们说话。”说着,他想起了搞笑的事情,“他们不在这里常住,院里的人便只备了一床被子。谢二没有被子,冻了一晚上,冻坏他才好。”


    虽然桓煜不通情爱,但他也已经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了。色欲是人之本性的道理,他明白。


    桓灵的脸也唰一下红了:“这、这确实不寻常。只是,这些是他们夫妻的私密事,我们不该管。你也不要再与旁人说了。”


    谢霁与桓荧相识多年,本不该如此。她和梁易成亲前根本没有相处过,但那时只要得了她一点好脸,梁易就要厚着脸皮抱着她睡。


    男人本性如此。成亲不久的男人,怎么也不该是谢霁那样。


    桓煜的语气很担心:“我知道,我是担心二姐姐。她虽然有时候很凶,但又格外地犟。”


    “你上次找了阿娘,她是怎么说的?”


    少年垂头:“大伯母也是这样说的,他说或许只是小夫妻闹了些不痛快,这很正常。让我不必这般大惊小怪。”


    桓灵叹道:“阿荧是个有主意的,我们在这里说再多,也是无用的。要么谢霁改变,要么你就得等她自己想明白。”


    桓煜:“我从前觉得,只有男子成亲才不痛快,被夫人管东管西,毫无自由可言。如今方才明白,似乎女子也不痛快。二姐姐和谢霁成亲,谢霁不开心,还要把二姐姐也弄得不高兴,图个什么呢?就图士族联姻以求家族兴盛吗?就因为,大姐夫是陛下的义弟吗?真没意思。”


    他以为,把这件事告诉桓灵,她就会和自己一样义愤填膺。


    可事到如今,他自己被桓灵说服了。


    “现在阿荧不后悔,我们也只能如此了。婚姻,毕竟还是他们两个人经营。我们只能干着急。”桓灵笑着道,“不过,我们阿荧那么厉害,说不定下次回来,就是谢二郎跟在她后面打转了。她可说过,不信收服不了一个谢二郎。”


    “走吧,叫上表妹,我们去瞧瞧四郎!之前一段时间天气都不大好,好久没去看他了。小孩子长得快,应该又长大了不少。”


    桓荧的这桩事还是搁在姐弟俩的心里,不能为外人道,甚至其他亲近的家人都不能说。


    但他们自己的日子还要过下去。


    ——


    姐弟俩叫上了裴真,三人一起去看四郎。


    孟俞不在,说是去了公孙沛那里探望。公孙沛产期将近,难免有些紧张焦虑,孟俞作为才生完孩子不久的过来人,去陪她说说话也是好的。


    院中,桓渺和桓烁抱着四郎玩。四郎已经三个月了,比起刚回来时,整个人都大了一圈,健壮得像头小牛犊。从外形上看,已经完全看不出是早产儿。


    桓烁只有一条胳膊,先前四郎刚回来时,脖子还软绵绵的。他虽然喜欢,却不敢报,唯恐摔了。


    如今四郎已经会抬头,能自己稳住脖子,他才敢抱着亲近一番。


    “二哥也在!”桓煜亲热地凑过去,对桓烁手中的四郎伸手,“来,四郎,三哥抱。”


    四郎不理他,转过身埋头在桓烁肩膀处,一点儿也不看桓煜。


    桓灵:“让我来试试。来,四郎,大姐姐抱。”


    四郎回过头看了一眼桓灵,依然没有伸出手。


    桓煜:“真表妹,你试试,我就不信,今天只有二哥可以抱四郎。”


    裴真就试探着伸出了手:“四郎,表姐抱好不好?”


    倒也奇怪,先前一直拒绝的四郎一反常态,真的对裴真伸出了手。


    裴真就走近了几步,从桓烁手里抱走了孩子,二人的胳膊不可避免地接触。


    桓灵在一旁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而长辈们想要和裴真凑成一对的桓煜,在一旁不高兴地吃醋。


    “三叔,这怎么回事?四郎一出生就是我抱,比你还先。现下却不叫我抱了。”


    桓渺:“这我也不知道。”


    裴真善解人意:“许是三表哥你日日外出,我们却常来看四郎。所以他才愿意让我们抱的。”


    “原来是这样。”桓煜就站在裴真身边逗着四郎,“四郎,我是三哥。下次要给我抱哦。”


    桓烁静静地站在一侧,抱着孩子的裴真和逗孩子的桓煜,在某一刹那真的很像一家三口,年轻的小夫妻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玩。


    建康好儿郎多如过江之鲤,偏偏是自己这个弟弟。往后,或许他还得称她一声弟妹。


    桓灵走到他身边,用桓煜那边听不到的声量说:“他们挺相配的,是吧?”


    桓烁喉头滚动,却发不出声音来。


    桓灵一笑:“二哥,要遵从自己的心。”


    青年面色复杂,对妹妹道:“阿灵,什么意思?”


    他笑着说起了别的事,只是那面色再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苦涩。


    ——


    这日,梁易回来得不算早,同时还带了个消息回来。江临派他年后回钟离郡驻守,顺便巡查北地各郡。特意言明,可以带家眷。


    “可以带家眷啊。”这话脱口而出,而后桓灵意识到,梁易的家眷,不就只有她一个人吗?


    恰好银屏端来了梁易的药,女郎把药推过去:“你先喝药吧。”


    梁易抱着碗一口气喝完,桓灵又给他嘴里塞了个甜糕饼。


    趁着梁易说不了话的时候,女郎问:“你想我和你去吗?”


    梁易嘴里被糕饼占了,只一味地点头。钟离郡位于淮水南侧,比海陵郡还要远上许多,桓灵只听过,从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她的家人、朋友全部都在建康。若去了钟离郡,她可就只认识梁易一个人了。


    梁易出去做事,谁陪她说话,谁陪她逛街?若是和梁易闹了不愉快,又该找谁倾诉。


    她不喜欢不确定的日子。


    她还没想好怎么拒绝,看着时辰差不多,就先让人传膳了。


    “先用膳。”女郎明显是推脱,梁易虽然有些失落,仍然尽心为她布菜。


    他越殷勤,桓灵心里就越发心虚。


    晚膳后,梁易也不再提这件事,只让桓灵继续教他认字。


    女郎也还没想好要怎么和他说这件事情,心不在焉地念着书,念串行了自己都没发现。


    梁易无奈笑着提醒:“不是这一行。”


    “哦,我看岔了。”


    梁易却把她手上的书拿过来,放在了桌上,正色道:“你不想去,就不去。没关系的。”


    桓灵:“我也不是不想去。”


    她还没继续说完,外边就传来了桓煜的呼喊声:“大姐姐,大姐夫,救我!”


    听到声音,二人忙起身,还未走到门口,桓煜就冲了过来。


    “大姐姐,救我!”


    他跑得满头大汗,桓灵奇怪:“救你什么?你遇到什么麻烦了?”


    桓煜一屁股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口气灌下去,这才道:“方才,阿耶来与我说,让我与真表妹成亲,年后就办婚事!”


    桓灵面色尴尬:“这个事啊。”


    察觉她神色不对,丝毫不惊讶,桓煜问:“大姐姐,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为何不提前告诉我?”


    桓灵:“我只是听说长辈们有这个打算,他们未说明之前,我也不知是不是会变卦。若他们还未提起,我就与你说明,你像如今一样咋咋呼呼去吵闹,反而闹得表妹尴尬。”


    桓煜:“好吧。但是这次你一定得帮我。真表妹,我拿她当我


    的亲妹妹。虽然她是个很好的女郎,但我不想和她成亲。不,应该说,我不想和任何一个女郎成亲。难道成亲是什么很好的事吗?二姐姐就过得不好。”


    桓灵:“我知道。只是,长辈们的决定,我也无权干涉。你知道的,二叔对二婶娘家的事情很上心,真表妹性子又柔弱,嫁去别人家,长辈们不放心。”


    桓煜很苦恼:“这确实是个问题,但也不能不顾我们的意愿,表妹也不喜欢我啊。”他看向梁易,“大姐夫,听说你年后要去钟离郡,你把我也带去吧。”


    说了半天,原来这才是他来的目的。少年尚且天真,妄想用逃离对抗不情愿的婚姻。


    桓灵:“不行。”


    “大姐姐,你得让大姐夫带我走啊!你们得帮帮我,我留在建康,他们就要让我娶表妹了。”


    桓灵:“如果你想跟着你大姐夫做事,可以。但是你要先和长辈们说清楚,他们都同意以后才可以。不是像你如今这样不负责地离开,你置表妹于何地?她究竟是要在建康等你?还是另外相看婚事?”


    “噢,我知道了。”被点醒了,桓煜想了想,“那我去找大伯母。她一定不像阿耶那样不通情理不容辩解。”


    少年又风风火火离开了。


    刚刚被中断的话题,也没人再主动提起。


    夜里,两人静静地躺在一起,梁易从背后抱着女郎,女郎的后背紧紧贴着他宽阔温暖的胸膛。


    桓灵捉住梁易的大手,无意识地一根根掰着他的手指。


    感受到女郎的纠结,梁易亲了亲她的耳朵,将耳垂含在嘴里啃咬。


    “你不想去,就不去。到时候,我回来看你。”


    桓灵也转过身,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肩膀上:“从钟离郡回来要多久。”


    梁易:“快马不停,只要两天”


    “要那么久,来回一趟就要四天,你还有事要做,那不是两个月都难回来一趟。”


    其实不止,梁易说的是日夜兼程的情况。但真那样走,人和马都受不了。


    “我争取,两个月,回来一趟。”


    桓灵心里乱乱的:“你让我再好好想想吧。”


    她吃软不吃硬,如果梁易强硬地要求她一起去,她肯定立刻就决定不去了。


    但梁易这样温言软语替她打算,她反倒不好把拒绝的话说出口。


    “真的没关系。钟离郡,不及建康,富贵繁华。你就在建康,也好。”


    桓氏女郎吃食用度都是最精细的。梁易也清楚了,她去了钟离郡恐怕会不习惯,不如就让她继续留在建康。


    女郎用头撞他的胸膛:“你别说话了,让我好好想想。”


    ——


    第二日一早,桓灵就听人说,桓煜在祠堂跪了一整晚,跪在他母亲的牌位前,现在还没起来……


    据桓灵听来的消息,二叔的意思是,他什么时候死心,什么时候就不用跪了。


    可桓煜和桓荧一样,就是一头倔驴,绝不肯服软。


    桓灵不放心,用过早膳后和梁易给桓煜送了些吃的过去。


    少年嘴唇发白,身子似乎是支撑不住地歪斜着,却倔强地不肯倒下。


    “大姐姐,我不吃的。我要是吃了这些东西,阿耶还以为我真一点恒心都没有。”


    少年言辞激烈:“我就跪在阿娘的灵位前,让阿娘看看,阿耶是怎么对我的!”


    桓灵:“非得如此吗?不能好好和二叔说吗?”


    “食古不化,与他好好说简直就是浪费口舌!照顾别人,就非得用婚姻这种方式吗?这只会害了我和表妹。”


    桓灵打开食盒,里面的饭菜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你昨日去找我阿娘了吗?”


    少年垂着头,强忍着不受美食的诱惑,咽了一下口水才道:“没有,我半道上撞见阿耶,和他吵了几句,他就让我来这里跪着了。我是不会向他妥协的。”


    桓灵就和梁易把食物留在那里,人先离去了。她让梁易先回去,自己去了程素那里。


    她到的时候,裴真也在程素的院里。


    裴真问:“大表姐,表哥还跪着吗?”


    桓灵叹气:“是啊,他倔得很。我带了些吃的过去,他一口也不肯吃。”


    “阿娘,三郎不乐意,强行逼着他和表妹在一起只会凑成一对怨偶。您能不能劝劝二叔?”——


    作者有话说:今天写完得比较早,就直接发了。我终于不用熬夜了[垂耳兔头]


    第55章


    裴真也望着程素,圆鼓鼓脸颊上的那对大眼睛都是祈求。


    程素叹气:“真真也不喜欢三郎吗?”


    裴真来的这些日子,乖巧贴心,程素是真的喜欢她。可没想到,他们以为亲上加亲的一桩喜事,于这两个孩子来说却成了困扰。


    裴真垂眸:“三表哥,我对他只有作为哥哥的喜欢,没有旁的心思。伯母,我不想嫁给他。”


    她鼓足了勇气才把拒绝说出口,她来建康,可以说是投靠,希望通过桓家找到一门好亲事。


    桓家决定让她嫁入自己家,她还这样拒绝,显得很不知好歹。


    程素无奈地笑:“既然你们都不愿,我自然也不希望结成怨偶。不过,三郎的阿耶很坚持,他怕你去了别家受欺负。你又话少,万一你忍着不说,受了苦我们都不晓得。”


    “阿娘,你就帮他们和二叔再好好说说嘛。让阿耶说说二叔,婚姻毕竟还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两个人都不愿意的婚事,实在是没必要促成。建康的好儿郎那么多,我们尽心为表妹挑个好脾性,也不会叫她受了欺负。三郎如今都没开窍,哪里能指望他爱护妻子。”


    程素点点头:“我会好好再和他说说的。我再去瞧瞧三郎,若还是不肯吃饭,身子哪里撑得住,”


    桓灵和裴真就先行离开了。她不知道桓烁和裴真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在试探下得知,桓烁待裴真确实是不同的。


    并未得知事情全貌,她也就没有再对裴真说什么,只安慰她等晚上阿耶和二叔都下了值,被阿娘劝过以后,事情应该会有转机。


    又过了一日,桓灵不知程素是怎么劝的,反正桓润最终放弃了撮合桓煜和裴真的想法。


    他只拜托程素,年后再为裴真寻一门好的亲事。至于桓煜,随他去吧。


    于是桓煜就决定年后还是随梁易一起离开。


    得了这个消息,桓灵在这晚教梁易认字的时候对他道:“我想了想,你就带着三郎走吧,我还是先不和你一起去钟离郡了。”


    冬日天寒,两人是靠坐在床上的。梁易的伤已经好了些,拿着书本翻页已经不受影响。


    虽然很舍不得,但梁易还是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


    在女郎还没想好怎么告诉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接受了这件事,所以此时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很风轻云淡的样子。


    桓灵找了个理由:“不是我不想去。你知道的,表妹和三郎都不愿意,所以真表妹的亲事还没有着落,年后嫂嫂已经生产,四郎也还小,阿娘会很忙。阿荧也已经出嫁,府上就只剩表妹一个未嫁的女郎,我怕她觉得不自在。等她的婚事定下来,成了亲。我再和你一起去钟离郡。”


    她算了算日子:“最多也就大半年吧。”


    梁易并无不可:“好。”


    他语气淡淡的,桓灵以为他不高兴,加之心虚,又解释了两句:“就是大半年。我们从赐婚到成亲就是大半年。阿荧和谢二郎从定亲到成亲不过半年。只要人选确定了,其他一步一步来,也要不了多长时间。有些赶时间的人家,两三个月也能办婚事。”


    说到这里,桓灵就想起来梁易婚前死活不愿意露面之事,不快地合上书册:“梁小山,你说你傻不傻?赐婚那么久了,你都不来我家一趟。我那时真的以为,你也很不乐意这桩婚事。”


    那个‘也’字,其实梁易注意到了。不过他早已知晓桓灵婚前的


    不乐意,并没有在意。


    这样的话,已经不能让他感到受伤。


    他乖乖认错:“我想错了。我怕,你见到我,就不愿了。”


    结果,反而让女郎对他礼节的缺失生了好大一场气。


    “傻子。我既然应下了赐婚,当然不会再随便反悔。”那样的后果太严重。


    赐婚之前,她曾见过梁易一面且对他印象深刻。


    起码,梁易的长相是她不讨厌的。


    可那时的他们,对于对方都不怎么了解。


    所以梁易小心翼翼地走了很多弯路,桓灵也大张旗鼓生了很多闷气。


    “那就这样说好,等嫂嫂生产过后我们就回王府去,我们一起过新年。等过了年,你去钟离郡,我再回这边来帮表妹相看婚事。最多也就是秋日,表妹应该就要成亲,你就回来参加婚礼,顺便接我去钟离郡。”


    桓灵把一切都盘算好了,只等梁易应下。


    “好。”梁易放下书册,将女郎抱到自己怀里。


    桓灵能这样安排,他已经很知足了。


    只是他怕钟离郡住处简陋,女郎无法习惯,在心里盘算着年后过去了要先着人将住处修缮一番。


    “你又不好好读书!”女郎装作很凶的样子捏了捏他的脸。


    梁易:“我都记住了,不信你考我。”


    “我才不考你,我要睡了。”女郎挣扎着想从他身上下去。


    梁易却把女郎整个抱起来,转了个身,面对面跨坐着。


    这个姿势,怎么这么熟悉…


    桓灵突然想到,这不就是他们一起在避火图中看到过的吗?


    “哎,梁小山,你做什么?”又烫又硌,她一点都不喜欢。


    梁易不语,低头亲上女郎柔软的唇瓣,将那两瓣软肉含在嘴里轻咬,不知该如何疼爱才好。


    回到建康以来,他听桓灵的坚持用唇脂,又一直待在屋里养伤,没怎么受寒风吹,嘴唇保养得红润柔软有光泽,咬着就像吃糖,桓灵挺喜欢亲。


    两人渐渐都投入进去,女郎不敢用手抱着他的背,怕快养好的伤口再次撕裂,两条胳膊只抱住他的脖子。


    梁易的手掐住女郎纤细的腰,舌头拼命搅动,攫取着女郎口中的香甜,吻得如痴如醉。


    因为要读书,屋内的灯点得多,明晃晃的光照在两人身上,他们可以看清楚对方眼眸中自己的身影。


    这样吻着的时候,梁易也会想,眼中有他,心里是否也有了他的一点位置呢?


    外面风寒天阴,室内的气氛却渐渐火热,蔓延着灼热的温度。


    梁易的吻越来越重,似乎要吮尽桓灵口中所有的空气。


    窒息感扑面而来,女郎有些受不住了,用力推开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可就在这动作间,两人紧紧贴着的地方变换了位置,一股过电般的感觉传遍四肢百骸。


    “我、我要下去。”女郎的脸颊被亲出一道道湿漉漉的水痕,水光盈盈的眸子有几分无措。


    梁易的目光变得幽深绵长,一股欲.火直直窜了上来。


    他双目忽地变为赤红,女郎有些被吓到了。


    他内心躁动不已,按捺不住的渴望早已蠢蠢欲动。


    可他永远不会对桓灵的害怕熟视无睹。


    他亲亲女郎湿漉漉的眼睛:“别怕,我听你的,不会乱来。”


    酥麻的感觉传来,桓灵有些难受:“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梁易就捉住她的手,引着她的手:“这里,要不要?”他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你上次说,喜欢碰这里。”


    女郎顺着他的手捏捏,梁易把领口扯开,露出宽阔结实的胸膛。


    女郎瞅准手捏的地方咬了一口。


    梁易闷哼一声,他真的很喜欢这样。


    女郎很享受这种感觉,唇瓣在不同的地方流连亲吻。


    梁易很喜欢这样,就好像桓灵也很喜欢他这个人一样。


    “梁小山,你可以出声,外边没有人。”女郎的柔荑温柔地抚摸他的脸。


    梁易没出声,温香软玉在怀,他不自觉地动了下。


    女郎被吓了一跳,狠狠咬他一口。


    胸前的疼痛不值一提,另外的痛才是最要命的。梁易却不敢轻易动作。


    女郎双眸圆瞪,愤愤捶了他大腿一拳:“都是你,要来招惹我。”


    男人充满渴望的眼神里就带了几分疑惑,女郎埋头在他胸膛,又羞又窘:“我难受。”


    这正中男人的下怀,他亲着女郎泛着粉霞的脸颊:“我帮你。”说着他的手就要往下探去。


    “你的伤还没好!都是你,你的伤没好,你作弄我干什么!”桓灵气得咬了他一口。


    梁易无奈地摸摸她被亲得湿漉漉的脸蛋:“我也难受。”


    “活该!”女郎又使劲咬了一口。


    梁易忽略疼痛,埋头下去亲她的脖子,亲得很小心,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男人湿漉漉的厚唇吻到锁骨,停住了。


    那感觉挺舒服的,缓解了那股难受劲儿,却又突然停了下来。桓灵的手难耐地抱住他的脑袋揉搓,无声地催促着。


    男人温暖的大掌碰到了云朵,问她:“可以吗?”


    桓灵这下明白了。他想做画册里那样奇怪的事情。


    当时看过以后,她又羞又窘,脸都快红成了虾子,立刻警告梁易以后不许这样做。


    梁易现在,已经如此大胆了!


    可她居然并不厌恶,并不觉得冒犯,反而有些……


    她默默将男人的脑袋往下按了按,算是一种无声的允许。


    云朵嘛,非常人能得见,外面围着重重的迷雾。


    梁易小心拨开迷雾,终于见到粉色的、软乎乎的云朵。


    他陷进了云朵中,陷进了这种无比柔软舒服的触感中,直白又急切。


    两人既舒服,又难受。


    男人的大手握住女郎的腰,摩挲着,催着她动作。


    “你做什么?”女郎还担心着他的伤,怕他乱动扯到伤口。


    梁易沙哑着嗓子:“阿灵,你、”他凑到女郎耳边说了句什么。


    桓灵有些羞,还是按他说的做,一股过电般的感觉传遍四肢百骸。


    梁易激动地在云朵中徜徉,越亲越重,越亲越急,一边吸吮一边不停地唤她的名字。


    一切都结束了,梁易还抱着她不肯撒手,一下一下地轻轻啄吻着她的脸颊。


    这次可全是桓灵出的力,她简直累坏了,连胳膊都不愿意再抬。就算面对面坐着,她也一点儿劲都没用,懒洋洋趴在对面梁易怀里。


    亲了好半天,梁易才舍得将女郎放下,伺候女郎简单擦洗。


    “太累了,以后我不要这样。”等他终于吹了灯回床上来,女郎戳戳他的胳膊,“梁小山,在你伤好之前,不许再勾我了。”


    梁易答应得快:“嗯。”


    “你的手放在哪里!”女郎伸手拍他覆在云朵上的手掌。


    男人靠近她的耳畔,哑着嗓子低声道:“我很喜欢。”


    桓灵脸蛋红着不说话。


    他继续道:“方才那样,你坐我身上,我也很喜欢。”


    “我不喜欢!太累了。”


    他亲亲女郎的耳朵:“那快睡吧。以后,不叫你出力。”


    女郎一把捂住他的狗嘴:“别说了!”


    ——


    腊月初九这日,桓灵和梁易如先前所说回了一趟王府,选了些礼物,预备送给徐筠和公孙沛将要出生的孩子。


    二人回来时是下午,天阴沉沉的,路上没什么人,北风也呼呼地刮,掀起许多尘土。


    为避免尘土进来,宽敞的马车车窗关得紧紧的。


    桓灵和梁易坐在一处,桓灵抱着手炉,梁易一路给她剥着松子。


    梁易剥得快,虽然边剥边


    吃,还是很快堆了一小盘。


    桓灵拿起几颗,递到梁易嘴边:“张嘴。”


    她只是觉得这些松子剥出来,她吃不下那么多,太浪费了。


    才不是特意喂梁易吃的,绝对不是!


    梁易受宠若惊,在咬住那些松子的同时,不慎咬到了女郎的手指。


    桓灵嗔了他一眼,手指伸到他面前:“给我擦干。”


    她爱支使梁易做事,梁易也甘之如饴。这也算某种程度的合拍吧。


    梁易擦干女郎手指的时候,马车缓缓停住,桓府到了。


    梁易率先跳下车,然后摆好车凳,扶着女郎下车。


    车夫被抢了差事,乐得轻松。


    一下马车,凛冽的寒风灌进脖子,桓灵觉得冷,让梁易走在前边挡风。


    二人刚进了大门,就遇见了怒气冲冲往外去的桓煜。


    少年双目通红,气势汹汹,浑身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桓灵赶忙叫住他:“三郎,你做什么去?”


    桓煜:“我去打断谢二那狗东西的腿!他竟敢打二姐姐,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什么!他打了阿荧!”桓灵大惊失色,忙拉住他问:“你怎么会知道的,阿荧人呢?”


    先前,桓煜早就说过要去打谢二郎一顿,被桓灵拦下。她当时觉得,婚姻之事毕竟还是他们二人最清楚,其他人不应该干涉太多。


    可当时,她为谢二郎拦下的这顿打,最终竟然落在了她妹妹身上吗?


    她不敢想。


    “二姐姐今日哭着回来了!身上都是伤,青青紫紫的,脖子和胳膊上都有许多。真表妹说身上还有许多。该死的谢二,我不会放过他的!”


    一听这话,桓灵头也不回往桓荧的梅雪院跑。梁易也紧跟其后。


    桓煜跳上自己的枣红马,一溜烟儿跑到了谢家,正撞上要出门的谢霖。


    “桓三,你来做什么?来找二嫂吗?”


    谢霖看起来还什么都不知道,桓煜压抑怒气应了他:“嗯。二姐姐住在哪边?带路。”


    ——


    梅雪院很安静,只听得见呼呼的风声。在院门口遇到一个洒扫的小丫头,桓灵焦急地问:“二娘子呢?”


    “在屋里。”


    桓灵慌乱地推开门,绕到屏风后面。桓荧已经静静躺在床上睡着了,裴真在旁边安静守着她。


    “大表姐,你回来了。”见到桓灵,裴真站了起来,语气里还带着哭腔。


    桓灵快步走到床边,发现妹妹的脸上带着泪痕,脖子果真如桓煜说的那样,青青紫紫的一片。


    她又拉开被子,将妹妹的袖子往上拉,胳膊果然也是青紫一片。


    “表妹,三郎气冲冲的,也没说清什么,这到底怎么回事?”


    裴真:“大表姐,今晨你走不久,二表姐就哭着回来了,带着这一身的伤。问她话,她什么也不说。方才伯母和大表嫂她们都在这里,二表姐睡着了她们才回去的。伯母说,等伯父和姑父回来,一定找谢家要个说法。”


    “三表哥今日回来得早,他听说了消息,来看了二表姐,气冲冲地就走了。”


    桓灵:“该死的谢二!居然这样欺负我妹妹。”


    看着那些淤伤,桓灵和裴真一样心疼地落了泪。


    “不止呢。”裴真将桓荧胸口处的衣裳拉开一些,也是青青紫紫一片。


    裴真是未嫁的女郎,桓灵也还没有和梁易圆房。所以她们没看出来,这些伤其实是在房事上过于放纵而留下的。


    桓荧回来也只顾着哭,看出来怎么回事的程素和公孙沛也不好将缘由告诉还未成亲的裴真。


    给妹妹重新盖好被子,桓灵嘱咐裴真:“表妹,你继续在这里照顾阿荧。”


    说罢,她出门拉上梁易,像先前的桓煜一样气冲冲往门口跑:“随我去谢家!”


    桓灵会骑马,但技术不怎么好。梁易便让人赤墨牵到门口,小心扶着女郎坐了上去,再一跃而上。


    风声呼呼,梁易见桓灵这么生气,小心问:“谢二郎,真打了二妹?”


    他真的不能理解,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男人!


    桓灵忍不住泪意:“就像三郎说的那样,身上到处都是青青紫紫的伤口。快些!我要好好教训谢二这个狗东西!黑心烂肺的玩意儿,他竟敢这样对我妹妹!”


    ——


    谢府。


    “桓三,你做什么!”


    桓煜疯了一样扑在谢霁身上打他,谢霖拼了死劲也拉不开。


    似是觉得这样打不过瘾,桓煜站起身,一脚一脚重重踢着谢霁。


    而谢霁就像一条死鱼一样,半点动静都没有,连痛都不叫一声。


    “桓三,你干什么!你上次打我也就算了,打我二哥做什么?他是你姐夫!”谢霖冲上来拦着,被盛怒之下的桓煜一脚踹开。


    桓煜力气本就比谢霖大得多,又上过战场历练,如今根本不把谢霖这点阻拦放在眼里。


    “滚开!再多管闲事,我连你一起打!”


    谢霖挣扎着爬起来,还是拼命拽着桓煜的胳膊:“你再打,就真把他打死了!二哥,二哥你醒醒!”


    谢霁好像已经晕了过去,无论谢霖怎么呼喊,他都一声不吭。谢霖又扑到谢霁的身上护着他,依旧被桓煜一脚踹开。


    他见自己拉不动桓煜,想要出门找人,迎头撞上被人带过来的桓灵和梁易。


    谢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灵姐姐,你快拦下桓三,他要把我二哥打死了!”


    桓灵冲过去,衣袖中露出一条鞭子。


    “三郎,让开!”


    “大姐姐,你别管我。哪怕把这条命赔给他,我也要打死谢二!”


    此时的少年,谁也劝不住。桓灵比他有过之无不及:“让开,让我来!”


    桓煜这才回过神,瞧见桓灵手中的长鞭,他撒了手。


    谢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但还在喘气。


    桓灵用尽全身力气挥鞭,鞭子在空中划出欻欻的破风声,重重地打到谢霁的身上。


    梁易在一旁看着,也没拦着。


    如果是他的妹妹被妹夫打得哭着跑回娘家,他只会比桓煜桓灵下手更重。


    “疯了,你们都疯了!”谢霖劝不住他们,慌乱地往外跑。


    桓灵没打过人,挥了七八鞭后就没了力气。此时,谢家其他人也赶过来了,带着十几个护卫将桓灵几人团团围住。


    焦夫人扑到谢霁身上:“天爷啊!我儿怎么被打成这样!快叫大夫!叫大夫!”


    “二哥!”这是谢霁胞妹谢霓大哭的声音。


    “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们两家是姻亲,我儿究竟做了什么,你们竟然打上了门来!”


    桓煜:“你们还好意思问!你们谢家,就是个魔窟!我二姐姐被打得浑身是伤哭着回去,都是你儿子干的好事!”


    “这、这不可能!”焦夫人瞬间慌了,立刻否定了桓煜的话。


    谢霖也冲出来:“这怎么可能!二哥怎么会打二嫂。桓三,你血口喷人!”


    桓煜:“反正人是带着伤回去的!是在你们谢家受的伤。不是谢二打的,就是你们谢家其他人,你们合起伙来欺负她!”


    说着,他又想冲上前去,对着谢霖挥起了拳头。


    梁易拦住了他。


    “三郎!”也有人远远叫住了桓煜。


    直到人走近了,众人才看清,是桓烁。


    “二哥,你怎么来了?”


    桓烁视线扫过愤愤不平的众人,以及地上躺着的谢霁,对桓灵几人道:“随我回去。”


    然后,他对焦夫人道:“弟弟妹妹冲动,我跟您赔个不是。”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道歉没什么诚心。


    他随后说的才是重点:“只不过,我们家阿荧也确实受了大委屈。我是晚辈,不好多说什么。而后,会有长辈处理此事。弟弟妹妹我就先带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审核大大放过我[可怜]


    ——


    且看且珍惜[狗头]


    第56章


    几人都是急匆匆骑马来的,只能继续急匆匆骑着马回去。


    这一来一回耗费了许多时间,在外当值的桓沣等人也已经回来了。


    桓灵几人来到梅雪院时,除了快要生产的公孙沛,其余人都聚在了这里。


    不过桓荧还躺着,大家就都隔了一道屏风,里边只有裴真陪着她。


    几人同长辈们挨个见礼。家中众人扫视了一圈这几人。


    桓煜打得最凶,身上滚了一身的灰,原本束得整整齐齐的头发


    散落了几缕,耷拉在眼前。暗红的袍子沾了血迹,显得颜色格外的深。


    众人都好奇,桓渺最先问:“你们干了什么?”


    桓煜理直气壮:“我和大姐姐把谢二打了一顿。”语气好像他做了件替天行道的大好事。


    没去谢家的人都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桓灵和双生子三人同年而生,一起长大,姐弟感情极深。


    桓灵和桓煜以为桓荧被打了,这样大的委屈,他们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谢霁。


    程素叹了口气,问他们:“谢二郎伤势如何?”


    桓灵回忆了下死鱼一样摊在地上的谢二郎:“不知道,他晕过去了。我拿鞭子抽他的时候已经没反应了。”


    桓渺:“不会死了吧?”


    与此同时,屏风里正在喝水的桓荧呛了一下,重重地咳嗽,裴真忙给她拍背顺气。


    程素等人也露出忧心的神色,不管怎么样,如果真的把人打死了,他们就不占理了。


    桓煜拍拍胸脯:“放心,人没死。我们走的时候,他还在喘气。谢二他把二姐姐打成这样,我没打死他都是轻的!”


    “他没有打我。”一道有些虚弱的声音隔着屏风传了过来。


    桓荧的嗓子还有些沙哑,声音很干涩。


    听她这样说,桓灵很生气,隔着屏风大声对她道:“阿荧,你还要为他遮掩吗?你身上那么多淤伤!”


    程素的神色就有些莫名的复杂。


    桓煜也气冲冲的:“就是!二姐姐,这样行为恶劣的一个男人根本配不上你,你居然还护着他。你清醒一点!”


    “大姐姐,你进来。三郎,你们先回去。”


    桓煜才不答应:“为什么要我回去,我只是打了谢霁一顿,算便宜他了。后边不是还要找谢家要个说法吗?我们一起商量。我不走!”


    桓渺到底是长辈,比他看得更深些:“人都差点被你打死了,或许谢家还要来找我们要说法。”


    程素对两个儿子使了个眼色,桓炎和桓烁一左一右将桓煜架走了。


    少年不停挣扎,但他的两个哥哥不像谢家两位郎君那样好对付,他被牢牢制住了,动弹不得。


    程素对其余的男人道“好了。二弟,三弟,与之。你们也都先离开吧。我和弟妹还有阿灵进去瞧瞧。至于此事往后如何,也得先问问阿荧的意见。明日恰好是旬休,大家都在家里,明日我们再议。”


    男人们就都先离开了。


    桓灵跟着母亲走到桓荧的床边,不解地问妹妹:“你怎么说他没有打你?那这些伤又是怎么来的?阿荧,我知道你对谢二有情,但男人不能这样惯着!你不要再为他说话。”


    裴真也很气愤,圆眼透露着迷茫。


    桓荧的脸就变得粉扑扑的,难为情地看了一眼还未成亲的裴真:“大姐姐,这、这不是打伤的。是、是”


    “是什么?阿荧,你不要为他开脱。”


    裴真也道:“二表姐,明明你回来的时候哭得那么伤心,为何还要护着他?”


    桓荧:“他、他真的没有打我。这是、是房事时,他不知收敛所致。”


    听闻这话,桓灵咬着上嘴唇,裴真咬着下嘴唇。姐妹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唰一下爆红。


    程素坐在床边,握着桓荧的手安抚,对站着的桓灵道:“你呀。三郎是个冲动的性子,我原以为你比他稳重些。可你今日怎么和他一样冲动,还带着与之一起去。还好真真派人来告诉我,我才叫二郎去拦着。不然,谢二郎若真没了命,事情就不好解决了。”


    孟俞拉着桓灵和裴真在一旁坐下,奇怪地问桓灵:“真真还未成亲,没瞧出来很正常,怎么阿灵你也以为是打出来的伤口?”


    桓灵支支吾吾半天,什么也说不出来:“我、我”她晃了晃孟俞的胳膊,“三婶,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就算谢二没有打阿荧,他也是不知怜惜妻子,只顾自己的自私之人。”


    程素:“这话倒没有错。阿荧,你如何作想?”


    桓荧这次是真被伤了心:“大伯母,我,我不想再回谢家去了。”


    桓灵:“不回就不回。你就在家里,不去谢家受他的气。”


    程素想的更多些:“如果只是你说得不知节制,不算无可挽回的错误。阿荧,你真的想好了吗?”


    夫妻之间,难免会有些磕磕绊绊。这个侄女从前应下婚事的时候,心情甚是愉悦。如今因为这样的事要分开,程素怕她是年少一时冲动,往后又想起了谢霁的好。


    孟俞也提醒道:“还有一件事。如果谢二没有打阿荧,今日三郎和阿灵又打了谢二一顿,谢家可能会追究这件事。”


    说到这个,桓灵并不觉得打错了谢二:“谢二就是欠打,他们有错在先。还有从前种种,阿荧,你自己说。”


    桓荧也是下了决心,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大伯母,三婶,从前是我错了。我以为,只要我对他好,他总也不是铁石心肠。可成婚已有三月,他待我处处冷淡,连他的书房都不许我进,也一直没有圆房。”她低眉垂目,“只这一回,他就将我伤成了这样。”


    说着说着,她眼中又落下泪来。程素心疼地为她擦泪。


    “人人都说谢家二郎芝兰玉树、文采风流,我从前也以为能与他琴瑟和鸣。可谢家长辈待他严苛,他自己都困于其中毫无自由,又何谈让妻子自在生活。从前,我没有看清,是我太傻了。”


    这事情桓灵从前也不知道,她撇了撇嘴:“在外边装得那么好,在家里竟是这样一个没用的。”


    桓荧拉着程素的手恳求:“我不想再那样憋屈地过日子了。大伯母,我真的不想再回去了。我要和离。”


    几人齐齐抬头。


    程素沉默了一瞬:“好。我今晚回去就和你大伯父说。我们桓家的女郎永远有退路,无需在冷情的婚姻中苦熬。”


    “就这样,待你大伯父和你阿耶同意,我就亲自上门去和谢家谈这事,再不叫你回去受苦了。”程素心疼地摸了摸桓荧的脸颊,“你早些休息,我们先走了。”


    路上风大,程素也只交代了几句:“既然阿荧没有被打,也不能让家里人继续误会下去,免得再起冲突。大家都各自回去解释一二。二郎三郎那里,我已嘱咐过沛娘,她会教大郎去说。”


    这晚的风依旧很大,吹得人有些站不住。几人便各自散去,快步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桓灵和裴真的院子很近,没几步路就到了。她们同长辈礼貌告别,便各自回去了。


    桓灵进了屋,发现桓烁桓煜也在,梁易陪他们在厅里喝茶。


    桓煜着急地迎了上来:“大姐姐,到底怎么回事?谢二果真没有打二姐姐吗?”


    桓灵:“没有。我们好像,下手有点重了。”


    她以为,刚刚听来的那些谢霁的所作所为仍然是值得这顿打的,只是不至于下那么重的死手。


    “那伤口又是怎么回事?二姐姐是个糊涂的,事到如今她还护着谢二。大姐姐,你别不是被她骗了。”


    梁易给桓灵递上个手炉,桓灵自然接过,抱在手里暖了暖,才不自在道:“哎呀,别问了!”


    这话要她怎么和弟弟说!


    可桓烁也在问:“阿灵,究竟是怎么回事?”


    桓灵会对弟弟不耐烦,但绝不会那样对桓烁。


    “大哥会告诉你们的。别问我了。”桓灵邀请他们留下用膳,“你们就在这里用晚膳吧,我叫人多备些菜。”


    桓煜拔腿就走:“那我去找大哥。”


    桓烁紧随其后:“我也去,你和与之吃吧。”


    梁易张了张口,还没说什么,桓灵就道:“你现在先不要问我是怎么回事,先用膳吧。好久没挥过鞭子,今日打了谢二一通,我现在又累又饿,胳膊也好酸。”


    晚膳还没端上桌,梁易就任劳任怨帮她按着胳膊:“是这里吗?”


    女郎娇声要求:“是,但是你能不能轻一点?这里很酸痛,这样按下去太痛了。”


    先前一路疾驰,心里又燃烧着愤怒的火,她没有感觉到疼痛。现在得知妹妹没有被打,又安静地坐下,桓灵就感觉到不只胳膊,自己大腿根也在隐隐作痛。


    她久不骑马,今日这样疾驰,不可避免地磨伤了。


    伤敌一千自损一百,早知道就坐马车去打谢霁了。


    她没什么胃口,随意用些炙肉就吩咐侍女伺候洗漱。在湢室刚褪下亵裤,桓灵着急去看自己的大腿,发现自己疼痛的地方已经磨得发红,疼得厉害的地方甚至已经破了皮泛着血渍。


    伺候她沐浴的金瑶和银屏吓了一跳。


    金瑶:“大娘子,这样肯定很疼。要不待会儿把府上的女医叫来,让她为您处置。”


    “不用了,有擦伤的药,待会儿我涂一些就好。”


    伤口不敢见热水,桓灵就让银屏倒了些凉水擦洗大腿,又冻又疼,实在不好受。


    洗漱过后,桓灵就让金瑶找来了药,因为地方私密,她也没让侍女们帮忙,自己涂好了药。


    一切收拾好后,屋内只剩桓灵和梁易。


    她这晚也没有心思教梁易识字,只坐在罗汉榻上和梁易说话:“阿荧说要与谢二郎和离。阿娘劝了她一通,她心意很坚定。明日长辈们就要商量这件事。”简单交代过后,她垂眸叹息,“早知道,我当初就该坚持拦着她。”


    可当时的桓荧,心里放不下谢霁,谁劝都没有用。桓灵也不想让当时的妹妹觉得失望。


    梁易劝她:“这不是,你的错。大家都说,谢二很好。谁能想到……”


    桓灵:“他没有打阿荧,但这几个月,阿荧的心被他伤透了,已经不再执着于他。这样看来,也算是一件好事。”


    梁易:“那伤口是?”


    明明当时,桓灵和桓煜见了伤口以后都那么气愤。虽然梁易没见到,但想必是伤得很重。


    桓灵有些不自在:“那是、是房事无度导致的淤伤。”她还是很气愤,“虽然他没有打人,但也一点都不懂得怜惜人。反正我支持阿荧和离,我只希望她过得开心自在。”


    桓灵晃了晃他的胳膊:“你也要支持我的妹妹。”


    梁易飞速点头:“当然。”生怕说慢了就被划到谢二郎一类里边。


    虽然涂了药膏,但桓灵还是觉得腿根隐隐作痛。她好奇地问梁易:“为什么你们日日骑马腿都不痛,我今日就骑了那么一会儿,大腿都磨破了。”


    梁易着急地看向她的腿:“破了,得涂药。我瞧瞧,严重的话,叫大夫过来。”


    桓灵解释:“我刚刚已经涂过药了,但现在还是有些疼。我是想知道为何你不觉得疼。”


    梁易还是很担心:“我常年骑马,早已习惯。你的伤,要不要紧?”


    桓灵平时娇气得很,梁易亲她的时候重了些,她都要呼痛。


    可真受了伤,她又没有表现得难以忍受:“有点痛,但还能忍。”


    梁易:“我瞧瞧。”他常年待在军中,这类伤口见过许多,处理也比女郎更有经验。


    他怕桓灵自己处理不当,伤口会发炎肿痛。


    桓灵靠了过来,抱住他的腰:“没事的,大部分都是磨红了,只有一小块地方破了皮,我觉得两天就能好。”


    梁易还是有些担心:“要是两天,还没好,就给我瞧瞧,或者叫大夫。”


    “嗯。”


    这夜,桓灵还担心着妹妹的事情。梁易的伤还没好,她又带了伤,真是一对患难夫妻啊。


    两人都躺在床上后,约莫是药效在渐渐消失,身上的痛感强烈了些。


    她恨恨道:“你说我们是不是和谢二郎犯冲。上次在仓阳山别院,你中药也是因为旁人想害他,阴差阳错导致。这次我伤到也是因为急着去收拾他。他就是一个不祥之人,阿荧要与他和离,简直做得太对了!”


    梁易自然是桓灵说什么就是什么:“没错。”


    桓灵:“你以后在官场上,要少和谢家的人往来。和他们沾上就没好事。”


    ——


    第二日,桓家众人聚在一处,商讨桓荧要和离一事。


    程素和桓沣昨夜就商量过,两人都同意。如今只待桓润同意,便可以去谢家谈了。


    桓润却有些纠结,一时没有言语。


    桓煜虽然知道了真相,但气愤未消:“早该和离了。当初就不应该嫁给他。”他催桓润,“阿耶,你快些同意,还在等什么?我真是不想再和谢家有任何关系。”


    桓荧今日穿了一身水色的衣裳,高高的衣领遮住了脖子上的痕迹,却难掩面色的疲倦。


    她也不安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桓渺也劝:“二哥,我们家的女郎在谢家吃了苦头,日子过不下去。和离是应当应分的,你还犹豫什么?”


    桓荧垂头:“阿耶,我知道错了。我真的和他过不下去了。”


    此时,门房来报,说是谢家的焦夫人来了。


    程素:“来了正好,就在这里将事情商量了,也不必再上他谢家的门。”


    焦夫人昨日言之凿凿,生气质问几人为何将谢二伤成那样。今日却变了一副面孔,脸上带着讨好的笑。


    见她这样子,桓灵奇怪地和梁易对视一眼。


    她还以为焦夫人是来找麻烦的。毕竟,她和桓煜昨日下手真的很重。


    “这次是二郎犯了糊涂,欺负了阿荧。我听说了心里也不好受。但昨日,你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二郎的胳膊都断了一条,还在床上躺着。你们也该撒了气,就让阿荧同我回家去吧。”


    程素:“这恐怕不行。”


    焦夫人脸上努力扯出的笑就不大好看了:“二郎还伤着,否则必是要亲自来接的。等他伤好以后,我让他亲自来给阿荧赔罪。那就让阿荧再待一段时间,等二郎来接也是一样的。”


    “她不会再回谢家了。”一直沉默的桓润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亲家,你这是何意啊?”焦夫人显得很慌乱。


    “阿家,我要与谢霁和离。和离书后面会着人送到谢家。”桓荧直直对上焦夫人的目光,语气坚定。


    “阿荧,这次是二郎犯了糊涂,欺负了你。你就给他一次机会,夫妻之间都是如此,哪有不闹矛盾的?怎能因这点小事就和离?”


    桓沣:“可我们桓氏女郎就是不能受委屈。焦夫人,请回吧。”


    “怎么就、怎么就闹成这样?”焦夫人慌乱不已,不知该如何是好。


    程素:“焦夫人,聘礼我们会悉数退回,也劳烦你们将阿荧的嫁妆清点好,我们会派人去带回来。”


    焦夫人强作镇定:“亲家不要听了孩子的一时气话,阿荧冷静下来会后悔的。我先走了,改日再叫二郎亲自接阿荧回去。”


    然后她慌慌张张就走了。


    方才对上焦夫人,都是长辈们在说话,小辈都没有插嘴。


    焦夫人走后,桓灵才奇怪道:“她怎么这副态度?谢二被我们打得挺惨的,她竟然不追究。”


    只有下手的人才知道自己打得有多重,桓煜和她一样疑惑:“我还当她会很凶,没想到是来道歉的。”他警惕地对桓荧道,“二姐姐,你可不能被她三言两句就说得软了心肠。”


    桓荧微微笑着:“放心吧,我不会再回去了。”她对程素道,“大伯母,我是一定要和离的。接下来的事,还劳烦您多费心。”


    程素:“等焦蕊将这消息带回去,谢家众人都通了消息。若他们还不愿,哪怕与谢家撕破脸,也不会再叫你受委屈了。”


    桓润对桓荧说:“阿荧,你今日就将和离书写好。明日便叫人送去。”


    ——


    翌日,程素带着桓荧写好的和离书去了谢家,谢家众人仍想挽回婚姻,但程素的态度很坚持。


    谢霁见到和离书,整个人如同疯了一般。


    在程素离去后,他不顾满身的伤口,吊着胳膊一瘸一拐地往桓家追去。


    焦夫人痛心不已,让谢霖带人去追。


    “二哥!你去哪?”谢霖拉住谢霁的胳膊,“我叫人赶了马车,你上车好不好?”


    谢霁没理他,自顾自走着。


    他浑身是伤,谢霖不敢强来,让护卫都回去了,自己沉默地跟着谢霁去了桓府门口。


    以往,他们是桓家的姻亲,来了桓家就是座上宾。可这次,没人再给他们礼遇,他们没有见到桓家任何一个人的面。


    谢霖请门房去帮他们通报一声,门房也不搭理他们。


    两个人在寒风中受了大半天的冻,腿都快僵硬了,都没见到桓家任何一个人出来。


    谢霖实在又冷又饿,直到天快黑,即将宵禁,他拖着谢霁走了。


    谢霁就这样一连来了三天,还有无奈陪着他的谢霖。这期间,也有人告诉桓荧他的消息,但桓荧丝毫没有心软。


    第四日,谢霁没有来。倒也不是他不想来,而是起不来床了。


    第三日的时候,建康落了一场好大的雪。谢霖这个没伤的人都被冻得受不住了,但谢霁执拗得很,死活不愿意离开。


    谢霖没办法,只能陪他干冻着。下午,谢霁终于撑不住,一头栽倒下去。


    而此时,桓家的男人们正好下值回来,曾经待谢霁亲厚的岳父,岳伯父还有大舅子就从他们身边下了马车,一眼也没往这边看。


    桓府大门缓缓打开又重重合上。


    谢家的人这下确定,此事是一点转圜的机会都没有了。


    ——


    谢霁倒下的第二日,他的祖父谢章就在朝堂上参了桓润和梁易,说他们纵容家眷行凶,将谢霁殴打至重伤,如今还生死不知。


    谢章此言一出,往日几个对新帝不大服气的士族立刻应声,纷纷跪下请皇帝秉公处理,不能放纵偏袒。


    徐筠产期将近,江临不大放心,想早些回去。他还以为朝会终于能结束了。


    可谢章不仅耽误他的时间,还参了他的义弟。江临很不痛快。


    “此事朕有所耳闻,这是夫妻矛盾闹出来的家事,这么大张旗鼓闹到朕面前做什么?朕很闲吗?”——


    作者有话说:上一章锁得人麻了,改了十几遍审核才放过我,有些东西就意会吧。


    这章写阿荧和离比较详细是因为会对阿灵产生影响


    第57章


    江临不想在此事上多做纠缠,谢章却不肯轻易放过。


    “陛下,虽是家事引起。但安王妃与桓家三郎行为恶劣,光天化日之下冲进臣家中,打伤了臣的孙儿。伤人至此,实在人神共愤!臣的孙儿如今断了一条胳膊,大夫说腿骨亦有损伤。如今人还躺在床上,生死不知,连汤药都喂不进。请陛下给臣的孙儿主持公道啊!”


    谢章已经六十多岁,虽头发白了大半,仍精神矍铄,是谢家的话事人。他扬言要桓煜去给谢霁侍奉汤药,直到谢霁彻底好转,桓煜才能离开。


    梁易这阵子还在养伤,今日并不在殿上。而桓润是著作郎,负责修编前朝国史,不参与朝会。


    谢章今日兴师动众地参了两个人,可这两个人都不在现场。


    桓沣为家人站出来请罪:“陛下,臣的侄女嫁入谢家三月,在谢家受尽委屈,实在难以忍受。新妇哭泣归家,此事谢家也有不可逃脱的罪过。小女与侄儿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姐妹,事出有因。但他们行事鲁莽,是臣作为长辈失职之故,请陛下责罚臣治家不严之罪。”


    江临:“卿严重了。安王妃与你家三郎年纪尚小,行事是冲动了些。但这是为了维护家人,手足情深,也令人动容。”


    此话一出,一些墙头草已倒向桓家。


    天下的权力和金钱就那么多,一方占的多了,旁人及不可避免少了。在面对寒门时,士族会结成天然的同盟,可他们内部也仍争斗不休。


    桓家是南边鼎盛的士族,而谢家也是南渡而来的北方士族中不可小觑的势力。婚姻是天然的联盟。桓,谢联姻,势不可挡。与这两家不相干的士族对这桩婚姻的破裂,自然是乐见其成。


    所以谢章状告桓家,他们兴致勃勃、借机煽风点火,想让这联盟结束得更快些,让场面再难看些。但这毕竟并非涉及家族根本利益的大事,没必要为了一个谢二郎惹了新帝不快。


    只有谢家人和他们的簇拥,仍在支持谢章,要求严惩打人的桓灵和桓煜。


    也有一些人支持桓家,直言谢家苛待新妇,谢二郎是咎由自取。


    “陛下,被打的人还不知能否活命,怎能轻易放过行凶之人啊!我大夏新朝初立,但承前朝之治,律法完备。打人者该如何惩戒,法典上写得清清楚楚!”


    江临:“谢卿,打人确实有错,自然要罚。但安王妃与桓家三郎殴打你家二郎并非无缘无故,怎可按寻常闹事殴打论处?”


    他想了想:“这样吧。桓家三郎如今在中军任小队长,朕就停了他的职,禁了他的足,让他在家中好好闭门思过三个月。安王妃是女郎,便让安王也在家闭门思过一个月。”


    这样罚,也就是桓煜不能出门了。梁易原本就在家里养伤,没什么影响。


    但谢章不肯善罢甘休:“陛下,安王妃身为王妃,更应端庄贤良,为女子表率。可她骄纵跋扈,还纵容亲眷,倚仗身份任意殴打他人。我孙儿至今还命悬一线,怎可如此轻易放过他们?”


    江临:“难道你还要安王妃去给你孙儿侍奉汤药吗?好大的胆子!”


    江临发了火,谢章也有些怵了:“臣、臣并非这个意思,只是陛下也需对安王妃略施惩戒。据臣所知,王妃曾多次负气归家,将安王拒之门外。如此看来,安王甚是惧内。若只惩罚安王,恐怕王妃难以认清自己的错误。”


    江临:“……”这老东西怎么提些有的没的。


    几个支持谢章的人齐声道:“请陛下惩戒安王妃。”


    桓沣站了出来:“陛下。小女伤人,臣亦有错。臣愿代女受过。”


    谢章大声指责桓沣:“就是桓相对孩子太过娇惯放纵,才养成安王妃和桓家三郎那样无法无天的脾性。我看桓相也确实该在家思考该如何教养孩儿,免得将要出生的孙儿也养成这样张扬跋扈的性子。”


    江临:“既谢卿说桓卿管教不好孩子,便罚安王妃与安王回乡祭祖,不许带奴仆,在祖宗面前静思己过三个月,也好磨炼脾性,戒骄戒躁。”


    桓沣大惊:“不可,陛下。臣愿重金赔偿谢家,求陛下收回成命。”


    谢章叩首道:“陛下,这、这还是太轻了。”


    回乡祭祖就是个幌子,那两人回了乡,自是天高海阔,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陛下对他这个义弟,还真是偏袒得厉害。


    但能暂时将梁易排挤出去也是好的,军中的权力,可有好多人盯着呢。


    江临沉着脸:“就这样办,都休要多言。”


    ——


    桓灵听到这个糟透了的消息,感觉天都要塌了。


    “什么?陛下要我们回乡祭祖?怎么会这样!”


    她还不知道梁易的家乡在哪里,但梁易是农户出身,肯定不会住在什么繁华的地方。


    桓氏贵女自出生以来,衣食住行处处精细,怎能吃得了那样的苦。


    已经是腊月十五,年关将近。


    在这样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桓氏女郎应该和家人们一起待在建康城,在温暖的屋子等待即将到来的新年。而不是灰溜溜地被赶出建康,在风雪中艰难赶路。


    桓沣皱着眉头:“是,原


    本陛下只说要与之在家禁足,可谢家不依不饶,非要罚你。”


    梁易也不想桓灵和他回到那个小山村。他自己吃过了百般苦,可桓灵过不了那样的日子。


    “我再去,求求大哥。”


    桓沣拦住了他:“与之,那是陛下。圣旨怎能违逆?就带着阿灵去吧,照顾好她。阿灵,你也只好辛苦这三个月。你们今日回王府收拾行囊,明日便要出发。”


    “阿娘,”桓灵抱着母亲的胳膊不愿离去,埋头撒娇。


    梁易也知道,中军的副将莫翰是北方士族的人。


    在原本的中军大将军因犯错贬职以后,莫翰已将大将军之位视作自己的囊中之物。可江临从钟离郡调来了自己的义弟坐镇。


    莫翰心里憋着一股气,可梁易骁勇善战,军中人人服气,他挑不到梁易的错处。


    若是编两个错处安在梁易头上,就算他们做得再天衣无缝,陛下也一定不会相信。


    他们巴不得梁易早点离开建康,好重揽中军大权。


    而谢家这桩事,恰好闹得很大。梁易的错处抓不到,但这件事足够让他们借题发挥。


    被桓沣阻拦以后,梁易想了想,大哥这样安排,必然有他的道理。


    只是委屈了桓灵。建康富饶繁华,女郎在建康过惯了金玉堆里的日子,如何能习惯乡间的清苦生活,还是整整三个月。


    桓煜这时也接到消息赶了回来,很是愤愤不平。


    “大姐姐不过抽了几鞭,谢二是我打的,胳膊也是被我打断的。罚我是应当的,罚大姐姐做什么?谢章那死老头子,真是过分。他说谢霁生死不知,也不知是不是夸大其词。若是真的,那也是活该。自己愿意在外边吹三天冷风,也怪不得我们。怎么能这么厚脸皮全赖到我们身上?”


    桓灵叹气:“就是,我们下手是有些重。可谢二自己非要在冷风里边冻着,这才又加重了伤情。这也算到我们头上。”顿了顿,她问程素,“阿娘,阿荧知道谢二身体情况这样坏了吗?”


    程素摇头:“我们还没告诉她。”


    桓润:“大嫂,还请你尽快派人完成和离一事。”


    万一谢霁真的死了,和离的事情还没办完,那寡妇的名头就扣到桓荧头上了。


    程素:“放心,我今日已让三弟和三弟妹去办了。”


    桓渺和孟俞虽年轻,但他们是桓家的长辈,去谈和离之事也说得过去。程素这个桓家主母并未亲自出面,是对谢家的一种轻视。


    只要妹妹能和离,不再受那样的委屈,桓灵也愿意接受现实。在离开之前,她分别去看望了产期将近的公孙沛和尚在襁褓的四郎。最后,她来到了桓荧的梅雪院。


    她进去的时候,桓荧脸上是一片忧色。桓煜则正在炭盆里为姐姐烤橘子。


    见到桓灵,桓荧拉着她坐下,很内疚道:“大姐姐,都是我不好。要不是为了给我出气,你和三郎也不会被罚了。”


    桓煜给橘子翻了个面,无所谓道:“我倒没什么,只要不踏出大门,这三个月在家里做什么都行。大姐姐,你可怎么办?大姐夫的家乡离建康很远。冬日天气恶劣,若是坐马车,要四五天的路程才能到,一路上又冷又累,你怎么受得了。”


    桓灵怕妹妹继续内疚,安慰道:“没事,坐马车过去,也冷不到哪里去。也就三个月,我还没去过他的家乡,就当出门散散心。而且,我和你们大姐夫成亲这么久,也确实该去祭拜他的父母。”


    桓荧还是很内疚,桓灵捏了捏她的脸颊:“我和三郎都愿意做这些,只要你能不再在谢家受委屈。如果你还总是一片忧色,那我和三郎就白受苦了。开心一点,等明年春天花开之时,我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去踏青。”


    桓煜:“好耶!到时候我要带着四郎,我是他最喜欢的哥哥。我抱着他,谁都别和我抢!”


    桓灵逗他:“到时候,大嫂肚子里的孩子也已经出生了,你究竟抱哪个好呢?”


    少年还真就陷入了纠结,撑着脸苦想。


    姐妹两人被他齐齐逗笑,桓灵这才说要离开。


    “等大嫂生产,你们记得写信给我。我先走了,回王府一趟,明日便直接从那边走了。”


    自五月份梁易出征以后,桓灵便回了桓府住。满打满算,其实她只在王府住了两个月,常用的东西,常穿的衣裳都在这里,叫人收拾好就可以出发。


    但是梁易在桓府的东西不多,桓灵觉得或许他还想带些别的东西回乡,所以决定回去一趟。


    桓煜:“大姐姐,明日你们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们。”


    桓灵:“不用了,城门一开就走。我们走早些,总归有些丢脸,我不想让别人看了笑话。”她无情地提醒弟弟,“你今日踏进家门以后,就不能再出门,否则就是抗旨。”


    桓煜一拍脑门:“唉,这样看来,被禁足还是有些不方便。”


    趁着桓灵去和家人们道别的时间,梁易回了松风院,吩咐金瑶她们收拾好了桓灵的东西,他随手整理好自己那几件衣裳,只待桓灵回来,便可以离开了。


    ——


    除不方便出门的公孙沛和不能出门的桓煜,其他的家人都来到门口送别。


    风雪漫天,桓灵几番催促,家人们都不愿意进屋。


    程素依依不舍叮嘱:“与之,你一定要照顾好阿灵。她怕冷,但又爱漂亮,你要记得让她穿厚些的衣裳。还有,她……”


    梁易耐心地听着,桓灵抓着程素的袖子撒娇。


    “阿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放心吧。”


    桓灵先是请各位长辈保重身体,然后又叮嘱兄长和妹妹们。


    “大哥,照顾好嫂嫂,可惜我不能第一时间看到你们的小娃娃了。”


    “阿荧,要开心一些,真表妹记得多陪陪阿荧。你们记得多出去逛逛,遇上了时兴的衣料首饰,一定要给我留一份。”


    最后,她带了些深意道:“二哥,要记得从心而为。”


    挨个叮嘱一番后,桓灵道:“就这些了,我们走了。你们快进去吧,外面风大。”


    上了马车,女郎不舍地打开车窗同家里人挥手告别。


    程素虽然舍不得她,但怕她受寒,对她道:“关上窗,别着凉。”


    梁易就听话地关上了窗,不安地搂着桓灵的肩膀。


    马车开始缓缓朝着王府的方向行进,压出了深深的车辙印,在建康城少见的漫天大雪中显得分外孤独。


    “梁与之,对不起啊。”桓灵很内疚,“都是我太冲动了。但我还是不后悔打了谢霁,他真的该打。”


    梁易让她靠着自己:“无碍的。我也很久,未曾回乡。”


    桓灵还是未能开怀:“可是三个月太久了,他们就是想抢走你的位置。”


    “本来,年后也要去,钟离郡。谢章不知。”


    女郎眼睛亮了:“所以谢章借此事想要赶你离开健康,其实只是不痛不痒,什么也没有影响。”


    “嗯。”


    桓灵松了口气:“那就好。我们明日早些走,谢家肯定等着看我们的笑话,别让他们瞧见了。”


    谢家结这门亲事,本就是因为桓家做了新帝的姻亲,他们以亲事换在新朝的安稳。


    可亲事破裂,两家闹得这么难看。更重要的是,谢家这一辈最优秀的儿郎谢霁伤重,谢家的希望奄奄一息。谢章自然恼羞成怒,在朝堂之上针锋相对。


    “好。”


    桓灵突然想起了什么,飞速坐正,不再靠着他:“你的伤,我不能靠着你!”


    梁易长臂将人揽回来:“已经好了。”


    女郎将他的胳膊拉回来抱着,担忧地问:“你的家乡是什么样的?我们不能带仆役,可怎么办呀?”


    梁易习惯乡间生活,可女郎当真是金尊玉贵,这还是个不小的问题。


    “就是,普通的村子。我会努力,照顾好你。”


    女郎有些忧心:“我可不会煮饭洒扫洗衣裳,这些都得靠你了。梁小山,有没有信心?”


    梁易艰难回答:“有、吧。”


    劈柴洒扫洗衣裳他都不在话下,可他只会做一些家常饭菜,怎么也比不上桓灵


    日常那些精细的饮食。


    女郎拍了拍他的大腿:“自信一点!有没有信心?”


    他对女郎说出了自己的忧虑,桓灵道:“我也不指望你做什么珍馐,只要不太难吃,我都不会怪你的。”


    如果是梁易害得她去乡间吃苦,她确实可能会怪他。可毕竟这次是因为她的冲动导致的,也怨不得别人。


    冬日昼短夜长,天亮得晚。城门开时,天边只泛着微微的亮光。因大雪未停,行路艰难,进出城的人并不多。


    出城的队伍中,有一辆不算太宽敞的马车,外表十分寻常。可守城的士兵只看了一眼赶车之人,就立刻放行。


    赶车的男人身形高大,正是梁易。


    顺利出了城,女郎悄然推开一扇车门,探出头问他:“方才没看见谢家的人吧?”


    梁易:“没有。快进去吧,外边冷。”


    外面飘着的雪花有人手指头那么大,又密又多,直往人的脸上砸。


    路上没什么行人或其他马车,除了他们说话的声音,只有呼呼的风声,天气着实恶劣。


    梁易握着缰绳的手冻得通红,女郎问他:“你怎么没戴手衣?”


    梁易:“我没有。”


    这话是真的,他从军多年,手衣戴着不方便挽弓射箭,军中并没有人用。


    女郎就去车厢后边放着的东西里翻找,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一副手衣,内里是兔子毛的,柔软而温暖。


    “给,你戴上。”


    梁易看了一眼,虽感动于她的关心,还是说出来实话:“太小了。应该,戴不进去。”


    桓灵就将手衣放到他手跟前比了比,梁易的手比她的大上许多,还真是不行。


    得了她这样的关心,梁易已经很高兴了,身体都感觉暖融融的,感觉不到丝毫的寒冷。


    “没事,我不冷。我习惯了。”


    桓灵嘟囔了一句:“怎么会有人习惯吃苦?”然后她便进去了。


    马车里面有一个炭盆,桓灵还抱着一个手炉,不算太冷。只是苦了梁易。


    “把你的匕首给我。”


    梁易虽然不解,但还是从袖中取出来给了她。


    女郎回到车厢,在衣裳堆里面翻找,终于找到一条小巧的狐狸毛围脖。


    她用匕首割断围脖,再分别在被割断的两端用匕首扎了个洞,分别将一半围脖的另一端套进去。


    “这个你可以戴。”她打开车门递了出去。


    梁易笑着接过,因这段路还平坦,他就只用单手控马,两只手先后都戴上了温暖的,暂且可以称之为手衣的东西。


    真的好暖和!他的手是饱经风霜的从军之人的手,何时在风雪凛冽的冬日外出时享受过这样的温暖。


    梁易的心满足又酸胀,感觉到了无与伦比的幸福。


    因为风大雪大,肉眼看不到太远,路面也十分湿滑,马车行进的速度并不快。


    正午时分,梁易寻了一处避风的地方,将马儿栓好,打开车门进去了。


    男人刚推开车门,桓灵就感觉到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她摸了摸梁易的衣裳:“你的衣裳湿了,会着凉的。”


    他在外边赶车,虽然头顶上有车顶遮蔽,但风太大,车顶聊胜于无,还是有许多雪被吹着落到了他的身上,然后被他的体温融化。


    融化后的水就留在了衣服上,一部分被他的体温腾干,但仍有源源不断的雪落下来,他的衣裳就一直是湿的。


    桓灵的围脖做的手衣起初是很温暖,但很快便被雪水浸湿,戴着反而更冷了。


    所以,后面的这些路程,他手上仍然是光秃秃握着缰绳。梁易伸手在火盆上面,感受着木炭燃烧带来的温暖,对女郎道:“没事,烤一烤,就干了。”


    他把被雪水浸湿的‘手衣’拿出来,放在炭盆附近烤着。


    其实这样的状况对他来说很是寻常,可女郎却很担心:“那你快烤烤吧。你可千万不要着凉,我不会照顾病人。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医馆都找不到。若是病了,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放心。”梁易忍不住露了个笑,问她,“饿了吗?吃点东西,再走吧,往前十几里,有客栈,我们晚上,住在那里。”


    “好。”女郎松了口气,“那晚上我们在客栈吃好点,明日我们走得快些,早点赶到吧。这路上可太遭罪了。”


    她心疼梁易在外边受冻,梁易却以为她受了苦不快,心里也很不好受。


    如果不是他的家乡那么远那么偏僻,女郎何必受这份苦。


    两人带了些吃的,如胡饼,肉干,还有个头极大的糕点。金瑶知道路上要花费好几天时间后,生怕他们饿着了,装了一大箱。


    梁易默默找了些吃的出来,拿着胡饼和肉干在炭盆上烤了烤,等到胡饼和肉干烤热以后才递给桓灵。


    桓灵接过以后,他自己也拿了个胡饼,也不烤一烤,直接便咬——


    作者有话说:又改了一遍,加了些小细节。


    ——


    改好啦。这段回乡的剧情是很幸福而且很重要的[垂耳兔头]


    ——


    这章还要改,大概十几分钟以后改好。


    第58章


    梁易自己日子过得粗糙,日常饮食也很随意。从前他一个人生活时,便不怎么在意这些,冷食冷水,他是常用的。


    女郎却以为他太饿了,等不到胡饼烤热,将手上的胡饼掰了一半分给他:“你先吃这个,等那个先烤热。”


    梁易怔住,一时没有言语。


    女郎直接将掰开的胡饼塞到他嘴里:“你傻了吗?快吃。”


    他下意识咬了一口,这才将手上那个冷的胡饼烤上。


    桓灵有些不放心:“是不是今日外边太冷了,冻得你有些反应迟钝了。”


    梁易摇摇头:“没有。手有点凉,所以反应慢。”


    桓灵摸了摸他的手:“已经烤热了,不凉。那你怎么呆呆的?”


    梁易回握住她的手:“我高兴。”


    女郎嗔他一眼:“被我连累了还高兴,真是个呆子。”


    可这个世界上与她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只有他一个可以被女郎连累,因为他是她的夫君。


    若要几年前的他来看,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竟然真的有这么幸运。


    水囊里边还有些热水,两人就着热水就这样对付了一顿。


    梁易给炭盆添了些炭,在里边稍微坐了会儿,预备继续赶路。


    女郎吃了些东西,有了些困意。梁易看她辛苦,问她:“要不要,睡一会?”


    马车上是有被褥的,可是女郎不想睡:“太晃了,躺着不舒服。”


    “那慢一些。”


    桓灵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还是快点吧,我想快些到客栈休息,客栈肯定比马车里舒服多了。”


    梁易听了女郎的话,将速度放快了些。雪依然下着,风卷着雪落在男人宽阔的肩上,他丝毫未觉,马鞭却挥动得更快了。


    天还没黑,他们就到了先前提起过的客栈。


    说是客栈,但和桓灵在建康见过的那些客栈也不大一样,这里相当简陋。


    梁易带了些常用物品,将马车从外边锁好,然后将马车交给客栈的人。


    这种路边的客栈,主要生意就是来往的过路人,所以自然会有人为客人照顾马匹,只是需多花些钱。


    两人要了最好的一间房,店主将他们带到后面院子,说此地清幽雅致,专供贵人们住。


    虽说是最好的一间房,可这毕竟只是路边的一个小客栈,房间里除了一张并不大的床,也就是一张小桌,再没有旁的东西。


    好在这里还算干净整洁,桓灵勉强能接受。这间屋子空间倒是挺大,显得空荡荡的。


    而且,这个客栈没有沐浴的地方,只能由小二送水来简单擦洗。


    赶了一天的路,桓灵感到非常疲惫,一进屋就往床上躺。


    “真累啊。”女郎静静躺着,梁易在屋子四处检查了一番,看门窗有没有破洞漏风的地方。


    “梁小山,歇一会吧。你不累吗?”女郎拍拍身边的地方


    ,示意他坐下。


    “还好。”其实梁易一点也不累,今天的速度相比于打仗时的急行军,只能说是放松休闲,他觉得很轻松。


    可桓灵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她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宣城郡老家,家里人会选在天气适宜的春秋两季出行,一路上奴仆环绕,好似游山玩水一般地就回去了。


    有人叩门,这房间没有屏风遮挡,只要站在门口就能一览无余。听见叩门声,桓灵起身,坐得端端正正。


    小二送来了一个炭盆。荒野客栈,取暖就全靠用炭,还要另外加钱。但梁易考虑到这里的炭或许不大好,烧起来会有烟,所以将他们从王府带过来的银丝碳拿了些下车。


    只是马车上的那个炭盆有些大,不大方便拿下来,所以只需要小二再送一个炭盆。


    炭盆送来了,桓灵才觉得真的有些冷。待小二走了后,她就坐到了炭盆旁边烤火。


    梁易的衣裳还有些湿,他带了可以换的一身,将身上的都脱了下来。


    桓灵本来还好奇他不烤火往哪里去,一看怎么开始脱衣裳了。她吓了一跳,忙转过身避开。


    “梁与之!你换衣裳怎么不提醒我!”


    梁易:“忘了。”


    “什么忘了,我看你就是想耍无赖。”女郎噘着嘴嘟囔。


    梁易委委屈屈:“阿灵,是你看我。”


    “你的意思是说我耍无赖吗?!”


    梁易边穿衣裳边回答:“没有,我愿意,给你看。”


    女郎嘴硬得很:“有什么好看的?我一点也不想看。”


    梁易知道,她并不喜欢他这样布满伤疤的身体。


    他很快换好了衣裳,将湿衣裳晾了起来,坐到了女郎的对面,面对面围着炭盆取暖。


    桓灵摸了摸他的手,很凉很凉。梁易怕冰到她,要挣脱,女郎却不肯,将他的手握在手心把玩。


    “昨日我们走得太早了,三叔三婶还没回去。也不知道他们事情办得顺不顺利,谢章说谢霁生死不知,万一他真死了,那估计还有麻烦。”


    梁易:“谢章多半,夸大其词。不必担心。”


    不就是被人打了一顿又冻了几天吗,怎么也不至于就丢了性命。梁易不理解。


    “那就好。”桓灵捏捏他的手腕,“他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死。我也不想手上沾了人命。”


    客栈的小二送来了吃食,主食是麦饭,菜有炙猪肉,野山菌炖鸡,素菜是一道烧豆腐。


    虽然简单,但已经是这个荒野逆旅能拿出最好的食物。


    在此之前,桓灵从未用过麦饭。麦饭粗陋,不比大米精细,是寻常百姓的日常饮食,价格低廉但是滋味不佳,大族并不热衷。


    士族间奢靡习气甚重,但新帝江临出身寒门,崇尚节俭。这一两年,一些官员家庭便会时不时用一顿麦饭以表示俭朴,谢家就是其一。


    他们还让人在建康大肆宣扬此事,桓灵也有所耳闻。


    桓灵尝了一口,滋味算不上好。但她已经一天没用过热食了,吃什么都觉得香。


    待小二收走碗筷,桓灵道:“我觉得麦饭也不难吃,这个野山菌很香呢。比我想的好多了。”


    这餐饭若是放在寻常人家,的确是很不错的一顿饭。但能在桓氏女郎那里得一个不难吃的评价,也已经很不容易。


    待两人都吃饱喝足,小二很快收走碗筷,又送来了一桶热水。


    风雪漫天的冬日根本没什么生意,来了这样的大客户,店主和小二都很殷勤。


    “没法沐浴,就洗个脸,泡个脚吧。”


    梁易任劳任怨,将桶里的水倒了一小半在木脸盆中,又将剩下的水都倒在更大一些的木盆中。


    热水滋润了皮肤,桓灵终于感觉到舒服多了。


    梁易找到了面脂,但是这间屋子没有铜镜,女郎没法自己涂。


    她洗净了妆容,露出一张清水芙蓉般的小脸,白皙的肌肤在热水的浸润下变得粉润透亮。


    桓灵闭上眼睛,仰起脸:“你给我涂面脂。”


    梁易便先洗了洗手,这才用指腹蘸取了一些面脂,在手心揉搓开,小心翼翼涂在女郎的脸上。


    “太轻了,你要涂得重一点,不然就和没涂一个样。你自己的面脂也是这样涂的吗?那怎么皮肤恢复得还不错。”


    当然不是,对于自己,梁易随意得多,在脸上用力随意揉搓都不要紧。


    可女郎就不一样了。她脸上的皮肤那样嫩那样滑,他不敢用力。


    既然桓灵这样要求了,他就用了些力气,让面脂借着手心的温度渗进女郎的皮肤。涂好后,桓灵挺满意,也用手指沾了面脂戳在梁易的脸上,语气傲娇:“自己涂均匀。”


    梁易手摸着女郎手指点过的地方,那里留下了些面脂,散发着和她身上别无二致的香气。


    做完这些,女郎转身离开,自己坐在了床边,叫梁易将洗脚盆端到她身边去。


    梁易照做之后,却不肯离去。


    “你做什么?我自己会脱鞋!梁与之!”


    虽然夜里,他们每晚都相拥入眠,但梁易还没有碰过她的脚,女郎有些抗拒。


    桓灵的脚,和她的手一样,皮肤白皙细腻。


    在梁易将桓灵的脚按进木盆里的时候,她的挣扎溅起了些水珠。梁易蹲在她身前,水珠溅了几滴在他的脸上。


    洗脚水溅到别人脸上,总归不大礼貌。桓灵顿时停止了挣扎,用衣袖为他擦去了那些水印。


    她很不好意思:“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梁易才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对她生气,抬头笑了笑后,就用了些力气为她按摩脚底。


    “疼,轻点儿。”女郎的脚轻轻在水中晃了晃,水面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撞到梁易的胳膊上。


    “这样按,解乏的。稍微忍一忍。”梁易解释过后,便又开始一心一意为女郎按着脚底。


    直到水的温度渐渐下降,他才用干净的巾帕为女郎擦干脚上的水渍,然后直接将女郎的脚塞到了被窝里。


    他准备了个汤婆子,方才已经灌好了热水,被子里已经暖融融的。


    然后,他飞快地用女郎剩下的水泡了泡脚,预备叫小二来倒水。


    可是,桓灵却对她说:“你让小二再送些热水来,刚刚你的脸弄脏了,重新洗洗。”


    只是一点女郎的洗脚水,梁易根本不觉得脏。可桓灵既然要求了,他就照做。


    洗好后,桓灵又对他道:“别涂面脂。”


    好奇怪,以往桓灵都是要求他必须涂面脂的,今天居然反着来了。


    梁易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脱掉外衣后,他坐在了床边,打算再为她按摩一下肩膀。


    可他还没伸出手,女郎就抱住了他的脖子,问他:“知道为什么不让你涂面脂吗?”


    他为桓灵的亲近,为她身上的香气沉醉,茫然地摇了摇头。


    下一瞬,女郎的唇贴到了他刚刚洗过,还泛着潮气的脸上。


    “因为,我现在想亲你呀。”——


    作者有话说:本章梁小山稳稳的幸福[狗头]


    不好意思来晚了,因为今天手腕很疼,打字很慢。上一章今天精修过,增加了一千字,我觉得更细腻了,可以回去看看[狗头]


    第59章


    梁易嘴角弯出一段弧度,将女郎揽到了怀里,脸颊轻轻蹭了蹭。


    女郎双手捧着他的脸揉了揉:“别动。”然后她又瞅准咬了一口。


    男人的大手抚上女郎的腰肢,轻轻揉了揉。桓灵就埋头在他怀里:“我的腰有些酸,肩膀也有些痛。你觉得难受吗?”


    在得到男人否认的回答之后,女郎感到很不公平。


    “明明你更辛苦些,为什么我会更难受?我是不是太弱了?”


    梁易安慰她:“男女之间,本就不同。”


    “可是这样对我是有些困扰的。你想,我明明会骑马,但是因为我骑术不佳,那日急着去谢家就只能让你带着我。这样其实很不方便。我没有随时想走就走的能力。”


    在这次的事情之前,桓灵其实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因为她学骑马只是打发时间,学得差不多能骑着马慢悠悠晃荡的时候,她就失去了兴趣。


    女郎的每次出行都有车夫赶车,不必为了赶时间而骑马疾驰。可这次,当她真的赶急着去谢家,需要骑马的时候,还是得依靠别人。


    梁易:“那等春天,我教你骑马?”


    “好呀!我会好好学的!我要精进得很厉害,就像你一样,可以骑马飞驰。”


    梁易不太敢用力


    ,按得很轻,没能缓解腰上的酸痛,桓灵反而觉得有些痒。她拍了拍梁易的胳膊:“大点力气按。”


    梁易力气用大了些,她还是觉得不舒服,从温暖宽阔的怀抱挣脱,趴到了床上。


    “你帮我捶捶吧,从肩膀锤到腰,哪里都不舒服。”


    梁易听话地从肩膀往下锤,力度适中。女郎的背很纤薄,腰肢很柔软,目光再往下,腰与腿之间微微隆起,应该会更柔软。


    定定看了几眼,男人终于收回目光,一心一意伺候女郎。


    他手上很有些力气,按摩捶背不在话下,但女郎也没让他按太久,拉着他躺在身边,软软地贴到了他怀里:“睡吧,明日要早起赶路。”


    梁易知道她累,只亲了亲她柔嫩的脸颊,没多做纠缠。


    风声呼啸,吹得窗户和门都哐哐作响,桓灵有些担心:“这么大的风,若是明天雪更大了怎么办?”


    梁易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声音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若天气,实在太差,明日就不走。”


    “好。”尽管这间屋子质朴简陋,但它仍是风雪中可以提供荫蔽的栖身之所。


    在这个屋子里,在他温暖的怀抱中,女郎感到很安心,并不太畏惧屋外的狂风。


    翌日清晨,女郎醒来时,风雪已停,骄阳初升。


    客栈的早膳有白粥,蒸饼,肉馒头,并几碟口味不同的咸菜。


    女郎早起没什么胃口,只用了半碗白粥和小半个饼。


    梁易自然地吃完了她剩下的那些食物,女郎瞠目结舌:“这、这是剩的。”


    梁易摇摇头:“无碍。”


    嘴都亲过了,他又哪里会介意这些。况且,他曾经长久地忍受过饥饿,所以格外珍惜食物,不喜浪费。


    用完早膳,梁易将两人带来的东西收拾好,他们一起就离开了客栈。


    离开前,梁易仔细检查了一遍马车,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这才放心让女郎上去。


    这日虽然没有再下雪,还罕见地出了太阳。天气的确好了起来,但阳光融化了雪水,路面变得泥泞难行。安全起见,梁易只好将赶车的速度也放慢了些。


    女郎早膳没用什么东西,出发不久就感到腹中饥饿,她翻出了金瑶准备的比拳头还大的糕点。


    这糕点又大又噎,女郎感觉自己吃不下那么多,于是将它对半掰开,自己用掉一半,剩下那一半被她一点一点分着喂到了梁易嘴里。


    这于梁易来说,是很幸福的时刻。


    那糕点平日女郎都不爱吃,现下却吃了半个,梁易就知道她饿了。


    好在没过多久,他们就幸运地遇到了一个路边的小餐馆。


    从外边看着只是普通的农家院落,角落里却栓了好几匹马。


    要知道哪怕是最普通的一匹马也得几十两银子,普通人家根本负担不起。


    两人停好马车,朝里一看发现,屋子里密密麻麻放着几张桌案,有人在上菜,


    桓灵小声对梁易道:“大夏承前朝之制,一应交易,皆应在城中坊市内规定的场所。似乎是不许在这些地方开饭馆的。”


    梁易:“民不举,官不究。店主赚钱,过路人,得了方便。”


    这个地方卖且仅卖一种食物,就是汤饼。店主是一对中年夫妻,一个人煮汤饼,另一个人忙着上菜收碗擦桌子,分工合作,协调有序。


    店主见梁易身形高大,体格强健,看起来能一拳将他打倒,不免有些怵。


    随后,看见男人身后跟着一位天仙似的女郎,店主松了口气,请他们到里边避风处坐。


    四碗汤饼,只要三十六文。就在等待汤饼的时候,一个小女孩提着两条鱼进来,怯怯地叫女店主:“婶婶,今日还要换鱼吗?”


    女店主摆摆手:“不换,我们普通人家,这个月已经在你这换过一次鱼了,不换了不换了。天天吃鱼,这么大手大脚,日子还过不过了?你去问问别人家吧。”


    小女孩约莫十一二岁的模样,穿着粗麻布做的衣裳,补丁摞着补丁,衣裳下摆溅了许多泥点子,头发也用一块粗布包着,小脸被风吹得皲裂。


    小女孩挨个桌子问,可这店里都是行路之人,谁也不需要两条鲜鱼,无一例外地被拒绝了。


    这么小的孩子就要出来讨生活,桓灵不免被激起了怜悯之心。


    可还没待她做什么,女店主不耐地提了一个小袋子出来,交给女孩:“就这些,没多的了。一直下雪,我的生意也不好做。”


    小女孩打开袋子一看,是一小袋糙米、忙跟女店主道谢。


    “快回去吧,大冬天的别再去抓鱼了,小心跌进水里。”


    小女孩提着袋子要走,桓灵叫住她,给她一些碎银子。


    梁易在一旁沉默地看着,这么多年,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容易可怜别人。


    可女孩坚决不要:“多谢,但我只要自己换来的食物。”说罢她就提着那袋米跑开了。


    一旁擦桌子的女店主对她道:“那丫头啊,倔得很。贵人您不必在意。”


    桓灵好奇:“她家里人呢?为何是她出来换东西?”


    “她阿娘死了,阿耶瘫在床上。家里还有一个瞎了眼睛的祖母,一个妹妹。她不来谁来呢?”女店主叹道,“偏她还是个倔的。”


    桓灵自言自语:“这样会很辛苦。”


    女店主给他们送来了汤饼,又去忙着别的事去了。


    桓灵其实并没有见过这样的孩子,她生在钟鸣鼎食的大族,自小见的是各色的富贵繁华。


    她今日随意插戴的一个簪子至少都要几十两银子,抵得上几千碗汤饼。她觉得根本不能入口的糙米,是别人渴求盼望的糊口粮食。


    桓灵知道人与人之间有贫富之别,但这差距是不是太大了些。


    梁易的三碗汤饼飞速用完,女郎那碗里却还没怎么动过。


    他以为女郎是吃不惯,心里很内疚。如果不是因为要去他的家乡,桓灵是不必吃这份苦的。


    还有两天的路程,不吃饭是撑不住的,梁易劝她再多用一些。


    “嗯。”女郎点点头,吃得快了些。现在他们最重要的就是吃饱肚子尽快赶路,这样的天气,一直在路上真是太难熬了。


    女郎太想回到温暖的房间里面,在暖烘烘的被窝里睡一个好觉。


    梁易已经好几年没有回过家乡,上次回乡的时候,半天脚程里边没有可以投宿的地方。


    他把情况说明,问女郎要不要在这里借住一晚。


    “别了吧,现在才正午,我们尽快赶路。”桓灵不想在路上耽误时间。


    于是,用完膳,他们就尽快出发。这一晚如梁易印象的那样,没有地方投宿,两人歇在了马车上。


    晚间吃的依旧是胡饼和点心,就着水囊里的热水,女郎勉强填饱了肚子。


    梁易在女店主那里给汤婆子灌满了热水,但此时汤婆子几乎没有了热乎气,聊胜于无。


    女郎罗袜未去,缩在梁易刚刚铺好的被窝里边。


    “梁与之,好冷。”她抱紧了自己的胳膊。


    梁易把马车门从里边反锁,脱掉外衣,然后迅速钻进被窝,将女郎紧紧抱住。


    “我的脚好凉。”桓灵将脚伸到梁易两条腿中间,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梁易爱怜地摸摸女郎的脸蛋,很内疚地同她道歉:“对不起。”


    桓灵不解:“啊?你道什么歉?你今天没惹我生气。”


    梁易:“我的家乡,太远,累你受苦。”


    “不是我连累你被罚的吗?”女郎在黑暗中抱住他的胳膊:“傻子。我今日是有些不开心,但不是生你的气。我有那么爱生气吗?”


    “那,是为何?”


    “今日那个小女孩。”


    梁易明白了,女郎见不得人受苦。可他受过也见过太多的苦难,这颗心已经麻木,已经觉得不过寻常。


    贫苦人家,各有各的苦。


    “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但大哥说,会让百姓都,过上好日子。但是,积弊已久,需要时间。”


    “真的可以吗?”女郎声音还是闷闷的。


    如果真如梁易所说,贫苦之人数量甚多,仅凭一两个人的善心是没有用的,需要改变之处太多太多。


    梁易点头:“或许需要,好几代人。但总会,慢慢变好。”


    士族占尽了天下大部分的土地和财富,如果真要天下人都过好日子,士族的利益一定会受损。


    女郎天真纯稚,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我也希望会变好。”


    梁易问她:“你总是,如此善心吗?”


    桓灵觉得奇怪:“‘总是’二字从何说起,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可怜人。”——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来晚了[可怜]因为最近比较忙,而且这段剧情写得很卡


    第60章


    桓灵的眼睛眨了眨,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里透出几分迷茫。


    她好像真的不记得了。


    梁易笑了笑,没在此事上多做纠缠。女郎在他怀中瑟缩中,仍在呼冷,他将人又搂紧了些。


    “脚还是好冷。”桓灵抿唇想了想,“梁小山,你往下一点。”


    说着,她就推了推男人紧实的胳膊。梁易听话地往下边挪了一点,但马车里边并不宽敞,他也只好把自己的腿蜷缩起来。


    这样,桓灵冰凉的脚就可以伸进梁易的衣裳里边,汲取他身上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温暖。


    明白了她的意思,梁易将衣襟扯开,让女郎小巧的脚从下边伸进去,他自己的手也伸进去,将那双纤纤玉足抱在怀里,瞬间被冰得一哆嗦。


    如同寒铁一样的温度,在建康的时候,桓灵的脚从来没有这样凉过。


    跟着他回来这一趟,她真是受苦了。梁易没有任何时候比这一刻更厌恶谢家人!


    方才女郎冰凉的脚贴着他结实的小腿,但因为隔了一层裤子,他没发觉,她的脚竟然凉得这样过分。


    梁易沉默地将那小巧白皙的脚贴着自己热乎乎的腰,然后再用温暖的大手用力反复揉搓着。


    若是以前,桓灵可能会觉得有些不自在。


    可如今,他已经殷勤伺候过自己洗脚,那双粗糙的大手也曾有力地为她按摩过脚底。


    这样揉搓取暖,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了。


    马车外的风声呼啸,除此之外,便是无比安静的沉沉黑暗,连零星的鸟叫都听不到。


    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夜,马车停在路边不远的一个避风处,仍无法避开全部的寒风,木制的马车被吹得哐哐作响,昭示着风力的强劲。


    但隔着一扇薄薄的车门,同样黑暗的狭小马车里的温度却在节节攀升。


    很快,女郎冰凉的脚渐渐变得温暖起来。


    她抱着梁易的脑袋揉了揉:“不用再按,不凉了。”


    动作间,梁易的耳朵意外地碰到一个格外柔软的地方。


    刚刚他一心一意为女郎提供温暖,竟没注意自己的脑袋就在云朵旁边,稍微一转头就可以亲到。


    他本能地埋头,深深吸了一口那沁人心脾的香气。女郎又惊又慌地把他拉上来,噘着嘴锤他的胸膛:“老实点。”


    “噢。”梁易伸手在黑暗中摸了摸桓灵柔顺的长发,被毫不留情一把拍开。


    女郎神情认真:“你的手刚碰过我的脚,不能再摸我的头发!”


    他只好亲了亲那蓬松的发顶,用胳膊给女郎做枕头。因只有两个人出行,安全起见,他们选择了一辆低调的马车,车内空间有限,因此并没有带枕头。


    对于给女郎做枕头这件事,他甘之如饴享受其中。


    至于他自己,外衣团吧团吧垫着将就睡。


    什么草丛树下,他都睡过的,怎么都能将就。可女郎不同,她自小被长辈们千娇百宠地长大,金玉堆里的日子过惯了,连不顺心的时候都很少有过。除了生病时的苦药,桓灵根本没有忍受过什么旁的苦楚。


    怎么嫁了他,就要受寒风侵袭、旅途劳顿之苦?


    梁易觉得很对不起她。但他知道,桓灵不喜欢他说对不起。


    怀中的呼吸渐渐绵长,女郎依赖地躺在他的怀中,枕着他的大臂,抱着他的小臂。梁易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幸福。


    两人草草睡去。翌日清晨,桓灵醒来后,人还迷迷瞪瞪的睁不开眼睛,就感觉有人从后边给她梳头发。


    梁易坐在她身后以指作梳,耐心地为她通顺长发。


    然后桓灵自己仅用了一根簪子将头发挽做一个简单的发髻。


    这时她人也清醒过来了,定定地盯着男人的手。她还记得,这双温暖宽厚的大手昨晚是怎样将她的脚抱在怀里不停揉搓的。


    梁易失笑:“已经洗过了。”


    汤婆子里的水已经彻底失去了温度,他倒了些在帕子上,简单帮女郎擦手脸。


    巾子上原本一点暖意都没有,他握在手中暖了一会儿,但女郎的五官依旧被冰得皱成一团:“好凉。”


    梁易就又用手贴着女郎白软的面皮,等她的脸颊暖和了才松开。


    简单洗漱过后,桓灵只给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面脂,没涂任何脂粉,但那张白皙的小脸上仍然一点儿瑕疵都没有,有种清水出芙蓉的美感。


    梁易定定地看着,女郎就把手心残留的面脂全都揉到了他的脸上,边揉边问:“你傻了吗?这样好呆哦。”


    梁易捉住她的手,同样揉了揉才放开。


    用了顿简单的早膳,两人就重新出发了。


    这日依旧是个大晴天,树梢上挂的雪已经全融化了,融化的雪水落下来,从树下过就滴答滴答如同下雨一般。只有远远瞧见的山尖上还堆着一簇白雪,好似大山戴了顶白帽。


    走过一个路口,桓灵觉得有些熟悉,问他:“前两日的路程与我去宣城郡老家似乎是一样的。今日是不是不一样了?”


    “嗯。已经快到,我的家乡。快的话,明日就能,到县里。”


    梁易的家乡在茅山脚下的一个山村。出了建康城以后是向南走,前两日的路程与去宣城郡的确是一样的。


    桓灵问:“那明日能到你家吗?”


    梁易摇头:“不能。明日,在县里住一晚,后日就到家。”


    “也还行。快些快些,今日路没有那么滑了,我们早点赶路。”


    这晚,他们幸运地遇上了一个驿站,在驿站过了一个温暖的夜晚。第二日,梁易全力赶路,在太阳落山前赶到了溪县。


    二人找到了一家客栈投宿。溪县位于茅山脚下的狭长河谷地带,县城窄而长,中间有条小河穿城而过,城中有好几座小桥将河的两岸连接起来。


    溪县虽然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但这家客栈是城中最好的,比起他们此行头一晚住的荒野逆旅已经好上太多太多。


    这里除了一张大床,还有一张很大的八仙桌,还有罗汉榻和凭几,或坐或卧或靠,都有地方。店主甚至还用屏风简单隔了一个书房出来,书案上放置了笔墨纸砚,颇有几分风雅的趣味。


    但梁易是个大老粗,读书人桓灵也累得根本不想动弹,书房自然只是一个风雅的摆设。


    洗漱过后,桓灵躺在这家客栈宽敞的大床上,问身边的梁易。


    “我们明日一早便回吗?”


    “买些东西,再回。”


    此次出行的马车并不宽敞,还要留足晚上摊开被褥的空间,所以他们只带了些路上要用到的东西。


    而梁易的家常年没有人住,家用之物要什么没什么。他先前就打算好了,等到了溪县再置办。


    身侧的女郎已经熟睡,梁易却有些难眠。他上次回来,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许久未归,他竟然也有几分近乡情怯。


    三年前回来的那一趟,他只想回来告诉耶娘,小


    山在军中做了将领,有出息了。


    可这一次,他和桓灵一起回来。大哥给的由头是,让他们回来祭祖,以此磨炼桓灵的脾性。


    他觉得桓灵的脾性是顶顶好的,磨炼只不过是个托词。


    但他也会想,高贵的桓氏女郎,并不爱他的妻子,会愿意与他一起去父母坟前祭拜吗?


    桓灵又能否适应这枯燥无味的乡间生活?在他们关系渐渐好转的现在,他却比任何时候都忐忑。他实在太害怕改变了。


    一夜过去,女郎睡了个好觉,面色红润有光泽,气色极佳。梁易眼下却有了青黑。


    这件客栈的早膳也好了许多,有白粥和肉粥两种,肉馒头,菜馒头,蒸饼等等,还有些清淡小菜佐粥。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女郎头一次觉得,平平无奇的肉粥也能这样好吃。


    两人在县城里边买了许多东西。衣裳无需再买,但锅碗瓢盆,米面粮油这些都得准备好。


    女郎以往也学过管家理事,但这还是她第一次亲自去买这些东西。


    一石米四百钱,一斤肉二十钱。梁易还挑了个最大的浴桶,也只要二百八十钱。


    “这些东西都好便宜。”桓灵小声对梁易道。


    他们东西买得多,肉摊老板笑呵呵同他们玩笑道:“头一次见人嫌东西便宜的。您要是实在觉得太便宜,我也可以收贵些。”


    “不必、不必。”


    两人在县城赶着马车转悠了个遍,才差不多将东西买齐。那个大浴桶将马车的空间都占了去,女郎嫌里边挤得慌,干脆和梁易一块坐在外边,两条腿吊在空中晃荡。


    现下是正午,外边有太阳照着,桓灵穿得也厚,梁易就随她去了。


    马车离开县城以后,路越来越不好走,往山上的路又陡又弯,女郎被晃得头晕。


    一路上,只要瞧见人烟,桓灵便问:“是那个村子吗?”


    被梁易否认了好几遍,她也不问了,怏怏地进了车里边,靠在被褥上。


    越往山上走越冷,太阳也渐渐下山,寒意渐渐笼罩。


    梁易终于瞧见了他阔别已久的村落。因处于山间,房屋是稀稀疏疏的,有些好像没住人了,屋顶塌了下来。


    桓灵探出头来:“是这个村子吗?”


    “嗯。”


    梁易看着不远处一间小院探出头来的两个孩子。三年前,这间小院的位置还是一片菜地,这两个孩子他也不认识。


    明明是他的家乡,熟悉中又有了些陌生。


    马车又沿着山路前行,终于在山脚下的一间小院门口停了下来。


    “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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