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卤鹅


    陆是闻再回到座位, 就看到江荻手抵额头脸朝下,一动不动盯着试卷。


    还以为他又有哪道题不会做,陆是闻抽走试卷。


    “哪题?”


    江荻被吓了一跳, 藏在卷子下的手机露了出来。他慌忙要往桌斗塞,手一滑连抓两下没抓到, 手机“啪嗒”掉在地上。


    陆是闻弯腰先他一步捡起,不经意朝屏幕瞟了眼, 神情微微一滞, 接着很自然按了锁屏还给江荻。


    江荻一把抢过揣回兜里, 全程不敢和陆是闻对眼神。


    ——他原本只是想查与攻受有关的内容, 不知怎么点着点着关键词,信息量就变得越来越大。


    在看到一个男的因为干这事儿进了医院, 上厕所都不敢使劲只能吃流食,向来天塌了当被子盖的江荻彻底懵了。


    特么, 这么惨烈的么。


    “陆是闻。”江荻吞口唾沫,一脸严肃, “我觉得高三了, 一切要以学习为主,其他的事可以先放放。”


    要是自己一不小心把陆是闻搞伤,他高考是不是还得站着写题?


    “也好。”陆是闻顿了下, 缓声, “不过你不用担心, 技术得当的话不会有问题。”


    “可是我也不确定自己的技术!”


    陆是闻拿过他错题本检查,随手划重点。


    几秒后, 圈题的手一停:“…什么。”


    “我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技术行不行。”江荻薅了把头发,“万一不小心把你再干进医院了。”


    “荻哥你们在聊啥?”吕科扭头,“为啥要把学霸干进医院?”


    “聊考驾照。”陆是闻平淡, “江荻打算考驾照,担心开车技术不行。”


    “哦哦!我也打算毕业考驾照来着,到时咱报一个驾校?”


    “再说。”江荻不耐烦把吕科的脑袋掰过去。


    陆是闻目光放回错题本上。


    题圈了一半再次停下,抿唇深吸口气:


    “宝…”


    脑子一乱差点喊江荻“宝宝”。


    陆是闻清了清嗓子。


    之前他和江荻从未聊起过这方面,虽然有几次江荻很执着于谁是老公谁是老婆的问题,但自己觉得那只是称呼,无所谓怎么样只要江荻高兴就行。


    同样,他也理所应当的默认自己是上面那个。


    但很显然,江荻似乎也是这么想他自己的。


    陆是闻头有点疼,觉得眼下这件事比他面临过的所有棘手问题都更难处理。


    正思考该怎么找个机会认真和江荻沟通,老田朝他们走来。


    “是闻,刚刚梁主任跟我说等三模结束后学校要召开全体高三年级的誓师大会。”老田说,“你最近有空的时候准备一下发言稿,到时作为学生代表上台演讲。”


    “好。”陆是闻心思根本不在演讲上,转笔速度都比平时快。


    江荻看出陆是闻烦躁,以为他害怕了,等老田走后难得体贴地小声道:“你再给我点时间,我多研究研究。”


    “别瞎研究。”陆是闻用笔敲了下江荻头。


    江荻总觉得他表情里带着点一言难尽。


    老田走到一半又折回来:“对了江荻,那天高三还有个集体大合唱,要从每班选几名同学到台上领唱。咱班是班长和文艺委员,梁主任点名要你和她们一块上。”


    “?!”江荻起身就往教室外走,老田赶忙将他拉住,“干什么去?”


    “教导处找老梁。”


    老田笑了:“他说你找他也没用,合唱曲目定的是《奉献》,梁主任说之前你们演短片的时候他听你唱过,省得再学了,让你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我理解他…”大爷。


    “梁主任还说别忘了你有一个记过在他手上。”老田拍江荻肩,貌似同情的脸上藏着一丝幸灾乐祸。


    江荻面无表情:“你听这是人民教师该说的话么。”简直土匪,四中完蛋了。


    吕科看江荻一副吃苍蝇的表情,忍不住乐:“哈哈哈荻哥你真棒,班长和文艺委员都是女生,只有你一男的!”


    老田咝了声,像被提醒到:“你说得对哈。”他一拍手,“吕科你也上。”


    “……?”吕科用手指自己。


    “对,两男两女正好。”


    ……


    *


    江荻被这个不幸的消息打蔫了,之后一整天都很低气压。


    值得意外的是,陆是闻似乎也总心不在焉,被英语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时,第一次需要庞阳跟他提醒讲到哪儿了。


    晚上到家,两人遛狗经过楼下熟食店,老板正将刚出锅的卤鹅挂在倒钩上。


    陆易停下吐着舌头看,江荻知道它馋了打包了一份。老板相当热情,还送了江荻他们两罐啤酒。


    等复习完洗了澡后,陆是闻去厨房把卤鹅热了,顺带切了个鹅腿焯水去盐给陆易。


    余下的拿到茶几上,喊江荻过来吃宵夜。


    “找个电影看。”江荻往沙发上一仰,冲陆是闻递下巴。


    “看什么。”


    “随便。”


    陆是闻打开电视,江荻顺手关掉客厅的灯,捞了个抱枕抱在怀里。


    等陆是闻挑完片后,扔瓶啤酒给他,自己也拿了罐。


    陆是闻单手抠开拉环,发出“滋”一声。


    江荻一手拿酒一手准备开,默默朝陆是闻瞥了眼,也改用单手。


    好像单手是更帅。


    啤酒他之前放在冰箱里冻过,一下肚激起清爽的凉意。


    江荻觉得连毛孔都跟着放松,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把身体靠在陆是闻身上。


    陆是闻很自然地将人揽住。


    陆是闻挑的是部近些年上映的台湾片,拍得很唯美。


    主角是两个少年,一个内敛安静一个恣意张扬。


    江荻开始还觉得他俩是好兄弟,捏起块卤鹅边吃边跟陆是闻猜剧情:“看吧,待会儿他俩就得为女主角打起来。”


    陆是闻没说话,取下江荻脖子上的毛巾给他擦头发。


    随着剧情进展,江荻渐渐开始意识到不对劲。


    这女主角怎么还没出场?


    直到他眼睁睁看到内敛安静的学霸将喝醉的校霸扛回家,在校霸开玩笑问他想听以后的女朋友喊他宝贝还是老公时,将人按在床上堵住他的嘴,才知道女主角大概到结局也不会出现了。


    光影在昏暗的客厅跳动,不得不说湾湾电影的尺度是真特么大。低沉的大提琴混杂着令人脸红心跳的暧昧呼吸,透过音响回荡在不大的房间里。


    江荻挪挪屁股,又去喝酒,不知为何竟有种跟爸妈一起看动物世界,碰巧遇到动物在交\\配的羞耻感。


    导演当真是有点东西在的,画面虽然露骨却极富美感,江荻觉得比他之前看的那部动漫强。就是未免搞太久了。


    他伸手够手机,又有点舍不得错过剧情,绷着脸看电视,将手机一会儿按亮一会儿按灭。


    “认真看。”陆是闻把他手机拿走,语气自然。


    江荻又去拿毛巾:“我自己擦。”


    “手油。”陆是闻抬抬胳膊避开,继续给他擦,“不是要学技术?”


    “……”江荻红着耳朵咬牙,“我自己一个人学就行。”


    “这是两个人的事。”


    直至此刻,江荻可以完全确定陆是闻绝对是故意的了。


    他仰头一口气把酒喝完,见陆是闻那儿还有,抓过一并喝干净。


    把罐子捏扁。


    而后,扯过陆是闻领子。


    陆是闻低头看着他没动,也不嫌弃江荻的手之前摸过卤鹅。


    江荻攥陆是闻的手又紧了紧,拽着人往自己跟前带。


    “做什么。”陆是闻问。


    “亲嘴。”江荻语气有点凶。


    他看到陆是闻像是很轻地笑了下,下一秒只觉得天旋地转,被陆是闻按着肩膀压在了沙发上。


    江荻缓慢眨了下眼,之前接吻时陆是闻还从没像这样压过他。胸口相抵,他甚至听到了两颗心脏交叠在一起的跳动声。


    电视里已经到了第二天,阳光明媚,少年骑着单车飞驰在绿油油的麦田。


    但江荻现下根本没功夫看,陆是闻拇指指腹反复磨过他喉结,趁江荻吞咽撬开唇齿探向更深处。


    这回陆是闻亲得很重,江荻甚至感受到他亲吻中带着的侵略感,好不容易才学会的呼吸顷刻又变得错乱。


    江荻用手去推陆是闻胸口想喘气,被牵了举过头顶抓着。


    氧气一点点流失殆尽,脑子里嗡嗡一片。


    茫然中江荻感到陆是闻屈起一条膝盖挤进他腿间,向上顶了下。


    江荻闷哼,脖子猛地上扬,腰跟着一弹又被按着压回去。


    眼里因缺氧蒙上的雾气漫了出来,两只手被桎梏在头顶动弹不得。他只能像无人掌舵的帆船一样在一波波海浪中浮浮沉沉。


    即将抵达时,陆是闻掌握节奏的手突然停下来,江荻本能就要扑腾着挣脱。


    “手脏宝宝,别碰。”


    “那你特么倒是快!”江荻忍不住哑声骂。


    陆是闻还是没动,微微垂眼自上方认真观察着江荻的表情。


    目光一寸寸经过他的眉眼、鼻梁、嘴唇、耳朵,很有耐心。却让江荻无端想起将猎物压在利爪下的猎豹,总要在进食前先仔细欣赏一番。


    江荻要崩溃了。


    “哥,难受。”江荻别过红透的脸,用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冷静示弱。


    陆是闻俯身,将他眼角溢出的潮湿吻去。


    贴在他耳边温柔、低声地说:“叫老公。”


    ……


    第92章 翻墙


    电影什么时候结束的江荻不记得了, 只记得当他实在受不了狠狠咬上陆是闻的肩膀,从喉间逼出那句蚊子哼般的“老公”后,陆是闻非但没有让他释放, 反而用拇指指腹堵着他,上瘾似的接连又哄他叫了好几声。


    好像还说了些别的, 江荻不忍再想。


    等陆是闻把他放开抽纸擦手时,江荻飞起一脚朝他踹去, 被轻而易举抓住脚腕。


    “听话, 这会儿别惹。”陆是闻嗓音也哑的不像话, 抿唇缓了会儿神, 这才拾起拖鞋套到江荻脚上,起身进了厕所。


    江荻见他占完便宜就要跑, 跟着撵过去,被陆是闻关在门外。


    江荻冷脸砸门:“开门, 老子也要洗手!”


    “等会儿。”陆是闻声音很闷,江荻听到门板响了声, 像是有人将后背抵在上面。


    他脑子里瞬间出现许多画面, 还未褪去红晕的脸再度发烫,又敲几下门。


    厕所里静了会儿,传来陆是闻低沉沉的叹息:“去沙发上坐着。今天没准备, 不想你疼。”


    江荻先是愣了下, 在理解到陆是闻这句话的意思后, 头顶“啪”的炸开,一拳抡在门板上, 骂着调头走了。


    到时看咱俩谁疼吧!


    ……


    *


    俗话说春雨贵如油,在连绵细雨不要钱似的断断续续下了半个月后,终于到了三模考当天。


    江荻起了个大早, 和陆是闻在楼下早点摊吃完早饭,慢悠悠朝学校走。


    这段时间两人没再进行更深一步的接触,又恢复成在单独相处时亲亲嘴,在课桌下偷偷拉个手的寡淡生活。


    不是不想,主要是太忙。江荻也想尽量考好点把之前记得过抵消,顺便摸底下高考真正的难度。


    陆是闻的考场依旧在走廊第一间教室,江荻和他隔着几个,却也不是最末尾了。


    到学校时考场里已坐了不少人,其中不乏有平时压根不把考试放在眼里的。


    事实证明梁主任的法子很奏效,谁都想赶在毕业前把自己的黑历史留在高中不带走。


    江荻和陆是闻在考场门口分了头,到座位坐下,掏出单词册打算再背背。


    他身后的位置还空着,江荻不经意扫了眼,桌角贴纸上写的居然是吕科的名字。


    江荻掏手机看眼时间,平时这个点吕科应该已经给胡小蝶送完饭,回教室补觉了。今天居然还没到?


    考场里的人越来越多,几乎坐满。


    又过了十几分钟,监考老师也到了,开始吩咐大家把课本收起来,手机交到讲台上。


    江荻把单词册塞进书包,拎着拿到统一位置放好。


    视线再次落向那个空着的位置,这会儿人一多就显得格外突兀。


    监考老师走到座位前确认学生信息:“有谁认识这个叫吕科的同学?”


    “我。”江荻走过来。


    监考老师皱眉:“他请假了?”


    江荻没听说,昨晚吕科还在群里问考完试去哪儿庆祝,活跃得很。


    “我联系下他。”江荻道。


    监考老师对学生带手机这件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闻言点点头:“快,还有十分钟开考。”


    江荻拿着手机出了教室,拨通吕科电话。


    接连几次都没人接。


    江荻眉心微微蹙起,隐约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正当他再一次拨电话时,吕科的号码先一步切过来。


    江荻迅速按接听。


    “你特么搞什…”


    江荻话音一顿。


    电话里非常嘈杂,伴随着还有“哐当哐当”的噪音。


    江荻记得这个动静,应该是老城香油作坊机器运作的声音。


    他没说话,耳朵凑近听筒——


    “大哥你们行行好,我今天真有急事!!”


    说话的是吕科,随着话音还在挪动脚步,像是被人围了。


    “去你妈的!有急事还来给那臭娘们送饭?你是她养的狗啊?!”


    有钢管划地,朝吕科逼近,吕科吓得快哭了:“别别别,哥你们就说是钱的事还是人的事?钱我有,你们要多少?”


    “妈的快看他身后藏了什么?!”


    有人大骂,接着一阵骚动,只听吕科“啊”的惨叫,钢管结结实实夯在身上,发出沉闷撞击声。


    电话“嘀”断了,也不知是被强行挂的还是手机砸坏,只剩机械冰冷的忙音。


    嘟、嘟……


    江荻试着再打,对方已暂时无法接通。


    一只手从身后拍了下江荻肩,江荻一惊猛地回头,迎上陆是闻深色的眉眼。


    他愣了下,眸底的冷意这才慢慢褪去。


    陆是闻手里拿着瓶矿泉水,江荻伸手接,陆是闻握着没松。


    “怎么了。”陆是闻问。


    江荻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陆是闻看着他正要再问,监考老师从考场探出头。


    “同学,快进考场了!”


    江荻抿唇吸了口气,摇摇头:“没事。水给我,你赶紧回去考试。”


    他说完用了点力从陆是闻手里夺过水,转身回教室。


    陆是闻抓住他胳膊:“关逢喜出事了?”


    “没有。”江荻不耐烦啧了声,“好好考,考完门口等我。”


    陆是闻静静注视他脸,在监考老师又一次出声提醒他们马上打铃时,轻轻松开手。


    江荻快步进入考场。


    清脆的铃声响彻校园,监考老师打开试卷袋,一抬眼见江荻还握着手机站在那儿,拍着讲桌催促:“干什么呢!手机交上来回你座位,要发卷了。”


    江荻抓手机的手紧了紧,再次朝那个空荡荡的座位看了眼。转身朝监考老师鞠了个躬。


    下一秒从后门跑出去。


    ……


    *


    校园里寂静空旷,除了高三年级在考试,高一、高二也正在上课。


    潮湿的塑胶跑道被太阳暴晒,蒸腾起一股类似橡胶的味道,让人喉咙发紧。


    江荻来到体育器材室后面,熟练的找砖头垫脚。


    也可能是这处逃课胜地被梁主任发现了,江荻找了半天愣连一块砖也没见着。


    头顶的烈日明晃晃很刺眼,一滴汗从额角滚落。江荻捋起袖子擦了把,嘴唇抿着,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堵吕科的人是谁?


    他这人怂得很,应该不会跟人结仇,是冲自己来的?


    吕科总跟他混在一起,被连累到了。


    ……


    ……


    陆是闻应该已经在考试了吧。


    结束前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


    该怎么跟他解释。


    ……


    ……


    陆是闻会生气。


    ……


    ……


    但难道就不管吕科了?


    ……


    ……


    江荻心里一团乱麻,动作却不敢停。他侧目看向不远处停着的自行车,好像是门卫大爷的。


    江荻上前将车扛起,生锈坏死的锁不经拽,被他狠扯几下从中断开。江荻把自行车立在墙下,一只脚踩了上去,手扒向墙沿。


    就在他要借力翻出去时,视线一瞥看到腕上的手串。


    沾了墙灰,原本乌沉光滑的表面浮起薄薄一层白。


    江荻翻墙的动作无声地停住。


    片刻后,他重重闭了下眼,咬牙骂了声,手一松跳回墙下。


    掏出手机,拨通陆是闻的电话。


    他知道陆是闻的手机已经交了,就算打也没用。但心里就是有个声音在跟他讲,必须、必须得让陆是闻知晓这件事,起码要告诉他自己去哪儿了。


    他答应过的,不会再一声不吭擅自跑掉。


    手机沉闷的震动声自身后传来,在安静的校园里尤为清晰。


    江荻怔了下,呆呆回头。


    陆是闻不知何时正沉默地、一言不发地站在他身后。


    敛眉瞥了眼手机,将其挂断。


    江荻看到陆是闻像是很轻地松了口气,眸中深不见底的沉郁慢慢缓和下来。


    抬脚朝他走近,站定。


    陆是闻没有告诉过江荻,他其实一点也不会说谎。看着江荻从教室后门跑出,一路狂奔下楼,去到器材室,踩着自行车翻墙,陆是闻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揪起。


    还是没改。


    他毫不犹豫的选择跟上,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声,直到看见江荻翻墙的动作停下,焦急却还是先给他打来电话时,陆是闻紧绷的神经才总算有稍许放松。


    他伸手,揉了下江荻的头:“乖。”


    江荻想说你特么是鬼么,走路不带一点动静。但现下没时间,江荻简短跟陆是闻交待了电话里的内容,以及自己听到香油作坊的声响,两人从后墙一翻而下,朝着油坊跑去。


    陆是闻在路上直接报了警……


    ……


    *


    吕科的手机摔在地上,被人用钢管狠狠砸了几下彻底坏了。


    他脑瓜子嗡嗡响,适才给江荻打电话被发现,他的后脑勺、膝盖和后背接连挨了好几下,现在胃里翻江倒海一个劲犯恶心。


    额头有黏稠的液体流下来,吕科看到为首的黄毛在他面前蹲下,用手扇他脸:“就是你在追胡小蝶?”


    吕科对这人有印象,之前从胡小蝶小老妹那里看过他和胡小蝶一起拍的照片,就是那个脚踩两只船被胡小蝶发现的狗逼渣男。


    特么的不是被教训了一顿跑路了吗。


    “就是他!”黄毛身后的人接话,吕科认出他是胡小蝶隔壁班的。为了追胡小蝶,吕科几乎快把技校的人认全了。


    黄毛身后的人不屑道:“像条狗一样,没事就往技校跑,胡小蝶根本瞧不上他。”


    黄毛往吕科脸上吐了口痰,目光一瞟看到摔在一旁的饭盒,起身拿脚踢到吕科面前,再次蹲下身扒拉那些饭菜。


    拾起沾满土的煎蛋喂到吕科嘴边,好声道:“吃了,吃了今天就饶了你。”


    吕科一听急忙问:“真的?!”


    黄毛挑了挑眉毛。


    吕科心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毫不犹豫张嘴把煎蛋吃下去,有点咸。


    围观的人顿时哈哈大笑。


    黄毛又扇了吕科一巴掌:“真他妈贱。”


    吕科这会儿哭都哭不出来,昨晚他听胡小蝶的小老妹说胡小蝶去网吧包夜了,想着她应该又一夜没吃饭,专门做了好消化的健康餐来网吧找她。


    没想到让这些提前在此盯梢的王八蛋抓个正着,还被认出来了。


    也不知道他荻哥会不会来救他。


    吕科挣扎了下,尽量还是维持着笑脸问:“我能走了吧?”扬手不打笑脸人,这是他一贯坚持的真理。


    “你特么想得美!”黄毛变卦,自从被胡小蝶打了,他心里就一直没咽下这口恶气。好不容易东山再起,说什么也得给她点颜色看。没想到胡小蝶还没收拾,先抓到她养的狗。


    抱着存心侮辱胡小蝶的心思,黄毛眼珠子一转想出个好点子。


    他扯起吕科头发,咧嘴道:“这样,你骂胡小蝶,越脏越好,说胡小蝶是他妈狗娘养的,骂得老子高兴了,老子就放你走。”


    黄毛假模假式地举手发誓:“真的,这次真放你。你不是还有急事儿嘛。”


    吕科的脸已经被打肿了,眼眶也青紫一片睁不开。


    听黄毛这么说,刚刚还不断求饶示弱赔好脸的吕科忽然安静下来,费力撑着浮肿的眼皮看着黄毛。


    黄毛等得不耐烦,拍吕科头:“骂啊!吓傻了你?!”


    吕科闭眼,攥起拳艰难吞咽了下,片刻后咬牙点了点头。


    “胡、胡小蝶是、是……”


    “你他妈声音能不能大点儿?!”


    “胡小蝶是……”


    “再大点儿!”


    吕科一口咬上黄毛耳朵:


    “胡小蝶是你祖奶奶!!听见了么臭傻逼!!!”


    ……


    第93章 闷雷


    胡小蝶和小老妹从网吧出来, 被太阳晃得打了个呵欠。


    “几点了?”她问。


    “九点多了姐。”小老妹说。


    胡小蝶恹恹点头,继而又轻皱了下眉。


    平常这个时间,吕科早把早餐送她跟前了, 今天居然还没出现?


    果然是受不了放弃了么。


    呵呵男人。


    “你俩先去学校吧,老师点名替我答个到, 我回家补觉。”胡小蝶说完朝出租屋方向走,拐入破旧逼仄的巷道。


    总有不知死活的人在头顶的电线杆上晾衣服, 每回经过这里都要滴她一头水。


    附近香油磨坊凌晨就开始做工, 哐当哐当的噪音吵得胡小蝶头疼。


    在一处转角, 她停了下来, 微微眯起眼。


    被堆砌杂物遮挡的不远处,一群人正将一个死狗般躺在地上的人围着, 往他身上撒尿。


    这样的事在老城并不少见,胡小蝶这会儿困得很也懒得管, 转身打算换条路走。


    脚下不小心踢到什么,发出“坷啷啷”声响。


    胡小蝶不耐烦低头, 眸子蓦地一颤。眼底倦意瞬间褪去, 下一秒她猛地抬起头再次朝那群人看去。


    她踢到的,正是吕科每回给她送饭时用的餐盒!


    人堆里的黄毛最先听到动静,扭脸朝胡小蝶这边瞟。他被咬伤的耳朵还在淌血, 在看清路口的胡小蝶后, 布满血污的脸上生出扭曲笑意。


    巧了么不是。


    黄毛抖了抖身子, 拉上裤链。往手心吐口唾沫接过跟班递来的钢管。


    刚要迈腿,只觉得脚下一绊, 裤腿竟被地上半死不活的人死死攥住。


    “小蝶姐…快跑…”


    吕科明明使了很大劲,可开口时嗓子里一个劲发腥发甜,像被黏糊糊的东西堵住了。


    他艰难吞咽, 进而更用力的圈住黄毛腿,发动全身力气再次大吼:“跑!!!!”


    “去你妈的!!”黄毛用钢管狠狠捣向吕科胳膊、后背。吕科此时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只是依靠本能抓着黄毛不撒手。


    胡小蝶的一个小老妹匆匆追来。


    “小蝶姐,你家门钥匙还在我包…”小妹话音一促,还没等她看清眼前状况,胡小蝶用力推了她一把,“回去喊人!!”


    “别放她跑了!”黄毛怒吼,几个混混快步冲上去,被胡小蝶拦下抓着一个人胳膊往前一拽,那人被惯性带的踉跄下,胡小蝶抬脚便踹上他裤|裆,又用挎包照着另一人的脑袋抡去。


    “臭娘们儿!”黄毛大骂,胡小蝶收拾完两个跟班,从腕上捋下皮筋将头发一扎,又瞥向滚落在旁摔裂的饭盒。


    她知道她跑不了了,也没想过要跑。


    胡小蝶一步步朝黄毛他们走近,抬起下巴冷声道:“放他走,姑奶奶陪你们耍。”


    “胡小蝶,你他妈别是真看上这小子了吧?!”黄毛一说话又牵动受伤的耳朵,疼得咝了声,“站那儿别动!兜里的东西拿出来!还有包,包也扔过来!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包里藏着水果刀!”


    胡小蝶脸上没什么表情,将皮衣口袋翻开,挎包往地上痛快一丢。


    黄毛:“过来!”


    胡小蝶抬脚,黄毛又喊:“谁让你用走的?…爬、过、来。”


    “王二毛,你又皮痒了想让老娘给你松骨?”胡小蝶嗤笑,“爬过去,我看还是你先爬过来给我磕几个响头比较实在。”


    旁边的混混提醒:“别跟她废话!这娘们儿就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待会儿技校那群人赶来就不好办了。”


    “妈的…”黄毛朝地上啐口痰,“上!!”


    率先举起钢管朝胡小蝶冲来。


    胡小蝶找准机会,手摸向后腰,在黄毛到她跟前时一个弯腰避过他砸来的钢管,掏出防狼喷雾照着黄毛的眼睛就喷了上去。


    “啊啊啊啊!”黄毛顿时捂脸惨叫,拿着钢管一通乱挥。


    其他人见状也群拥上前,胡小蝶寡不敌众,不时落了下风。


    她胳膊被棒球棍猛地一夯,喷雾掉落在地,只觉得一道阴影劈头而来,下意识抬手挡住要害。


    然而意料中的疼痛并未出现,胡小蝶睁眼,就见一只手从她身后接住球棍反向一拧,混混被硬生生踹的向后连退好几步,扑通坐在地上。


    胡小蝶怔愣回头:“江荻?”


    “欠你的人情还清了。”江荻抢过棒球棍,朝另个人砸去,黄毛见状也顾不得眼睛疼痛,抡起钢管大叫着朝江荻扑来。


    还未等江荻避开,黄毛胳膊肘突然一麻,竟是被扭了麻筋。


    下一秒他喉结被人从身后掐住上提,耳边传来淡淡一声:“别动。”


    黄毛立时僵在原地。


    不光是因为脖子被锁,他感到后腰还顶上一个冰冷、尖锐的物体,不偏不倚抵着肾脏。


    黄毛怕是利器,忙惊叫制止:“都他妈别动!!”


    所有人一看也都不敢擅自上前。


    腰间不断传来刺痛,黄毛感到那尖锐的东西正一寸寸划开他皮肤往里扎,吓得冷汗直流。


    “给你三次机会,猜猜是什么。”身后的人还在问,语气不轻不重,“针筒?锥子?螺丝刀。”


    随着低语,那东西往更深处钻。


    因为看不到,黄毛的恐惧随着身后人的话语持续攀升,只觉得自己流了很多血,外衣都湿透了。


    相较于实打实的受伤,精神压力才更折磨人,黄毛猜不出抵他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很快崩溃了,连声讨饶道:“别、别,有话好说!”


    江荻不动声色往陆是闻手上瞟,只有从他站的角度才能看清,黄毛腰上不过是一支钢笔,溢出的墨水在他衣服上晕开。


    巷口传来骚动,胡小蝶的小妹带着技校一众匆匆到达。与此同时,巷子另一头赶来几个警察,大叫着喊他们不许乱动。


    江荻暗自松了口气,撂下球棍。跟随黄毛的混混见情况不妙,心知跑不掉,也都纷纷扔了家伙,老实抱头蹲下。


    江荻侧目看陆是闻,陆是闻点头,钢笔在他手里灵活打了个圈移开,“咔哒”合上笔帽。


    胡小蝶顾不上别的,快步跑到吕科跟前,将早已意识不清的人抱到怀里,抹着他额头的血摇晃:“喂,醒醒!!别装了!!”


    吕科闭着眼没动,胡小蝶咬咬牙就把他往自己肩上扛,江荻和陆是闻连忙上前。


    黄毛眼看警察到场,唯一的去路又被技校那伙人堵死,万念俱灰下一股混杂着强烈恨意的不甘涌上心头。


    不能就这么放过她!


    绝不!!


    黄毛趁混乱慢慢后退到墙角,弯腰拾起胡小蝶的包。


    胡小蝶正把吕科架到陆是闻背上,只觉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去死吧!!!”黄毛嘶吼,拔出水果刀朝胡小蝶胸口狠狠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胡小蝶身体突然被人重重一撞,一道身影飞扑挡在她身前。


    鲜红的血液顷刻间喷溅而出,映在她放大的、震惊的眼底,像极了城隍庙纷飞的凤凰花瓣。


    万籁俱寂,只听胡小蝶爆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吕科!!!!”


    陆是闻一脚踹在黄毛肚子上,将人踢飞出去。江荻抢下掉落的水果刀,警察一边一个把仍在疯狂挣扎咒骂的黄毛压在地上,喊技校的人:“快打120!”


    胡小蝶拼命用手按住吕科的腹部,滚烫的血液从她指缝涓涓渗出。


    视线模糊成一团,胡小蝶顾不上擦,只是颤抖着、放轻声音喃喃地哄:“挺住,给我停住,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吕科呆呆望胡小蝶,目光已有些涣散,疼痛正随着越发模糊的意识一点点远去……


    原来他一直最怕的受伤,也不过如此。


    吕科嘴唇轻轻开合了下,似是说了句什么。


    声音太小,胡小蝶听不清,只能将耳朵贴向吕科唇边。


    “小蝶姐…”


    吕科艰难吞咽,慢慢扯起嘴角,“煎蛋好像…有点咸…”


    “你别吃了哈…”


    巷口救护车呼啸。


    闷雷滚滚,又一场暴雨要下。


    ……


    第94章 保证


    抢救室亮着红灯, 江荻和陆是闻在医院楼下向警察简单说明情况后,再回来就看到吕科的外婆正被他姨妈陪着,焦急等在走廊。


    胡小蝶一动不动坐在长椅上, 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沾血的纸。


    上面被吕科歪七扭八抄了首歌词,前两天他还在问胡小蝶, 等三模考试结束后能不能来学校看自己登台唱歌。


    胡小蝶当时沉迷打游戏,懒得听他废话果断拒绝了。


    陆是闻伸手揽江荻肩:“过去吧。”


    江荻站在楼梯口没说话, 陆是闻侧目, 就见他目不转睛望着抢救室的门。


    稍纵, 喉间干涩滚动, 低声说:“陆是闻,我可不可以抽根烟。胃难受。”


    语气听起来很平淡, 但陆是闻还是可以清楚察觉到他此时身体僵得厉害,显然是被医院的环境勾起应激反应。


    “不抽好不好。”陆是闻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话梅糖, 剥开凑到江荻嘴边。


    自从江荻开始戒烟,他总习惯在兜里放几颗糖。


    江荻偏头避开了, 仍直直盯着“抢救中”的指示灯。


    “吕科那傻逼很怂…每回打架数他跑得快, 连处分都没背过。”江荻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有些想不通地喃喃,“昨晚不都还在群里说屁话么, 谁给他的勇气敢飞身挡刀?真特么出息了。”


    “换我也会这么做。”身边的人顿了下, 轻声, “你也一样。”


    抢救室的门开了,穿白大褂的医生从里面出来。


    江荻和陆是闻快步上前, 胡小蝶更是瞬间蹭起身,一群人将医生围住。


    “大夫,我外甥怎么样了?!”吕科姨妈焦急问。


    医生摘下口罩, 神色凝重:“患者脾破裂失血过多,虽然已经手术为他止血,但目前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术后更要防止进一步的腹腔感染。”


    胡小蝶:“那他什么时候才能醒!”


    “这不好说。”医生叹口气,“每个人情况不一样,但家属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总之先尽力保住命要紧。”


    话音刚落,吕科外婆就泣不成声。在她印象里,外孙成日就像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他竟会比自己更早躺在病床上。


    一小时后,吕科被转入ICU。


    吕科外婆和姨妈还是明事理的,在得知事情经过后并没怎么责怪胡小蝶。江荻、陆是闻还要去警察那边做更详细的备案,就算不放心也只能先行离开医院。


    江荻隔着玻璃窗最后看了吕科一眼,他身上插满管子,戴着呼吸机。


    江荻记得吕科有段时间爱看科幻电影,还说很羡慕那些改造人,躺着什么都不用干,插了机械仪器睡一觉,醒了就能满血复活。


    以前最不爱听他说话,不知怎么现在一下就又都想起来了。


    从警局出来后,陆是闻先给律师打了电话。黄毛他们已经被依法拘留,下一步就是对其发起诉讼。


    案情非常直观,送他们吃几年牢饭肯定是没跑。现下最要紧的是为吕科家争取更多赔偿。


    雨还在不停下,空气闷热的令人喘不过气来。


    陆是闻和江荻的手机上分别有一排未接来电,几乎都来自梁主任和老田。甚至连多日不与陆是闻联系的苗玉兰也给他发消息,质问他为什么没参加考试。


    陆是闻回了个“晚些说”,与江荻商量后决定还是先回学校。


    教导处里,梁主任正黑着脸两手交叉拇指飞速打转。一会儿站起来转悠几圈,到窗边看看雨,一会儿又扑通坐下,二郎腿来回来倒腾个儿。


    桌上的杯子被他端起放下再端起,愣是喝不进一口。


    一旁的老田劝:“您先别急吧。”


    “怎么能不急?!”梁主任大骂,“太不像话了!等他们回来一律记过!记大过!还有你,你也一起记过!”


    “记记记。”老田这会儿也紧张得不行,不久前他接到派出所电话,说有个他们班的学生受伤了在医院抢救。彼时年级组长也正跟他反映,江荻开考前从教室后门跑了。


    不仅如此,借口上厕所的陆是闻还一并不见了。


    老田起初的最先反应,受伤的应该是他们其中一个,细问后才知道居然是吕科。


    “派出所那边说警是陆是闻报的。”老田顿了顿,“其实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他们,吕科那孩子是在来学校半道上被劫的,打电话给江荻求救,江荻担心才赶过去。是闻又是怕江荻出事才…”


    “你还替他们说话?!”


    “这、警察也这么说。”


    “谁说的都没用!通通给我记过!退学!开除!!”


    梁主任夹起公文包就往外走,老田连忙跟上:“您干嘛去?”


    “广播站通报!!”


    梁主任一拉门,恰好和赶来的江荻、陆是闻迎面撞上。


    他先是一愣,紧接着由脸到脖子一路胀得通红,嘴唇不停颤抖。


    “你、你们…大爷的…”


    梁主任破天荒爆了句粗口,下一秒还未等两人反应过来,他肥硕臃肿的身躯径自朝两人重重压来。


    张开手臂,一把将他们圈住,红着眼哑声道,“吓死我了!!”


    ……


    *


    得知吕科的状况,并从陆是闻口中重新了解一遍事情经过后的梁主任,关严教导处门窗,拉下窗帘,当着老田和两个学生的面点燃一支烟。


    抽完什么也没说的推门出去了,再回来时手上拿了两套卷子,往桌上一扔,看也不看他们地说:


    “最后一场考试应该赶不上了。给你们半下午时间做准备,晚自习来这儿补考,我让年级组长看着你们。”


    江荻有些意外的抬头,怀疑自己听错了。


    老田连忙用胳膊肘捅他:“赶紧!还不快谢谢主任?”


    “谢…”江荻抿抿唇,“谢谢主任。”


    梁主任没理他,冲陆是闻招手:“你跟我出来。”


    两人站在走廊上,雨将脚下的水泥地板打湿,在潮闷的午后泛着盈润光泽。


    梁主任背着手,沉默了会儿终于开口:


    “最后几个月我考虑把你转去一班。这件事之前就跟你们田老师商量过了,他虽然舍不得但还是赞成。”


    他顿了顿,“虽然咱学校没有划分重点班,但一班的学习氛围和教学进度都更适合你。我知道你跟小江关系好,和班上的同学也都有感情,可高考毕竟不是儿戏……刚才我已经和你母亲联系过,她也非常赞同。”


    “我不会转班。”陆是闻语气不重,却不带丝毫商量余地,“五班挺好,不会影响我成绩。”


    这梁主任当然知道,要是会影响早影响了,他只是怕再出什么意外。


    陆是闻是四中最大的希望,也是最有可能考上顶尖大学的。虽然这么想很自私,但他实在担心陆是闻再跟江荻待在一起,难免又生出什么事端。


    从见到陆是闻第一眼起他就知道,这孩子从不属于桐城的土地,他属于天空。


    而身为人师,自己有义务将其托举到更高的地方,哪怕会被现在的他不理解。


    念及此处,梁主任咬牙狠狠心:“事情已经决定了。转班手续我全部签过字,下周一你就到新班级去。”


    哐当。


    教导处的门被推开,门板撞到墙“吱呀”反弹。


    梁主任应声看去,陆是闻也跟着回头,只见江荻从里面走出,隔着点距离站定。


    “补考我会超过二模。”江荻说,“高考也会加油。”


    “志愿定了,第一个是农大,第二是农学院,专业是动物医学。”


    梁主任此前不少跟江荻打交道,请他来教导处更是家常便饭。


    每次站在这里,两人最多的对话就是“为什么又迟到?”、“为什么又翘课?”、“为什么又打架闹事?”、“为什么就不能稍微消停点?”。


    仔细想想,自己好像还从没问过江荻,你对未来又是怎么打算的?也曾展望过吗?


    江荻:“毕业后我想开一家宠物医院,再加入动物保护协会。平时有空就去做做义工,带流浪动物来我这里看病不收钱。”


    “高考前不会再打架了,也不会迟到、睡觉、玩手机,再有一次我自己申请退学。”


    “五班很好,田老师很好,是我不懂事总连累他挨骂。”


    “之前背的处分不用消,这次的也可以记上,我会认真反省,写检查或者体罚都可以。”


    最后,他抬起眼,一字一句道:“别让陆是闻转班,我们会一起考去北京的。”


    江荻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这之后四下陷入了一片安静,雨声又变得大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梁主任才从震惊中慢慢回过神。


    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将目光移向老田。


    老田低头擦眼角,记忆里眼前寡言的少年总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似乎什么都不会被他放在心上。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记得在每一年教师节准时给自己发短信,记得往黑板擦上喷一点水,防止他吸入太多粉尘。


    “我信。”老田清清嗓子,有些温吞地笑笑,“还有时间,五班一起努力。”


    他说着,冲梁主任拱手,“再给我们个机会,我也舍不得放是闻走。”


    雨势好像小了,云层间露出一丁点湛蓝的天空。


    不知是哪棵树上的知了昏了头,不合时宜的唧唧叫了几声。


    “以前没发现,你小子还挺能说。”


    末了,梁主任跺跺脚甩去鞋上沾的水,背手转过身,“但光说没用,晚上的补考看你表现了。”


    ……


    第95章 并肩


    晚自习, 江荻和陆是闻来到教导处。


    站在门口时,江荻让陆是闻先进,自己去趟厕所。


    雨下透了, 春末夏初的夜尚存着几分凉意。江荻把水管开到最大,捧着一遍遍往脸上泼。


    ——黄昏时候他又给胡小蝶打了电话, 吕科情况不好,下午在ICU突然发生休克, 好在抢救得及时, 但目前依旧没有丝毫苏醒迹象。


    胡小蝶说吕科外婆年纪大, 让姨妈先带她回去了, 晚上自己留在医院。


    江荻使劲搓着脸,水流溅在洗手池里荡开一丝丝红, 又迅速被冲淡。


    他捏着鼻子擤,口腔里都是腥的。一只手迅速将水龙头拧上, 江荻想扭头,后脖颈被人按住向下压。


    “别擤, 头低好。”


    陆是闻腾出另只手帮他捏住鼻翼, 直到将血止住才从兜里翻出纸,塞进江荻鼻子里。


    “可能上火。”江荻吐出口血沫,见陆是闻手上也沾了血, 拉他去冲。


    陆是闻抬手避开没说话, 江荻借着厕所不太明亮的光看他, 就见陆是闻抿着嘴唇,眉心蹙得有些深。


    “没事我…”江荻轻吸了下鼻子撇开脸, “我就是毛细血管细,不疼不痒的。”


    “胃还疼么。”陆是闻问,“有没有恶心想吐。”


    “不疼。”江荻皱皱眉, “没有,真没事。”


    陆是闻又默默看了他一会儿,直到年级组长在厕所外喊他们快点,才终是闭眼深吸口气,转过身。


    喉结滚动,压下胸口积攒的梗塞。他当然知道江荻为什么会流鼻血。


    突如其来的意外、来自本能恐惧死亡的躯体反应、为了留住自己,急于脱出口的保证……每一项都如同江荻心里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陆是闻从未像现在这般无措过,但他也明白,有些事终将要江荻自己去面对。


    年级组长将卷子发到两人手上,在旁边的沙发坐下。


    他也听说了今天发生的事,心里觉得梁主任未免太不人道。换成他自己,估计也很难在这个时候静下心好好考试。


    可是高考在即,时间总是公平且残酷的,从不会为谁停下。


    年级组长看了眼表:“现在开始答题。”


    江荻吐了口气,被堵着的鼻子发痒,总忍不住想用手揉。


    他把止血的纸团拔出来扔进垃圾篓,拿起笔在卷子上填好姓名、班级、学号。


    余光撇见陆是闻就坐在不远处,若不是因为这场意外,两人八成这辈子都不会同时出现在一个考场里。


    江荻将目光落回卷子上,第一场考数学,密密麻麻的方程、几何、不等式在日光灯的照射下反着刺眼的光。


    他心跳加速,扑通扑通恨不得跳出嗓子眼。


    掌心冒出粘腻的汗,笔握在手里总打滑。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被硌得生疼,卷子上也浸了手汗,边沿皱起。


    江荻咽了口唾沫,开始阅读第一道选择题。


    他觉得很眼熟,发誓自己之前绝对做过类似的。但此时此刻,大脑就像程序错乱了一样,乱七八糟的信息不可自控的一个劲往外冒。


    医生的话语、锋利的水果刀、飞溅的血、吕科浑身插满的管子、生命体征仪冰冷的滴滴声……


    他现在怎么样了,还能再醒过来么。


    江荻胃又开始翻腾,鼻子里残存的血痂味道令他作呕。


    他甩甩头深呼吸,尝试去看后面的。


    陆是闻告诉他,遇到不会做的题不要纠结,先把会做的写完。


    年级组长注意到江荻脸色不好,走到跟前看他的试卷。


    见江荻划掉A、C两个选项,年级组长暗自松口气,跟着也一起紧张起来。


    在江荻的笔移向错误答案时,他几乎要开口提醒了。但忍了忍还是没出声,又到陆是闻那边看。


    陆是闻已经答完了最后一道选择题,卷面一如既往的准确漂亮。


    但此时年级组长却丝毫没像平时那样愉悦,反而越发担忧。


    他听梁主任说江荻想考去北京,跟陆是闻一起。


    但真的能做到吗?


    其实桐城也有还不错的三本和大专,或许也不用把自己逼太紧,考个本地的学校也不错。起码对于江荻而言已经很了不起了。


    江荻抬眼看了下墙上的表,已经过去二十分钟。


    而他现在连选择题的一半还没做完。


    说好的要超过二模,他下午还信誓旦旦跟梁主任保证过。


    现在这个情况,怕是连期末考的分数都难以超过。


    他开始后悔自己说了那些大话,他根本做不到,甚至怀疑之前的二模考就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脑子里越来越乱,心也越来越慌,江荻鼻子开始发酸,他抬起袖子用力擦擦眼睛继续做题。


    陆是闻要转班了,他会失望吧。明明已经在很努力的教自己,到头来根本一点用也没有。


    怎么就、怎么就他妈的一点不争气!


    江荻将卷子翻了面直接去看大题,那些线条、公式像重了影,擅自移动起来绞成一团。


    纸张被他揉皱,画辅助线的铅笔头“咔嚓”断了,留下一个难看的污点。


    他很努力的想把题重新看一遍,一次、两次、根本读不通顺。


    一滴滚烫的液体“啪嗒”砸在卷子上,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江荻粗鲁地抹开,卷子因此变得更脏。


    等他再反应过来时,透明的水渍已变成鲜红一片。


    “快先别做了!”年级组长开口制止,“去厕所洗洗。”


    江荻却像压根没听见似的,年级组长四下找纸,陆是闻递过一包纸巾,隔着桌子扔给江荻。


    年级组长想让陆是闻劝劝,陆是闻却没抬头,只是嘴唇抿得更紧,答题的字迹因手抖变得钝重、潦草。


    “别管他,让他做。”


    陆是闻淡淡说。


    声音有些哑。


    只有他自己清楚此时他绝不是不想抬头,而是不敢。


    他怕他会失控,会拉起江荻什么也不管的起身就走。


    他知道江荻并不想这样。


    江荻抽出一张纸巾随便团了团塞进鼻子里,重新换了根笔。


    年级组长记得江荻高一刚入学时,也是这样塞着鼻子,脸上带伤,懒洋洋杵在班级队伍最末尾,站没站相的听梁主任在台上训话。


    当时自己从他身后经过,还拍了他的肩,让他注意点精神面貌。


    年级组长用拳抵着下巴低咳了声,故意放大音量:


    “那什么,我尿急,你俩自己做自己的,不许东张西望啊。”


    说完迈步到陆是闻跟前,拿脚轻轻碰了下陆是闻的鞋,转身出了教导处。


    躲在墙角,偷偷往里看。


    屋内一时只剩下江荻和陆是闻两个人。陆是闻闭了闭眼,计算公式的笔停下,终是控制不住的掀起眼。


    江荻鼻子里的纸又渗出不少血,陆是闻觉得心脏像被死死搦着不断向内挤压。


    片刻过后,他将手慢慢移向旁边的草稿纸,迟疑地动笔——


    B、B、D、A、C、D、A……


    陆是闻再次停住,看向江荻。


    自始至终,江荻都没往他这里瞄过一眼。


    只是固执的、倔强的死死盯着面前的考卷。


    陆是闻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将写着答案的草稿纸撕下捏成团扔进废纸篓。


    而后,他放下了笔。


    在外偷看的年级组长见状皱起眉。


    要知道他已经违背纪律和自己的身份,有意在放水。怎么这两个人竟连一点互帮互助的意思也没有?


    年级组长忽然发现,自己教学十余载,或许真得没有自以为的那么了解这帮孩子。


    他们原比自己想的要更勇敢、坦荡。


    江荻隐约察觉到陆是闻停笔了,抬头看他,迎上那双平静、深邃的眼眸。


    像无数个辅导自己学习的深夜,不出声打扰、不贸然干预,只是耐心而安静的等待着。


    然后在每一次做对的时候伸手揉揉他头,低声夸一句“很棒”,或是在做错后笑笑,温声提醒他“再想想”。


    一瞬间,江荻烦杂慌乱的心绪竟奇迹般平复下来。


    ——冷静,大脑会告诉你该如何反击。


    江荻重新把卷子翻回上一面,调整呼吸,把脑海里盘错缠绕的信息一条条梳理好。


    冥冥之中,他感到有一只手从身后伸来,无形地将他握住。


    带着干燥、温和、令人安心的触感。


    年级组长整理好情绪,装作若无其事的返回教导处,踱步到江荻跟前。


    在看着他奋笔疾书的答题,并明显找到一些章法后,紧绷的身体也随之一点点放松。


    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拍拍江荻肩。


    他又来到陆是闻旁边,陆是闻的进度仍停留在最后一道立体几何的大题上。


    年级组长有些不解,虽然这题较前面而言稍微难了点,但以他对陆是闻的了解,要做对也是轻而易举。


    他俯下身读了遍,要不是这题是他亲自选的,他甚至要怀疑题是不是出错了。


    “这题…”年级组长顿了顿,“不该吧?”


    “再等等。”


    陆是闻轻声说。


    年级组长不知道他在等什么,但也只能点点头重新坐回去。


    这世间总有一场战役要靠你独自完成。


    值得庆幸的是,有一个人始终默默陪在你身边,耐心地等待。


    而后不论成功与否,继续与你并肩。


    清脆的下课铃打响,教学楼传来阵阵嬉笑打闹。


    考试时间快到了,年级组长却没有出声催促。


    他起身把教导处的门关上,回头见江荻看表,踮脚将墙上的时钟取下倒扣。


    “这梁主任也真是,表不准了都不知道调一下。”


    年级组长拍拍手上的灰尘,示意江荻低头看卷子。


    “还有时间,接着做。”


    ……


    第96章 奉献


    第一场考试结束, 江荻稍稍松了口气。同一时间,陆是闻快步冲出去,等再回来时手上拿着在附近超市买的冰袋。


    不顾年级组长在场, 敷到江荻额头上。


    江荻想躲,陆是闻按着他脑袋不让他动。江荻抬眼看他, 示意陆是闻有旁人在,陆是闻抿唇闭了下眼, 片刻低低说了句对不起。


    江荻也不知道他在对不起什么, 但冰袋贴在脑门上挺舒服, 加上陆是闻也没做出什么更多举动, 便由着他敷。


    接下来三场考试比先前顺利很多。其他人已经放学了,校园里空荡荡很安静, 一时间只剩笔尖划在卷子上的沙沙声。


    等终于结束,已时过午夜。


    年级组长将两人的卷子整理好, 叮嘱他们不要在外多逗留赶紧回家,而后在校门口和两人分别。


    迎面拂过的风里已悄然带上几分初夏的暑气。


    到家遛完狗, 江荻进厨房煮了两碗泡面, 兑付吃了几口就又开始胃胀,放了筷子。


    “今晚别学了。”陆是闻也跟着搁筷子。


    江荻嗯了声,拿了换洗衣服去洗澡, 在厕所又给胡小蝶发消息。


    只有三个字, 醒了么。


    胡小蝶回了两个, 没有。


    陆是闻把没吃完的泡面倒掉,将碗洗干净。见江荻还没出来, 到厕所外敲门,里面这才传出哗哗水声。


    陆是闻拿了吹风机等在外面,待江荻洗完拉他坐到床上给他吹干头发, 接着掀开被子将人塞进去,替他掖好被角,自己去洗漱。


    再回来,就见江荻拿着手机,盯着黑了不知多久的屏幕发呆。


    陆是闻把他手机拿走放到床头,关掉台灯,上床将人搂进怀里一下下揉着江荻细软的发丝。


    两人都没说话,窗外时不时有车经过,车灯投在天花板上短暂亮起又暗去。


    江荻翻了个身面对着陆是闻。


    稍纵蜷起腿将身体躬起来,拽住陆是闻衣角。


    陆是闻任他揪着,手绕到江荻后背拍抚。


    “睡不着?”


    “嗯。”江荻闷闷应,又沉默了。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江荻再次出声:“陆是闻,说点什么。”


    陆是闻说好。


    他调整了个姿势平躺着,一条胳膊枕在脑后。


    隔了会儿,轻缓地开口:


    “从前有个小男孩,住在森林的最深处。他有个神奇的能力,可以听懂动物的语言。小动物们很喜欢他,遇到什么困难都会找小男孩求助。有一天来了一只小橘猫,喵喵叫着扒男孩家窗户。小男孩打开窗听到橘猫说,喵,我不舒服,你快帮我看看。”


    “那橘猫是虎哥?”


    “嗯。”陆是闻笑笑,顿了下接着讲,“小男孩说你哪儿不舒服?小橘猫说…”


    “蛋蛋不舒服。”江荻闭着眼勾唇,他还记得当初刚见到陆是闻时,他就是这么说虎哥的。


    陆是闻捏捏江荻后颈:“小男孩就把橘猫带回家里,给它治病,小橘猫很快就康复了。又过了几天,来了一只大黑狗。小男孩问你也不舒服么?大黑狗说我不是不舒服,我是来替主人传话的。”


    “小男孩又问,你要传什么话?大黑狗吐着舌头说…”


    陆是闻沉默,深邃的眼眸在安静如水的夜里轻轻放软,嗓音温沉:


    “它说我的主人很爱你,非常爱,胜过这世间所有一切,胜过他的生命……”


    嘴唇被狠狠堵住,陆是闻闭了闭眼,按着江荻的头将吻进行得更深。


    扫过痕痒的上颚,柔软的舌尖,每一处都不放过,直至浅尝到唇瓣上滑落的湿咸。


    “陆是闻。”


    江荻抿唇,低哑地问,“吕科会死么?”


    攥陆是闻领子的手过于用力,指节凸起,指尖泛着苍白。


    “他会不会就这样再也醒不过来?”


    “不会。”陆是闻再次将人吻住。


    “陆是闻…你能不能别死在我前面?…让我先死,行不行…”


    回应他的是更为炙热的亲吻,江荻觉得他快被陆是闻揉碎进身体里了。


    “呼吸,宝宝…”


    江荻没有听从,有些凶狠地持续啃咬陆是闻的嘴唇。


    眼前蒙了层雾气看不真切,他稍稍撤离喘着:“你不然给我一粒安眠药。”


    “不用。”陆是闻像是轻轻叹口气,片刻贴在他耳边柔声说,“我会让你睡着。”


    下一秒,江荻被陆是闻翻身压在身下,衣摆推了上去。


    江荻感到自己被啄吻、舐咬,传来强大而细密的阵阵电流。


    他身体止不住向上躬起,大脑受本能驱使,短暂变得空白……


    这个夜晚他不记得自己到底在陆是闻的掌控下去了多少次,只记得最后他忍不住一遍遍嘶哑的喊他停下,直至筋疲力尽,彻底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然大亮。


    ……


    *


    窗外麻雀叽叽喳喳叫着,阳光透过枝繁叶茂的梧桐树照进屋内。


    江荻眼皮有些浮肿,盯着窗户愣了会儿神,掀开被子。


    接着像意识到什么,垂眼往身下扫,又面无表情把被子蒙上了。


    陆是闻煮完粥进卧室,和江荻眼神撞上。


    江荻冲他朝衣柜递递下巴:“内裤。”嗓音哑的吓了他自己一跳。


    陆是闻找了条干净内裤给他,江荻接过塞进被子里换了,又把外裤套上,脱掉睡衣穿T恤和校服。


    陆是闻站在床边,视线轻轻一低,落向江荻的胸口。


    昨天他睡着以后,陆是闻掀开他衣服检查,发现胸前那里有点红肿,去药箱翻了药膏给江荻涂。


    这会儿看还是没全消,陆是闻拉开床头柜,从里面拿出顺手放的药膏,挤了些在指腹。


    “衣服撩起来。”陆是闻一手撑着床沿。


    江荻扭身避开,拉校服拉链的动作飞快,低声迅速说了句不用。接着就轻轻拧了下眉,T恤布料确实磨得他不舒服。


    “我自己可以。”江荻用手从陆是闻指腹刮走药膏,调转方向背对陆是闻,叼着衣摆把药膏胡乱抹在胸口,很快放下。


    陆是闻到衣柜里翻出件自己的T恤让江荻换,宽松舒适不少。


    “下次不咬那么重。”陆是闻有些自责。


    江荻团起T恤朝他砸去,踢拉着拖鞋快步到卫生间洗漱。


    两人吃完早饭离开家往四中走,今天是高三年级的誓师大会,到学校后操场上已聚集了不少人。


    相较于其他班级的聒噪喧闹,五班显然比往日安静不少。


    学生之间往往藏不住秘密,关于吕科受伤的事大家或多或少都已知晓。


    吕科这人虽然嘴贫爱犯贱,但其实人缘不错。平时还不觉得,这下突然缺席,整个班级好像一下都变得死气沉沉起来。


    “前后对齐,挺胸抬头。”老田边整理班级队伍边说,“马上高考了,别一副蔫唧唧的样子,都打起点精神。”


    走到江荻和庞阳跟前,他默默看了眼两人中间腾出的突兀位置,嘴唇动动想说什么。


    庞阳嘴里还塞着没吃完的面包,见状难看的咧了咧:“给科儿留的。”


    老田点点头,终究没让他们站得更整齐些,向后走去。


    庞阳把面包咽下,偷偷别过头用袖子撸了把脸。之前明明就提醒过吕科那傻逼,让他流年多注意,可能有血光之灾,偏不信!


    两人从高一起就是同桌,一起作弊一起上课开小差。


    现在自己快要上战场了,这小子居然就这么拍拍屁股背叛革-命。


    死叛徒。


    梁主任匆匆来到五班,催陆是闻抓紧时间到主席台边候着。大会马上开始,等校长讲完话他就要代表全体高三上台演讲。


    “那几个领唱的同学,快点也跟着一起去!”


    江荻从队伍里走出,跟在班长和文艺委员后头,与其他班被选出的同学汇合。


    梁主任让他们按照规定好的次序站位,三班班长提醒:“主任,这儿还空出一块位置呢,要不要再调整下?”


    “不用。”梁主任摆摆手,看似无意地说,“留那儿吧。”


    他站在江荻旁边,眼仍盯着操场上的学生队伍,时不时举起手里的大喇叭嚷嚷几句。


    过了会儿,拍拍江荻肩:“考得不错,之前记得过给你消了。”


    江荻偏头看了梁主任一眼,转回去哦了下。


    又顿了顿,低声,“谢谢。”


    “考卷也给吕科留了套,你放学拿给他。”梁主任把喇叭换到另只手上,揉揉鼻子,“等他醒来让他写,别一天到晚只想着偷懒。”


    誓师大会开始,校长致完开场词,陆是闻登上主席台。


    一如既往的端正、挺拔、有条不紊。


    台下响起雷鸣般掌声,江荻在台侧默默看着。


    时光的纵深于此刻一下被拉开,无数回忆与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眼前一帧帧交织浮现。


    挂在凤凰树上的风筝、坐在城隍庙台阶上的孤独身影、重逢后的对话、台球赛时的互望、道观里的祈福牌……


    充斥防蚊液味道的池塘、芦镇暴雨中总也走不完的夜路、大雪纷飞下漫天的烟花、星光斑斓的动物园……


    还有很多、很多。


    而后,他感到有一束目光向他投来。


    江荻隔着距离抬头与之相视,太阳恰好在此时冲破云层。


    他看到那人站在光里,而他此刻同样站在光里。


    梁主任不知什么时候开了窍,没在像过去那样烦人的、几个大点几个小点来回来喋喋不休。


    待陆是闻演讲结束,他只简单做了几句总结,便示意领唱的同学上台。


    复古舒缓的旋律自广播站那台总是破音的喇叭传来。


    朗朗歌声回荡在校园里,随风飘出矮墙、飘进七拐八绕的小巷、飘入桐城的烟火——


    “长路奉献给远方,玫瑰奉献给爱情,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爱人……”


    “白云奉献给草场,江河奉献给海洋,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朋友……”


    苍南街的老槐树下,关逢喜正手舞足蹈跟几个老头吹牛。


    冯姨站在旁边,无奈却包容地摇着头,催促关逢喜快回家吃饭了。


    龙腾台球厅里,陈大宝斗地主输了掀桌,勒着比天高、比地阔的脖子,让他们把赢的钱通通吐出来。


    破旧整洁的出租屋,廖北缝补着廖楠的裙子,咬断针脚的线头。


    廖楠偷偷藏起他的烟盒,将一枚棒棒糖送到廖北嘴边。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不停地问,我不停地找……”


    “不停地想……”


    虹峪动物园,驼背老园长用毛刷梳理那只裂唇麋鹿的皮毛。


    烟雾袅袅的孤鹜山道观,张道长偷偷拔掉一根真的白发。


    宠爱动物医院,小鹿骂骂咧咧将一窝不知道是谁扔在她门口的小猫抱进店,着急忙慌泡奶粉。


    “白鸽奉献给蓝天,星光奉献给长夜,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小孩……”


    “雨季奉献给大地,岁月奉献给季节,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爹娘……”


    人潮汹涌的都市中,妆容精致的女人短暂停下工作,凝望蓝天,伸手想试图抓住什么。


    最后涩然笑笑,奔赴下一场会议。


    南郊青山上的墓园野花开放,两个墓碑静静依偎在一起,沉睡的人永远守候着幸福的梦。


    而此时安静的病房内,生命体征检测仪发出“滴滴”响声。


    自始至终一直被胡小蝶抓住不放的手,忽然很轻地动了动……


    ……——


    作者有话说:掐指一算,正文大概还有小几万字就结束啦,大家番外想看什么??[亲亲]


    第97章 又一夏


    某个日落时分, 桐城的蝉就像约定好一般,先由一个带头,而后此起彼伏叫了起来。


    以至于江荻的手机在桌斗里震了半天他都没听到, 等发现是胡小蝶后连忙回拨过去,接着在老田不解的目光中倏地站起身, 握紧手机,闭眼深吸口气。


    “吕科醒了。”


    班里短暂静默片刻, 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响彻教学楼。


    考虑到医院不便去太多人, 下午最后一堂课结束, 老梁、老田只叫了江荻他们几个素日和吕科关系最近的同学先去探望。


    推开病房门, 就看到胡小蝶正把吕科的病床往上摇。


    躺了太久,医生让他适当坐一坐防止肺部受损。


    吕科脸色还有些憔悴, 见江荻和庞阳进来,他还是强撑精神冲两人打招呼。


    “荻哥, 兄弟这回没怂,是不是很爷们儿?”


    江荻没说话, 庞阳原本还挺淡定, 看到吕科终于忍不住“嗷”的一嗓子朝他飞扑过去,将人狠狠搂住。


    “卧槽疼疼疼疼!”


    庞阳在吕科身上蹭鼻涕:“兄弟,我差点都以为你要错过高考了!”


    “……”吕科咧咧嘴, 他睁眼问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得知高考还没过去, 觉得要不自己还是再昏迷一段时间,被胡小蝶一巴掌扇清醒了。


    江荻把在路上买的百合花交给胡小蝶, 问吕科:“感觉怎么样?”


    “脱胎换骨!”吕科说,“就是特想吃火锅、烤肉、麻辣烫,医生不让。”


    老田和梁主任刚去医生那里问了情况, 此时也进入病房。


    吕科抬手“哟”了声,老田和老梁也抬手“哟”了声。


    在看到二人手里分别拿着的教辅资料和卷子后,吕科的笑容肉眼可见僵住,虚弱扶头:“哟喂…咝,不成,我得再躺会儿。”


    “少来!”梁主任笑道,“医生说你只要能醒,就离康复不远了。距高考还有几天,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是啊是啊,不管结果怎么样,重在参与嘛。”老田也跟着说,“我和几个科任老师都说好了,之后每天晚自习都会有一位老师来医院帮你补课。”


    “……?”吕科扭头看胡小蝶,“小蝶姐,你要不再给我一巴掌,我又做噩梦了。”


    几人聊了会儿,老田晚上还得回班看晚自习,梁主任也要开会,见吕科确实没什么事了彻底松口气。


    知道有老师在场不自在,老梁让江荻他们留下再陪陪吕科,先行离开了医院。


    两人走后,气氛随意起来。


    胡小蝶将插着吸管的杯子凑到吕科嘴边:“喝水。”


    吕科很自然地接过。


    庞阳看看胡小蝶又看看吕科,豁然开朗地拍了下吕科肩:“恭喜啊兄弟!”


    “恭喜啥?”吕科无语,“哥们儿肚子上现在还有个窟窿,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不是说这个!”庞阳道,“当然是恭喜你追爱成功。”


    吕科正喝水,闻言被呛了下连连摆手。


    这一摆,胡小蝶表情一滞,黑了下去。


    庞阳不明所以:“啥意思??…你们现在难道不是在谈恋爱?”


    “没有的事儿!”吕科没注意到胡小蝶脸色,正气凛然道,“兄弟绝不干道德绑架的勾当,我和小蝶姐清清白白!”


    江荻淡淡撇胡小蝶,就见她额角隐约已有青筋暴起。


    吕科仍在不知死活地说:“通过这次受伤我也想明白了,之前对小蝶姐那么穷追不舍,应该也给她造成了不少困扰。”


    他颇为感慨地叹口气,掷地有声道,“从此我愿与小蝶姐义结金兰,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


    “吕科…”胡小蝶咬牙,上前一把掐住吕科脖子,“你去死吧!!!”


    “哎呀呀呀呀呀!”吕科扑腾胳膊,“荻哥救我!!”


    江荻默默转身:“傻逼。”


    “庞阳!庞阳救我!!”


    “啧啧,佛渡世人不渡哈批。”庞阳跟着摇头,忽然一愣,“欸,学霸呢?”他记得刚刚在病房外学霸还在,之后好像就没跟着一起进来。


    “我去找他。”江荻说完出了病房。


    夏天的夜黑得晚,此时晚霞散尽,天边只留一道窄窄的红。


    江荻来到走廊,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向空荡的楼梯。


    吕科的病房在四层,再往上就是天台。


    平时通往那里的门都是锁的,今天却微微虚掩着。


    江荻抬脚上了楼梯,伸手将门推开——


    一阵并不算清凉的晚风吹来,晾挂的白色床单徐徐荡起,发出扑棱棱响声。


    江荻挥开遮挡视线的床单,抬起眼,陆是闻挺拔的身影正背对他站在天台边沿。


    一手虚虚搭着围栏,嘴里的半截烟在夜色中跳动着细微火光。


    江荻没动,站在原地静静看他。


    只见陆是闻徐徐吐出口气,将烟夹在指间。


    白雾上升又马上被风吹散,宽阔的肩膀微不可见地下沉。


    这一刻,江荻竟奇迹般共感到了对方的情绪。


    他这才发现自从吕科受伤昏迷开始,所有人都处在一种极度压抑恐慌的状态里。似乎有一根无形的引火线将大家串联在一起,只需一点火星就能让紧绷的情绪爆炸。


    而自始至终,陆是闻看似一直都是最沉稳、平静的那个,有条不紊的向警察和校领导陈述经过、联系律师……以至于江荻差点就忽视了,他其实也在为此紧张揪心。


    像是察觉到身后的目光,陆是闻偏头看来,随意将烟捻灭,冲江荻轻轻一招手。


    江荻抿唇走了过去。


    “什么时候买的烟?”


    “你们跟吕科说话的时候。”


    江荻啧了声:“真卑鄙。”


    陆是闻牵牵唇,很自然地把江荻揽住。江荻没有避开,和他一起并肩眺望着桐城的灯火。


    “陆是闻。”江荻唤了声,藏在额发下的眸子轻轻恍动,语气一如既往冷硬,“你情绪是不是稳定到有点变态了?”


    没等对方回话,他顿了下接着说,“偶尔发个火、爆个粗口、哭一场,也没什么关系吧。”


    风中依稀带着点潮气,两人的衣衫被浸染的有些润。


    梧桐花开了,若有似无的清甜弥漫在空气里,远处传来汽车鸣笛。


    “对不起,下一次换我来扛。”


    江荻侧过身,仰头注视陆是闻,认真道,“你就试着软弱一点,因为我会变得比现在更勇敢。”


    哗啦——


    白色床单高高飘起,遮挡住两个身影。


    陆是闻俯身将人吻住。


    ……


    *


    此时病房里,庞阳很没义气的抛下被胡小蝶虐待的吕科,尿遁去了厕所。


    他前脚刚一走,胡小蝶后脚就把门锁上了。


    吕科呆呆望着返回的胡小蝶,对方刚掐他掐的很疼,但吕科却莫名感到有点开心?


    几个意思?为什么自己说要和胡小蝶义结金兰时,她反应会这么大?


    吕科最先的想法还是胡小蝶看不上自己,但隐隐又觉得好像不是这样。


    终于,他码起胆子问:“那个,小蝶姐…你是不是不想和我结为异姓姐弟?”


    胡小蝶危险地眯起眼。


    吕科打了个哆嗦,真诚道:“其实你不用介意,我不会因为救了你就要求你对我怎么样的,那也太不是东西了!”


    胡小蝶还是不说话,又朝他逼近一步。


    “我是很喜欢你没错啦,当然也很希望你能喜欢我…”吕科有些语无伦次,比划着说,“但我只想你是因为我是我而喜欢我,不是我为你挡刀子,你要报答才喜欢我,那根本不是喜欢,我不想你委曲求全你明不明……唔?!!”


    吕科瞳孔骤然放大。


    胡小蝶揪着他衣领使劲在他嘴唇上咬了下,将他推开,痛快一抹嘴:“再说?看我打不打死你?”


    吕科石化在床上,傻了半天才“咕咚”吞了口唾沫。


    胡小蝶挑眉:“还说不?”


    “不、不了。”


    胡小蝶拖过凳子,一只脚踩上去:“从明天起,老娘会盯着你复习。考上哪儿老娘跟你去哪儿,考不上老娘开挖掘机养你,有没有问题?”


    “没、没问题。”


    “很好。”胡小蝶一点头坐下,翘起二郎腿,“我这人最讨厌别人骗我,正式处对象前我要你完完全全对我坦诚。”她顿了顿,“说,你小子还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吕科现在整个人都处在一种飘飘然、不真实的状态里,闻言哪儿敢瞒胡小蝶,连忙搜肠刮肚将藏着的所有秘密一口气吐出——


    “我特别怕鬼!之前跟荻哥他们去看恐怖片,我差点尿裤子,还好庞阳比我更害怕,没被他们发现。”


    “之前给你送的健康餐有一些是我自己做的,还有一些是我姥帮忙做的。没办法太难了,我怕你吃了拉肚子。”


    “跟你网恋的时候我说我有过一个女朋友是蒙你的,怕你看不起我。”


    “其实我觉得你身上这件皮衣不好看,有点土。”


    “卧槽还有一个事儿!”吕科一拍脑门。


    胡小蝶:“快说!”


    吕科咬咬牙,在心里默默跟江荻说了句兄弟对不住了,将心一横道:


    “其实…江荻和学霸…他俩压根就不是一对儿!!”


    胡小蝶愣住,吕科话一出口索性彻底豁出去。


    “之前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你,荻哥才谎称自己在跟学霸谈恋爱。假的!人家学霸有女朋友!他俩都是正儿八经的大直男!!”


    这之后,胡小蝶许久没说话。


    吕科举起双手投降:“没了!真没秘密了!最大的秘密就是这个了!”


    胡小蝶嘴唇动动,缓缓开口:“胡扯。”


    十分钟后,医院上空突然爆发出吕科的震惊三连——


    “不是!!”


    “等等!!!”


    “啊?!!!!!”


    ……——


    作者有话说:久等了!!!


    第98章 闻荻


    时间的陀螺飞速旋转, 不管准没准备好,高考的日子也如期到来。


    临考前三天,全体应考生放假, 晚自习梁主任踱步到原属于高三年级的楼层,在空荡的教室外挨个驻足良久。


    而后取过扫把和簸箕, 一间间的清扫,将凳子推到桌下, 没来及写完的试卷收拾带走。


    最后拿起粉笔, 把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由“1”改为“0”。


    这期间, 江荻和陆是闻抽出半天时间去了趟孤鹜山道观, 恰好遇到旅游团到此参观。


    张道长简直乐疯了,手拿拂尘一副两袖清风的样子替人排忧解难, 其实宽大的袖袍里一边藏着一个二维码。


    “江小荻!”见江荻他们进门,张道长连忙上前, “来得正好!殿里挂祈福牌的柜子这两天刚上油,你去把祈福牌拿出来挂到那边的榕树上!”


    道长打量着陆是闻, 顿了下, “算了,你负责递,让这个小兄弟挂!”


    “凭啥?”江荻冷脸问。


    “凭他高咯。”


    “……”江荻眼皮一跳, “我是说凭啥要给你当免费劳动力。”


    “嗐这话说的!”张道长一挥拂尘, “这不是你们马上高考, 贫道有心要让你们积功德嘛。”


    不远处有人唤道长求祈福牌,张道长边应声边冲江荻他们招呼, “快点啊,神仙就喜欢办事麻利的!”


    殿内弥漫着一股焚香混杂松节油的味道,午后的阳光透过朱红的木窗静静洒落, 光影斑驳。


    江荻和陆是闻来到柜前,发现里面又多出不少新的祈福牌。


    两人用绒布掸去浮土,一人抱了一摞走出大殿,去往榕树下。


    江荻搬把梯子熟练爬上去:“还是我挂,你给我递。”


    陆是闻说好,没拆穿江荻那点在身高上的不平衡。


    江荻边从陆是闻手里接过祈福牌,边随意掠过上面写的字。


    看到有特别奇葩的,忍不住吐槽——


    “胡大力,男,35岁,身高162cm,体重……这该挂公园相亲角。”


    “愿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台词怎么有点耳熟?”


    “希望能见一次圣诞老人……这事儿你跟太上老君说没用。”


    “求电脑自己会码字……啧,这和之前那想码字暴富的是一个人吧。”


    夏日的风裹挟着热浪拂过树梢,树影摇晃沙沙作响,祈福牌随之摆动。


    江荻活动了下发酸的胳膊,掰掰手腕,还是把这些离谱的许愿牌一一挂在树上。


    “换我。”陆是闻说,“你下来歇会儿。”


    “不用。”江荻系着许愿牌,冲他伸手,陆是闻又递了一个过去。


    ——“愿吾一家平安健康,愿吾孙江荻幸福快乐。”


    江荻看了眼没多言,把这枚有些陈旧的牌子默默挂好,扶正。


    大约一小时后,整棵榕树上已被挂满祈福牌。红彤彤的垂在绿影间,像盛开的花,又像跳动的火。


    江荻拍拍手:“还有没?”


    “有。”


    陆是闻拿起最后一块祈福牌给他,江荻接过不经意撇了眼,微微怔了下。


    潇洒利落的字迹十分眼熟,几乎出现在他每一页卷子上。


    或是批注,或是清晰记录下每一步的解题思路。


    而现在,祈福牌上只有寥寥五个字——


    他想即我愿。


    ……


    *


    张道长送走旅游团,看着入账信息笑容藏都藏不住。


    他搓搓脸,返身朝江荻他们走来。站在树下满意地仰头看,冲江荻努努下巴:“来都来了,你不写一个?”


    说着到一旁拿了个空白许愿牌和一支毛笔,递给江荻,“来吧,不收你钱。”


    江荻爬下梯子,并没有马上接。


    他偏头看陆是闻,喉结动了动:


    “要不…一起?”


    陆是闻看他,很轻地点了下头。两人去到石桌前,江荻把许愿牌放在桌上,弯下腰。


    陆是闻站在他身后,手绕过来握住江荻拿笔的手。


    江荻曾在梦里见过这幅画面,耳朵有些泛红。陆是闻的五指陷入他指缝,带动僵硬的手腕。


    一笔一划,与梦境重合在一起。


    太阳开始西沉,飞鸟归巢,天际遍布火烧云。


    两人将祈福牌挂在树梢,赶在天黑前告别张道长下山,道观又重新恢复宁静。


    一缕晚风袭来,拨开舒卷的云层。


    山间月光皎洁,笼着枝头轻晃的那两个字——


    闻荻。


    ……


    *


    考试前一天,江荻四点半就从床上爬起来,摸黑套上衣服裤子要往书桌前坐,被陆是闻抓着手腕拖回去,塞进被子里抱住。


    “再睡会儿。”陆是闻没睁眼,下巴抵着江荻头顶,嗓音沙哑。


    “到早上了。”


    “凌晨。”


    江荻也很困,但死活就是睡不着,屈起脚踹陆是闻的腿:“撒手,很热。”


    屋里空调开得二十二度,江荻纯属是在找借口,等陆是闻往旁边挪了点后,再次想要起身。


    陆是闻无声地睁开眼。


    江荻啧了声:“真睡不着,一闭眼脑子里全特么是ability、臣密言臣以险衅、fx=ax^2+bx+c……我靠,你把手拿开!”


    天将亮不亮的时候最容易擦枪走火,江荻被陆是闻握住,很快就无暇去想别的了。


    等一切结束,他筋疲力尽睡了个很沉的回头觉,再醒时陆是闻已经起床去洗澡。


    从浴室出来神清气爽,稳稳接住江荻朝他砸来的枕头:“早。”


    “早个屁!”江荻咬牙,“收拾收拾还能赶上吃晚饭。”


    这之后的时间,江荻几乎没再离开过书桌。陆是闻也由着他,中午随便蒸了点速冻小笼包,让他边吃边学。


    下午那会儿有快递员敲门,陆是闻起身去开,再返回时手里多出一把钥匙。


    寄件人是苗玉兰,钥匙是陆是闻家大别墅的。


    与此同时她还发来一条短信,内容很简单——【注意检查好你们的准考证,别落东西。】


    不是你,而是你们。


    陆是闻回复了个【好】,将手机扔在一边。


    直到太阳落山前,江荻的学习状态都还算平稳。随着天光一点点暗下去,夜幕再次降临,他的心情还是不可避免地紧张起来。


    陆是闻果断叫停了复习进程,晚饭后打着遛狗名义,将人拽出去透气。


    江荻心里躁得慌,也没管陆是闻要带他去哪儿,就闷头跟着走。


    渐渐地,周遭喧嚣的人声隐去,小吃摊各种食物混在一起的味道也被青草和树叶的气息覆盖。


    江荻抬起头,发现不知何时,他们已经来到那片长得很像小学课本图片的小池塘。


    一时间江荻竟有些恍惚,同样的夏夜,同样的月色,同样的虫鸣与蛙声,同样的两人一狗。


    他曾在这里借着酒意向陆是闻坦白心声,也在这里得到了回应。


    他们在这里亲吻。


    “还是很紧张?”陆是闻问。


    江荻抿唇,如实道:“有点,一想到明天要高考就…”


    “那就不想高考,想想以后。”陆是闻顿了下,偏过头,“等到了北京,打算找个什么样的房子?”


    江荻沉默了会儿,顺着陆是闻的话往下说:“跟我们现在住的差不多吧。烂些也行,北京房租贵。”


    “不用考虑钱。”


    “。”也是。


    “没关系,你接着说。”


    “最好离学校近一点,或者挨着地铁口,海淀区?”


    “海淀很大。”


    “陆是闻,我…”


    “装潢呢?喜欢什么样的风格。”


    “都行。不用太大,采光好点,最好也能有个露天阳台。”江荻眸子颤颤,“陆是闻,我要是考试真的失利…”


    “阳台外也有梧桐树?”


    “嗯,开花的时候好闻。”


    “有道理。”


    “我考试失利的话…”


    “江荻。”陆是闻将他唤住,稍作停顿后淡淡道,“有些话我之前一直没跟你说,是因为想鼓励你尽全力拼一把,现在你已经做到了。”


    江荻怔了怔,看着眼前的人。


    陆是闻温沉的声音融于苍茫夜色:


    “江荻,不论你最后考得如何,你依然是奇迹。”


    ……


    不知是谁在附近练习拉小提琴,拉得很难听,断断续续半天也不成调。


    之后两人又乱七八糟聊了些有的没的,比如吕科知道他们在一起后下巴吓脱臼了,被胡小蝶自作主张安回去,挨了医生一顿臭骂。


    比如关逢喜在秘密计划和冯姨办婚礼,想让他俩当花童,又不好意思开口提。


    比如最近有个市一高的小子,好像还是他们学校的学生会长,成天没事就爱往台球厅跑,黏在廖北屁股后头,跟吃错药似的。


    再比如叶然前不久发消息给他们,说短片粗剪已经出来了,等成片完成就发给他们看。


    到最后,江荻心情彻底放松下来,也懒得管有没有蚊虫,在池塘边坐下向后仰,躺在草间。两只胳膊垫于脑后,抬头看漫天星河。


    陆是闻在他旁边坐下,一条腿屈起,手随意搭在膝盖上。


    过了会儿,悠悠开口:“江荻,考试结束以后干吗。”


    江荻这会儿难得懈怠,闻言掰着手指头懒洋洋算——


    “事还挺多,班长通知晚上聚餐吃自助烤肉,第二天拍毕业照。之后可以去趟动物园,看看江小猴、江小虎它们。接着睡特么个三天三夜,把游戏掉的段位升上去。对了,还得提前到网上找找房,顺便等成绩。也可以提前去趟北京,爬爬长城、吃吃卤煮烤鸭之类的,然后再……”


    发现陆是闻全程都没接话,江荻疑惑扭脸,就见对方唇边噙着笑意,抱着手臂耐心听他讲。


    见江荻停了,很轻地扬眉:“说完了?”


    “不是,你那什么表情?”江荻有点不爽,“我哪句话戳到你笑点??”


    “没,只是你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


    陆是闻顿了下,轻声重复:


    “我是问考试结束以后,干么。”


    “……………?!!”


    ……——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让我康康]下一章就到大家期待的那个了!对,就是那个!


    第99章 手拿开


    江荻实在想不通, 陆是闻到底是怎么能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开出惊天动地的黄\\腔的!


    夜间湿度大,陆是闻怕江荻着凉, 拉着他手将人拽起来。


    “回去了。”


    脚向前刚迈了步,陆是闻就觉得胳膊坠了下, 停住侧过头。


    只见江荻被他拖着,脸扭向一边。


    喉结滚了滚咽口唾沫, 却还是强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绷着眼皮道:“干、干呗。”


    说完脸瞬间又红了好几个度。


    陆是闻实在没忍住笑出声, 江荻甩开被他拉住的手, 大步向前走。


    一不小心同手同脚,差点被土坑绊了下, 被陆是闻眼疾手快一扶。


    江荻冷冰冰想,你特么现在就笑吧。到时不把你干腿软, 老子原地改名叫江狄,草字头不要了!


    ……


    *


    日出月落, 这场面对全体高三应届生, 为期两天的战役正式打响。


    至此一些事画上暂时的休止符,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切结束。


    新的序幕已悄然拉开,从此刻起重新归于原点。年轻的生命将各自奔赴更为广阔的天地, 或征战星辰大海、或展翅翱翔云间, 又或是脚踏实地继续砥砺前行。


    而每一个方向都会面临全新挑战, 也会目睹不一样的美丽风景。


    走出考场的一瞬间,江荻被盛夏的烈日晃了眼。耳朵里的蝉鸣渐渐放大, 不断有人从身旁经过,穿着不同的衣服,脸上带着各色表情, 像攒动的波涛汇聚成一片汪洋。


    但江荻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陆是闻,如同曾经无数次那样早早就等在教室外面,让他出来就找得到。


    两人隔着涌动的人群,安静对望。


    江荻的灵魂这才彻底归位,意识到高考真的已经结束了。


    只见陆是闻逆光站立着,片刻冲他轻轻张开手臂。


    江荻有些别扭地往别处看,待陆是闻好脾气的笑了下,主动朝他走近时,一个箭步冲上前直接跳到了对方身上。


    陆是闻稳稳将人托住。


    “我都做完了的。”江荻气息有些喘,“感觉比三模考简单,有好几道题都被你押准了,我应该能做对,但也不敢完全保证。”


    “考完就不想了。”


    “嗯。”


    发现自己还挂在陆是闻身上,江荻连忙跳下来,尴尬的吸鼻子:“去烤肉店吧,班级群说晚上直接在店里集合。”


    陆是闻揉揉他头,嗯了声。


    ……


    *


    仅仅只是一瞬间,大家就都卸下了高中生这个身份。


    聚餐时,女生们聚在一起讨论之后想换个什么样的新发型,或是要不要趁暑假结伴旅游,不然就去追个星。


    有些胆大的男生更是没了顾忌,当着老田的面掏出一包烟,贱兮兮问:“老班你看这是啥?”


    “臭小子!”老田作势要没收,但终是没这么做,无奈道,“烟还是要少抽,更不许在公共场合抽。”


    “知道知道,高中三年都被梁主任抓出经验来了,最会找没人的地方。”


    老田没再多说,叫着几个男生一起去柜台,不一会儿抱着两箱酒回来。


    他酒量其实一般,但作为班主任自然而然就会最先沦为被灌对象。没多久就脸红脖子粗地歪倒在座椅上,红着眼多愁善感起来。


    “你们…嗝!你们是我带过最不省心的一届!”老田醉醺醺喃喃,“但我还是舍不得你们…”


    江荻帮班长把老田架到一旁休息,重新坐回陆是闻边上。


    陆是闻面前放着瓶打开的酒,看样子没喝几口。江荻也懒得再开一瓶,直接拿过对嘴喝。


    之后抹抹嘴,还给陆是闻,陆是闻给他夹了块烤好的牛肉,也就着瓶口喝了口。


    这事儿要搁在其他人眼里,自是再寻常不过。兄弟之间别说同喝一瓶酒,邋遢起来同穿一个裤衩也不是没可能。


    偏偏看到的人是吕科。


    他刚夹起的虾掉进盘子里,本能又要张大嘴,想起不久前下巴才脱臼过忍住了。


    江荻正嚼着陆是闻给他的牛肉,只觉得一道目光从旁投来。


    带着点躲闪,被难以掩饰的强大好奇心战胜。


    江荻咀嚼速度放慢,面无表情瞥过去,吕科马上低头吃东西。


    等江荻收回目光,再次斜眼往他和陆是闻这边瞟。


    就这样不知来回来了第几次,江荻终于忍不住起身朝吕科座位走,拖了把椅子往他跟前一坐:“对,我俩谈了,第一次见胡小蝶那会儿还没,之后没多久谈的。”


    吕科看着他,顿了顿:“啊。”


    “不是故意瞒你跟庞阳。”江荻淡淡,“一直没找到机会说,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老子以前没喜欢过什么人,男的女的都没,之后应该也不会再喜欢上其他的。”


    “……”吕科心说那可不,守着学霸那么优质的,再移情别恋除非脑子有病。


    但他其实好奇的并不全是这个,毕竟最震惊的时候已经过了。


    江荻又给自己开瓶酒:“还有什么问题你一起问,别特么没事儿总偷看我,怪变态的。”


    吕科嘴唇动动,犹豫着道:“那…兄弟可就真问了啊。”


    “问。”


    吕科悄咪咪凑到江荻耳边,撩了眼学霸,捂嘴压低嗓音:“你跟学霸…你俩在床上的时候,到底谁干谁!”


    “噗!!!”江荻一口酒喷出,猛咳起来。


    特么让你问,也没想你上来就问这么劲爆的!


    吕科是真挺纳闷,在他心目中他荻哥虽然看着白净,实际猛的一批,不说毁天灭地也足以令人闻风丧胆。


    可学霸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在下面的。


    吕科之前问过胡小蝶,胡小蝶不告诉他,说死直男懂个屁。


    但他就是很想知道啊!


    赶在吕科要帮江荻拍背顺气前,陆是闻先一步将人带回去。给江荻倒杯热茶,用纸巾细心替他擦衣服上洒的酒。


    吕科看到他荻哥有些不耐烦地推学霸手,被学霸钳住手腕低声说了句什么,接着就老实了。


    此时尚被蒙在鼓里的庞阳凑过来,笑着调侃:“你看荻哥在学霸面前跟小媳妇儿似的。”


    吕科只觉得头顶“当”一声,豁然开朗!


    冲庞阳竖起大拇指:“还得是您!”


    紧接着连连咂舌,陷入更大的震惊,脑海里顷刻飞奔过无数限制级画面……


    ……


    *


    聚餐一直进行到晚上十点半,后半程江荻因为吕科的话心绪飘忽,再融入不进任何话题。


    满脑子都是待会儿回家该怎么办,说点什么,先从哪一步开始?


    他借着喝酒状似不经意撇陆是闻,对方正被旁边几个同学拉着聊天。


    视线扫过去时,陆是闻也若有所感朝他看,嘴上还在自然回答着同学的问题,黑沉的眉眼却没从江荻脸上移开。


    就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江荻心跳得更快了。


    结束后同学们先把老田送上出租车,又在店门口玩闹了会儿。不少人觉得不尽兴提出续摊,江荻和陆是闻说有事没跟着一起。


    胡小蝶也来找吕科,强行掰过他忍不住扭向江荻、陆是闻的头,将人提溜走。


    “邻居在群里说单元楼停水了。”陆是闻对江荻道,“不然晚上回别墅住?”


    “嗯。”江荻一点头,片刻有些多余的补充,“停水,停水是不方便。”


    “确实。”


    陆是闻笑笑,江荻低咳了声,埋头加快脚步:“那先回去接陆易。”


    等到了别墅后,陆是闻让江荻先洗澡,自己去换床上用品。


    江荻拿了衣服飞速进到浴室,在马桶上坐下,发了会儿呆。


    用手捂住发烫的脸捋向头发,用力薅了把。


    ……他还是想不到一会儿该怎么开头!!


    江荻打开热水站在花洒下,挤了洗发水搓了一头泡沫,又用比平时多出一倍的沐浴露将自己从头到脚洗了好几遍。


    直到皮肤发红恨不得搓掉一层皮才关水,套上衣服,开始绷着脸刷牙。漱完口呵气闻了闻,确认除了牙膏味没别的了,这才打开浴室门。


    陆是闻没在他房间里,被子倒是已经换好了。铺得平平展展,一丝褶皱也没有。


    其实没多大必要,待会儿还不是要弄乱。


    江荻面无表情想。


    他转身离开房间,到书房转了圈,也没看到陆是闻。


    抬脚去往三楼。


    影音室的门敞着一条缝,里面隐约透出光影。


    江荻站住,抬手触摸门板,却没有立刻推开。


    喉间缓慢滑动了下,咽口唾沫。


    陆是闻,是想在这里么。


    边看电影边……好像也还不错。


    江荻闭眼沉口气,推开门。


    陆是闻正穿着睡衣,姿势随意地坐在沙发上。应该也才洗完澡,头发还没吹干,身上带着凝了水汽的檀木香。


    见江荻进来,陆是闻拍拍沙发。


    江荻在他旁边坐下,背挺得比平时直,盯向前方的投影——


    一个头发稀疏的老专家正拿着个奇形怪状的瓶子,认认真真做讲解,说是什么什么朝代的,在什么什么地方出土,多么多么具有研究价值。


    江荻眼皮越绷越紧,端起陆是闻的水杯喝了口,


    手指蜷在膝盖上,一下下不耐地轻叩。


    卧槽什么意思?


    确定看这破玩意儿能硬起来??


    特么的陆是闻什么怪癖!


    就在江荻忍不住快爆发时,老专家终于舍得放下了瓶子。


    下一秒又拿起个香炉:“再瞧这个炉子,从它的花纹和颜色我们可以初步推断出……”


    “陆是闻。”江荻淡淡唤,“你还要看多久。”


    听陆是闻很轻地“嗯?”了声,江荻顿顿,“考试已经结束了,明天不用早起。”


    “嗯,难得。”陆是闻自然接话。


    该死,这傻逼不会忘了自己说过什么吧?


    他都提醒到这步了!


    终于,陆是闻拿过遥控器让老专家闭嘴了。


    影音室瞬间没了光源,陆是闻在黑暗里说:“那干点别的?”


    江荻总算松口气,心道你特么可算想起来了,故作镇定地冷冷“嗯”了声:“要干什么?”


    陆是闻似是思索了下,站起身。


    “打台球?”


    江荻:“…………”


    老子打你可以么?


    ……


    *


    母球“啪”被击中弹出去,彩球四散。


    陆是闻将杆撑在地上回头:“到你。”


    江荻冷着脸抓过一旁的球杆走到案前,弯腰俯身,球“嗖”的撞向库边反弹,入了袋。


    “进步好多。”陆是闻夸。


    江荻皮笑肉不笑地嗤了声。


    他现在把球当陆是闻脑袋打,准头是挺不错。


    两人你一杆我一杆地打了几场,谁都没怎么开口说话。


    与此同时,江荻的耐心和怒气值正一降一升的飞速拉开距离。


    他抬眼看陆是闻,打球姿势摆那么帅有个屁用?妈的他是不是不行!!


    不行乖乖躺好就是了,出力的可是自己!


    在陆是闻打完一球,又示意江荻出杆时,江荻把球杆支在了墙上。


    “不打了,我上厕所。”说完大步往门口走。


    经过陆是闻身边,看他伏在球桌上瞄准,终是没忍住愤怒退回来,在他身后粗鲁地顶撞了下,掉头出门。


    “王八…”


    脏话没骂完,江荻突然被抓着手臂一下拖回来。跟着脚下一轻,屁股被托着抱到了台球桌上。


    江荻错愕抬头,看到了陆是闻忍笑的眼睛。


    下一秒,陆是闻扶着他后脑勺吻了上去。江荻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躺在球案上,两条长腿被陆是闻捉着往身前拉,在江荻耳边低笑说:“本来想逗逗你的。但是宝宝,你真的太可爱了,我忍不住。”


    球桌上方的顶灯照得江荻有些睁不开眼,他看到陆是闻高大的身影俯下,将光挡住。


    他再次被深深吻住,撬开唇齿,温柔而热切地探索。大脑又熟练地开始缺氧,陆是闻适时让他换气,微微拉开距离牵连出一条银丝。


    接着自上而下亲吻他的额头、眉心、鼻尖、下巴、喉结……宽松单薄的T恤被撩开,陆是闻指腹捻着,激起江荻更为剧烈地颤抖。


    门外传来狗蹄子哒哒哒上楼的声音,在外面刨门。陆是闻没管,掰着江荻下巴继续和他接吻,腾出一只手解他裤带。


    江荻忽然想到什么,低低骂了声去挡,有些尴尬地别过脸:“那玩意儿…我好像落出租屋了。”


    陆是闻没应,手伸到球桌下,江荻眼睁睁看到他从台球落入的底袋里掏出一盒未拆封的草莓轻薄无感。


    “……?”江荻惊呆了,“什么时候买的?”


    “你洗澡的时候。”陆是闻在灯下拆包装,江荻被细窣的声音臊得脸发烫,僵硬移开视线。


    陆是闻垂眸淡淡撇他一眼,撕包装的动作停住。


    江荻只觉得手里被塞了个什么东西,不解地看陆是闻。


    “帮我戴。”


    江荻愣了下,随即头顶“嘭”一下又炸开了。


    陆是闻牵过他手,像无数次握着他做题一样,撕开最后一层,凑近自己。


    江荻脑子现在完全宕机,隐约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劲,但又根本来不及细想。


    陆是闻身上那股总能带给他安心的檀香香,此时化作高浓度烈酒,一个劲往江荻鼻里钻。


    渗入毛孔、混入血液、不留余地的窜上迟钝的大脑。


    江荻意识彻底陷入混沌,只能乖乖听从。


    视线逐渐变得朦胧,他感到自己两条腿被陆是闻架在肩上。


    对方修长的手指撤离时牵出水光,江荻又习惯性去咬手腕,被按在桌面上。


    指尖触碰到临近的台球,推着它向前滚动,轻轻撞上另一颗,在黑夜中发出清脆声响。


    江荻终于溃不成军哭喊出声,本能想躲,身体却不听使唤的将陆是闻抱得更紧,徒劳地在他后背抓挠,划出一道道红痕,喊他的名字。


    每一句都得到了回应,噙去江荻眼角溢出的泪,轻轻哄着他说:“我在。”


    不知过了多久,江荻的身体被翻了个面,趴伏在台球桌上。


    他两腿发酸不得不服软,承认自己站不住了,陆是闻将一条胳膊绕到他身前,按住他小腹,另只手穿入江荻撑在球桌上的指缝。


    “宝宝,还记不记得我之前教你的打球姿势?”陆是闻在他耳边温柔询问,见江荻抖得根本没功夫回答,耐心重复,“塌腰,收腹。”


    江荻身体一绷,抖得更厉害。


    妈的好深。


    陆是闻低声说:“其实那个时候,我就想这么做了。”


    ……


    这一晚,江荻彻头彻尾认清了一个事实,情绪越稳定的人越不能招惹。


    之后陆是闻又哄着他来了好几次,从台球室到了影音室再到卧室,每个地方他都能变出一个盒子。


    嘴上越温柔,态度越卑微,就越狠。


    最后江荻是被抱进浴室的,也顾不得什么面子和羞耻心,任陆是闻认真将他清理干净,放回松软的大床上。


    他感到陆是闻又在他嘴唇蜻蜓点水般啄吻,对他说我爱你晚安。


    江荻嘴唇动动想回应,无奈实在说不出话,勾着陆是闻的小拇指牵了牵。


    再睁眼天光已然大亮,江荻撑着浮肿的眼皮面无表情盯着天花板。


    在陆是闻给他倒温水喝时,抬脚朝他踹去,接着咝了声咧咧嘴。


    陆是闻很体贴地给他找了条宽松的裤子,在江荻执意要将秋天的毛衣、围巾通通裹上时,哄着他只套了件薄长袖。


    “下次不这样了。”陆是闻歉道得挺真诚。


    江荻没吭声,他现在根本不能听对方用温柔的语气讲话。


    陆是闻等了会儿,还是没忍住又问:“没哪里不舒服吧?肚子疼不疼?”


    “。”


    “待会儿再上点药。”


    “。”


    陆是闻沉默了下,动手解他裤带:“我看下。”


    江荻气急败坏:“你把手拿开!!!”


    于是,在烈日似火的炎炎盛夏,等待拍毕业照的少年一身长袖长裤,帽檐压得很低,站在队伍靠边的位置,一脸冷酷看向他旁边温文尔雅的人。


    被相机“咔嚓”定格下来。


    ……——


    作者有话说:[三花猫头]下一章就正文完结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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