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换粮


    家家户户但凡有锅的都寻了个地方起石灶,等派出去的汉子带了柴回来,木柴和引火的枯叶干草这些准备齐全,家里的女主人便赶忙问何桂香这边借火。


    李春苗家东西带得多,家里的火罐也带出来了。火罐是一种带盖的陶罐,她问何桂香取了一块阴燃着的木炭后放到那火罐里,盖上盖子后木炭慢慢地闷烧,能保存许久。到时候等灶里要熄火了,她再将火种放到火罐里,留到下次生火完全没问题。


    那些没带火罐的也有别的法子保留火种,灶膛没有燃尽的木炭用烧过的热灰给埋起来,埋得越深越好,这样木炭也能闷烧许久,等到需要生火的时候,便扒开上头的灰烬,放些引火的枯叶草叶,轻轻吹燃即可。


    等各家借了火后,接连的炊烟升起,各家围坐在石灶边小声说着话,竟成了洪涝过后难得的温馨画面。


    这头何桂香淘洗了糙米正要熬粥,廖墩子突然抱着半罐子糙米过来,“婶子,我家的粮都存到山洞里去了,我手里只留了小半罐子的糙米,阿爹在的话够我俩吃个三日,可他还不晓得啥时候回来,这些我一个人吃的话能吃□□日。我把糙米给婶子,婶子能不能把我那一份也做了?”


    “说啥见外话,你便是不给这小半罐子糙米,婶子也给你一口吃的!”


    廖墩子闻言,笑了起来,“粮还是要给的,我阿爹回来前,林二叔和何婶子有啥需要跑腿的地方,只管喊我去!阿姝姐和阿野大兄这边也是,需要我帮忙只管说!”


    林小蒲叉腰问:“我呢,怎么把我给落下了?”


    廖墩子赶忙补上一句:“对对,还有小蒲妹妹。”


    林小蒲这才笑起来,“放心,有我在,我罩着你。”


    廖墩子长得瘦小,瞧着还没有小他两岁的王银根壮实,王银根她都能罩着,廖墩子她自然也能罩着。


    廖墩子挠头笑,“成,你罩我。”


    林姝怕他不自在,当即交给他一个任务,“墩子,我这正好有事需要你和小蒲去做,雨后竹林那边有许多竹荪冒了头,你和小蒲一起,帮我采一篮子回来。”


    “阿姝姐,竹荪是啥啊?”廖墩子赧然问道。


    “是一种能吃的菌子,很好认,你跟着小蒲去,她指给你看,你看一眼就晓得了。”


    说着,又扭头问李春苗和张巧花,“三婶,李婶子,你们要竹荪不?这竹荪切成段放到粥里一起熬,撒少许盐做成咸鲜口味的竹荪粥,美味又滋补。”


    李春苗连忙应道:“要得要得,让我家王银根跟着一起去!”


    如今大家伙都住草棚里,每家吃个什么大家都瞧得一清二楚,李春苗原本有什么好吃的都是藏着掖着不想叫别人知道,譬如这竹荪,生怕村民都去采,但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


    阿姝大气,有什么好吃的愿意分享给村民,她做婶子的也不能太小气了。


    张巧花知道她这侄女懂得多,自然也是跟着林姝走。


    等林小蒲三人采了一篮子新鲜竹荪回来,村民们纷纷问:“这不就是竹菌子么,阿姝,这竹菌子真能吃?”


    林姝笑着解释道:“叔伯婶子们应当吃过了。我和阿野成亲的喜宴上也做了这竹荪,不过是凉拌的,切了丝你们没认出来。竹荪是山珍,不仅能吃还滋补得很。另外还有鸡枞菌青头菌等等,这些菌子山间都多,婶子和嫂子们若是信我,到时候可以跟我一起去挖这些菌子,我教你们怎么做。”


    几位问话的婶子自然欢喜应是。


    “对了,我家上山的时候把鱼池里的鱼都带走了,整整两大桶鱼,虽说这会儿都还活着,但到底不经放,有哪家叔伯婶子想吃鱼的,可以用一小碗的糙米来换,我便宜出给大家!这鱼我用山泉水养了许久,肉质鲜美,一点儿土腥味儿都没有,平儿若带到镇上去卖,一条能卖几十文呢!”


    林姝这么一吆喝,又帮着算了一笔账村民们听完纷纷心动。大家本就饿了一晚上,正是最馋的时候。


    一小碗糙米也就三四两,换一条大鱼划算得很。


    “阿姝,我家灰面多,拿灰面换成不?”有人问。


    林姝应道:“成,都成,灰面的话大半碗就行了,杂粮也可以,杂粮要一碗半,油盐酱醋这些也能换,尤其是油,舀个一大勺油给我,这两桶鱼你们随便挑一条走……”


    村民们听到这话,一家子一合计,纷纷舀了粮食来换,换得早的还能去桶里挑个头大的。


    “我要这条,这条瞧着最肥!”


    “这条鲫鱼好,我正好带过去熬汤喝。”


    “阿姝丫头,我要换两条!”


    “我家这次带了半罐油出来,阿姝丫头只管舀一勺去。”


    两大桶鱼没一会儿便换得差不多了,只剩八条的时候,林姝赶忙摆摆手,“不换了不换了,我家还要留几条自己吃呢。”


    若不是桶要用,不能一直占着,鱼太多的话也会缺氧死,林姝才舍不得这么便宜就把鱼换给村民。剩下八条鱼,这顿吃个四条,剩下四条养着,啥时候馋了再吃。


    何桂香正在整理刚刚换到的粮食,一番规整下来,颇为欣喜地道:“家里原本只留了几日粮应急,眼下换的这些足够咱再吃个七八日了!”


    林小蒲嘟着嘴道:“那些鱼我和阿姐养了好久咧。”


    何桂香笑她,“晓得你舍不得,但你总不能顿顿吃鱼罢?这一碗米做稀饭的话能做一顿,叫我们一大家子全部吃饱,你一条鱼够我们一家子分?”


    若换作别家,一碗糙米还能吃上两顿呢,再省一省,稀饭熬得稀一些,三顿也可以。


    林姝也道:“发大水之后,米价定会大涨,一条鱼换一碗糙米不亏。”


    说话间,林姝已开始处理食材。


    竹荪洗干净后用温水泡制回软最好,不过眼下柴火要省着用,这一步便省去了,洗净后直接切段备用,等锅里米粥熬得差不多了,便将这竹荪段丢进去,撒盐拌匀,再小火熬个一刻钟便差不多了。


    张巧花和李春苗两家有样学样,也这般熬了一锅竹荪粥。


    熬好的竹荪粥端开至一边凉着。家里的陶锅没带,这锅是腾不出来了,所以林姝打算做烤鱼。


    周野已经按她说的将竹棍一端削尖,一共削了四根竹棍,四条开膛破肚又去了鳞的大肥鱼直接串在这竹棍上,放到石灶上烤。


    一直留意着这边的李春苗眼睛一亮,“好主意,阿姝,我家也像你这样做烤鱼!”


    方才她家也换一条鱼,她正愁这鱼是炖还是蒸咧,结果就看到阿姝在烤,那他们家也这么做。


    不知是谁小声吐槽一句“学人精”,李春苗冲那边瞪了眼,“我学人精怎么了,阿姝懂得多,我就愿意学她,有本事你们啥都别学!”


    张腊梅撇了撇嘴,她才不学林姝那死丫头。什么菌子都敢吃,也不怕吃死人。


    “稀饭熬好了,没有多的,你们阿爹吃两碗,剩下的都只能吃一碗,晓得不?”


    张腊梅用木勺在锅里拌了拌,将里面的米拌匀后开始舀,因着大家都饿了,这次稀饭放的米稍多些,比以前的稠。只是俩儿子瞅着别家换回来的鱼,还是馋得流口水。


    “阿娘,咱们这次带的粮不算少,怎么不去问林姝换一条鱼吃?”林多谷问。


    “吃吃吃,就知道吃,咱家那一袋子灰面是谁没扛好摔到水里去的?还好意思跟老娘提吃!”张腊梅没好气地道。


    当她不想吃鱼吗?她也想啊,可一想到她要看何桂香那一家子的脸色,尤其是林姝死丫头,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平儿没吃鱼不也过来了,就非要吃她那条鱼?


    林多谷不说话了,闷头干饭。


    饿了一整日后,今儿这稀饭喝起来忒香!


    老大林多仓杵在一旁,眼巴巴看了许久,见他娘只字不提,一副当他和媳妇不在的样子,只得主动开口问:“阿娘,能不能给我和媳妇也吃一碗?”


    他饿了一日,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他饿着也就罢了,可媳妇肚里还揣着娃呢,阿娘当真这么狠心,要饿着他媳妇?


    吴氏朝张腊梅看过去,她也想看看林多仓能不能要来两碗饭。


    结果她还是把婆母想得太好了。


    张腊梅听到大儿这话,当即冷嘲热讽,“你们两个不孝子,还吃啥子饭哟,我看去吃粪坑里的粪还差不多!我昨儿个的话你们是转头就忘了?别想了,饭没你们的,我煮的时候压根就没煮你俩的份儿,你两口子不是能耐得很么,你们自己想办法去!”


    吴氏咬了下后槽牙。她没有看张腊梅,目光直接投向闷不做声的林大田,“公爹,你也是这般想的?”


    林大田正大口喝碗里的粥,听到这话皱起眉,道:“昨儿个你和老大顶撞你们娘,把她气得不轻,这顿你们便别吃了,叫她消消气。”


    吴氏气笑了,既然公爹和婆母不要脸,那她也不要了,“公爹,我饿得,我肚里的娃却饿不得。你们若不给我一口吃的,我只好去找里正那儿讨一口饭吃了。他若问我为何没饭吃,我就说是公爹和阿娘要立规矩,不给我吃。”


    她这公爹最好面子,她就不信他真能眼睁睁看着她去讨饭。


    果然,林大田一听这话顿时胀红了脸,“你们俩今儿要是敢去问里正讨饭吃,以后就别喊我爹!”


    林多仓:……


    他当然不敢去别家讨饭,但他觉得他媳妇真敢。


    第202章 忙碌


    吴氏听了公爹这话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林大田眼都瞪圆了,急急喊住她,“你给我站住!老大你还不赶紧拉住你媳妇!”


    “哦哦。”林多仓拉住吴氏,手上没敢怎么用劲儿。


    吴氏作势被他拉住,停下脚步,口上却嚷嚷,“你拉我做啥子,难不成你要眼睁睁看你爹娘活活把我娘俩饿死?”


    林大田脸都青了,“臭婆娘,看看你给老大找了个什么儿媳回来,她真要出去乱说,咱们在村里还活不活了?”


    臭婆娘张腊梅心里还记恨他先前扇自己巴掌的事儿,阴阳怪气地道:“这大儿媳可不是我一个人选的,当初不是你说她家里勉强算个耕读之家,这才让老大娶了回来。”


    林大田顿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之后才忍住怒火道:“给他们匀两碗饭出来,省得他俩到处胡咧咧!”


    吴氏见公爹气成这样,见好就收,适时放软了态度,哭哭啼啼地道:“公爹,我并非故意顶撞您和婆母,实在是我饿得慌,您的亲孙孙喊着要吃饭啊!昨日之事的确是我不对,我不该没等您和婆母点头就急着走,可儿媳只是怕走得迟了,给您和婆母拖后腿。”


    林大田最见不得女人哭,听着焦心,好像他大爷们一个欺负娘们,“好好说,哭啥子哭?昨儿个我不是都发话要走了,结果你和老大听我的了?啥都不管便先走一步。”


    吴氏吸了吸鼻子,愈发委屈了,“虽说当时您已经劝说婆母一起走,但您没听到婆母先前说的话,当时婆母不愿意存粮,还说若是老天爷发大水她就去粪坑里吃粪。话到这份上,我想婆母为了睁这一口气也会死活不走,而您平日又什么都听婆母的……”


    吴氏昨晚睡得不踏实。她心里藏着事,如何能睡踏实。


    一气之下分了家倒是争了那口气,可分家之后呢?


    她如今大着肚子做什么都不方便,分家之后一堆事情等着她,眼下又是特殊时期,只怕会更劳累。


    如此一想后,吴氏渐渐镇定了下来。她其实晓得如何拿捏婆母和公爹,只是以前要面子,许多事情做不来,可她如今想开了。


    脸皮啥的哪有自己的身子重要,她只要豁出脸来,她就能有的吃有的穿。


    这个家,眼下她是万万不会分的。


    林大田听了儿媳这话,又见她服了软,怒气顿时转了个头,冲张腊梅道:“我说你这婆娘昨日为啥子死活不愿意走,原来是为了赌这一口气。吃粪就吃粪,你说你是愿意吃粪还是愿意去死?没事瞎发啥子毒誓,丢不丢人?!”


    张腊梅自觉心虚,没吭声。


    好在没几个人听到她说要吃粪的事,不然她真丢死人了。


    吴氏这个大嘴巴,啷个啥话都往外说!


    她赶紧匀出两碗米粥递出去,想堵住吴氏那张烂嘴。


    “阿娘阿爹,好香啊,你们快闻!”林多粮忽道,他吸了吸鼻子,顺着香味伸长脖子了看,“是二叔二婶家的烤鱼,这烤鱼怎么做的,闻着可真香!”


    张腊梅和林大田也闻着那味儿了,接连咽了下口水。


    村里人都传林姝厨艺好,做出来的饭菜忒香,据说大婚那一桌子喜宴就是她拟的菜单,上头那大部分菜都是她教给何桂香的,村民们吃了之后都回味无穷咧。


    没想到这死丫头只是烤个鱼也能烤这么香。


    林姝其实也没做什么,不过是撒了点盐巴,鱼腹再塞了几片紫苏叶和一把青花椒,菜畦里栽种的紫苏和青花椒树来不及带走,但家里有她晒好的紫苏叶和干花椒,这些走的时候都带上了。


    烤的时候再往鱼身上刷一层油,外层便烤得焦黄焦黄,连带着鱼肚子上的肥油也都烤了出来,滋滋地冒着油水。


    家里盛油的油罐子、还有阿娘挂在房梁上的那好几包野猪猪板油,都被周野连同粮食一起带去了山洞里,今日本来吃不到油的,但方才有好几户人家都用油换了鱼。所以,这不就有油了么。


    当然,换来的油不多,她也只敢浅浅地刷上一层,得省着些吃。


    鱼熟得快,在米粥还温热的时候,四条大鱼便都烤好了。


    林姝将其中两条烤鱼对半分开,林小蒲和廖墩子一人半条鱼,阿娘和她一人半条鱼,剩下两条整的,林大山和周野各一条。


    林大山想着闺女胃口变大,便跟闺女换了一下,“阿姝,你吃这条整的,阿爹吃半条就够了,唉,阿爹今儿不用下地干活,饿得没那么快。”


    林姝听到这话也跟着叹了一声。


    村里的田都是挖了沟渠的,能一直通到河里,可如今河道水位大涨,河里的水都排不出去,这田里的水又如何排。


    这需得官府给力,及时疏通河道和修筑堤防了。大水后,河道排水不畅往往是因泥沙杂物等淤塞,最直接的法子便是官府组织人手疏浚河道,将河道拓宽加深。


    这次水灾不小,上头要救人赈灾,又要及时治水,也不晓得上头的官员能力如何,顾不顾得过来。


    想到周野跟村里其他汉子不一样,什么事情都喜欢研究一二,林姝当即问他,“阿野,咱上头的县老爷什么来头,靠谱不?”


    周野讶异,不过很快便明白了林姝的意思,“井溪镇上头的县是太平县,咱们这位县太爷已就任第三年,在任期间无功无过。不是个贪官,但也没什么作为。”


    林姝:得,懂了,咸鱼一个,能苟则苟。


    但她不信咸鱼从一开始就是一条咸鱼。


    地方官员任命是流官制,不得原籍为官,也不能在一地久任,三年一任,任满后考核换地儿,或升或贬或是平调全看三年政绩如何。


    如今发大水,地方官一个处理不好头顶乌纱帽不保,可若表现好了,趁此机会扶摇直上未尝不能。


    林姝只盼这位父母官不是一条只会混吃等死的咸鱼,至少遇到事儿后能够立起来,如此这场洪涝造成的损失才能降到最低。


    周野看向她,声音压低,“阿姝,西南之地天高皇帝远,在我看来地方官只要不贪便已胜过许多人了。”


    林姝深以为然,甜水村这边已经够穷了,真要遇到个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那百姓的日子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好过。


    周野又道:“像甜水村这样的小地方,其实县太爷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镇上的地方豪强百年氏族。井溪镇几个当地大户家风都还可以,有这些大户坐镇,街头的地痞恶徒也少。闲汉偷子这些便避免不了,哪里都有。据说有些地方一整个村乃至镇子都偷风盛行,若有外人借道,总免不了被当地百姓顺走值钱物什,若是夜间行路,过分者甚至连衣物都会一并扒去。”


    林姝听得咋舌不已,想到什么,忽地问他,“阿野,你当年带着族人逃荒路上可遇到过这种情况?”


    周野顿住,没想到她这么敏锐,微扯了下唇角,“叫阿姝发现了,不过不是在逃荒路上,而是族里一位族兄去府城赶考,族里挑了几个身强体壮的族人一路护送,其中便有我。那年赶夜路的时候,路边草从里突然冲出一伙人,想夺了我们的包袱,当然,有我在,没叫他们得逞。后来一打探我们才晓得,那一带时常有过路行人被附近村民强夺了包袱就跑,苦主连对方长什么样都没看到,求告无门,只得认栽。穿着破烂的还好,穿得稍体面些的,可能连衣裳和束发的簪子都要被一并被捋走。”


    虽有些不合时宜,但林姝光是想到那画面便觉好笑。


    也不知阿野那个时候才多大,瞧他提及那事时少见流露出几分神采的样子,想来那也是他人生中极有趣的一件事。


    两人说话间,手里的烤鱼也吃得差不多了,喝一口鲜咸美


    味的竹荪粥,再吃一口烤得外焦里嫩的麻香鱼肉,最后足足一条大烤鱼和满满两竹筒的米粥下肚,林姝整个人都舒坦极了。


    她既吃得多,便不会白吃,虽说眼下田里做不了什么,可其他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如今日头出来了,湿衣裳湿被褥这些,还有其他不能发潮的东西都要拿到阳光下暴晒。草棚里的草垛也一并拿出去晒,晒干了晚上便有地可睡。


    林间草木茂密,得寻个能充分晒到阳光的地方,若寻不到或是场地不够大,便要伐掉一些遮掩阳光的枝叶。


    外头积水退了许多,不过竹筏仍能用,她可以撑着竹筏去村里逛一圈,有什么能用得上的东西先不管是谁家的,能拿则拿。


    干木柴这些也再寻一些放着,多多益善。


    对了,还有竹荪,竹林里冒头的竹荪若无其他村民要采,那她留下几朵繁衍,剩下便全采了晒干存着。这玩意儿跟其他菌子不一样,不及时采的话就会自行溶解,可别浪费了。


    鸡枞酱和青头菌这些多,随吃随采,倒是不急。


    能做菜干的野菜也可以多采一些来,晒干了存着总没坏处……


    林姝满脑子要做的事情,吃完早食稍做歇息便开始行动。


    在其他村民还在茫然叹气的时候,林老二一家子已经忙碌起来。


    林姝寻到了三棵隔得不远的大树,边上枝桠砍去一些,两棵树的中间便能晒到充足阳光。


    周野麻溜地用斧头劈去多余枝桠,再往三棵大树中间牵上一根绳,两两一牵后,便是三根晾衣绳。


    等这头晾衣绳牵好,何桂香立马将家里需要晾晒的被褥衣物包括三张竹席一一搭放了上去。那么多东西摊开了晾晒,竟完全够用。


    周野接着又寻来几块平坦能搁置东西的石头,挨个摆在一起,再将家里那些个放调料的调料罐子,以及林姝那些放了花茶草茶的茶罐子,全放在上头晾晒。这些东西都是不能受潮的。


    家里东西多,大部分坛子罐子都没能带走,毕竟这东西重,又占地方,不过林姝的这些小瓶瓶罐罐,周野却是一个都没落下。


    大人那边忙碌着,林小蒲和廖墩子两个小的也没闲着,得了新任务后将背篓里的东西腾挪出来,背着背篓去竹林里采竹荪。采了半背篓的竹荪回来后,两人将竹荪铺到石头台子上晒,竟是打算做成干货存着吃。


    林老二家这一副干得火热朝天的架势,不晓得的还以为这一家子不是来山上避难的,而是就此要在山上野居了。


    第203章 疑虑


    村民们一个个的都看愣了。


    这真是来逃命的?怎的连茶罐子这些都带上了?


    除了家家户户逃命时都带的粮食和被褥这些,林老二家还带了菜刀和砧板、调料罐子若干——盐巴、石蜜、砂糖、干青花椒、干紫苏叶、干茱萸果,以及葛花茶松针茶竹叶茶折耳根姜丝茶等等。


    酸菜咸菜坛子不好带是没有带,但却盛了一些放到竹罐子里带着了。


    几罐子没吃完的鸡枞酱也没落下,鸡枞酱可是下干饭和下面的好东西。


    易碎的陶碗陶盘没带,竹勺木勺竹筷却拿了一把,两个木桶,一个木盆,一个筲箕……


    村民:这真不像是来逃命的!


    与家里其他人相比,往日最忙的林大山反倒成了最闲的一个。


    林大山挠了挠头,怪不好意思的。


    在地里的时候他眼里全是活,但不干农活之余他才发现自己啥也不晓得。


    加上闺女没给他派发任务,他就帮着规整规整家里带出来的这些杂物。


    一不小心跟隔壁家李春苗的王老阿公对上眼,林大山干笑一声。


    在林姝这边忙碌的时候,李春苗和张巧花两家也有样学样,跟着忙了起来。


    晾晒被褥衣裳这些的确是要紧事,她们也就是一时没适应过来,若换做平时,哪用别人提醒这些。


    等林姝这边忙得差不多了,背篓也都空出来了,林姝便和周野一人背着一个空背篓下山。


    村民们茫然不解,有人好奇问道:“阿姝和阿野这是要下山?山下全是积水,这是要下山做啥子去?”


    林姝和周野这会儿已经走远,何桂香便帮着回了两句,“说是去家里看看,若是茅草屋没有被冲垮得太厉害,还能去屋里再取些能用的东西来,还有村里其他地方也都转一转,看看有啥能用的便带上。”


    村民闻言,都有些羡慕。


    以前她们还说林老二家的大闺女娇气,如今看着哪有一点儿娇气,有事情人家是真上,一点儿不带含糊的。


    “何妹子,你家林姝可真能干,瞧着娇娇弱弱的,我看她一把子力气不小咧!”


    “是阿,老幺小蒲丫头也能干,你家这几个孩子都能干!”


    何桂香客气回了几句,道你们家孩子也不错,诸如此类,嘴上的笑却没下去过。


    一人突然心生感叹:“当初还觉得你家林姝不及林瑶能干,如今瞧着,林姝丫头比咱们甜水村所有人都能干!”


    那妇人才说完,便被旁人急急扯了下胳膊。


    提啥子林瑶,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就在众人皆以为何桂香听到林瑶二字要黑脸时,何桂香却是连表情变都没有变一下。


    林瑶才走的头年,旁人一提到这个名字,她就感觉心里像被人挖走了一块,但如今她已经放下了。


    在家里的时候,林姝压根不避讳林瑶这个名字,偶尔还会主动提及,同何桂香一起聊聊那侯府的侯爷侯夫人,母女俩聊的次数多了后,何桂香已经从一开始的别扭到如今任何人提及林瑶和那侯府,她都没什么波澜了,甚至能反过来聊上一两句。


    她淡笑着同那还记着林瑶的妇人道:“阿瑶的能干之处不是在咱甜水村。这孩子幼时就要强,也不晓得去了京城后会不会收敛些,我啊总怕她不适应那边的日子,怕她这性子吃了亏,可阿姝同我说,阿瑶去了京城后适应得极快,侯爷和侯爷妇人都喜欢她,阿姝走前阿瑶还同京城的国公府世子定了亲,这会儿说不定已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了。我晓得她过得好,我这心里就放心了。”


    村民们听了这话惊诧不已。


    “何嫂子,你家阿姝还主动跟你提林瑶那孩子的事儿呢?”


    何桂香眉梢飞扬,含笑道:“可不是么,阿姝提及阿瑶时满嘴的夸赞,我瞧这俩孩子的感情还挺好。知道阿瑶过得好后,我又怕亏着阿姝,可阿姝你们也瞧见了,她在咱甜水村过得也不差,她还说,她生来就该是咱甜水村的人,看到村里你们这些叔伯婶子第一面,她便觉得亲切咧……”


    何桂香和村民们一阵闲聊下来,村民们无不惊奇夸赞。


    林老二家的平儿不爱同村里其他家走动,自然也没聊过什么家常,他们只晓得林老二家这闺女长得俏,性子腼腆,笑起来时甜甜的怪招人喜欢,瞧着虽娇弱,却不是个清高的,从未摆过什么大小姐的架子。


    后来传出林姝身子不好要吃啥子名贵药材和食材,她们才觉得这丫头是个拖累,同情林老二一家命不好,要养着这么个包袱。


    如今听何桂香这么一说,这丫头不仅性子好,为人大气,她还认祖宗,这品性实在难得。


    “何嫂子,咳,你别嫌我多嘴,我听说你家林姝要吃人参鹿茸这些药材养着,还要吃什么燕窝银耳?”一人实在忍不住,趁着这次大家伙都在,何桂香又有些谈兴,便多嘴问了句村里人都听说过的闲话。


    何桂香捻了捻耳后碎发,不紧不慢地道:“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名贵药材这些并不用时时吃,一年吃个两三回便成,要□□贵食材滋补身子倒是真的,但也不一定就是燕窝银耳这些,只要是滋补的食材就成,譬如鸡蛋啊,醪糟啊,鸡鸭鱼肉这些。不然我家也不会专门挖了一个大鱼池出来,这不是鱼肉便宜还滋补么。山鸡野兔这些阿野偶尔也能从山里猎几只回来,日后便不带去镇上卖了,都留给阿姝吃。”


    她没说的是,不光这些荤菜,阿姝口中的竹荪啊鸡枞菌啊这些都是山珍,滋补得很咧。


    但早食的时候阿姝说了这竹荪能吃,也不见有几个人去采,这东西便她们自己采了存着。


    别看眼下还觉不出,等后头家家户户的存粮都吃完了,那个时候但凡是吃的都精贵着呢,便是野菜也都会抢着挖,所以阿姝说了,那些能做菜干的野菜,家里都挖来晒干后囤着。


    何桂香这边和村民们闲聊,明里暗里夸赞林姝的好,林姝那头也和周野开始了忙碌的寻物资任务。


    “今日一过,水位又会下降许多,这竹筏便用不了了,所以这一趟咱们能拿什么便拿什么。”林姝估摸着积水深度,偏头对周野道。


    周野的目光从她熟练撑着竹竿的手上收回,闻言回道:“家家户户能拿的都拿了,拿不走的那些都是不好带的,譬如陶锅瓦盆菜坛子这些,不过有好几家走得急,菜刀和农具都没带,还有的被褥衣裳也都没拿。”


    周野话还未说完,林姝突然笑了声,“拿这些作甚?都是有主之物,拿回去还给村民,叫他们感恩戴德么?若是好拿也就拿了,但茅草屋都被大水冲垮了,凡是屋里的都没法子拿,得先将倒塌的茅草屋掀开才行,这种事等大水退了,自有里正组织村民们去干。”


    周野疑惑。


    那他们能搜罗些什么东西?这村里的东西件件不都是有主之物么?


    然而没多久,周野便知道了,知道后颇有些哭笑不得。


    林姝搜罗的那些东西不能说是无主之物,但她即便是拿了,别人也绝不会多说一句什么,因为她拿的是不知哪家院坝里飘出来的两捆稻草,还拆了几家院坝里没来得及收走的晾衣绳,飘出来的筲箕竹筛也顺手捞了几个走。但凡村民用的竹具,那都出自高家高阿公之手,这东西家家户户长得一个样儿,除非特意做个记号,否则还真不好说是哪家的东西。


    再是不知道躲在哪家房梁上还活着的几只鸡鸭鹅,阿姝竟也一并逮了来。


    “阿姝,这些恐怕……”


    林姝对上周野的眼神,贼兮兮地解释道:“我抓回去交给里正,他若能判得清楚哪家是哪家的,那便归还各家,若是辨别不出,这几只家禽便充公,到时候家家户户分一口肉汤喝也不错。”


    周野点点头,看着精神抖擞四处搜罗东西的林姝,目光落在她身上,久久无法挪开。


    迟疑片刻,他还是问了句:“阿姝,你从前是不是也饿过肚子?”


    林姝眼睛眨也不眨地回道:“对啊,这不是京城贵妇贵女们有段时间流行骨感美么,我就跟风节食,饿肚子的滋味儿也算是狠狠体验了一把。”


    周野听到这明显是打过腹稿后才给出来的回答,默了默,没有再追问。


    兴许阿姝自个儿都没有察觉到,她对囤积东西,尤其是吃食有一种超出常人的执念。


    就像是家里,哪怕山上随时可以采到新鲜的菌子以及各类野菜,但阿姝总是能摘多少摘多少,吃不完的便统统晒干了做成干货。他也是这次发大水收拾家里存粮食才惊觉,阿姝不知不觉中竟在家里囤了如此多的干货和吃食。


    竹荪、青头菌等晒干的菌子,光是这些便有一大箩筐,另还有马齿苋菜干大半麻袋、芋荷梗干几大捆,连壳一起晒干的薜荔果一大篮子,以及艾蒿干叶、黄荆干叶、香柏干枝、辣蓼草干花干叶、鸭脚艾干叶等等。


    再有便是那晒干的小河虾两小罐,刺梨膏一大陶罐,鸡枞酱若干竹罐,更别提阿姝炮制的那些花茶草茶,还有干花椒、干紫苏叶这些香料了。


    别的不说,只说菌子、野菜干和芋荷梗这些,哪怕家中没有米粮,这些也够一家子吃上许久了。


    若非节气不合适,周野毫不怀疑阿姝还会做许多咸鱼、腊肉腊肠,熏鸡熏鸭等经放的吃食囤着。


    阿姝对粮食,确切地说是一切能入口的吃食,有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囤积欲。


    但周野却好像能理解。


    阿姝她,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很可能狠狠地饿过肚子。


    “阿姝。”周野突然喊了她一声,表情郑重地道:“有我在,我不会叫你饿肚子的。”


    他不是第一次说这话了,但他总觉得阿姝没有当真。


    果然,林姝冲他微挑了下眉,“阿野,你能不饿肚子还全是靠我,我可不想你为了我不饿肚子就饿你自己。我俩食量如今都大,咱们还是一起努力,我靠你吃肉,你靠我吃素,不说像从前那般吃八分饱,六七饱还是没问题的。”


    周野无奈。他的确存了哪怕自己饿肚子也不叫阿姝饿肚子的想法。


    但阿姝可能不知,他若使出全力,便绝不会跑空。


    他能日日都从山里猎到野物,只是有些野兽的肉可能没有那么好吃,且许多人也不敢吃。


    可阿姝敢,他莫名地笃定。


    第204章 地木耳


    竹筏不大,魁梧的周野又是一个抵俩,等到林姝搜罗的各种杂物越来越多,这竹筏被塞得满满当当。


    林姝看着自己搜罗的这一堆东西,嘴角上弯,还算满意。


    最后返程时,再去一趟自家院坝。


    因着家里茅草屋落成时间不久,尤其那屋顶还是不久前重新换的,与别家的茅草屋相比,家里的茅草屋竟只塌了一角,若是不怕脏水湿了裤腿,从竹筏下去后换成蹚水进屋,完全可以进出自由。


    不过林姝没有进屋,竹筏停靠在灶台边,她让高头大马的周野往灶台里掏了掏。


    当时带不走的陶碗陶盘陶罐这些都藏到了灶膛里,又用茅草塞满间隙来防撞,也不晓得有没有损坏。


    周野一手扶着灶台边沿,一手往灶膛里掏,片刻后回头同林姝道:“只有一两个碗盘碎了,其他完好无损。”


    林姝听完一喜,“已经很好了,咱只带五个陶碗三个陶盘,外加一个用来盛汤的大斗碗,剩下的不带。”


    用竹筒吃饭还是没有碗盘方便,但这东西也不用拿多了,够自家用就成。若是带得太多,到时候被这家借啊那家借的,一个处理不当便会让彼此之间生了龃龉,倒不如一开始就没有这些事。


    “对了,木盆再带一个走,到时候用来凉米粥,木盆我走前同桌子椅子这些大件绑一起了,应该没有被水冲走。”


    周野自然是她说什么便做什么。等两人带着这堆杂物回去,旁的不说,那几只家禽却叫村民们伸长了脖子看。


    张腊梅眼珠子溜溜一转,当即大声嚷嚷,“大侄女,你们两口子这是当了贼,把别家的畜生霸占成自个儿的了?周野手里那只鸭子一瞧就是我家养的那只!”


    隔壁草棚里的一汉子嘲笑道:“林老大家的,你说的该不是你家前些日赶鸭走丢的那只罢?你们家那鸭都丢了有些日了,怎么偏偏发大水之后出现了?”


    另有一妇人道:“我觉得这只大白鹅像是我家养的,你看鹅掌上有个黑点,我家的就有个黑点。”


    “有黑点?我家的鹅掌上也有黑点!我家走得急,抓鸭鹅的时候叫大鹅跑了一只,我瞧着这只就是我家跑掉的那只!”


    又有人道:“周野手里的鸡是我家的,错不了,就是我家的。”


    “那鸡明明是我家的,你看那羽毛,我家大公鸡跟这只一模一样……”


    才一会儿,便有好几家人因为这几只家禽争执了起来。


    林姝和周野径直走到里正面前,将几只家禽交给了里正。


    周野解释道:“家家户户的茅草屋都叫大水给淹了,好些还塌了,我和阿姝已认不出哪家是哪家,这鸡是在某户人家倒塌的茅草屋顶上发现的,这鸭和大鹅则游出了院坝外,更是不晓得哪家养的。劳您给断一断,看这些是谁家的便还给谁。”


    这话一出,那些以为周野和林姝要将东西霸占


    了去的村民都臊红了脸。


    原来林姝和周野小两口压根就没打算要这几只家禽啊,人家只是顺道看到了才带回来的。若是这一趟没带回来,等到几日后他们下山去,这鸡鸭鹅的早就不知蹿哪儿去了。


    里正这头拿了几只家禽,可这官司却不好断,最后果如林姝预料的那般,这几只家禽都充了公,如此一来,大部分都欢喜,毕竟到时候炖成一锅汤,都能分到那么一碗肉汤喝。


    林姝将搜罗来的一堆杂物规整好,一刻没歇,便又和周野分头行动起来。


    周野再去寻些柴,林姝则带着林小蒲和廖墩子去山间挖野菜。


    李春苗见状,连忙推了自家儿子一把,叫王银根也跟着去。


    被说学人精她也不怕,都这种时候了,她就要跟着最聪明的人走,不光是待在后山的这几日,等日后下山回到村里,她还要跟着林姝学,不然饶是他们家里剩的存粮再多,也坚持不到明年。


    没有粮食吃只能吃野菜的日子可不好受!


    张巧花也是个聪明的,林招娣就是讨好了阿姝才过得越来越好,她这个亲的三婶哪能比外人差,她不刻意讨好阿姝,但跟着阿姝学准没错。她家玉书去了镇上还不晓得是个啥情况,家里没有小子可以使唤,她便自己上阵,挎着个菜篮子跟着林姝几人一起走。


    她这么一动,好些户人家也跟着一起去了。


    到最后,林姝身后竟跟了六七个村妇,有称呼婶子的,也有只大个两三岁的嫂子。


    她也没有藏私,将这个时节能吃的野菜都同跟来的这些村妇分享了,还说了不少吃法。


    林姝最爱的便是这马齿苋,新鲜的可凉拌,晒干后成了菜干吃法更多,可以泡发后做饺子包子馅儿,能跟面粉和一和做成蒸菜,还能和肉一起炖,味道香得很。


    芋荷梗也还能再采,只是后山上大部分的芋荷梗都叫她采去晒干囤起来了,旁的村民想采怕是得去三里外的大山里找。


    再是那地皮菜,这东西长得像木耳,故而又有地木耳之称,下雨过后湿地上石头上多得很,林姝这一说,村民们可不陌生。


    “阿姝,你说的这不就是地卷皮嘛?这玩意儿村里下过雨后田埂土坡林间到处都是,黏糊糊的一坨,这玩意儿还能吃咧?”


    林姝解释道:“婶子不觉得这地卷皮长得有些像木耳么?所以它又叫地木耳,能吃是能吃,就是不好清洗,忒费劲儿了,我平时吃得也少。但眼下粮食珍贵,能省则省,咱们便不讲究这些了,能多些吃的就好。”


    “是这个理儿!”那妇人忙应道。


    地皮菜因着是贴地长,里面混杂着枯叶泥沙这些,极难清理,若处理不干净,即便烹饪出来,那一口下去也是满嘴泥沙。正是因为麻烦,林姝很少去采,毕竟花在清洗地皮菜上的时间完全可以做很多别的事了。


    眼下她却不挑,指挥着林小蒲和廖墩子,若是看到地木耳便都采了来,尤其是长在石头上的地木耳,这种贴着石头长的地皮菜泥沙要少很多,清洗起来相对容易。


    林姝既然主动提了,便连同清洗的法子一并告诉了这些跟来的村妇。


    “这地皮菜洗的时候先用清水泡个一刻钟,等里头大部分泥沙洗掉后再用淡盐水或淘米水浸泡个一刻钟,之后撒两把草木灰,用流动的水反复冲洗,或是反复换水漂洗,洗个三到六次便差不多了。清洗的时候可以用这指腹轻柔叶面,但切不可用力过猛导致破损……”


    跟来的这几个村妇都是愿意听林姝的,不光跟着林姝采摘野菜,还将她说的全都记下了。


    这马齿苋和地木耳都是他们甜水村能过冬的野草,能多几个野菜可吃谁不稀罕?!


    林姝不光说了如何清洗,连如何烹制和保存也都说得十分详细。


    凉拌地皮菜清爽开胃,地皮菜炒蛋家常经典,地皮菜饺子一口爆汁、满嘴鲜香,地皮菜蛋汤清淡养胃,地皮菜炒腊肉滋味儿一绝,还有那地皮菜馅饼外酥里嫩!


    除此之外,地皮菜炖豆腐汤,地皮菜炖粉条等等,也都各有滋味儿。


    这东西还没吃上呢,林姝这么一描述,村妇们一个个的都开始咽口水了。


    没想到这随处可见的地皮卷还能做出这么多好吃的!


    “……这东西多,只要婶子们不嫌清洗麻烦,可以有多少采多少,洗净后晒干,密封后放到阴凉处囤着,囤个一两年不成问题,吃之前拿水泡发就行。”


    村妇们哪里会嫌麻烦,一个个听了这话都喜滋滋的。


    等到大家都满载而归,那些没跟去的村民看到她们带回来的不过是一些马齿苋、地皮卷和草菌子,心里松了口气。


    还当林姝带着一群人挖什么好东西去了,就这个?


    林姝没管村民们私下里的嘀咕。


    山上能吃的野菜确实多,可为何没几个村民喜欢挖野菜吃?主要还是因为不会烹饪,加之大部分野菜都有□□味,口感的确是没法家家户户都种有的青菜相提并论。但其实很多野菜的营养极其丰富,若是口感再提上去,完全能算得上是山珍。


    林小蒲和廖墩子一起帮着清洗采来的地皮菜,淘米水家里做了米粥后就有,草木灰直接从灶膛里抓两把,林大山又去打了两桶山泉水来,用水也管够。


    两人将采来的这些地皮菜全都洗得干干净净。


    林姝取了一斗碗洗净的地皮菜,剩下的全都晒了出去,囤着以后吃。


    “阿姐,晚食做啥好吃的?”林小蒲忍不住问,她记得可清楚着呢,阿姐给几位婶子和嫂子讲了好多地皮菜的吃法,她当时听得馋极了。


    林姝嘴角微勾了下,“家里的鸡蛋还有不少,拿两个出来给你们做地皮菜馅饼。”


    她更想做的其实是地皮菜盒子,类似韭菜盒子的做法,但那太费油,今日好不容易换来的这几勺油可不经她这么用,便做馅饼罢。


    先用半烫面法和面,一半面粉用滚水搅拌,一半用凉水搅拌,再混合揉成光滑软面团,如此揉出来的面皮柔软筋道,不易破皮也不会发硬。


    面和好后醒发个一刻钟到两刻钟。


    调馅儿的话便简单一些,地皮菜切丁,拌入鸡蛋碎,放入油盐即可。


    包制和烙制也往简洁了来,面团分剂擀薄,包馅留边封紧,包成容易封边的月牙形。


    何桂香那头忙完了过来帮着一起包,一大斗碗的馅料,皮包得薄些,一共包了十个。


    锅里的米粥熬好后倒腾到干净的木盆里凉着,锅里冲洗后烧干锅壁,用小刷子浅浅地刷一层薄油。地皮菜馅饼下锅,维持中小火煎至两面都有金黄之色。末了,再盖上锅盖焖上一小会儿保软。如此做出来的地皮菜馅饼外皮酥脆,内陷鲜香!


    第一个出锅的地皮菜馅饼已经到了林小蒲手里,她呼呼吹了几口气,一嘴咬下去,吃得眼眸发亮,“唔唔,好吃好吃!”


    第205章 消息


    一旁王银根看得直咽口水。


    他阿娘也做了地皮菜馅饼,是跟着阿姝姐一步步做的,但因着手艺不及阿姝姐,又不舍得放油,鸡蛋也只放了一个,加上火候掌握得不到位,做出来的那叫一个两模两样。


    李春苗偷偷揪了一把他耳朵,将自己也才出锅的第一个地皮菜馅饼盛到他碗里,“吃你的罢!老娘又不是没做,别老盯着别人手里的东西,你这副守嘴贪吃的样子真给老娘丢脸!”


    王银根接过地皮菜馅饼咬了一口,吃完顿觉惊喜,味道居然还可以?


    “阿娘,你手艺进步了!”王银根一边夸一边大口吃。


    李春苗揉了一把他的脑袋瓜子,得意地笑了起来,“一步步跟着阿姝做的,这味道能差到哪儿去?阿娘教你一个道理,当咱们自个儿不够聪明的时候,咱


    就要跟着聪明人走,别看村里那些见不得别人好的嘲笑我学人精,等日后她们也想跟着学的时候,我都能甩她们一大截了!”


    王银根狠狠点头,“阿娘,我懂!”


    就像他也不聪明,但他跟着聪明的林小蒲干事,林小蒲有肉吃的话,他就能分到肉汤喝,他以前的那些小弟也都能分到肉汤喝,嘿嘿。


    张巧花倒是没跟着林姝学做地皮菜馅饼,不是她不想学,而是家里灰面都存到山洞里了,还有鸡蛋,那是她攒着给儿子补身子用的,即便在跟前,她也舍不得吃。


    虽没有做地皮菜馅饼,她却做了一道凉拌地皮菜。林姝送了一小把干茱萸果和干青花椒,她再加一些野蒜末进去,凉拌地皮菜吃起来脆嫩至极,滋味也是麻辣爽口,下饭得很。


    其他几家跟过去一起摘了地皮菜的,有条件的都跟着做了地皮菜馅饼,没条件的便如张巧花一样做了凉拌地皮菜。


    当这些人家右手端一碗米粥左手拿一个馅饼吃得腮帮子鼓起,或是夹一筷子凉拌地皮菜嚼得一脸满足的时候,其他村民都看馋了。


    不是,真有这么好吃?


    里正家长媳张氏摇了摇头,“这人饿起来吃啥都觉得好吃。”


    里正喝着碗里比其他家要浓稠几分的米粥,瞥她一眼,道:“老大家的,这两日家里人不干农活,你熬稀饭的时候少放些米,还有,下回林姝丫头去挖野菜,你也跟着去。家里粮食虽多,但人口也多,不经吃。”


    张氏表情微僵,回道:“公爹说的有道理,下回儿媳也去跟林姝丫头取取经。”


    她口上答应得好,心里却不以为意。大水虽淹了屋和田,但他们家里田多,旱地里种的胡豆这些是保不住了,好在今年已收了麦子,水田里的稻子再不济也能保住一些收成,等村里到镇上的道路通了后,她就去镇上再买些菜种,别的菜不提,但青菜管够,怎么做都比这些野菜好吃。


    里正看她表面答应得好,神色却不是那么回事,不由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这大儿媳啥都好,接人待物之上也比大儿强多了,就是心气高了些,但他晓得自己说得再多都没用,人啊总得自个儿狠狠栽一次跟头才会长记性。


    他年纪大喽,很多事情已经力不从心,等他从这个位置上退下去……


    里正摇了摇头,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也不知我儿在镇上有没有吃苦。”张氏已不知是第几次念叨了,越想越是忧心。


    不止张氏念叨,张巧花心里也一直念着儿子,只不过她不爱挂在嘴上说。


    因着心里记挂林玉书,手里的饭再香张巧花也没什么胃口。


    林姝却是吃得香睡得好,即便在山上避难,她也总会变着法子搞些好吃的。


    山里的各类菌子被她做成了各种美食,野菜也能做成野菜团子野菜饺子野菜烙饼这些,一家子人顿顿吃得喷香,看得其他村民直咽口水,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因着这次大水,家家户户都自觉减了每顿的饭量,狠心些的直接减了一半,可林老二一家咋还是顿顿吃这么饱咧?


    这存粮吃完了以后吃啥哟?就算能进山挖野菜刨树根摘野果,但光吃这些也不行啊,人哪能缺了主食。


    一位婶子好心提醒,林姝回道:“婶子放心,我心里有数。我和阿野胃口都大,吃这么些已是省着了。”


    那位婶子私下里却摇摇头,觉得何桂香和林大山都太纵着林姝了,照这个吃法,可撑不了太久。


    又过了一夜后,山下积水大减,河里水位也明显下降,里正赶忙组织村民们下山救田。


    旱地里这个时节的作物多是芋头和菽,菽怕是救不活了,但芋头及时排水还能救过来一些。还有水田,即便水没过头,只要不超过两日的话都是有办法救回来的。


    然而,饶是有了心理准备,在看到地里的惨状后,许多村民还是忍不住嚎啕大哭了一场。


    水田里大半的水稻被狂风暴雨折断,剩下的也因为水淹时间长,稻叶发黄、根系发黑,能保下三成的收成都算极好的情况了,惨烈些的怕是连一成都无!


    林大山没嚎啕大哭,但也眼噙泪花。


    几个月的辛苦都打了水漂,换谁都遭不住。这可是农户们最紧要的东西。


    水田通往河里的沟渠已被淤泥堵塞,里正带着村民先把堵塞的地方通开,而后各回各家的田排水。


    家家户户不管男女老少全都卷起裤腿下了田,林姝和林小蒲也不例外。


    家里有周野在,活干得快,一家子干完了又去帮廖老汉家救田。赵老三和林招娣不在,他们的那二亩地也没落下,再有余力的话便帮王银根家,他家人少田多,正是需要人力的时候。


    忙碌纷纷,没个停歇。等需要做饭的时候,家里的女眷才回到后山。


    炊烟升起,沉默却无声蔓延,这一顿饭家家户户都吃得难受极了。


    又过了三日,山下积水大部分都已经退去,村里小路虽仍旧泥泞,却也能勉强行人,村民们再也忍不住,纷纷下山回家。


    那些茅草屋坍塌不严重的,自家男人就能掀了倒塌的墙体,将屋里还能用的东西翻找出来,而一些坍塌严重的,譬如承重的房梁倒塌,这便需要里正组织人手,帮着一起搬抬了。


    一场大水后,家家户户都有不小的损失。有些人家桌椅柜子这些被房梁砸烂了,有些人家是没来得及带走的陶碗陶盘碎了一地,还有些人家整个茅草屋都一并被大水冲走,更别说家里的那些桌子凳子,筲箕竹筛这些小件更是不知被水冲到了何地。


    不过,林老二家的东西却保住了七七八八。


    周野先去检查了一下茅草屋的几处承重柱,确定茅草屋不会发生二次坍塌,才带着其他人一起收拾起屋里的东西。


    木床木柜这些受了潮,要全部搬到院坝里晾晒,还有衣柜里没能拿走的衣物都要重新洗了晾出来。


    “阿野,咱家这茅草屋还能住人不?”林姝问。


    周野懂她的意思,摇摇头,“地基打得够深,暂时不会坍塌,但承重的木柱已经歪了,要重新打地基,整个茅草屋都要重修。”


    “意料之中。”林姝也不奢求什么青砖绿瓦房了,“咱直接换个木屋罢,竹屋也成,比茅草屋更结实。”


    周野看她,点头道:“成,你说我做。”


    林姝便笑了起来。


    她喜欢阿野什么都不问,全身心信任她的样子,即便心存疑惑,也能很快自我消化,从不质疑她。


    院坝里一片泥泞,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木床也是湿得没法睡人,晚上还得回山上歇一晚,但很多村民回了家后都舍不得离开,将屋里的床挪到院坝后寻了些干草铺到床上,打算就在院坝里将就睡一晚。


    夜晚未至,不知哪家突然响起了悲恸大哭声,哭声持续了很久。


    林姝蹙眉。这哭声听着不对劲儿。


    何桂香正想去打探一二,李春苗突然气喘吁吁地上了门。


    “死人了,死人了!”


    一句话听得何桂香等人纷纷色变。


    “李婶子,谁死了?”林姝问。


    李春苗一个大喘气后道:“不是咱们村,是别村死人了!死了好多人!”


    甜水村里有好几家的媳妇都是外村嫁进来的,像是李春苗林招娣还有何桂香都是。自然,也有甜水村的姑娘嫁到外村的。


    在村里的路勉强能行人后,便有那忧心娘家的妇人准备回娘家看看情况,结果不等她们行动,便有娘家那边的人找了过来,带来了外面的坏消息。


    如里正担心的那般,运气好一个没死人的唯独他们甜水村,其他村或多或少都有村民伤亡。


    大多数村民并未意识到这次的暴雨会演变成一场百年难见的洪涝,等到发现事情严重性后已经被困在了屋里哪里都去不了!


    有些村民爬上了房梁,可房梁被暴雨冲垮,一家子都被大水冲走,运气好的抱着根浮木被冲到高坡上捡回一条命,运气不好的则被大水呛死淹死。


    也有那及时躲到了坡上的,但因着啥准备都没有,饥寒交迫之下,有的喝了脏水闹病,有的高热不退直接没熬过去。存活下来的村民这几日因着没法生火,生吞糙米生嚼野菜,过得极为艰辛……


    李春苗得知外头什么光景后,心里一阵后怕。


    若是甜水村没有周野和林姝预警,里正又没有及时拿主意的话,那他们甜水村肯定也会死人。


    “哭的是赵老二家的,她爹娘都被大水冲走了,十之八九是……唉。”


    林姝微怔,这赵老二不就是赵三叔的二哥么,所以是林婶子二嫂的娘家人出事了?


    她还挺喜欢看一些讨厌之人倒霉不顺的,但这倒霉不顺不包括死人这种大事。


    生命可贵,除非那等大奸大恶之人,她并不觉得什么人该死。


    李春苗说着自己听来的消息,说着说着自己都白了脸,“阿姝,外头死了不少人,据说有的一家子人都没了。咱们村多亏了你和阿野。”


    “婶子先别去想这些,死的人已经活不过来了,我们这些还活着的要想的是如何存活。”林姝道,语气透着几分近乎冷漠的理智,叫李


    春苗微微一怔。


    她哦哦两声,“对,是这个理儿。”


    林姝看着她,又提醒了一句,“过两日里正便会叫人跟着阿野一起去山洞里取粮,你家存粮多,可得看好了。”


    这话说得李春苗心中陡然一个激灵。


    啥、啥意思?难道是她想的那样!——


    作者有话说:祝大家国庆快乐,也提前祝中秋快乐,大家吃好玩好OVO


    第206章 米价


    李春苗想到自己猜测的那个可能,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再也顾不上替别人唏嘘了。


    她脑子转得快,当即便问:“阿姝,那山洞是你家阿野发现的,也是他带人去的,你看,能不能叫阿野小子提前带我家那口子去山里一趟,叫他把我家的存粮给运回来?”


    林姝回道:“当然可以,但是李婶子,当日收粮的人晓得你家有多少存粮,这事儿瞒不了太久。”


    李春苗心里微微一沉,“我晓得,但总比叫大家都看到得好。”


    存粮的时候大家都是各交各的,彼此不晓得对方交了多少粮,可等粮食从山洞里运回来,村民们肯定都会围上去看,到时候她家有多少粮,那么多双眼可都盯着呢!


    林姝想了想,道:“我倒有个主意,当时收粮的只是晓得你家上交的存粮多,并不晓得这些存粮是什么,婶子可以这样……”


    李春苗听完一喜,“阿姝,这事儿便麻烦你和阿野了!”


    要去大山,就不得不经过村子,而要经过村子就不可能瞒过所有人,所以这事儿最好是过个明路。


    当晚,周野和林姝一人背着个背篓往山里去,也不避着人,有人问了便直说。


    周野解释道:“家里大部分粮都存山洞里了,剩下的粮已经吃得精光,今日的晚食都没得吃,我和阿姝我胃口大,饿不得,想提前去山洞把家里的存粮取一些出来。叔可要跟着一起去取些回来?”


    那问话的汉子忙说不去。


    天都要黑了,可别走山路的时候磕了碰了,若是不小心摔断了腿,那便得不偿失了。


    周野是村里有名的实诚人,得知他和林姝是去山洞里取存粮,村民们也不担心他干出偷别家粮这种事,何况各家当日上交了多少粮他们心里都清楚,还打了记号,若是被人动过,他们是瞧得出来的。


    最主要还是因为当初大部分村民都不相信会发大水,上交的存粮也不多,多数粮还是在家里,之后去山上避难的时候也都带上了。


    就这般,两人顺利进了大山。


    周野和林姝的背篓并非空的,而是装着这几日在后山晒制的一些干货,不过两人力气大,干货又轻,从远处瞧着就像是背着俩空背篓。


    等两人抵达山洞,周野将王银根家的一大箩筐米粮全部换成了菌干和野菜干等干货,再和另外一箩筐的米粮互相匀了匀,让两箩筐的粮食差不多重。至于自家的米粮能带多少带多少,而当初带过来的干货和杂物则全部不动。


    “阿姝,好了。”周野道,带回来的两背篓干货都被他换成了有分量的粮食。


    林姝嗯了声,目光却在山洞角落的几捆干柴上顿了顿。


    这是阿野先前离开山洞时准备的一些干柴,防的是连日下雨的话干柴不好找。虽然没用上,但阿野有这样的防患意识比什么都宝贵。


    天色马上就要黑下去了,两人没敢耽搁,拿好东西就走。


    回去的路上又不知是哪家的妇人在哭,哭天抢地的,听得人心里发堵。


    林姝不语,周野亦是一路沉默。他想,这还只是开始,后面会越来越乱……


    才到院坝门口,二人便听到了里头的谈话声,有人在抹泪低泣。


    是三婶张巧花。


    三婶三叔一家的茅草屋全被冲垮了,没地下脚,今晚还得在山上歇,路过林大山家,两人便忍不住进来唠几句家常。


    张巧花也听说了外头的事,后怕之余,愈发担心在镇上念书的林玉书,提及此事便忍不住掉起了眼泪珠子,“……早知今年会发大水,我就不叫玉书去镇上念书了,他走的时候只带了两身衣裳和半吊子铜钱,在镇上也没个熟人照看,他年岁又小。玉书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呜呜……”


    何桂香自是连声安慰,可她非当事人,又哪能真的感同身受。当初阿姝只是半夜高热不退,她都吓得够呛,更别说这次的这场大水了。


    见到林姝回来,何桂香忙朝人使了个眼色。


    她这三弟妹愿意听阿姝说话,阿姝安慰几句可比她管用多了。


    林姝叫周野先去放东西,对张巧花道:“三婶先别急,如今村里的泥路堪堪能行人,今日来的也都是临近几个村子的村民,而井溪镇离甜水村远,一路上坑坑洼洼的不好走,下游几个村的积水指定比咱们村更严重,怕是还要等上几日才好行人。玉书堂弟可是我看中的好苗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再者,里正家长孙也在镇上读书,里正家不也是安心等着?”


    林姝这么一说后,张巧花渐渐冷静下来。


    阿姝说的没错,里正家的宝贝孙子也在镇上,廖老汉和林招娣两口子也都困在镇上没回来,她心里着急,难道别人就不着急了?着急也没用。


    她不说了,她就在心里念念。


    谁知这事儿不经念,第二日一早,廖老汉的牛车便回来了!


    张巧花得到信儿后,和林大山忙不迭地往村头赶。


    廖老汉这一趟牛车载的人可不少,除了林招娣和赵老三两口子,还有林玉书和一位年轻书生,那书生身着一身青色细布长衫,头戴方巾,瞧着颇为清俊,正是里正家的长孙张宗耀。


    张宗耀这一回来,甜水村村民都看了个稀奇。里正家这宝贝疙瘩金孙孙回回看回回叫人惊艳,瞧着一点儿都不像他们这些地里刨食的糙汉,人不仅生得俊,还有才学咧。因着这孩子一心求学,每年也就农忙时节回来,平儿想看都看不到。


    这消息传得快,林姝和周野没多久也赶了过来,带着廖墩子。


    这几日廖墩子都是跟着林大山家一起吃喝睡,有什么消息,几人也是一起知道。


    车子停在村头,四周已围了好几圈的村民。


    牛车的车轱辘糊满了厚厚的黄泥,瞧上去湿漉漉的,可见路上的湿泥很深,水坑也有很多,几人一路过来极不容易。


    林招娣去时带的那些桌子椅子没在,车上只有两个装满杂物的木桶,一个背篓和一个倒扣在上头的木盆,让人看不清里头放的何物,旁边还有一个装满书籍的书箱,想来是那张宗耀的。


    廖老汉的牛车本就不大,放了这些再坐四个人便满满当当了。


    林姝几人到的时候,三叔三婶已拉着林玉书嘘寒问暖,问起这几日的经历。


    赵老三和林招娣精神头还好,主动同围上来的村民讲外头的事。


    那张宗耀反倒是最憔悴的一个,眼底青黑,像是数日没睡过一个整觉,眼底亦有忧色,似在担忧这场水灾所带来的一系列后患。


    在无意间跟林姝这个陌生的面孔对上后,他微微一怔,想起什么后,略皱了下眉,而后移开视线,同一旁的里正和张氏等家人低声说着什么。


    林姝也皱了下眉。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只见她一面就表露出不喜的,这张宗耀果真是林瑶的爱慕者,且因为林瑶对她这个鸠占鹊巢的假千金生不出好感。


    不过此人跟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看上去就是个本本分分的读书人,最难能可贵的是能忧百姓之忧,品性应当不差。


    正想着,周野突然牵住了林姝的手。


    林姝朝他望去:??


    周野解释:“阿姝,地


    上湿滑,我牵着你。”


    一个斯文清俊的书生,没有在地里风吹日晒,肤色比许多农妇都要白,也不晓得有何特殊,竟惹得阿姝看他这么久。


    当然,他绝不是在乱吃飞醋,他心里清楚阿姝喜欢的是他这样的,只是他打心眼里不希望阿姝关注别的什么人。


    这时,围着林招娣和赵老三打听消息的人群里突然爆发一阵惊呼声。


    “啥子?赵老三你说米价涨到多少钱了?”


    赵老三叹气,回道:“你们没听错,镇上米价已经涨到了一斗一百二十文。灰面和杂粮也都涨了不少。”


    这米说的自然是糙米,水灾发生前,一斗糙米也就七十文,这才几日,就涨了这么多!


    村民们听到这话都惊呆了。


    他们有地就有粮,能自给自足,从前只有他们家里粮多拿出去卖的情况,根本不会反过来去镇上买,可这回发大水,田被淹了,家里的存粮撑不了太久,他们还想着用家里余钱去镇上买些粮囤着,可这一斗米就一百二十文,这这谁买得起?关键是一斗米也吃不了多久哇!


    一旁的张宗耀忽而开口提醒道:“镇上米价和一应杂粮的价钱怕是还会上涨,大家若想买粮,最好趁早。”


    村民们一个个都苦着脸。不是他们不想买,实在是这米价太贵了啊。


    还是再等等,镇上粮商将米价涨这么多,朝廷肯定不会放任不管,否则岂不是叫他们这些老百姓活活饿死?等价钱下来了他们再买。


    林姝却同周野交换了一个眼神——买粮的事儿刻不容缓!


    周野经历过灾荒,知晓灾患后会是个什么情况,继续拖下去,这米价只会越涨越高,翻个三四番都极有可能,除非朝廷及时颁布政令,严格控制米价上涨,否则这米价粮价都会一路飙升。


    “廖老爹,你今日还赶车不,我想乘你的牛车去镇上买粮。”林姝开口问道。


    廖老汉已经从廖墩子口中晓得了这几日发生的事,对林姝一家心存感激,闻言马上就应道:“没得问题,等老汉我和老黄牛歇上一歇,吃饱喝足后马上出发!”今晨走得急,他还没吃早食咧。


    有村民迟疑地问:“林姝丫头,这会儿粮贵,你家真的要买?”


    林姝正色道:“即便上头有心控制粮价,可灾情严重的话,这粮价也不是想控便能控制住的,历史上灾祸之后粮价翻个三四番的情况并不少见,这粮食越到后头越贵,想买的确得趁早。”


    林姝有心提醒,尽量往严重了说,但若村民不信,她也不会苦口婆心地去劝。


    第207章 二合一


    因着前面林姝和周野预言了发大水的事情,后头在山上数日,村民们又亲眼见识了林姝的能干,此时林姝说这话,村民们竟都听进去了。


    加之里正的孙子张宗耀是从镇上回来的,他还是个有头脑的读书人,聪明人都这么说的话,他们哪能真的一点儿不听。


    当即就有村民咬牙道:“廖老汉,一会儿你出发的时候吆喝一声,我家也想买些粮食回来!”


    “我家也买!”


    “还有我家!”


    “不管了,我也跟着买,家里的余钱全都拿出来买粮!”


    跟之前去后山避祸时一样,一个两个的先带了头,其他村民生怕被落下,也都纷纷开口要买粮。哪怕家里没啥闲钱的,一升两升的也要买。


    不等村民散去,林姝和周野便先回去了。


    家里的钱罐子和钱箱发大水前埋到了院坝里,林姝准备取一部分钱出来尽可能多的买粮,至少买足一家子半年吃的量。除了大米,灰面和杂粮这些也都买,哪个便宜便哪个多买些。


    何桂香当然愿意听她的,钱又不能当饭吃,都这种时候了,自然是多囤些粮食更有保障,但她想得多,有些担忧地道:“阿姝,买太多粮的话恐怕是瞒不住村里人。”


    大家都过得艰难的时候,若是哪家过得太好,那是要遭人恨的。


    林姝当然知道,她比谁都清楚,人被逼至绝境的时候什么都干得出来,人性中的丑陋会被无限地放大,道德沦丧、人性泯灭,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


    但情况还没有那么遭,至少这是一个和平的年代。当今是个守成之君,除了西北边境偶有戎狄侵扰,一些偏僻地带有草寇土匪出没,天下并无太大的动乱。阿野当年落得那般境地也是因时运不济,当地父母官是个贪官,往朝廷赈灾的粮食掺了沙和壳,加之蝗虫过境寸草不生,连野菜都没得吃,百姓们被逼得只能背井离乡寻求一条活路。


    这说的只是那规规矩矩的底层百姓,而那不规矩的,有饿红了眼去抢别人家粮的,也有一怒之下杀了差役落草为寇的。但不管如何,最后终归是平息了下来,贪官被斩,草寇被剿,受苦受难的不过是那大部分守规矩的百姓罢了。


    井溪镇应当没有那么遭,只要上头不贪,即便赈灾效率低了些,粮迟早发到百姓手里,再加上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还不至于叫百姓们背井离乡。


    林姝如今想的只有自家,别家能熬,她和阿野却是熬不起的,两人胃口大,只他们两个的口粮便相当于普通人家七八个成人的口粮。


    眼下这个情况家里有多少粮能瞒便瞒,瞒不住便瞒不住,有她和阿野在,她看谁敢来抢粮!


    但这话却不能当着何桂香面说,林姝安抚道:“阿娘放心,廖老爹是咱们这边的人,叫他帮着遮掩一二便是。”


    事实上,她怀疑林婶子带回来的那木桶和背篓里就藏了什么好东西,极有可能是粮食。


    “阿娘,咱赶紧挖钱箱,一会儿要是来人的话就不方便了。”她和阿野先一步回来,为的便是把埋在地里的钱箱钱罐取出来。


    她这边话音刚落,周野便已提了铁铲过来。不等他问,林小蒲急忙指了指地上那块石板,“姐夫,就在这石板下头,石板还是阿姐亲手压上去的。”


    周野知晓位置后,一铲子下去,很快便刨了个大坑出来。


    半晌,他抬头看过来,“小蒲,你确定是这个位置?”


    林小蒲:??


    “我明明记得就是这里啊。”她眼珠子朝眼尾一摆,冲林姝看去。


    林姝便笑,“这石板难道就不带动的?发大水的时候铁定被大水冲得移了位。你要找一件不动的物件做参照物,就譬如咱家的灶台。”


    说完,她来回比划了比划,指着石板一旁的另一处,“阿野,你挖这里试试看。”


    周野虽做了白工却无半点儿怨言,冲林姝指的另一处挖起来,挖了没两下,铁铲便戳到了硬物,听那声响儿是碰到了一块石头。


    他微微挑眉,“阿姝聪颖,竟还在钱箱上头放了一块石板。”


    等石板撬开,露出下头的钱箱和钱罐,周野便弃了手中铁铲,也不嫌湿泥脏,直接用手将周遭的湿泥刨开,等里面的铁箱和铁罐露出大半了,才又用铁铲挖开旁侧多的土,将铁箱和铁罐完好无损地取了出来。


    林姝看他这副认认真真干活的样子,没忍住,直接凑上去往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啵一个,阿野干活的样子可真迷人。”


    周野怔了下,耳根瞬间变得透红,嘴角却微微弯起。


    有这么一瞬,什么天灾人祸统统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只要阿姝在他身边,再难的日子都不会苦。


    因为,阿姝是甜的。


    “咳咳,咳咳咳!”坐一边无所事事的林大山被口水呛到了,眼睛瞪得老大老大,他立马看向何桂香和林小蒲,却见两人面色如常。


    不是,难道是他老古板了,这、这光天化日之下,这这还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哪能做出这种有伤风化的举动!


    可见婆娘和幺女都见怪不怪的样子,他又自我怀疑起来。难道真是他大惊小怪了?何况他们几个也不算外人嘛。


    这么一想后


    ,林大山便想开了。嗐,都发大水了,外头还死人了,跟这一比,其他便都是小事了。


    这会儿林大山还算淡定,然而等钱箱打开,他又不淡定了。


    林大山双眼大瞪着,直勾勾瞅着那里头的东西,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多钱!


    一眼望过去,好多好多钱,一串串的!


    这得有大几十吊钱了罢?!


    他婆娘在给阿姝弄了那么多嫁妆之后居然还剩了这么多钱??


    这还没完,等林姝把自己那钱罐也打开,林大山伸长了脖子去瞧,居然瞧见了好几个白花花的银锭子??!!


    银锭子!!!


    他家居然还有银锭子咧?他这个当家的他都不知道!


    然而家里的婆娘和闺女多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兀自商量着要用多少留多少,连阿野和小蒲也被拉了进去,几人一起嘀嘀咕咕。


    被排除在外的林大山:……


    思及自己可能被嫌弃的原因,林大山沉默了。


    上回若不是他婆娘和闺女留了心眼,他可能就被大嫂和侄子骗了钱。他是重亲情,但他不是傻子,显而易见,大家都把他当傻子了。


    唉,不管喽不管喽,反正家里钱都是婆娘在管,问他借也没用,以后他也不随便应承别人啥子了,问就是家里没钱,就算有也要攒着给阿姝买药材食材。


    不过林大山还是好奇得抓耳挠腮,他婆娘到底啷个攒下这么多钱的,把他吓了好大一跳。家里有这些钱,能买几十甚至上百亩地了,他都能当财主老爷了!


    可转念一想,这钱十之八九是阿姝和阿野挣的,要留着给阿姝买名贵食材和药材补身子咧,财主老爷啥的他也当不来啊,他还是规规矩矩种他的田。


    林姝不晓得林大山这头已经在心里脑补了一些有的没的,最终完成了自我精神上的升华和的思想上的洗礼,这头她和何桂香商量过后,打算拿出二十贯钱买粮。


    就这几日,不管粮价还会不会继续涨,二十贯钱能买多少买多少。


    不是她们拿不出更多钱,只是眼下这个情况,想买粮的人太多了,她们能买够自家吃的粮便不错了。


    商量好后,二十贯钱取了出来,剩下的钱都收好。


    思及廖老汉那牛车一次顶多拉个七八石粮食,林姝又单独取了七贯钱出来。


    一斗米一百二十文,一石一千二百文,灰面目前上涨得稍慢些,原本是一百文一斗,如今也是一百二十文一斗,糙米买个三石,灰面买个两石便是六贯钱,剩下一贯钱用来买杂粮。


    这边钱刚收好,院坝外便响起老黄牛的叫声,“哞——”


    望风的林小蒲立马噔噔噔跑回来,“阿姐,是廖老爹他们回来了!”


    院坝外,廖老汉刚刚停了牛车,车上其他人已经被送走,只剩林招娣赵老三两口子,还有他们带回来的那些杂物。廖墩子也跟了回来。


    廖墩子不明所以,只见几人伸长脖子左右看了看后,神神秘秘地将牛车上的东西卸了下来,然后往林二叔家里搬。


    “何嫂子,阿姝!”林招娣压低声音喊,双眼泛着光。


    车上的货物全都搬进了院坝里,两个木桶放在表层的杂物挪开,还有盖在背篓上的木盆也打开,里面竟全都是粮食——陈米、灰面还有各种豆子!


    林姝即便有所猜测,也颇为吃惊,竟有这么多。这加起来得有快两石粮了罢!


    发大水当日赚的钱按如今的粮价可买不到这么多。除非林婶子他们在粮价还未大涨之前便买了。


    何桂香直接倒吸一口气,“招娣妹子,你们这是……”


    林大山也瞪大了眼看向赵老三,“赵老弟,你们啷个买到了这么多粮!”


    院坝里的都算是自己人,林招娣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同林姝几人说了。


    发大水当日,她和赵老三去镇上去得早,因着那几日的天儿都闷热得紧,手里的冰粉卖得很快,只一早上便卖了个精光。收摊后,林招娣那表姐黄大花先告辞回村了,她家离得近,步行就能走回去,而林招娣两口子则打算买些粮再回去。


    不成想外头没多久便狂风大作,那种情况下不好赶牛车,廖老汉便说再等等看,结果这一等便等来了那场大水。


    镇上商肆纷纷关门,几人便是想躲雨都没有个躲处,后来还是林招娣运气好,遇到了一位爱吃冰粉的食客,那是位殷实人家的老爷,跟赵老三一样也姓赵。这赵老爷平时就爱自己溜达溜达地来排队买冰粉,跟赵老三和林招娣一来二去的就熟了,赵老爷请赵老三两口子和廖老汉一起去家里避雨。


    而后谁也没想到这场大雨会演变成一场洪涝,幸而那赵老爷家是青砖瓦房,房屋结实,不至于被大水冲垮了房屋,一群人只要在屋里寻个高处躲着,便能避过这场水灾。


    赵老爷家里经商,对粮价这些极为敏锐,当即就道要赶紧买粮囤粮,恰好他与镇上一家粮商有些交情,在地上积水尚未退去的时候便让家中小厮带着银钱寻去了那粮商家,想问粮商家买五石大米五石灰面五石杂粮。


    林招娣见状,厚颜请赵老爷也帮忙买一些粮食回来,她也顾不上赚的钱还要回去分给林姝这事了,将当日入账的那近两吊钱拿了出来,打算全部换成粮。


    那赵老爷便道,若是他要的粮能全部买回来,就按市场价卖她两吊钱的粮,可若他这边情况不妙,那他就只能看着分他们一些了。


    果不其然,商人重利,即便赵老爷与那粮商家交情匪浅,粮商也只愿意卖他三石大米三石灰面和四石杂粮,还多收了一成的钱。


    因着赵老爷这边没能买到想要的粮,便只意思意思分了林招娣两口子一些,大米灰面杂粮这些一样给个数斗。


    林招娣一点儿不嫌少,那赵老爷家里不缺钱,要不是看在每日那一碗冰粉的面子上,加之几人在屋里避雨的时候,她家三郎将赵老爷那六岁小孙孙一直背在身上,没叫那小郎君身上沾到丁点儿水,免去了可能感染风寒的可能,赵老爷可不一定会分他们粮,毕竟他当时想加两成的钱再买粮,那位粮商也给回绝了。


    有了赵老爷按市场价卖她的这些粮食,再加上大水之前她和赵老三自己买了一些杂粮和糙米,加起来竟有个一石多。


    后来便是镇上积水排出之后,赵老爷第一时间去购置药材等物,林招娣有样学样,也都跟着买了一些,把手里的钱花了个精光才罢。


    林


    招娣一边说一边将木桶和背篓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往外取,取到一袋子白米后,直接往林姝面前放,“赵老爷家吃的都是精米,我问她买的便也是精米,阿姝,这袋子精米你拿去吃!卖冰粉的钱我都换成了粮食和药材这些,这些咱也按分钱的法子分。”


    林姝却摇摇头,“婶子,照这个分法是你亏了,如今镇上粮价大涨,我原本分到的钱可买不到这么多粮。”


    想了想,她道:“这些粮食和药材咱们便平分罢。”


    林招娣当然不肯,只是不等她回绝,林姝便又道:“咱们两家分了之后你这边还要分廖老爹一些罢?即便平分也已经是我占大便宜了,林婶子便别推来推去了。”


    廖老汉听得一愣,本以为没自己啥子事,他平素去镇上只带个几文的饭钱,饿了能买些蒸饼啥的吃,所以此次赵老三两口子买粮,他根本拿不出钱来,便是想买也买不了,哪料赵老三家的居然还要跟他分?!


    林招娣听到林姝这话亦是一愣,她可没想到要分廖老汉,毕竟廖老汉的工钱都是月底一起付的,但阿姝这么一说,她才想起来廖老汉这一路辛苦,她可不能把人廖老汉给落下了,就算对方不要,她也得客套一番,于是忙跟着道:“对,不消阿姝说,我原本也是要分廖老哥一成的。”


    廖老汉听了这话心里熨帖,却没打算要对方的粮,“我家墩子说了,这次全靠阿野和阿姝家里的粮食才能全保下来。我家里这些存粮不少了,你们两口子才分家不久,家里怕是没多少粮,还是自个儿留着罢。你们若真想分我一些,那便分我几包药,我放家里备着。”


    林招娣同他互相推拒一番,最后分了四包药给他,“……这两包是治风寒的,这两包是治温病的,若是真不小心用上这些药了,不够的话你再问我要!”


    轮到给林姝分,林招娣便更大方了,虽说她答应了五五分,可她尽挑好的给林姝,那一袋子白米全给林姝,她一点儿都不要,价贵的灰面也分得多,便宜的杂粮分得最少。


    林姝见她坚持,没有拒绝她的好意,想到那满满一袋子的白米,她其实也有些馋,不过她也给林招娣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婶子,因着发大水当日你不在家,我和阿野把你家的粮全都搬去山洞里存着了。其他东西没来得及拿,到时候我和阿野帮你把垮掉的茅草屋房梁搬开,你要找什么,我们帮着一起。”


    林招娣听得一喜,虽说家里剩的粮食不多,但这个节骨眼上哪怕只一罐子半罐子的粮食那也是救命粮。


    至于其他东西,她摆摊的时候桌椅和碗盘勺筷这些都带上了,家里称一句家徒四壁也不为过,除了几件衣裳和一套被褥,实在没啥子好拿的。


    要不是去镇上摆摊卖冰粉,她也没法结识赵老爷那样的人物,也就没有这样的机遇买回来这么多粮食和药材。


    她能顺利避祸还买到这么多粮,全都托了阿姝的福!


    第208章 买粮


    几家欢欢喜喜地分了粮和药,林招娣又提起了林玉书和张宗耀。


    “原本是不记得里正家那小子的,我只想着玉书还在镇上读书咧,得把玉书接着一起,于是让你赵三叔跑了一趟去打听消息,玉书在的那家学塾有个学生伤了胳膊,也不晓得以后还能不能提笔写字,好在其他人都没有事。后来玉书提醒说里正家孙子在镇上另一家学塾读书,我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然后又去寻那张宗耀。唉,据说那小子的学塾里有人被倒塌的房梁砸死了,还有一个发大水的时候受了凉身上发热,但因买不到药活活烧死了……”


    因着学塾里死了同窗,当时张宗耀的脸色极其难看,但他遇到来接她的林招娣几人时还是客客气气道了谢,也没多耽搁,匆匆去学舍里收了自己的书。


    发了这么一场大水,学塾短期内肯定是不能继续开了,林玉书和张宗耀都没啥犹豫,他们本就忧心家里人,乘着廖老汉的牛车一道回了甜水村。


    林招娣一开始还因为提前买到粮的事有些窃喜,可说起那镇上的事,说着说着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这场暴雨来得猛烈,即便是镇上也多的是那年久失修的房屋,哪能不死人呢。


    这还只是林招娣几人看到的,看不到的地方还有更多。不过镇上还是比村里好太多了。


    林姝打破了略显低迷的气氛,“事情已经发生,难过也没用,活着的人还得往前看。眼下各家茅草屋都没法住人,都要重起,今日便能准备起来了。林婶子,里正那边应当会组织村民分批起房,轮到咱们这边也不知道是啥时候了,我和阿野打算自个儿干。这次起房用竹子,双层竹子,里面糊一层黄泥加稻草,这样更结实一些,不如我们几家一起?先起我们家的,我们家大,起好了你们都先住我们家,到时候再给你和廖老爹家里起房。我三叔三婶若愿意,便把他们也加上。”


    有这么些人一起,加上她和阿野,一个顶好几个,起个房应该是够了。


    林招娣赵老三还有廖老汉都没意见,他们巴不得跟着周野这个力气大的还有林姝这个脑子好的一起干活。


    说话间,锅里的米粥也熬好了,得知廖老汉的牛车回来时,何桂香这一顿早食便加了量,足够几家子一起吃了。


    趁着米粥放凉的空档,何桂香再和了三斗碗的面糊做摊饼,林招娣帮着一起做,快做好的时候林小蒲又跑了一趟三叔三婶家,若是三叔三婶家还没做早食便喊来一起吃,这些量再多几张嘴也够了,若是那边已经做了便作罢。


    林小蒲跑了一趟回来,道三婶已经做了饭,林姝这才算了。


    光吃摊饼似乎差些什么,林姝又做了几道山野小菜,家里干货多,便是随便炒个一道笋干和菌子,夹在那摊饼里卷着吃也好吃。


    一顿早食下来,林招娣赵老三廖老汉三个人吃得心满意足。


    他们这些日虽跟着那赵老爷一家占了便宜,但头几日也苦。村里人能避到山上去,镇上的人却避无可避,只能等积水退了才能用灶台这些。


    因为灶台用不了,那赵老爷一家都打算生嚼大米了,还是林招娣和赵老三搬了院里的石桌石凳,简单砌了个灶,加之赵老爷家那柴房里柴垛堆得高,顶上的木柴还能用,这才生了火,吃到了熟食。但因条件差,几人这些日都没吃饱过。


    廖墩子在一旁嘿嘿地笑,小声对廖老汉道:“阿爹,我这几日跟着阿姝姐他们,顿顿都吃得可饱了。对了,家里的钱罐子我也带出来了,咱也买些粮,阿姝姐说后头还要涨价,咱跟着阿姝姐一起买。”


    “还用你这小子提醒,钱罐里的钱留个几百文兜底,剩下的钱全都用来买粮。”廖老汉慈爱地摸摸这小子的脑袋,心道傻人有傻福啊。


    廖老汉这些年赶牛车攒了一些钱,能买不少粮了,家里人又少,即便朝廷的赈给出了问题,也够他们撑到明年。


    稍做歇息,廖老汉便赶着牛车走了,他还要去各家收买粮钱,垫钱替别家买粮这种事他才不干。


    “廖老爹,一会儿村头见,我家买的粮多,我得自己跑一趟。”林姝道。


    “好咧,老汉我在村口等你。墩子,你还是在你林二叔家待着,别乱跑。”


    廖墩子点点头,便是阿爹不说,他也晓得。他们家茅草屋年久失修,垮得不成样了,屋里的床板都被压塌,睡都没地方睡,这几日只能在林二叔家里歇脚,林二叔家的几张床都好着呢,已经放在日头下晒干了,今晚就能睡人,不用再去后山了。


    桌上的碗筷盘这些还没收,林招娣帮着何桂香一起收拾,手脚麻利得很。


    菜畦后的鱼池被淹了,院坝里的竹水管也被大水冲得没影儿,加上灶房里的大水瓮被大水冲烂了,没法提前储水,家里只用木桶接了干净的山泉水。林招娣没用桶里的吃水,端起木盘就往外走,打算去溪边洗。


    林姝喊住她,“林婶子,你家茅草屋是新起的,只房梁压下来一根,里头的木床木柜这些应当损毁不大,一会儿我叫阿野过去看看,将上头的房梁搬开,里头能用的东西,尤其是木床给搬出来晒一晒,等晒上一个白日,便差不多干了,晚上能睡。”


    林招娣忙应道:“成成,我正琢磨着如何开口咧。”


    周野拧眉朝她看过来,“阿姝,你要一个人去镇上买粮?”


    “怎么就一个人了,不是还有廖老爹么?”


    周野神色沉肃,“眼下的粮铺想必是一团糟,镇上百姓比村里百姓更缺粮,这会儿定争抢着买粮。买粮一事还是交给我。”


    林招娣听到这话,想起什么,立马对林姝道:“阿姝,阿野说的没错,镇上几家粮铺都挤满了人,你别看粮价涨了这么多,镇上不缺富户,便是普通老百姓也比咱这些地里刨食的农户有钱,他们这会儿都抢着买粮咧!”


    平时去粮铺里买粮的本就是镇上百姓,村里百姓自给自足,少有家里粮不够反过来去粮铺里买粮的,可往日镇上百姓都是一个月买一次,买足一个月的粮,吃完了再买。这次发大水,镇上百姓家里粮食都被水淹了,大米杂粮这些还好,洗一洗晒干了还能吃,灰面这种掺了雨水便不能吃了,吃了会得病。


    所以镇上百姓正是缺粮的时候,加上百姓们不傻,晓得这次发大水,田里的粮食很可能颗粒无收,都想趁机多囤些粮食。虽说朝廷肯定会赈灾,但哪有粮食切切实实拿到手里来得叫人安定。


    林姝听得心里一沉,“这么多人抢着买粮,这粮价怕是很快便又要大涨一波了。”


    正因为如此,林姝才更坚持要去。


    “家里这边需要人,阿野你留在家里,我和廖老爹买了粮便回来,绝不耽搁。”


    周野沉默,他对林姝向来是言听计从,可在涉及到人身安全的问题之上。他的沉默便代表着不认可。


    “不是不想带着你,实在是你人高马壮的太沉了,你若也跟着去,我都要少买好多粮。”


    周野道:“我不坐牛车,我跟在车后面。”


    林姝气笑了,“看到牛车那车轱辘了么,厚厚一层泥,这还是廖老爹刮过的。外头道路泥泞难行,便是驾牛车都要比平时慢上不少,你步行得更久。放心罢阿野,你别忘了,我如今已不是娇娇女了,我是大力娇娇!我定顺利将粮买回来!”


    周野因林姝这句俏皮话嘴角微扯了一下,他没再说要跟着去了,只叮嘱道:“买粮的时候注意百姓冲撞,路上也警醒些。”


    林姝连声担保后,带上那七贯钱,去村头跟廖老汉汇合后便乘着牛车走了。


    路上两人边走边聊,果如林姝所料,村民们虽纷纷跟着要买粮,却都是买个一斗两斗的,甚至有那只买几升的,还有些觉得家里粮够,不想买


    高价粮,连一升粮都不买的。


    这些人家要的粮加起来拢共也就两石,委实不多,但里正一家便要了两石的粮。


    林姝听完沉默。倒是把里正家忘了,那张宗耀既然劝村民趁早没粮,那他们家要买的自然不少,如此便是三石粮,再加上廖老汉透露出他想买五斗,三婶家也要买五斗,这加起来便又是一石。


    牛车就这么点大,她原本想买的六石粮不知道还能不能放得下。


    “廖老爹,你这牛车最多能放几石粮?”林姝问。七八石是保守估估算,或许能更多些。


    廖老汉回道:“走之前我给老黄牛喂了草,它如今吃饱了力气足,拉个九石十石的粮食不成问题。若是路好走一些,还能再多拉个三四石。”


    林姝听得一喜,这么一算,还是放得下的。


    然而,林姝心里想得好,等到了镇上,她才晓得林婶子说的话还是保守了。


    镇上的粮铺比林婶子描述得更乱,百姓们一窝蜂地往粮铺里挤,哪怕有粮铺里的伙计拿着棍棒呵斥,也作用不大。


    林姝正发愁如何挤进粮铺的时候,忽闻粮铺里一阵惊呼声。


    “这才多久怎的又涨价了!一斗一百四十文,你们怎么不去抢钱?!”


    “奸商,奸商啊!”


    “还有没有王法了,这是要活生生饿死咱老百姓啊!”


    这时不知谁大喊一声,“快去其他几家粮铺,其他粮铺的米还是一百二十文一斗!”


    堵在粮铺门口的人群顿时又如潮水一般退去。


    廖老汉听到米价涨到一斗一百四十文之后,脸色跟着一黑,“这才一日不到,一斗米竟又涨了二十文!”


    廖老汉也打算去往别家还未涨价的粮铺,却在这时林姝斩钉截铁地道:“买!就在这一家粮铺买!”


    镇上几家粮铺卖粮时什么定价那必定都是提前商量过的,这家涨了价,就代表其他几家很快也要涨价,不过是差个一两刻钟的功夫。


    等到百姓们发现其他几家粮铺也都涨价了,该买的百姓还是会咬牙买。


    廖老汉面色迟疑,“这……可是村里百姓都以为是一百二十文一斗,如今却又涨了价,村民们不一定会买。”


    林姝道:“你带的钱全都用来买粮,回头愿意接受涨价的,他们给你的粮钱折算成能买到的粮给他们,不接受涨价的,把钱退给他们,退村民的钱我来给,他们不要的粮我全要了,你放心买粮便是!”


    有了林姝这话,廖老汉迟疑全无,两人直奔粮铺。


    第209章 尾随


    原本挤成一团的百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涨价一下就散开了,只有几家富户的小厮还留在铺里迟疑不定。


    林姝并不耽搁,径直走过去,对柜头后的掌柜道:“掌柜的,我要三石糙米,一石灰面,剩下全买杂粮。”


    灰面容易受潮,便少买些。米和杂粮经放,多买无妨。


    那正在记账的粮铺掌柜抬头瞥她一眼,见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不由地多看了两眼,然口上说出来的话却并未因她的好颜色便厚待几分,“东家说了,一户人家一日最多买一石粮,谁来了都是这规矩。其他几家粮铺也都听我们东家的。”


    林姝微顿,听起来这粮铺的东家还有些底线,并非那种见钱眼开的奸商。


    “掌柜的,我买的这些粮不光是自家吃,也是替村里人一起买的,还有我旁边这位老汉,也是替村里人买。我们村叫甜水村,离镇上有十六里路,今日我二人是赶着村里唯一的一辆牛车来的。村里几百口人,这次发大水田全都被淹了,今年田里怕是会颗粒无收。没有粮,这日子实在是没法过了……”说着说着已是双眼泛红,泪光涟涟。


    掌柜的神情略有些吃惊,这小娘子生得这么白嫩水灵,瞧着可不想村里的村妇,他还以为是哪个富户家的大丫鬟和马夫替主家前来买粮呢。


    “今日米价和面价都长到一百四十文一斗了,一石就要一贯加四百文钱,你们真要买?”掌柜的问。


    “买!实在是不买就没得吃啊,劳烦掌柜的快些,我们买完粮还得赶紧送回去,村里都等着咧,好些村民已经数日没饭吃了。”


    掌柜听后点了点头,没再耽搁,收了钱便叫店里伙计去搬粮了。


    铺里一麻袋的米面正好是一石,七贯钱能买四石米面外加十几斗的杂粮。廖老汉那头的钱则能买三石米面外加数斗杂粮。比林姝原本料想的少了许多,但林姝还是松了口气。


    “掌柜的,我听你这意思,你们东家并不打算指着这粮食大赚一笔?”林姝多嘴问了句。


    那掌柜的听到这话,微抬下巴,“我东家姓钱,家里挣钱的营生都在太平县,不过是因着祖宅和族田在井溪镇,这边才开了不少铺子。东家良心,赚钱可不靠这个,今日粮价上涨也是不得已为之,小娘子在外头想必也瞧见了,若不涨价,百姓们只会一味哄抢,场面实在混乱不堪。”


    林


    姝讶异。


    姓钱?这不就是要问她和林婶子买制冰方子的那本地大族么。


    想着这钱家的确算是厚道人家,林姝对这掌柜道:“你们东家良心,可一直涨价也不是个事儿,到时候惹恼了吃不起饭的百姓,小心一些要粮不要命的凶悍百姓打砸了你们的粮铺抢走铺里的粮食。”


    掌柜本也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眼前这小娘子颇有见地,竟一针见血说出了东家担心的事情。


    眼下积水才退,道路难行,他们井溪镇又是位置最偏远的一个小镇,即便上头运粮过来救急也要等上几日。这期间难保不会有饿极了的百姓做出□□烧的事情。


    掌柜的正想说东家已有对策,便听这小娘子又道:“你们东家既晓得限制每户买粮的数量,何不做得再细致一些,譬如可让每户人家来买粮的时候上报户籍,每户只能买一斗的量,超出一斗便只能明日再买,有那实在想多买的可规定每多买一斗便多付十文钱,以此类推,买的粮越多支付的钱就得越多。若是不想当冤大头,便只能改日再买。如此一来便减小了百姓们哄抢的可能,而镇上那些想要囤粮的大户因不得不花费更多的银钱,也会相应地减量。”


    虽说上报户籍的时候可以造假,有空子可钻,但也会比现在这种情况好上许多。


    那掌柜一听这话,当即眼睛一亮,“这法子听着不错,回头我将小娘子说的法子告诉东家,看看东家怎么说。对了,小娘子今日买的粮多,我叫店里伙计帮你一起搬。”


    掌柜的态度稍稍热络了些,不仅如此,还悄声提醒林姝,“明日我们东家会在栅门外设棚施粥,你们村若是有那吃不起饭的,叫他们早些来栅门外排队等着。”


    林姝谢过掌柜后赶紧去搬粮。


    方才离去的那些买粮的百姓已经有一些折返回来了,得赶紧将这些粮搬走,不然太过打眼。


    一麻袋粮就有一百二十斤,两个年轻力壮的粮铺伙计一人抬着麻袋一角,正合力将粮食往牛车上抬,结果一抬头便惊住了,那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竟一人轻轻松松抱起一袋往牛车上放!


    两个伙计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廖老汉也吃了一惊。


    他晓得阿野力气大,怎么几日未见,阿姝丫头的力气也变这么大了?!!


    还是说阿姝力气一直就这么大,只是从前的他不晓得?


    林姝察觉到粮铺伙计盯着自己,冲两人点点头,而后继续往牛车上搬,一个转眼,便又是一大麻袋粮食扛了过来,再被她轻巧地往牛车上一摞。


    两个伙计一阵恍惚,咽了咽口水后。


    在他们去搬第二趟的时候,林姝已将其他几麻袋粮食全搬到了牛车上。


    等粮食齐全,林姝将提前准备好的一张旧褥单盖在了上头,只要不掀开这褥单看,便不晓得牛车上载的是什么。


    她扶着牛车轻轻往上一跃,坐在牛车一角,扭头冲两个帮忙的伙计道:“两位小哥,多谢了。”


    俩粮铺伙计:“不、不客气?”


    “廖老爹,事不宜迟,咱们赶紧走!”


    廖老汉陡然回神,“好、好好。”


    经林姝一提醒,他丝毫不敢逗留,也不敢多看,当即驾着牛车往栅门外赶。


    廖老汉专心驾着牛车,林姝也没闲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才出小镇栅门,她便眉眼一沉。


    她的动作已经够快了,未料还是跟来了几个小尾巴。


    看来这些人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极有可能一直在粮铺外蹲守,专找她这样买了粮还住得偏僻的落单之人下手。


    在这些人眼里,她和廖老汉恐怕就是大肥羊,毕竟比镇上偏僻人家住得更偏僻,都偏到镇外的村子里去了,虽有两个人,却是一个老一个弱,廖老汉干瘦,而她一介女流更是柔弱可欺。


    “廖老爹,后面有人尾随,让牛车再快些。”林姝低声道,声音沉稳,不见半分慌乱。


    然而廖老汉听到这话却是陡然一颤,“啥?有人跟着牛车?!”


    他的心脏扑通狂跳起来,捏鞭子的手都在发抖。


    光天化日之下,难不成真有人要抢粮!


    廖老汉吓得手中长鞭连连挥动,可牛车再快也没有驴车和马车快,何况牛车上还堆满了粮食。


    这个时候的廖老汉突然有些后悔,早知该叫阿野一起来的,阿野一个顶三个,有阿野在,准能护住这一车粮食。哪怕是少买一些粮,也该叫阿野一道来。


    可后悔无用,今日这一车的粮他说什么也要护住,他全部家底都用来买粮了,阿姝能买那么多,想必也掏空了家里的积蓄,还有村里人其他人给的买粮钱,无不是大家的血汗钱。


    若钱花了,粮也没了,他回去还怎么跟村民们交代!


    廖老汉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手里挥鞭的动作却不停。


    若换作平时,这栅门外全都是进进出出的百姓,抢粮贼绝不敢如此猖狂,可这两日大水才退,道路难行,村里的百姓进镇子的远不如平时多,廖老汉的牛车才离开不久,远远缀在后头的三个闲汉便加快了脚步,走着走着突然掏出了藏在裤腰带里的棍棒,其中一个甚至掏出了把砍柴刀。三人一齐朝牛车这边冲了过来。


    听到响动的廖老汉吓出了一身冷汗,林姝却面色沉着地道:“廖老爹好好赶车,别让车翻了,这几个人交给我。”


    林姝从牛车上抽出一根更粗壮的棍棒,而后半蹲起身。


    这棍棒是她走前从家里柴垛抽走的一根柴棍,又长又粗,打人的话一准好使。


    不及这三人靠近牛车,林姝握紧棍棒一头,猛地朝最靠近的壮汉抡了过去,一棍棒狠狠敲在那人探过来的胳膊上。


    “啊!!”壮汉惨叫一声,捂着胳膊原地跳脚。


    不及另两人摸到牛车,林姝又是两棒子狠敲过去。


    胳膊被敲断,光有脚跑得快也没用,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响起,随即是不堪入耳的叫骂声,但很快,那叫骂声便越来越小。


    林姝几棍棒下去,丝毫没有留情,这三人的胳膊即便没断也重伤得两三个月都没法使力,更别说抢粮了。尤其是那个拿砍刀的,砍刀被林姝打得掉落在地,正好砸在那人脚掌上,那脚掌当场见血,像是被砍刀削去了半个脚掌,那人发出的叫声最为惨烈。


    在这种节骨眼干出抢粮这种事,抢的已经不是粮而是老百姓的命了,便是打死了也死不足惜。


    廖老汉无暇分神,自然不晓得后头发生了什么,但听到那惨叫声便猜出是林姝丫头把人打退了,他心中又惊又喜,可转念想起林姝搬粮食那轻轻松松的样子,忽又觉得理所当然。


    “廖老爹,尾巴已经甩掉了,咱可以慢着些走了。”林姝声音平稳,不带一丝喘气。


    廖老汉听了林姝的话,嘴角一咧,“得嘞,咱让老黄牛走慢些,别累着我这老伙计了。”


    风波平定下来,他才发现自己方才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前胸后背都湿透了。


    幸好,幸好粮食守住了。


    走了没多久,廖老汉望着前方,忽地嘿了一声,“阿姝丫头,你快看前头!那是不是阿野小子?”


    林姝闻言,立马从粮食堆里探出脑袋,伸长了脖子往前看。


    泥泞小道上,道路尽头能看到一个小点,便是这小点也格外的出众,因为比一般小点更高更壮。


    随着小点越走越近,林姝看得愈发分明,来人不是周野又是谁。


    林姝一时觉得好气又好笑。想也知道是阿野不放心她,最后还是跟了过来。


    她能猜不到路上可能有人抢粮么,不过几个小喽啰而已,她早有准备,完全应付得了。


    山路不好走,周野这一趟下来,卷起的小腿上已经糊了厚厚一层泥,一双穿着草鞋的脚更是如同泥做的一般,因着步子走得又大又急,额上热汗直往下淌,浑身汗津津的,被日头这么一晒,脖子到胸口处好似抹了一层蜜蜡。


    林姝看到他这副狼狈模样,突然不气了,一颗心软乎乎的往外冒着蜜水儿。


    “阿野!”她突然朝来人挥挥手,弯着眼冲他大喊道:“快看我买回来的粮,一整车呢!”


    第210章 心思


    周野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林姝,他知道如今的阿姝足以保护自己,不光是因为她力气变大,他早看出阿姝身手灵活非同一般女子,可天灾过后总有一些因为饥饿铤而走险的百姓,或是那趁机逞凶的恶徒。


    人心险恶,他怕阿姝应付不来。


    匆匆帮林招娣和赵老三搬开倒下的房梁,取出里面能用的东西后,周野便赶紧跟了上来。只是路途遥远不好走,他用了比平时更久的时间才走到这里。


    远远看到廖老汉的牛车,见到两人相安无事,周野心里那口提起的气陡然松懈下来。不及走近,牛车上的阿姝便从那摞得高高的“杂物”后面探出脑袋,冲他挥挥手,欢喜地同他分享好消息。


    满满一车的粮食,其中多半都是自家的,阿姝高兴,周野也高兴。


    “这车上放不下你啦,你看你才来就又要走回去,累不累呀?”林姝望着他,嘴角噙着戏谑的笑。


    周野回道:“不累,我实在不放心你和廖老爹,若是不跟来我做什么都分心。”


    廖老汉忍不住插了一嘴,乐呵呵地道:“你说你担心阿姝丫头就成,带上老汉我做啥子?对了,方才你是不晓得哟,险些吓死个人,我们车后头跟了三个壮汉想要抢粮!当时阿姝丫头……”


    廖老汉嘴太快,林姝来不及阻止,虽然廖老汉描述的是林姝如何英勇击退三人,周野听完还是沉了眉眼。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下次买粮我和廖老爹去。”


    林姝微微噘嘴,这次没有拒绝。若是那粮铺的东家采纳了她的意见,恐怕下次便买不到这么多粮了。


    “阿姝,你们继续走罢,我在后头跟着。”周野道。


    林姝盯着他嗯了声,“阿野,辛苦你了。”


    才说完便又语气一转,轻哼道:“但你活该,谁叫你不听我的非要跟来。”


    周野无奈,“嗯,我活该。”


    林姝弯起嘴角,扬声道:“廖老爹,咱们走喽。”


    廖老汉心道两人这样分明是在打情骂俏,听得他满脸笑,“阿野,那我和阿姝丫头便先行一步了。”


    周野朝牛车来时的方向看了眼,思忖着什么,而后才又大步折返。


    牛车经过村头后没停,一直驶向村尾,廖老汉帮着林姝将车上属于几家的粮食卸了下来,院坝里林大山和赵老三等人也赶忙出来抬东西。


    有几个壮汉在,数石粮食很快便抬回了院坝。


    廖老汉原本带的钱能买五斗的米面,如今粮食上涨,便不足五斗了。林招娣和赵老三这边也是一样,两人得知粮价又涨了之后无不惊骇。


    他们得了便宜提前买了不少粮回来,所以这次只叫廖老汉帮着再买三斗,没想到他们离


    开前还没涨的粮价竟又涨了这么多!


    “涨价后,原先买三斗米的钱便不够三斗了。”廖老汉解释道。


    林招娣摆摆手,“不够便不够,涨价这种事也不是咱们能提前预料到的,廖老哥你便按一百四十文一斗的米价分我两斗半。”


    然而,如林招娣这般明事理的到底不多,在廖老汉带着其余粮食去给别家送粮的时候,村民们得知原本一百二十文一斗的米价竟又涨了二十文后脸色都变得奇差无比,家里实在缺粮的只能咬牙收下变少的粮食,家里还能撑上许久的直接破口大骂粮商,然后反悔不要粮,叫廖老汉还钱。甚至有那不要脸的竟怪起了廖老汉,还想用一百二十文一斗的价买粮,多的钱让廖老汉自己垫,把廖老汉都给气笑了。


    “你家这是啥口气,骂粮商便骂粮商,冲我横眉竖眼做啥子?”


    “成,退钱,这粮你们不要的话我就卖给别家了。”


    “呸,爱买不买,这粮价又不是老汉我让它涨的!这会儿不买,等你们自己想买的时候更贵!”


    最后送去里正家时,车上竟还有近三石的粮。


    老里正得知米价再度上涨,长长叹了口气,却还是收下了自己那一份粮。


    “让你退钱的村民可多?”里正问。


    廖老汉点头,“多得很咧,除了几家实在吃不起饭的认了栽,其他村民都恼火得不要粮了,或是只要了几升米。不过我也早有心理准备,其实这件事不怪他们反悔,粮食涨价后我应该询问村民的意思再决定买不买,可里正老哥也晓得这来回一趟远啊,我和老黄牛都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我便想着不管村民要不要,这些钱先买了粮再说。”


    一旁张宗耀思忖片刻后,对廖老汉道:“既然退钱的村民多,你收的钱又都买了粮,这笔钱岂不全由你垫着了?这些粮你可吃得下?若吃不下,不若卖给我家。”


    这话一出,里正还没说什么,张氏先皱了眉,不赞同地道:“宗耀,你可别瞎应承,这次买粮已花出去两吊钱不止,却是连两石粮都没买到,你若把剩下这些粮都要了,家里又得多掏一吊钱。”


    里正却道:“一吊钱而已,若这粮价再涨,到时候你想买这些粮,一吊钱都买不到。”


    张氏忙劝道:“公爹,咱不能为了买粮一点儿家底不留啊,镇上的学塾只是暂时关门,等灾情稍缓,宗耀还要接着念书咧,不光是宗耀,家里几个小的日后也要去镇上读书,这些地方处处要花钱啊。”


    这话一出,二房三房也都跟着劝。他们还盼着自家娃能跟张宗耀一样去镇上念书。粮食家里还有,省着些吃也够了,可这年头钱可不好挣,花了就没了。


    廖老汉的表情有些奇怪,眼瞅着一家子就要因着买不买这多的粮而吵起来,他忙打断这一大家子,对里正解释道:“这些粮已经叫林老二家的阿姝丫头要走了。我先前退给村民的钱也都是阿姝丫头帮着垫付的,不然那么多粮咧,我哪有那么多钱。也是因为有阿姝丫头兜底,我这才敢把钱都用来买了粮。”


    这话一出,吵吵嚷嚷的几房人顷刻间安静下来,面面相觑。


    而后,面上浮现一丝尴尬。


    他们在争执着要不要买下村民们不要的粮,结果这些粮已经是别人的了,反叫他们闹了个笑话。


    张宗耀只是神色意外,他娘张氏却面色难看。


    这事儿她方才否决得有多快,此刻便有多羞恼。


    里正看了张氏一眼,没多说什么,转而问起了镇上的情况。


    廖老汉没有隐瞒,当即将粮铺里的乱象说了,还有路上牛车被人尾随,那三个壮汉想要抢粮的惊险一幕。


    里正一大家子听完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张宗耀怒斥出声:“光天化日之下,这些人怎么敢?!”


    里正背着手,满脸愁绪,便是往常风调雨顺的时候也不乏地痞闲汉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如今遭了大水,这群好吃懒做的东西会干出这种事并不意外,这事儿上头若不能及时严查,抢粮之事只怕会愈演愈烈。


    “对了里正老哥,阿姝丫头从粮铺掌柜那里听来一个消息,说是明日一早,镇上的大户钱家会在栅门外设棚施粥,不过这也是那掌柜说的,消息不一定保真。”廖老汉只是脾气不好,并非不通人情世故,是以没有将话说满,万一那粮铺掌柜提到的施粥一事出了变故,到时候惹得大家白跑一趟,村民们岂不又要反过来怨怪他和林姝传递假消息。


    里正闻言一喜,道:“这是好事,一会儿我便让老大去村里吆喝,叫村民们赶明儿一早便去栅门外等着。”


    等廖老汉离开,里正单独叫了张宗耀谈话。


    一个是里正,一个是镇上学塾的甲等生,谈论的内容自不是张家其他人能懂的。


    就此次水灾之事谈论下来,爷俩的表情一个比一个严峻。


    “……这段时间外头正是乱的时候,你就待在村里哪里都不要去。”


    张宗耀颔首,想到什么后,有些迟疑地问:“阿公,那个叫林姝的——”


    里正一双精明的老眼瞅了过来,打断他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阿姝丫头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柔弱吃不了苦的大家闺秀,切莫先入为主以己度人。”


    张宗耀神色惭愧,声音小了下来,“阿公,我没有。”


    里正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你心悦林瑶,替她的遭遇不公,可你是以什么身份替人觉得不公?”


    张宗耀唰地一下面色胀红,“阿公,那都是从前的事情了,我早便放下了。”


    不过他心底的确对林姝先入为主了,但并非因为林瑶,而是就这真假千金一事上,他觉得林姝享受了十几年锦衣玉食的生活,占尽了便宜。而且他总觉得其中有猫腻,若真如林姝说的那般她回来是为了尽孝,那为何要在身世大白之后过了两年才回来?


    “哼,你最好是真的放下了,听林姝丫头说,她走的时候林瑶在京城已经定了亲,对方是国公府世子,生得相貌堂堂还才学斐然,你有啥,你啥都没有,连个秀才都还不是。”


    张宗耀默然,听到后头却又哭笑不得,“不是阿公说的叫我等一等,一鼓作气考个好名次回来。”


    至于林瑶,他也是真放下了。当初他也曾因为不甘心而罔顾礼义廉耻,于私下偷偷寻过她,只要林瑶给他一个肯定答复,那什么都不是阻碍,他能说服阿娘同意这门亲事,也能


    跪在林二叔面前求他把林瑶许给他。


    可……林瑶不愿啊。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只能掐断自己的心思。


    再然后便是林瑶摇身一变成了侯府千金,在那之后与他再无交集。


    他已经很久没想起过那个性子聪颖大胆又极有主见的女子了。


    里正看到他这副恍惚的样子就来气,“林瑶丫头的确是个好的,但不适合你,林姝丫头性子倒是不错,不是谁从云端跌下来都能维持她这样的好性,要不是林老二家有周野,我恨不得林姝丫头给我当孙媳。”


    一句话震得张宗耀俊朗的五官都扭曲了,“阿公,你说什么呢!”


    且不说林姝如今已经嫁了周野,就算没嫁人,她跟林瑶是那样的关系,他曾经又爱慕过林瑶,怎么能够再娶林姝,他成什么人了他?


    “你给我小声些。”里正冲他后脑勺来了一记,“这话也就是我跟你私底下说说,如今当然是歇了心思。你想娶人家,人家还瞧不上你呢,莫以为村里人个个说你长得俊有才学你就把自己当根葱了,林姝丫头在京城十六年,什么青年才俊没见过,能瞧得上你?”


    张宗耀:……


    阿公,你说这话时是不是忘了我是你亲孙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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