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灵坐在床边,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身子无力地靠着旁边的床柱。梁易就让她先睡,说自己哄孩子就可以。
但桓灵仍然努力睁开了眼,打算和他轮换着来哄阿圆。阿圆起先是不肯睡,桓灵原以为是因为阿圆下午睡过一觉,现在精力旺盛一点都不困,就又陪他玩了一会儿。
可后面,都已经到深夜了,外面黑漆漆一片,除了呼呼的风声,一点儿别的动静都没有,阿圆还是不肯睡。他眉头紧蹙,肉乎乎的两只小手不停地揉着眼睛,明显困极了,却始终不肯乖乖睡觉。只要梁易抱着他坐在床上,他就开始哭闹。
梁易没有办法,只能抱着他在并不大的屋里一圈圈地走。
起先只要梁易是站着的就好,阿圆虽然不高兴,但只是皱着眉头,依旧不哭不闹。
但后来,哪怕梁易在屋里都快跑起来了也仍然无济于事,阿圆就在他怀里哭着叫娘,可怜巴巴的。
梁易的胳膊也有伤,伤得还不轻,只有没受伤的胳膊能抱着阿圆,桓灵怕他一条胳膊抱久了太累,就要和他换着抱。
可任凭她怎么说,梁易都没同意,他一直劝桓灵早些休息。但这样吵着,就算要睡也睡不安稳。梁易便寄希望于怀里的这个奶娃娃,盼着他早些睡着。
先前情况危急,他们的身体被逼到了极限,但也还能一直撑下去。眼下危险解决,身体也实在撑不住了,急需好好休息。
桓灵猜测:“我今天下午带阿圆睡觉的时候,他一直很乖,困了就乖乖睡了,睡前和醒来都没有哭。现在一直哭,是不是因为白天吓着了?所以他才会想阿荧?”
她不知道的是,这是小娃娃闹觉。白天谁带着玩都可以,但晚上睡觉必须要熟悉的人带着才能安稳入睡。
平时在府里,要不是妹妹亲自带,要不就是樱娘带他入睡。之前在路上的两晚,阿圆都是在樱娘的怀里睡着的,不哭不闹特别乖。
可现在,小娃娃的哭声在整间别院回荡。梁易站久了想坐一会儿都不行,他刚在桓灵身边坐下,阿圆哭闹着叫娘的声音就更大了。
桓灵实在没法子,塞了一缕自己的头发到他手上,毕竟姐妹俩的头发的触感很像,阿圆之前也主动摸过她的头发。
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但依然无济于事。一直到后半夜,阿圆在梁易的怀里哭累了,才终于睡着。
阿圆的小脸哭得红扑扑的,仍有未干的泪痕,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生得和谢霁是真像,尤其是那双眼睛。
梁易轻手轻脚把阿圆放在床上,大气都不敢喘。战场上威武勇猛的大将军,面对这样一个奶娃娃却只能束手束脚。
桓灵则以极慢的速度和极轻的力道脱去了阿圆的外衣。看着他在床里边慢慢睡熟,两人不约而同长舒了一口气。
这带孩子可真是个苦差事。哪怕是阿圆这种白天一点都不好动的乖孩子,哄睡的时候也要将人所有的精力都耗尽。桓灵感觉自己现在站着都能睡着。
两人轻手轻脚在床外边躺下,终于感觉到久违的放松。虽然这床不大,垫的褥子也不够柔软,只是薄薄的一层。他们仍不约而同地觉得,此刻的休息得到的满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
只有一床被子,三个人都挨得紧紧的。阿圆虽是个小娃娃,但他身上暖融融的。桓灵就把自己的脚塞到了梁易小腿中间暖着,脑袋贴着他的肩膀,那种安心的感觉愈发强烈。
小夫妻的别后重逢,本应有胜新婚的甜蜜喜悦。但却是在这样难以预料的地方,刚刚经历了一场变乱,身边还有一个刚刚睡着不能惊动的奶娃娃。
桓灵只是抱紧了梁易的腰,轻声道:“梁小山,我觉得你以后会是个好阿耶的。”
梁易在黑暗中扬眉一笑,将握在掌心的小手送到唇边亲了又亲。才睡熟的阿圆似乎被这个动静吵到,哼唧了两声又翻了个身。
闹觉的乖孩子实在太难哄了,两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阿圆又醒过来。
还好小娃娃只是动了两下,没有睁开眼哭闹,呼吸声又渐渐平稳规律。
梁易干脆将一大一小都揽到怀里,大手在阿圆的背后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拍着,终于让他睡熟了。
而怀中的女郎,也早已安然睡去。
因怕阿圆半夜醒来的时候不方便,屋内的蜡烛没有熄。梁易能清楚看见女郎恬静的睡颜,额头和脸颊都有擦伤的口子。
女郎爱美,等回了建康,他一定要找来最好的药膏,确保这些伤口连一丁点儿的小瑕疵都不会留下。
身为丈夫没有保护好桓灵,让她受了这样的罪,梁易已经很愧疚了。虽然他做得再多,也无法抵消桓灵遭的罪,但他想为桓灵多做些事。
他心中思绪飘远,可怀中的女郎睡得正香,贴着他嘤咛了一声,而后阿圆也哼唧了一声。
梁易拍拍这个再拍拍那个,忙碌又幸福着。
他忽然觉得内心酸酸软软的。若是以后能和桓灵有一个孩子,他们一家三口也会如此吧。那个孩子一定要像桓灵,他也会努力做一个好阿耶。
睡梦中的女郎脸埋在他颈窝,彼此的体温和心跳都那样清晰。他慢慢靠近,温热的唇在女郎的额头上贴了又贴,终于才放心入睡。
第二天,大雪停了,对要赶路的他们来说是个好消息。天刚亮,桓煜就已经在外边敲门叫他们起床。
冬日天短,他们要早些出发,才能在白天多赶些路,尽量早些回建康去。
梁易便在女郎温软的面庞上亲了一口,可约莫最近实在是太累了,觉轻的桓灵这次并没有因为他的动静醒来,只是翻了个身就继续睡了。
他只好轻轻将桓灵推醒,被推醒的女郎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睡眼惺忪:“我还好困,我们再睡一会儿吧。”
梁易当然想和她再睡一会儿,可这里条件实在太差,实在不宜久留。
“要出发了。”他拿过桓灵的衣裳给她套上,桓灵趁机闭眼靠着他眯一会儿。
衣裳穿好,她也彻底清醒过来,没再吵着要睡,开始迅速洗漱。梁易就趁着这个时间给阿圆穿衣裳洗漱,然后随意用清水洗了一把自己的脸。
华济早起做了早膳,大家都聚在一块儿用。谢霖到得早些,胡乱用了些东西填饱肚子,等桓灵他们过来的时候,他就从梁易怀中接过阿圆,哄孩子用早膳。
这种桓府的日常,于他来说是难得的机会。所以尽管十分困倦,谢霖仍然十分艰难地早起,就是为了这个时候能抱到阿圆。
可怜的阿圆在山间吹了几天的风,昨天还哭了好久,又一直没有用面脂涂脸,小脸蛋已经发红皲裂。
梁易自己的脸也是同样的情况,比阿圆严重。但他刚坐下就瞧着阿圆的脸蛋问华济:“有猪油吗?”
猪油可以润泽皮肤,华济明白了,很快从厨房取来了猪油递给谢霖,让他给阿圆涂上。
皲裂的小脸就算是洗脸也会因水的触碰而难受,更别说往脸上涂猪油。阿圆不肯配合,开始在谢霖的怀里挣扎哭闹,谢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给他涂了一点点。
在桓煜的印象里,阿圆一直很
安静,不哭也不闹。这么乖的孩子突然哭闹如此厉害,那一定是因为谢霖这个笨蛋不会带孩子。
他语气怨怪,眼神不满:“谢三,你怎么这么笨啊?连孩子都带不好。让我来!”
谢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和阿圆亲近的机会,没想到却被孩子如此抗拒,不禁灰心丧气。
“我、我也不知道啊,我轻轻涂的,都没用力气,阿圆怎么哭了?”
桓煜幸灾乐祸:“那就是因为他不喜欢你。阿圆,来三舅舅这里。”
下一瞬,少年傻眼了。他给阿圆的小脸上轻轻涂上猪油的时候,乖孩子哭得更大声了,一边哭一边叫娘,仿佛受到了虐待。
小小的阿圆的脸好痛,风像刀子一样刮,他的脸一碰就痛得不行。有个怪叔叔给他的脸涂了东西,脸更疼了。他以为三舅舅是来解救自己的,但是没想到三舅舅居然也给他涂痛痛的东西。
小娃娃感受到了信任的崩塌,可不就哭得更厉害了。
谢霖简直要笑出声了:“你还说我笨,你看看你。阿圆哭得这么厉害,你还是把他还给我吧。”
他只说当下,但桓煜却警惕得很:“你想都别想,阿圆是我们桓家的孩子。让你看看已经够仁慈了,别再有不该的奢望。”
两人针锋相对,桓煜坚决不同意再把阿圆给谢霖抱,谢霖也毫不留情对他冷嘲热讽:“既然你说阿圆哭是因为不喜欢我,那在你怀里哭得更厉害,岂不是更不喜欢你?桓三,你可真是不讨人喜欢。”他语气贱嗖嗖的,故意惹桓煜生气,“怪不得小时候,荀姐姐把她亲手编的花环给我戴。”
果不其然,桓煜简直要气死了。谢霖小时候仗着年纪更小,没少在女郎间撒娇卖乖,得到了花环还要在他眼前炫耀。
好在他的好兄弟华济很仗义,替他解释了:“阿圆脸皴了,碰一下就疼,你们给他涂东西,他不舒服当然就会哭。”
桓煜和谢霖两人虽然从小到大都互相讨厌,但某种程度上来说,两人在某些方面很相似。比如,他们几乎从不怀疑自己。
谢霖自信多了:“我就说不是我笨。”
桓煜垂着的头立马也抬了起来:“我就说,阿圆怎么会讨厌我?”他将阿圆举得高高的逗他,“阿圆最喜欢三舅舅对不对?”
小娃娃都喜欢这样玩,阿圆乐得咯咯笑。
谢霖暗暗腹诽,他这个三叔当得可真是窝囊!都怪二哥!要是没有当初的事情,现在二嫂和孩子们都还住在谢家。
那时,就是桓煜求着他要看孩子了。二哥从小争气,怎么偏偏在婚姻上栽了这么大的跟头!
桓灵:“昨夜阿圆也一直哭,哭着叫阿娘,差不多到后半夜才睡。”
华济解释道:“嫂子,他这是闹觉呢,没有平常带着睡觉的人在身边,小娃娃都这样。”
桓灵这才明白了原因:“那岂不是今晚还会这样?”
梁易给她盛了碗粥:“我们快些赶路,争取明晚前回建康,最多就这一晚了。”
——
用过早膳他们便上路了。山路难行,雪后更是湿滑泥泞,清晨没有阳光,十分寒冷,手指都要被冻僵。
桓煜都怕自己抱不稳孩子,裁了布条将阿圆牢牢捆在自己胸前。梁易没受伤的那只手拉着桓灵。
他们一开始走得不算快,但到中午日头出来后,众人的身上都暖了些,速度也变快了。
这一晚,他们找了避风的地方扎起帐篷,好在人多,轮流着哄阿圆也没觉得那么难熬,还有个擅长哄孩子的华济出了大力。
第二日,离深山越来越远,路也越来越好,他们赶路的速度快了不少。回到大路之时,路边已经有马车提前等着,里边备了炭盆饮食和热水。
终于能不那么难受地赶路,在大路上马车一路疾驰,紧赶慢赶在城门关前入了城。
终于回到健康了,桓灵的心情肉眼可见地轻松起来,还有心思投喂梁易一块肉干。
梁易怀中的阿圆看到了,也想要,指着剩下的肉干朝着桓灵甜甜地笑:“肉肉、肉肉。”
但这东西太硬了,小娃娃不能吃,桓灵就给他递了快松软的甜糕。这种能自己吃的东西,阿圆不喜欢别人喂,两只手抓着甜糕吃得很香。
到了王府和桓家之间的路口,马车停了下来,阿圆回桓府就要在这里下车了。
车门打开的瞬间,桓灵也看到了外边的情况。不过几日,建康已经看不见那场大乱留下的痕迹。
桓煜下马,过来接过了阿圆,同他们道别:“大姐姐,大姐夫,那我先带阿圆回去,家里人恐怕都要着急死了。”
阿圆在马车里闷了这么久,一出去就如同鸟儿回到了广阔的天空,整个人都开心多了,好心情地把自己吃剩的甜糕喂到桓煜嘴边。
桓灵:“你快带着阿圆上车,别叫他吹风。”
和桓煜说了几句话,桓灵的马车就往王府的方向去了。
谢霖骑在马上,沉沉地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这一番可算是死里逃生,但他不打算告诉自己的阿娘,否则阿娘又得哭了。
桓煜那张嘴在面对他的时候是不饶人的:“谢三,你傻了?这么冷你还不快些回去,就喜欢在这吹风是吧?没见过你这么怪的人。”
谢霖气不打一处来,白眼都要翻上天:“你知道什么?我走了。”
他催马离开,桓煜也抱着阿圆快步上了后边的马车。
在路过骑马的少年时,桓煜推开窗,语气淡淡对他道:“你拼死救阿圆的事,我会告诉家里人的。”
——
桓灵一行人回到王府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但整座王府仍然灯火通明,有许多人在等着他们平安归来。
桓灵一下车,金瑶和银屏就哭着迎了上来。女郎笑着安慰:“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要笑才对!”
金瑶和银屏自小跟在她身边长大,情谊深厚,是心疼她才会如此。见她如此乐观,二女也不禁转悲为喜:“对、对,回来就好!”
因为已经提前派人传了消息回来,所以江临遣太医提前来了王府,就等着给他们看伤,还贴心地安排了一男一女两名大夫。
那个女医原是一位老熟人,看到桓灵她们都好好的回来了,燕时晴激动不已。
“太好了,嫂子,小山哥,你们都没事!”她拉着桓灵左看右看,“你的伤在哪儿?快和我回屋里看看!皇后娘娘让我带了好多药来。”
另一名太医也拉着梁易要给他看伤,虽然梁易一再表示自己的伤并不严重。
“王爷,陛下特意嘱咐,一定要尽心为您诊治。若连伤都看不到,下官恐怕无法向陛下复命。”
梁易总是如此不在意自己,桓灵看向他的眼神也严肃了不少:“快去给太医看看,伤口那么深还说不严重。”
燕时晴也劝他快去看看:“小山哥别觉得从军之人身体强壮,就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习武之人身体消耗大,更应该格外注意。小水姐可是特意嘱咐过的,要你好好看伤。我只会给她照实说,不会帮你隐瞒。”
于是夫妻二人分别进了不同的屋子看伤。
燕时晴关上门,桓灵撩开袖子给她看自己的胳膊:“其实我这都是些淤伤和擦伤,就是疼了些,实则并不严重。”
看这样简单的伤口对燕时晴来说不费神,她很快就得出了定论:“这伤如果对从军之人来说确实不大严重。”她语气止不住的心疼。“可是,嫂子,你哪里吃得了这样的苦头。”
桓灵去到万家村的那个冬天,燕时晴的世界受到了冲击——
作者有话说:完结倒计时[害羞]
【旧笔记小说网】www.jiubiji.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