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香水


    这晚江荻趁着陆是闻洗澡, 溜到门口便利店买了包最便宜的烟,回来路上一连闷了三根。


    大概是有段时间没抽了,劣质烟草冲的脑子发晕还有点恶心, 不出意外晚上做了恶梦。


    他梦到陆是闻穿的破破烂烂,蹲在天桥底下和一群打零工的挤在一起。耳朵别着一根“民工烟”, 手上的饭缸里没一点油水。


    一个秃头大肚的老板从包里掏出两张一百块塞进陆是闻领口,笑的一脸猥琐, 说小哥模样真俊, 以后跟了他保准吃香喝辣。


    然后自己就从后面冲出来, 拿刀把老板捅死了。陆是闻红着眼让江荻快跑, 要替他去找警察自首。


    江荻大汗淋漓地惊醒,手一摸旁边发现陆是闻不见了。


    他飞快下床出了卧室, 就见书房的门半掩。轻轻推开,陆是闻正站在阳台外面抽烟。


    江荻抿抿唇, 默默上前。


    陆是闻偏头看到他,把烟含进嘴里脱掉外套给江荻披上。江荻通过味道, 知道陆是闻抽的烟应该就是自己先前买的那盒。


    “背着我偷买烟, 嗯?”陆是闻轻声。


    江荻心虚了下,但还是冷着脸抢过烟盒,也给自己点了根, 还嘴道:“怎么不说你还偷我烟抽呢。”


    两人并排站着各自抽了会儿。


    陆是闻可能不习惯抽便宜烟, 被呛得咳嗽两声。


    江荻想让他抽不惯就别抽了, 转念一想陆是闻以后大概也没什么钱买好的,让他适应适应“民工烟”也行。


    想着想着心里就又开始发酸。


    ……虽然陆是闻一再要求自己相信他, 自己也的确答应了,但如今现实问题摆在眼前不可能不去考虑,他相信陆是闻一定也正在发愁。


    没有收入来源, 就算积蓄再多也只能是吃老本。


    就算高中能吃,大学呢?


    陆是闻成绩这么好,万一不得不去打工赚学费,会不会影响他的发展?


    江荻太清楚没钱的日子,每天精打细算辗转在鸡毛蒜皮的生活琐碎里,说完全不会耽误到学业势必是不可能的。


    马上高三了,学习压力大,万一营养跟不上又该怎么办?


    还有苗玉兰,陆远航,保不齐接下来还会不会给他使绊子……


    江荻用力抽了一口烟吐出,心里的憋闷还是没办法随着烟圈散出去。


    但他不想把这些掏出来对陆是闻讲,陆是闻已经够烦了。


    天上零零星星落雪,今年冬天未免太过漫长。


    陆是闻抽完最后一口,把江荻的一并拿过捻灭,推他肩膀:“进屋,别着凉。”


    江荻喉间滚了滚,咽了口唾沫,终是点点头和陆是闻一起离开阳台……


    ……


    *


    清晨,江荻无声地睁开眼,眼底没有丝毫困意,带着熬通宵后的红血丝。


    陆是闻也起来了,两人穿好衣服出门遛狗,江荻被寒风吹得缩起脖子。


    陆是闻从他手上接过牵引绳:“回去把围巾戴上,我在这儿等你。”


    江荻原本想说不用,见陆是闻一副不予反驳的样子,小声嘀咕了句麻烦,慢吞吞转身往家走。


    取过羊绒围巾往脖子上系。


    正要再次出门,手机突然震了下。


    江荻掏出看,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我是陆是闻的妈妈,我正在苍南街你家楼下,请尽快来一趟,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江荻心先是一沉,却也并没觉得太意外。


    然而接下来一条信息就让他再没办法冷静了。


    【我已知晓你家里的全部情况。你姥爷患了脑梗,他年纪大了,我也不希望他受到任何刺激。】


    【别让是闻知道,速来。】


    江荻握手机的手攥紧,唇不自知的绷起。


    什么叫知晓他家的全部情况?


    江荻事先也有想过,如果关逢喜有朝一日发现自己和陆是闻的关系,他该怎么应对。


    答案是还没想好,只知道无论如何不能再把关逢喜刺激犯病。


    苗玉兰除了会拿这件事刁难关逢喜,会不会再跟他提起死去的爸妈?


    这是关逢喜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即便是在自己和关逢喜关系最恶劣的时候,也鲜少会跟对方主动提及这些。


    关逢喜会受不了。


    一定会。


    江荻看了眼阴沉沉的天空,把手机揣回口袋,捂严围巾,从后门出了别墅……


    ……


    *


    黑色大奔静静停在苍南街路边,依旧和破败的街道格格不入。


    偶尔经过的老城居民忍不住停下,好奇围观,心说这是谁家的有钱亲戚回乡过年。


    苗玉兰是独自开车来的,她昨晚同样彻夜未眠,找了桐城的人脉替她调查江荻家的事,包括医院、当年处理那次车祸的交警。


    ……越查越愤怒,儿子就算真的喜欢男人,也不该找个这么烂的。与此同时她也越发确信,江荻的接近一定另有目的。


    没准他那个姥爷也参与其中,毕竟对方也是个贪财懒惰、爱占便宜的老流氓,子女不在便想借外孙再找个人吸血。


    如果真是这样,她一定不会放过这爷孙俩。


    苗玉兰没有化妆,向来精致的脸上有了岁月留下的痕迹。


    她翻出墨镜戴上,掩盖掉通红憔悴的眼睛。


    清晨的雾还没完全散去,街口缓缓走来一个人。


    苗玉兰墨镜后的眼轻轻眯了眯,不由抓紧方向盘,整个人警惕起来。


    在江荻到她车边停下时,降下些车窗对他说:“上车。”


    江荻面无表情,拉开后座的车门。


    车内有一股女士香水味,江荻早上还没吃饭,闻到这甜腻腻的味道有点反胃,咽了口唾沫强行压了压。


    苗玉兰发动车子:“找个咖啡厅?”


    “不用。”江荻淡淡说,“喝不惯那个。”


    苗玉兰没再多说,把车驶入偏僻巷道停下。


    “小江。”苗玉兰唤了声,短暂的开车停车,已让她把情绪重新整理好。


    “阿姨问你,你是真的喜欢是闻么?”


    江荻神情微滞了下,实话说他没想到苗玉兰一开口问的居然是这个。


    稍纵,江荻点了下头。


    “好。”苗玉兰深吸口气,“那我就跟你聊聊我原本对他未来的规划。”


    苗玉兰从旁边拿出一份文件袋,“这里面是国外最知名的几所大学,我已经全部打点疏通过了,其中有好几位顶尖专业的教授都表示对陆是闻十分青睐。我计划等他高中上完就送他出国,他会受到最好的教育。”


    “我不知道是闻跟你讲过多少,当初我太年轻,不顾我父亲的反对强行和陆远航结了婚,生下是闻,为此我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虽然这话不好听,但不同阶级有不同阶级的生活,经历的事,所拥有的眼界都是不同的。想做到阶级跨越更是不可能。这点陆远航就是例子,就算他穷其一生也还是没办法成为像我们这样的人。我不允许我的儿子走上我的老路。”


    “这些年我一直忙工作,从某种方面来看,再次结婚也是在为以后的事业做积累。我也不藏着掖着,实话说我的小儿子性格软弱,头脑也不如是闻聪明。换句话说,他从出生起就不完全属于我,而是属于那个家族,我只有是闻一个。”


    话及此处,苗玉兰点燃一根女士香烟,沉默的抽着。


    她只有在最烦躁的时候才会抽烟。


    苗玉兰吐出烟雾:“我会把属于我的一切,包括财产、人脉、所有的东西全部给陆是闻。但前提是他绝不能被我老公那边的人抓住任何把柄,否则这些年我精心为他做的一切就通通作废。”


    “而你,你就是那个把柄。更准确而言,对于传统家族这简直就是丑闻。不仅是闻会得不到他本该拥有的,未来的发展也势必会受阻。你们还小,根本考虑不到这些,但这就是现实,现实永远是残酷的。”


    “小江,这就是我为什么会先问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是闻。如果是,你舍得他为了你前途尽毁么?真要如此,你和陆远航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


    车内一片死寂。


    江荻被香水味腻的受不了想开窗,抠了半天也不知道哪个是按钮。


    苗玉兰帮他降下点车窗。


    果然有钱人连开的车都很麻烦。


    “陆是闻没跟我提过这些。”许久,江荻开口,“我只知道他总是一个人。”


    “未来他也将会是一个人,身边那些所谓的朋友、亲人都可能对他别有用心,这是他的必修课。”


    苗玉兰说,“是闻现在之所以能够叛逆,说那些很想当然的豪言壮语,也是建立在他从小就拥有优渥的生活环境,吃穿不愁的前提下。”


    “小江,阿姨愿意单独找你来,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知道你了解生活的艰辛。你父母走得早,跟姥爷活在这座毫无发展可言的小城市,应该清楚一分钱掰成几分花的日子有多难。是闻跟你不一样,说白了连他的狗都比普通人吃得好、用得贵。你忍心他今后过着像你这样的生活?你忍心因为你们一时天真的固执,让他在这里困一辈子?”


    江荻的手机一次次响起,反复出现陆是闻的来电显示。


    他默默把电话挂断。


    信息跟着叮叮叮传送过来——


    【闻:在哪儿?】


    【闻:江荻。】


    【闻:接电话。】


    【闻:苗玉兰是不是找你?】


    【闻:宝宝,告诉我你在哪儿。】


    江荻看着不断显示的消息,脸上没太多表情,只是将手机攥的更紧。


    他好想回去。


    又一阵漫长的静默。


    【闻:江荻,信我。】


    “小江,相信阿姨。”苗玉兰轻叹口气,“我是陆是闻的母亲,永远不会害他。”


    “我想如果你妈妈还在,也一定会像我保护他一样,拼尽全力保护你。”


    “阿姨也不想动用强制手段,不是看在你的面子,而是你的母亲。”


    “放过是闻,跟他分开吧。”


    ……


    *


    苗玉兰驱车赶往桐城最高档的饭店。


    难得回来一趟,她正好可以借此约见一个合作方。


    手机震动,苗玉兰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


    “是闻。”


    “江荻在哪儿。”


    苗玉兰皱眉,她非常不能接受儿子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


    陆是闻对她一直是包容的、温和的,即使两人之间总隔着距离,但陆是闻也从未忽视过最基本的礼貌。


    但念在现在是非常时期,苗玉兰深吸口气:“我这会儿没跟他在一起,他已经走了。”


    “你跟他说了什么。”


    “只是以你母亲的身份,跟他讲讲道理。”苗玉兰沉声道,“小江比你懂事。”


    电话那头静了,苗玉兰调整蓝牙耳机,一字一句:“他也比你更能认清现实。”


    “除了照片,我还有很多能证明我和江荻关系的东西。”


    “你什么意思。”苗玉兰神色冷了。


    “不需要陆远航,我也可以让所有人知道我们在一起。”


    “陆是闻!”苗玉兰一个急刹车,再也压不住火,“我警告你不要乱来!”


    “别再找他,也不要伤害他家人。”陆是闻疏冷的声音隔着听筒,苗玉兰忽然就生出一种儿子要彻底离她远去的恐慌。


    陆是闻:“我不需要你为我做那些,也不在乎程家人怎么看我。先前去深圳,尽量在他们面前维持你想要我展现的样子,也是因为不想你为难。但如果你再继续这样,我会亲自告诉他们。”


    “你威胁我?!”


    “就当是吧。”


    滴。


    陆是闻挂了电话。


    ……


    *


    天依旧昏沉的厉害,雪短暂停了会儿,又开始没完没了的下。


    街上行人匆匆,一个个鹌鹑似的缩着脑袋揣着手。


    江荻漫无目的地走着,经过天桥、穿过地下道、再抬头时面前是一条被铁丝网拦着、废弃的铁轨。


    这条铁轨过去经过桐城,延向槐城,一直通往北京。


    只不过后来荒废了。


    铁轨的那边就是城外,江荻忽然发现桐城真的很小,从东向西、从南向北,甚至徒步就能跨越。


    它本不应该困住那些拥有翅膀的人。


    江荻转身沿原路返回。


    他的手机真的太旧了,被室外温度一冻,电量直接消耗殆尽关了机。


    最后好像还闪了下,切断了陆是闻打入的电话。


    不知不觉天已擦黑,城市亮起星星点点的灯。


    酒吧一条街上聚着各色人等,江荻穿行而过,和醉汉撞了肩。


    醉汉骂骂咧咧要揪江荻领子,被他拿眼一扫愣是没敢上前。


    江荻又把围巾拢了拢,上面还有熟悉的淡淡檀香味。


    廖北才跟人喝完酒从酒吧出来。前些天他的台球厅刚装修完,负责的老哥人挺实诚,知道他家情况后,在挑选装修材料时特地找了最便宜实用的,替他省了不少钱。


    作为回报,廖北自然也大方把人请到像样的酒吧。


    廖北喝了不少,在跟装修老哥称兄道弟的寒暄几句后在门口分别,领着城北一众往台球厅返。


    隔着马路,看到了对面咬着烟往前走的江荻。


    廖北愣愣,这小子不是特么戒烟了么?


    “你们等我下。”廖北吩咐完,快步过了马路,拍江荻肩。


    江荻回头,在撞上那双恍惚黯淡的眉眼后,寥北一句“来潇洒啊”的玩笑话硬生生卡在嘴边。


    继而皱起眉。


    “怎么就你一个?陆是闻呢?”


    江荻没说话。


    廖北觉察出他状况不对,摸出手机就要给陆是闻打电话,被江荻按住。


    “别。”江荻顿了顿,“我这会儿不想见他,也别跟他说你碰到我。”


    廖北更特么觉得不对劲了,见江荻要走,急忙将他拦着。


    江荻闭了闭眼,低声:“廖北,我不想跟你动手。”


    趁廖北犹豫,抽手离开。


    廖北啧了声,跟城北两个跟班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暗中跟着。


    想了想还是给陆是闻去了电话。


    对面响了会儿才接通。


    廖北草了声:“你又怎么着小阎王爷了?”


    “你见到他?”陆是闻呼吸沉促,吓了廖北一跳。


    “啊,在酒吧街。”廖北纳闷说,“他看起来不太对,我正让人跟着呢,你赶紧过来。”


    顿了顿又专门叮嘱,“找着了可别说是我打小报告,显得我怪不仗义,咝我说你……”


    嘟。


    陆是闻那边撂了电话。


    ……


    第82章 纸


    陆是闻赶到酒吧门口的时候, 廖北正一边一脚踹向两个跟班的屁股。


    小个子跟班捂着屁股委屈巴巴:“真不怨我们北哥,实在是那小子太贼了!”


    “是啊北哥!”胖跟班一脑门虚汗,“也不知道怎么就被他发现了, 在巷子里曲里拐弯一通绕,我们又不熟悉地形……这才跟、跟丢了。”


    “还特么好意思说?怎么不干脆把你俩也整丢了呢!”廖北作势又要揍, 见陆是闻来了,无奈上前叹口气, “我说你家小阎王可真能跑。”


    陆是闻没吭声, 睨向两个跟班:“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南边!”跟班整齐划一用手指着一处。


    陆是闻转身就走, 廖北忙将人拦住, 皱眉打量他。


    ——印象中陆是闻还很少有像现在这样阴沉的样子,看的廖北难免都有些发怵。


    “是闻你…”廖北顿了顿, 泄气道,“见着江荻别跟他急, 有话好好讲。他看起来真不太好。”


    陆是闻闭眼深吸口气,末了什么也没说的搭了下廖北的肩, 快步朝南去了。


    ……


    *


    夜间北风更烈, 南城比北城人烟稀少,去年还起了大火,残存着没来及修缮的废墟。


    江荻买的那包烟早被他抽完了, 看到小街尽头还有家亮灯的小卖店, 进去新买了包拆开。


    从苍南街离开后他就一直在抽烟, 这会儿嗓子像被斧子劈过,又干又疼。


    看到货架上蒙着灰尘的啤酒, 顺手拎了件,又让老板给他拿了根一块钱的圆珠笔,撕了张纸, 在小卖店门口的高门台坐下。


    拉开拉环,咕咚咚灌了一整罐下去。


    捏扁罐子,再次点燃烟。


    江荻一天没吃饭,现下便宜酒混着劣质烟,一个进胃一个进肺,很快就有些上头。


    好在思绪总算清晰了些,江荻叼着烟晃晃昏沉的脑袋,按开圆珠笔——


    陆、是、闻…


    只写了三个字,笔就停住了。


    江荻盯着纸看了会儿,默默将其划掉,伸手够酒。


    再接着往下写。


    转角,城南的猴子刚从发廊出来,趁洗头小妹送他,在别个屁股上贱兮兮揉了把,引得小妹一阵笑骂。


    猴子佯作凶狠,拍拍洗头小妹的脸:“长得这么翘,不就是给人摸的?”说完很得意的带着两个跟班扬长而去。


    洗头小妹往地上啐了口:“呸,死瘪三!真当自己还是大哥?”


    自从猴子在城南失了人心,如今日子也不好过。


    但他当老大当惯了,出门在外脸还是得要的。于是花钱从农村雇了两个有力气没处使的草包,一左一右跟在旁边给他撑场面,也好防止被哪个看不惯他的敲闷棍。


    正想找个能过夜的浴池凑合一晚,隔着距离就看到小卖店门口坐着的人。


    猴子眯起眼辨认,一句“草”从齿间逼了出来。


    “江荻…”


    猴子牙咬得咯咯响,长期积攒的憋屈与恨意“蹭”窜上脑门。


    要不是他,自己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猴子四下看看,确认只有江荻一个,神经质的扭动了下脖子带人走上去。


    江荻还在跟手里的笔和纸较劲,忽然只觉得头顶笼起一道阴影,掀起眼皮。


    在和猴子短暂对视两秒后再次垂下。


    “老子心烦,别来找死。”


    江荻的眼神有些虚焦,猴子注意到他旁边还歪七扭八扔着不少空酒罐,知道他多半醉的够呛,胆子瞬间更大了。


    这样千载难逢的报仇机会怎能错过!猴子当即就去揪江荻衣领,将人拎起来。


    果然,不费吹灰之力!


    江荻像是很难受,微微拧起眉。


    刚才酒喝得太急,也没注意看保质期,别是变质了。


    猴子摇着江荻的身体冷笑:“怎么样,没想到会落到老子手上吧!”


    “你大爷…”江荻掰猴子手,“别特么晃了。”


    话音刚落,“哇”一声呕在了猴子身上。


    “我操!!”猴子猝不及防被吐一身,先是呆了一下,接着挥拳便朝江荻脸上砸。


    江荻偏头闪避,但因为酒精作用动作变得比平时迟钝,还是被猴子的拳头擦到脸。


    他舔舔腮帮,下一秒屈膝狠狠撞向猴子腹部。


    猴子惨叫弯腰,回头冲两个跟班吼:“还不把他给老子按住!!”


    跟班互看一眼,捋起袖子就要上前。江荻这会儿正有气没处撒,见有不怕死的主动送上门,索性决定拿他们开刀。


    小卖店老板对此情形早已见怪不怪,骂骂咧咧说“要打到一边打”,“哗”拉下卷闸门。


    江荻取掉羊绒围巾搭向一边。


    那是陆是闻的,溅上血就不好了。


    江荻用后背抵着卷闸门,目光淡淡。


    在两个壮汉朝他飞身袭来时,居然有那么一瞬间恍神——


    ——“江荻,要是有一群人围攻你该怎么做。”


    ——“有墙先往墙边站,后背抵在墙上绝对不能亮出来。”


    ——“其中一个挥拳打你脸呢。”


    ——“朝相反方向避,反拧他手腕踹肚子。”


    ——“对方先踢你。”


    ——“侧身踩脚,踹他迎面骨。”


    ——“发现打不过又跑不了怎么办。”


    ——“那就照着一个往死里揍。”


    ——“冷静下来,大脑会告诉你该如何反击。”


    啧。


    江荻扯唇笑了。


    自己还真是…没教陆是闻一点好。


    南城破巷深处持续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嚷、痛呼,还有拳拳到肉的撞击声。


    筒子楼亮起灯光,有人往下泼水破口大骂,在目睹激烈的战况后又悻悻关上窗,拉严窗帘。


    眼见两个壮汉已经被打得歪倒在地,一个鼻血糊满脸,一个气儿只出不进。


    而江荻仍骑在其中一人身上,面无表情挥拳一次次猛砸。


    猴子在短暂惊惧过后也彻底红了眼。


    他暗暗将手伸进屁股兜,捏住那把锋利的刀片。


    是在刚才的发廊偷拿的,猴子原打算防身用。


    “老子特么弄死你…老子弄死你!!!”猴子抽出刀片猛的朝江荻扑去。


    寒光在雪夜里忽地一闪,竟硬生生悬在半空。


    猴子不可置信的扭脸,还未等反应过来,一阵钻心疼痛就先席卷全身。


    他甚至听到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手腕被反扭着一松,刀片落入另一只手中。


    猴子汗如雨下,嘴一咧就要喊痛。


    一声惨叫还没发出,只感到脖子一凉,刀片不偏不倚抵在了他的颈动脉上。


    猴子嘴张了张,喉间发出声带摩擦出的“嗬嗬”声,除此以外再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与此同时,他感到裆下一热,竟活生生给吓到失禁了。


    “滚。”


    陆是闻低沉的声音裹挟着寒意,让猴子控制不住发抖,心脏几乎骤停,如坠冰窟。


    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此前根本没有真正感受过死亡逼近。


    “滚、我滚…这就滚!”猴子脸色煞白,眼泪喷泉似的夺眶而出。


    脖子上的刀片又微微向下压了半寸,像在极力克制着才没有划破他的皮肉、割断血管。


    最后,陆是闻夹刀片的手指向内一收。


    猴子立马连滚带爬匍匐出好几米远,这才软着腿哆哆嗦嗦想站起来。


    接连好几次没站稳,又扑通跪下去。


    原先跟在他旁边的两个跟班此时早已吓傻,既恐惧还不敢跑,丢了魂似的瘫坐在地。


    被陆是闻拿眼一扫,从五大三粗的身体里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早知道外面这么可怕,就该在家乖乖种地了!


    陆是闻不再理会二人,径直一步步走到江荻跟前。


    两个壮汉见好不容易捡回条命,屁滚尿流仓惶逃窜,转眼就消失在街巷尽头……


    四下恢复宁静。


    陆是闻垂眼,带着些居高临下,一言不发注视着江荻。


    空气在此刻仿佛凝滞,充斥着强烈到难以忽视的压迫感。


    不知过了多久,江荻眸子颤了颤稍稍撇开,抬袖胡乱擦了把脸。


    他的腮帮被猴子那一拳砸的酸胀,这会儿八成已经肿起来了。


    江荻撑墙想起身,膝盖刚弯曲又被陆是闻推坐回去。


    再起,再被推。


    一次一次,无声的对抗着。


    江荻终于蹙眉,抬头瞪陆是闻:“你特么有病?”


    “江荻,你是要跟我分手么。”


    江荻被问得一愣,眉皱得更深。


    陆是闻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会儿,移向江荻身旁掉落的纸笔,弯腰去捡。


    江荻骂了声,连忙要夺,被陆是闻钳住手腕,疼得他倒抽了口气。


    陆是闻没有放松力气,拿着纸仍沉默地看着他。


    黑沉的眉眼冷的让人害怕。


    “这是什么。”陆是闻语气平淡,“给我的?分手信么。”


    “说话,江荻。”


    江荻咬咬牙别过头,陆是闻抿唇克制了下情绪,这才将目光落到那一页纸上。


    微微怔住。


    ——《陆是闻饲养计划!》


    早饭:二十块。


    (牛奶、面包、鸡蛋必须有!)


    午饭:四十块。


    (肉、蔬菜、米饭或其他主食类)


    晚饭:四十块。


    加餐……


    教辅资料……


    陆易的狗粮开销……


    狗罐头……


    电暖器……


    二手空调……


    二手双人床……


    ……


    ……


    “没、没要跟你分手。”江荻语气发闷,呼吸间还带着酒味,“就是想自己先试着规划下。”


    见陆是闻不说话,江荻懊恼地抓了把头发:“…陆是闻,我尽量让你过得别太差吧。”


    “为什么要自己跑走不跟我讲。”


    “……”


    “为什么不接电话。”


    “……”


    “为什么说不想见我。”


    “……”


    “为什么不相信我能处理好一切。”


    “我说过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江荻被问得烦躁,“再说你还不是也没信我?!”


    这话说完,他自己都有点心虚。


    的确,在跟苗玉兰见完面后消失了整整一天,不接电话、不回消息、不见陆是闻,他不担心自己是要分手才有鬼。


    空气又静默许久。


    陆是闻终是闭眼沉了口气,把那页用来记账的纸认认真真抻展叠好,小心揣进口袋。


    在江荻跟前蹲下。


    “对不起。”陆是闻低声说,“我刚刚态度不好,吓到你了。”


    “你是个什么鬼能吓到我。”


    陆是闻抬起眼:“江荻,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


    ……——


    作者有话说:不分不分我们不分!


    第83章 梅家楼


    陆是闻没有告诉江荻自己是怎么找到他的, 但当江荻脚下又开始发飘,被陆是闻背起来时,才发现对方浑身上下已经被冻透了。


    陆是闻穿的还是早上遛狗时那件外套, 因为没想走太远,只有单薄一层。


    江荻摘下围巾给他系, 说实话心里没点愧疚是假的。


    “不用,你戴着。”陆是闻停下, 托江荻屁股的手臂往上掂了掂, 继续往前走。


    在南北城交界的涵洞下, 两人总算拦到一辆出租车。


    到家后江荻又吐了一回, 陆是闻冲了杯蜂蜜水给他,把手搓热放在江荻胃上暖着。


    期间江荻有几次主动想找陆是闻讲话, 都被勒令乖乖睡觉,有事明天再说。


    意识彻底陷入混沌前, 江荻含糊念叨了句什么。


    陆是闻俯身,听到他说的是“安心学习, 老子赚钱养你”。


    陆是闻将被子牵了给他盖好, 搭在江荻肚皮上的手轻轻捏了捏。


    ……


    *


    江荻一觉睡到快中午,下楼发现陆是闻正在厨房熬小米粥。


    奇迹般没有糊锅,除了水和米的比例没太掌握好, 味道还是可以。


    陆是闻到底在过年前学会了做饭, 但江荻的戒烟计划却失败了。


    不过见对方也没以此找他说事儿, 江荻便装作不记得和陆是闻打过赌。


    “待会儿带我去哪儿?”江荻舀着小米粥问,他还记得昨晚陆是闻跟他说的话。


    “梅家楼。”


    “?”


    梅家楼在西城, 并不是一栋楼,而是桐城最大的古玩交易市场。


    之前关逢喜总爱往那儿跑,但因为水太深, 距离又远,上过几次当后也不去了。


    江荻对这些不感兴趣,没跟着去过。


    见陆是闻似乎不打算多跟他解释,江荻也没再问。


    两人吃完饭出门叫了辆车,朝西城出发……


    初五过后,街上的人明显增多,很多店铺也开了。


    古玩市场里更是热闹,若非江荻亲眼看到,当真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多人喜欢这个。


    当然,像陆是闻这么年轻的还是少数。两人往市场里一站,像两个走错地方的异类。


    道路两旁摆着不少地摊,摊主一个二个长得奇形怪状,也不似其他做小买卖的那么热络,只在有人蹲下询价时才爱答不理交谈两句,一副鼻孔看人的架势。


    陆是闻全程没停留,江荻跟在他旁边扫过形形色色的人,觉得有点新鲜。


    他突然就想起吕科被没收的那本盗墓小说,之前在同学之间还挺火,里面好像也提过类似这样的市场。


    江荻用胳膊肘撞陆是闻:“你说这儿有没有干那什么的。”他一时想不起书里的黑话,“倒…倒…”


    “倒斗。”


    “对。”


    “之前有。”陆是闻淡淡,“不过近些年少了。”


    江荻来了兴趣:“你见过没?长什么样?”


    “一个鼻子两只眼,人样。”陆是闻轻轻扬眉,“问这个做什么。”


    “就觉得倒斗挺刺激。”江荻揉揉鼻子,“那粽子、尸鳖这些到底又是真的假的?”


    陆是闻拍了下他后脑勺:“倒斗违法,49年出土后的东西也不许交易。出土和传世是两个概念…”


    他话音稍停,视线落向街边一个店铺。


    相较其他店面而言,这家无论是面积还是装潢都要讲究得多。


    “进去看看。”陆是闻冲江荻递递下巴。


    两人一起进店。


    柜台里坐着个二十多岁的伙计,见来的是两个高中生,也懒得招呼。


    陆是闻屈指轻叩了下玻璃板:“劳驾,那支玉杆毛笔我看看。”


    小伙计打了个呵欠,把头扭过去装没听到。


    陆是闻也不恼,又重复了遍,小伙计这才不情不愿起身从展柜里把笔掏出来:“小心点儿拿!”


    陆是闻拾笔简单端详:“多少钱。”


    “八千。”


    陆是闻笑笑,把笔还给伙计,伙计没好气夺过放回去:“不买你看什么,净给老子添乱。”


    江荻脸瞬间黑了,正要开怼,小伙计突然倏地站直,两眼放光:“我去,杨爷?!”


    “陆爷?!”


    被叫“杨爷”的中年男人完全没顾上理会小伙计,快步上前惊讶道:“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江荻:??


    这屋里还有其他姓陆的?


    没等江荻反应过来,杨爷一把握住陆是闻的手,扭头冲小伙计大骂:“兔崽子还不赶紧看茶!知道你面前站的人是谁吗?!快把你们老板叫出来!”


    小伙计显然也搞不清楚状况,但见梅家楼大名鼎鼎的藏家“杨爷”都这么说了,赶忙应声回屋喊老板。


    杨爷这才再次对陆是闻作揖道:“好久不见陆爷,我刚在门口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没想到真是您呐!”


    陆是闻回作个揖:“杨爷。”


    “欸欸,不敢当!”


    不一会儿,老板从里屋出来,见到陆是闻后先“哎哟”了声,扶扶鼻梁上的宝石老花镜:“陆爷!幸会幸会!”


    他先前听小伙计学嘴,说店里来了个什么“陆爷”,一时还没对上号。


    直到看见杨爷身边站的年轻人,才隐约猜到他身份。


    “老吴还没见过陆爷吧。”杨爷殷勤道,“苗纳川苗老先生的外孙,别看年纪轻轻,本事大了去了!”


    “久仰久仰!这眉眼一看就错不了,跟苗老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吴老板也只是有幸在拍卖会上见过苗老一次,并不认识。但深知这位老人家是当之无愧的收藏界泰斗,他外孙更是习得苗老一身亲传本事,手握藏品样样大开门。


    小伙计正躲在老板身后探头探脑,被拎着领子踹到陆是闻跟前。


    吴老板:“快,喊陆爷!”


    伙计怎么看眼前这小子也不过跟自己差不多大,甚至还更年轻些,居然是位“爷”?!


    吴老板又踢了他一脚:“喊呐孙子!”


    “陆、陆爷。”小伙计挠头叫了声。


    吴老板向陆是闻赔罪:“实在对不住陆爷,这孙子入行晚,没见过世面。”


    “没事。”陆是闻颔首。


    江荻已被这一连串的“爷”啊“孙”啊的彻底整懵了,觉得梅家楼这地方真神奇,仿佛跟自己不在一个世界。


    再看陆是闻也有些意外,虽然他不懂收藏界的论资排辈,但单看两个年龄都可以当陆是闻他爹的男人对着他点头哈腰,也知道陆是闻的地位应该不低。


    特么的果然不是普通男高!


    杨爷:“陆爷今天来是…”


    “之前收了个小物件,想托钱老爷子帮忙送拍。”陆是闻说,“学习忙,暂时顾不上这些,进店是因为碰巧看到了展柜里的笔。”


    “送了!”吴老板一拍手,喊小伙计,“快,给陆爷包上。”


    “不必。”陆是闻婉拒,温声道,“您把它收好,这笔有一定收藏价值。”


    他说完再次看杨爷,“我不能多留,已经和钱老爷子约好了,下次再和二位交流。”


    杨爷原本听说陆是闻带了宝贝来,还想借此机会掌个眼,万一能直接从他手上收了就更好。


    但得知对方来是找钱老帮忙送拍卖会的,也不敢截胡,不然今后他在行当里真就别混了。


    杨爷忙做顺水人情:“钱老在后面茶房,我带陆爷过去?”


    陆是闻点头,杨爷立刻热情开道。


    陆是闻和江荻在杨爷的引领下穿过古玩街,在一家古朴幽静的院落前停下。


    “这地方我可进不去,就送您到这儿了,您留神门槛。”杨爷顿了顿终是忍不住说,“下回陆爷要是得了新宝贝,也烦请给我瞜一眼。”


    “一定。”


    陆是闻说完,带着江荻进了院子。


    杨爷愣是在身后又目送了他们很久,才颇为遗憾的转身离开。


    陆是闻偏头看江荻,在迎上对方探究的目光后,揉揉他脑袋。


    “不习惯我这么说话?”


    “。”江荻木着脸,“陌生,跟特么拍电影一样。”


    陆是闻笑笑。


    “陆是闻。”


    “嗯。”


    江荻咽口唾沫,“你这么牛逼的么。”


    ……陆爷。


    江荻之前打架的时候也逼人叫过他“爹”或者“爷”,但都是对方怕他,绝不会像刚才那俩人似的心甘情愿、毕恭毕敬。


    “收藏圈不看年龄只看资历。”陆是闻说。


    “哦。”这么一想,没准关逢喜到了陆是闻跟前,也得喊声爷。


    院子是两进两出,虽然桐城很小但也是名副其实的古城,城隍庙附近也有类似这样的院子。只不过多数都很破旧,被分割成好几户人住,远不如这座气派。


    江荻和陆是闻到了前厅外,恰好有个西装革履的青年出来抽烟。


    见到两人,他先愣了愣:“你们是…”下一秒很快反应过来,“陆爷吧!来来,快请!”


    青年上前递名片,也不知怎么就分出江荻和陆是闻谁是谁,把名片给陆是闻:“我姓王,北京轩宝斋寄卖行经理。钱老先生他们都在里面了。”


    陆是闻接过名片,与王经理点头示意,跟他一同进前厅。


    江荻犹豫:“我…要不还是在外面等你。”


    “一起。”陆是闻拉住他手径自跨过门槛——


    厅内檀香袅袅,从铜鹤炉里徐徐飘出。


    四周装潢同样古色古香,陈设乍一看和陆是闻家还有点像。


    当中摆着一方乌木茶台,左侧的老人一身盘扣唐装,正给坐主位的老人倒茶。


    相较他的贵气讲究,主位老头就显得随意太多。大白汗衫黑布鞋,摇着把破蒲扇,像刚从早市遛弯儿回来。


    见到陆是闻,主位老头冲他轻轻一点头:“来了孙子。”


    “钱爷。”陆是闻唤。


    钱老爷子一挥蒲扇:“过来坐我跟前。”


    王经理连忙把自己的板凳往旁边挪,还很有眼色的给江荻搬了一把挨着陆是闻放。


    陆是闻拉江荻坐下。


    “小王,让他们再拿点茶来。”钱老爷子吩咐。


    “得嘞。”王经理麻利点头,转身出门。


    钱老爷子这才扭脸,视线在江荻身上寥寥扫过,往他手腕落了几秒。


    “叫什么。”钱老爷子问。


    江荻刚要开口,陆是闻替他答话:“江荻,是我的…”


    钱老爷子:“心上人。”


    江荻蹭的站起来,瞳孔地震。


    这特么是个什么老妖怪?!!


    怎么看出来的!


    ……——


    作者有话说:被刷新三观的荻宝:……陆是闻你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男高?


    闻子哥(慢悠喝茶):说了哥不差钱。


    第84章 无忧【小修】


    陆是闻先也是微微怔了下, 片刻后轻牵起唇。


    钱老爷子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放心,人老了什么没见过,不稀罕。老程也不是外人, 不会到处乱讲。”


    “现在时代不一样了,横竖不过年轻人谈个恋爱的事儿, 也碍不着谁。”穿着讲究的程老爷子笑着应和。


    钱老用蒲扇一拍板凳,吩咐江荻:“坐, 你也过来坐爷边上。”


    江荻还是很纳闷钱老爷子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有些僵硬的重新坐好。


    嘴唇动动, 忍不住道:“钱老爷。”


    特么嘴瓢了。


    钱老钱爷喊哪个不行, 喊个钱老爷。


    “甭叫老爷,又不是地主老财。”钱老爷子也被逗乐了, “叫钱爷爷,听着亲切。”


    “钱爷…爷。”


    室内暖意盎然, 钱老爷子摇着扇子倒也不觉突兀。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钱老说,“不是老头子眼毒, 这不是苗纳川给他未来孙媳妇的聘礼都在你手上戴着?”


    此话一出, 江荻和陆是闻不约而同对视一眼。


    ——这事原是苗纳川在病床上同陆是闻交待的,并无旁人在场。


    陆是闻不动声色一笑:“这您都知道。”


    “知道,但知道的统共就那几位。除了我和老程, 另外三个也都是纳川的至交。”


    话及此处, 钱老爷子不由瘪嘴, “想当年我为了要这手串,可是向苗纳川开出很高价的。结果那小老儿死活不给, 非说什么要留给他孙媳妇儿。”


    程老接话:“前些年在北京宝德拍卖会上也见过一条差不多的,我们哥几个还聊起纳川这档子事儿来。”


    提起苗纳川,程老眼底难免显出几分怅然, “纳川那小老儿不厚道,招呼也不打就丢下我们几个老伙计,先跑去那边享清福了。”


    他忽然想到什么,又望向陆是闻:“对了,当时在拍卖结束后的酒会上,我还见到了你那小子爹。也不知他是怎么混进来的,到处以纳川女婿的身份自居,蹭吃蹭喝。”


    钱老冷冷嗤笑:“苗纳川这辈子最看不上的就是他那前女婿,玉兰还真是半点没遗传到他老子的眼光!”


    “好在隔代传,小陆比他妈、他小子爹都强。不然老苗就是走了,怕也要合不上眼。”程老爷子说。


    话及此处,陆是闻和江荻心里也猜出个七七八八。


    ——陆远航之所以会知道手串背后的意义,应该就是在那次拍卖晚宴上偷听到钱老、程老他们讲话。


    此时王经理拿着青瓷茶瓶过来,俩老爷子默契的都没再提江荻和陆是闻关系的事。


    见王经理要泡茶,钱老用蒲扇打他手背,冲陆是闻一努下巴:“让他来。”


    陆是闻顺从,挽起袖子,取过茶台上的紫砂壶。


    一系列烹茶动作如行云流水、优雅潇洒。


    高冲低浇、淋盖热罐,懂茶的一眼就能看出是行家。


    王经理颇为讶异的赞不绝口,钱老和程老则是互看一眼,各自笑了。


    曾经苗纳川为他女儿、女婿丢的面子,现下总算让他这孙子给挣回来。


    陆是闻把茶分给众人,也给江荻倒了杯。


    江荻不懂品茶,但确实有被陆是闻刚刚那套动作秀到。


    特么比火锅店里功夫扯面的师傅还6!


    “带的东西呢?”钱老端起茶盏轻啜,“拿出来给爷瞜瞜。”


    陆是闻点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用深色绒布包裹着的东西,交到钱老手上。


    钱老放下蒲扇、茶盏,将其慢悠悠揭开。


    “开门儿。”


    他一拍桌暗叫道。


    “这是…玛瑙鼻烟壶吧。”王经理也跟着认出来,“看造型该是康熙年的呢。”


    “当时能衬得起这种鼻烟壶的可不是一般人,起码要在朝廷当官。”程老接过,认真端详着问陆是闻,“这是你姥爷留给你的?”


    “不是。”陆是闻答,“是我在昌平一个农户手里收的。”


    “昌平…”


    钱老爷子喃喃,再次从程老手上接过鼻烟壶。


    沧桑干瘪的手一点点仔细摩挲过壶身。


    在看到上面赫然刻着“璋柳”二字后,钱老眸色下沉:“错不了,这是太医冯璋柳的东西。”


    “这…”程老和王经理都不认识这个叫冯璋柳的,只知道康熙年间比较出名的大太医叫刘声芳,很受皇帝赏识。


    程老冲钱老作揖:“还请老哥赐教?”


    “你不知道他也正常。”钱老叩着桌面,“小孙子,你来跟他们讲。”


    陆是闻点头,接过话茬,不急不缓的娓娓道——


    “冯璋柳祖籍山东,家里世代行医。进入太医院后,他曾以极快的速度一路做到右判,却在鼎盛时期毅然辞官回乡。当时康熙帝还未经历第四次南巡,刘声芳也还没受到赏识。正史对于此人的记录并不多,所以不知道确实很正常。”


    “不过民间倒是有不少关于他的传闻。有人说他是得罪了孝庄太后,有人说他是不想沦为派系斗争的牺牲品,选择辞官保身。也有人说他沉迷方术,四海云游去了……”


    “而在昌平的小浦村也流传着关于他的事,说当时村里爆发瘟疫,冯璋柳恰好云游到此,无偿帮村民治病,在十里八村颇受爱戴。到冯璋柳暮年时又重返小浦村,并写下三十三道药方托人带出去,广为流传。”


    陆是闻温声,“我也是在偶尔翻杂书的时候看到,去年刚好去了昌平,见这鼻烟壶挺别致,就花了几百块给收了。”


    “多、多少??”王经理怀疑自己听错。


    “记不清了,六、七百左右。”


    “怎么样老程?”钱老抖着胡子道,“就问你服不服?”


    “我服我服。”程老笑着摆手,“你这年轻人手快眼毒,当真了不得!苗纳川后继有人、后继有人!”


    陆是闻在此时也切入正题:“钱爷,程爷,我马上要考大学,时间紧任务重,想麻烦二位帮我把鼻烟壶拿去送拍。你们都是我姥爷的生死至交,事情拜托给二位我就放心了。”


    王经理原本看到鼻烟壶,还想私下里劝陆是闻要不要考虑把东西放他寄卖行,他来找买主。


    再一听鼻烟壶背后的故事,又盘了盘陆是闻和两位老爷子的关系,也知道这笔生意自己没资格做,很识趣的没再开口。


    江荻全程并不在意这东西有多大收藏价值。


    他只关心到底值多少钱,够不够覆盖陆是闻的大学学费和生活开支。


    于是找了个众人喝茶的机会,试探地问:“那个…”


    江荻抿抿唇,犹豫道,“请问这东西要是卖了钱,能供他读到大学不?”


    此话一出,现场陷入短暂沉默。


    半晌后,只听钱老爷子突然放声大笑,连带程老爷子和王经理都跟着摇头笑起来。


    江荻:……?


    他这话有问题?


    江荻不解望向陆是闻,发现对方唇边也噙着一点笑意。


    趁王经理出门买茶点,钱老爷子用蒲扇使劲拍拍江荻肩膀。


    “小子,别说你俩生不了娃,就算真弄个出来,也够那娃娃读到大学了!”


    ……


    *


    江荻是懵着进院子,也是懵着出院子的。


    站在门口,他一脸深重的问陆是闻:“那鼻烟壶拍卖了,以后还能再买回来么。”


    “不要了。” 陆是闻淡淡说,“我个人其实不喜欢收藏鼻烟壶。”


    “。”不要了,关逢喜听到这话怕是得疯。


    “为什么不喜欢。”江荻又问。


    陆是闻轻飘飘觑他:“因为总会让我想起你背着我偷抽烟的事。”


    “……”胡溜八扯!你收藏鼻烟壶的时候老子还不认识你呢。


    江荻忍忍没还嘴:“可…我就是觉得卖了可惜,又不什么破烂二手家具。”


    江荻越想越放不下,薅了把头发抬起眼:“陆是闻,你那儿还有没有别的了?”这样的话卖一个也不至于太心疼。


    “鼻烟壶就只有这一个。”陆是闻看着江荻抓的乱蓬蓬的头发,抬手帮他整理,“不过其他更值钱的东西,我倒还有不少。”


    “…………”


    还有不少。


    呵呵有钱人。


    “江荻,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带你来这儿么。”


    陆是闻问。


    江荻顿了顿,难得老实回答:“你想让我知道你不缺钱,也不需要靠父母,我之前的焦虑都是多余的。”


    的确,从到梅家楼开始,江荻对陆是闻的认知就一直在不断刷新。


    当然之前也总刷。


    不同于对方直接拿银行卡给他看,江荻明白陆是闻除了有钱,还有着绝对赚钱的实力。


    这么一想,昨天躲起来抽烟喝酒列计划,纠结该买哪款二手空调更划算的自己,活脱就是个大傻帽!


    “虽然看到你为我们以后的生活精打细算,我会很高兴。但我更希望能让你安心。”陆是闻说。


    “对不起…”江荻抿唇,片刻后别开脸小声道,“我不该不信任你。”


    “所以现在能信了?”


    “嗯。”江荻很快一点头。


    陆是闻轻声说了句好。


    下一秒,他突然扛起江荻,大步往马路边走。


    “我c!陆是闻你干什——”


    屁股被“啪”地拍了下。


    陆是闻招手拦下辆出租车,把江荻塞进后座,自己也跟着坐进去,报了别墅地址。


    没等江荻胀红着脸骂完,只听陆是闻道:


    “下面我们来算算昨天的账。”


    ……——


    作者有话说:闻子哥发现江小宝不信任他,先庆幸还好不是分手,再把人背回家,想办法打消小宝顾虑,最后再算账!


    [猫头][猫头][猫头]


    第85章 算账


    江荻一直觉得, 有错不敢认的是孬种。


    所以当陆是闻说要找他算账时,他就做好了挨打立正的准备。


    到家后,陆是闻照例先给陆易喂了饭, 去浴室冲个澡换身干净衣服。


    接着问江荻想吃什么,打电话到附近的私厨点了餐。


    等餐送达, 江荻的耐心也差不多快耗尽了。


    ……不是要算账么?


    算呐!


    高低不过就是让陆是闻揍一顿,虽然不久前也见识了这人生气时的样子, 但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


    横竖一个头点地的事儿, 搞什么心理压迫精神攻击!


    就好比打针前非要先拿个酒精棉往人身上抹, 凉嗖嗖的就是不扎, 纯特么在搞心态!


    于是在陆是闻往江荻碗里夹菜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打算怎么跟我算账?”


    “先吃饭。”陆是闻道。


    “。” 江荻绷着脸, 唇抿成一条线,“你不说我吃不下去。”


    “一会儿凉了。”


    江荻狐疑地探究陆是闻脸色, 见对方神情自然,这才犹犹豫豫动筷子扒饭。


    一顿饭吃得忐忐忑忑, 像小学时候组织抽血, 一个班一个班排队等待的感觉。


    吃完饭,陆是闻把餐盒收拾好装进塑料袋,重新坐回桌前, 这才抬起眼。


    江荻知道总算要开始清算了。


    他靠墙边站着, 眼往四处大致一瞟。


    挺宽敞, 待会儿打起来方便。


    但又一想其实不宽敞也没事,他是不会还手也不会逃跑的。


    “需要我再总结一下么。”


    陆是闻开口问, 语气不重。


    “不用。”江荻痛快道,“不接你电话、不回你消息、酗酒抽烟违反约定、不信任你,是我不对。”


    他顿了顿强调, “但我没有想过跟你分手。”


    “我知道。”


    “陆是闻,你揍我一顿,我不还手。”江荻坦然说,“这事换谁肯定都得生气,在这种时候不声不响躲起来不见你,换我也怀疑你想分手,我也会揍你的。”


    陆是闻不语,安静听他说。


    江荻:“真的,你忍到现在脾气够好了。”


    这是实话,若换成自己,根本做不到像陆是闻这样先把所有问题解决完再算账,绝对先爆炸再说。


    江荻倚墙立起身,来到陆是闻跟前,一副即将慷慨就义的样子。


    “揍脸、揍肚子、踢迎面骨,随你。”反正离开学还有几天,就算伤了也没关系。


    即使被人看到,也可以说是跟猴子打架,“你注意避开点胃,刚吃完饭,吐了还得收拾。”


    陆是闻站起身,这人的身高还真是先天就自带压迫感。


    江荻默默咽了口唾沫,抬头直视陆是闻。


    下一秒,他手腕突然被反握着向前一拉。


    江荻重心不稳踉跄了步,陆是闻按着他的后背让他趴在了桌子上。


    屁股上啪啪就挨了两下。


    江荻先是一愣,在意识到被打的部位后,红晕迅速从脖子爬到脸,在头顶“嘭”的炸开。


    “…………??!!”


    他想过陆是闻会揍他,会使用冷暴力,也可能只是三言两语说他几句,事情就这么算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居然会打他的……


    江荻活这么大也就小时候太淘,被他妈按在腿上揍过几回屁股。这种惩罚小屁孩的方式,陆是闻怎么、怎么能用在他身上!!


    江荻变卦了,他撑起身子就要反抗。


    陆是闻压着他的腰又打了一巴掌。


    也不知道用的什么邪门功法,疼倒是没多疼,关键是很响!


    江荻脸都快臊红透了。


    “卧槽你别!”


    “不是随我?”


    “那你也不能揍老子、老子的!”


    “揍屁股你才能记住。”


    的确,羞耻比疼难捱多了!


    “江荻,你到现在还不清楚我为什么生气么。”陆是闻闭眼深吸口气,心头压抑的后怕自始至终也没能消散。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猴子那把刀片真的割伤你颈动脉,我又找不到你,怎么办。”


    江荻眸子颤了颤,扑腾的动作稍稍收住。


    顷刻间,陆是闻夺刀片抵向猴子脖颈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


    江荻从没见过陆是闻露出那样的表情。


    阴狠、冰冷、决绝……


    他是真有可能要了猴子的命。


    “颈动脉的位置很浅,就在皮下1-2厘米的位置。”陆是闻低声,“江荻,你出了事,让我怎么办。所有我们憧憬过的未来,又该怎么办。”


    “……”江荻垂下眼眸,撑桌子的手指不由蜷起。


    直到现在,他才也彻彻底底感觉到了后怕。


    如果陆是闻当时没有夺下刀片,他们的人生很可能就此会走向覆水难收的境地,坠入深渊。


    明明一切都在变好了的……


    还好没有发生。


    万幸没有发生。


    “你揍吧。”江荻重新乖乖趴好,这么一想,陆是闻把他屁股揍烂都不亏。


    “不会再跟你玩失踪了。”他说,“对不起。”


    陆是闻叹口气,把江荻捞起来,替他整理蹭皱的衣角。


    “江荻,我是认真想要跟你过一辈子的。”


    “我也。”江荻嘴唇动动,“我错了。”


    像是为了履行打赌输掉的惩罚,他顿了顿,用很小的声音艰难说:“…好哥哥,我不乖。”


    空气静了一秒,头顶传来陆是闻无奈的笑。


    脑袋被用力搓了搓。


    “下次再这样就扒了裤子打。”


    “不会了。”


    “乖。”


    “陆是闻。”江荻抿抿唇,别扭将视线移开,“今天这事儿不许让别人知道。”


    他好歹堂堂城隍庙小霸王,要让人知道被按着揍了屁股,以后脸还往哪儿搁!


    “嗯,不让人知道。”


    “还有我刚刚叫你那声,也别让人知道。”


    “哪声?”


    “好哥哥。”


    “在呢。”


    江荻抬头对上陆是闻带笑的眼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占了便宜,抡起袖子咬牙道:“那现在是不是该换老子跟你算账了?”


    陆是闻轻轻扬眉。


    江荻:“在小卖店门口你是不是推我来着?五次,你起码推了我五次!当老子不倒翁啊你!”


    “抱歉。”


    “少废话!过来趴这儿……草,陆是闻你别往楼上跑!!孙子!!”


    ……


    *


    开学前一天,陆是闻简单收拾了几件行李,带着陆易一起和江荻离开别墅,搬到了苍南街。


    关逢喜从陆是闻手上接过一沓厚厚的信封,打开粗略一点,眼都直了。


    “这段时间打扰了。”陆是闻温声,“我会尽快找到房子。”


    “您这是离家出走?体验贫民生活?还是落魄少爷被扫地出门了?”关逢喜八卦问。


    江荻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关逢喜解释自己和陆是闻的关系,生怕他刨根问底,非逼陆是闻说出离家原因。


    但关逢喜没这么做,把钱往信封里一装,在茶几上磕了磕:“不过房租都收了,你爱待多久待多久。再说我家就是正儿八经的穷苦老百姓,够你体验的。”


    陆是闻颔首道谢。


    关逢喜又把信封还给他:“这是那小王八蛋这段时间在你那儿蹭吃蹭喝的开销,咱算两清了哈。”


    “?”江荻多少对关逢喜这老财迷还有点刮目相看。


    关逢喜冲他使眼色,这买卖一点不吃亏!


    ……


    *


    北风不知在何时悄然转了向。


    几阵南风轻拂,城隍庙内的凤凰树依稀泛青吐露新芽,墙角的迎春花也开了。


    清晨,关逢喜自告奋勇去遛狗,在老城街坊们或好奇或谨慎的目光下招摇过市,像个凯旋的老将军。


    有了这狗,看谁还敢跟他摆谱甩脸子!


    江荻和陆是闻已经去学校了,关逢喜回家打开电视,边吃早饭边等冯姨过来。


    门响了,关逢喜应声去开,心说是小冯今天没带房门钥匙?


    “小冯中午吃…”关逢喜边说边开门,在看到屋外站着的苗玉兰后先是愣了愣,疑惑问,“你找谁?”


    “您。”苗玉兰摘下墨镜,露出有些憔悴但仍然冷静透彻的眼眸,“我来找您谈笔生意。”


    客厅里。


    苗玉兰坐在沙发上,目光睨着戒备的陆易和同样一脸警惕的关逢喜。


    “我是陆是闻的母亲,我儿子现在住你这里。”她用的是陈述句。


    “我没收他钱。”关逢喜第一反应是对方家长来找自己要钱。


    苗玉兰没接他这句,目光浅浅在屋中环视了圈,秀眉微蹙。


    ——陆是闻宁愿住这样的地方都不肯向她低头么。


    苗玉兰吸口气,控制了下情绪:“我就直说了,您外孙江荻强迫我儿子跟他谈恋爱,这事您知道么。”


    “……?”


    关逢喜愣住,尝试理解对方的话,“你说…臭小子、跟你儿子、谈…恋爱?”


    关逢喜突然爆发出一连串大笑,眼泪都快出来了,“之前没听小陆说过啊,您、您是说相声的吧哈哈哈哈哈哈!”


    苗玉兰眉梢高挑,脸色越发铁青。


    她从包里掏出一张照片扔到关逢喜面前。


    关逢喜乐颠颠低头看。


    表情凝在脸上,笑不出来了。


    “我姑且当你是不知道。”苗玉兰冷声,“否则利用自己的亲外孙敛财,未免太不要脸。”


    “你嘴巴放干净点。”关逢喜语气也沉下来,目光自始至终没从照片上移开,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胸口窜上脑门,耳朵嗡嗡响。


    “这照片也、也不能证明什么。”关逢喜像是反驳,也像在自欺欺人,“他俩关系好,没准就是朋友间开开玩笑!”


    “这话说出来您自己信么。”苗玉兰恨声嗤笑,“当然,您也可以问问您外孙。”


    苗玉兰抬腕看了眼表,再次面对关逢喜:“我时间不多。不管您是什么态度、什么想法,总之我不允许任何人毁了我儿子。”


    她说着,从挎包里掏出一枚精致的盒子,推至关逢喜面前打开。


    “翡翠玉佛,才从缅甸运过来。”苗玉兰道,“让您外孙跟我儿子分手,不管用什么方法。这个就送你。”


    ……——


    作者有话说:大家国庆快乐!!!本章小红包发送~~


    第86章 房子


    关逢喜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翡翠。


    他手上只有一块和田玉, 还是他女儿关菲以前在新疆出差时给他买的。


    关逢喜像是入了迷般将手探向小盒,小心翼翼捧在掌心仔细端详,轻轻抚摸翡翠表面。


    口中不断呢喃:“太美了…太美了…”


    苗玉兰没什么表情地瞥他, 挎包起身戴上墨镜:“务必尽快处理。”


    说完便走。


    “等等。”


    关逢喜将人叫住了。


    他又最后不舍地看了翡翠佛一眼,再抬头时脸上已恢复成往日的不着调, 往沙发上懒洋洋一瘫。


    “你可能还不太了解我家情况。”关逢喜咧嘴笑了下,“我跟那小王八蛋关系一直不好。不, 是很差、非常差, 恨不得把对方掐死那种。他管不了我的事儿, 我也懒得管他。”


    苗玉兰脸色冷了, 转过身。


    关逢喜翘着二郎腿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过据我对他那点了解,这小子平时浑是浑了些, 不学无术、迟到早退、打架斗殴全当是家常便饭……但他还从没干过逼人处对象的事儿。”


    “我说了,不信的话您可以亲自问他。”苗玉兰说。


    “不用问, 他爱干嘛干嘛。”


    “你!”苗玉兰咬牙,愤然点头, “怪不得那孩子如此没家教, 作为他的长辈,您居然就任由他胡来?”


    “还是那句话,我不相信江小…江荻能干出这种事。”关逢喜语气不耐, “就算他俩真在一块儿, 那也是、也是两情相悦。”


    最后四个字关逢喜是淆着舌头说的。


    “他俩都是男的!”苗玉兰忍不住厉声道, “你外孙不正常,凭什么要拖我儿子下水!”


    “你特大爷的才不正常。”关逢喜虽然脑子也一团浆糊, 但还是本能护短,“说了管不了就是管不了,你跟我扯这些也没用。”


    他把装翡翠佛的小盒盖上, 推到苗玉兰跟前:“拿好不送。”


    苗玉兰没接,低眉看了盒子几秒,深吸口气再次抬眼。


    “再加一块云南冰种,回去后我让人给你寄来。我知道你对这些感兴趣,也应该识货,不难知道这块翡翠的价值。”


    “知道,老子门儿清!”关逢喜并不否认,冲苗玉兰竖起大拇指。


    跟着便话锋一转,“只不过我因为这些东西摔过跟头,还摔出个脑梗来,小命差点都给搭进去。老头子不能再在这上面栽跟头了。”


    关逢喜哈哈一笑,冲苗玉兰摊手,爽朗道,“不好意思啊,老头子不喜欢宝贝啦!”


    苗玉兰是摔门走的,还被楼道里放置的杂物绊了下,险些摔倒。


    她跺跺高跟鞋,掸去身上的灰尘上了车,重重一拉车门。


    简直,一点消防意识也没有!


    ——在生意场体面惯了,面对关逢喜这样的底层小市民,她居然一时有些摸不清路数。


    她怎么也想不通,作为一个正常家长,在得知这种事后理应像自己一样着急才对。


    而作为一个不称职的家长,就更该为她的投其所好埋单。


    她明明有着十足把握,怎么会……


    而此时屋里的关逢喜一屁股摔回沙发上,手捂着脸哀叫连连。


    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缅甸翡翠!!


    一块差不多就能把他家房买下来!


    他真是硬生生扛住了敌人的糖衣炮弹!英雄啊他!


    关逢喜突然像想到什么,又“蹭”地坐直。


    “小王八蛋…”他掏出手机给江荻打电话,对面没接,不一会儿发了个消息过来。


    【D(江小宝):?】


    关逢喜按住语音说话——


    “臭小子惹事精%#*^*%##+……”


    “杀千刀的%#}^*+=#……”


    “老子我%#*^*%##+……”


    “现在立刻!马上!给老子滚回来!!”


    关逢喜气喘吁吁一通输出,看着接连发去的几段语音咬咬牙,又挨个点了撤回。


    【D(江小宝):在上课,稍等我出去听。】


    【喜相逢:出去个屁!!给老子认真听讲!!不许玩手机!!】


    ……


    *


    苗玉兰驱车到别墅,将钥匙插进门里才发现锁已经被换了。


    看着不知道密码的密码锁,她兀自怔了会儿神,缓缓在门口坐下。


    她一直觉得这里是家,蓦然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


    物业正忙着催园丁修剪植物,栽种春天的花苗,大老远看到苗玉兰坐在屋外,匆匆上前。


    “苗女士,您回来啦!”物业小张是个人精,殷勤道,“咱们办公室还有过年的年货,稍等我让人给您也拿一份。”


    “不用。”苗玉兰不怎么真诚地牵唇,“回来看看儿子。”


    小张笑着应,突然一拍脑门:“哟,瞧我这记性。您儿子昨天刚把房门钥匙放到物业,说要是您来了就把钥匙给您,我这就去拿。”


    说完匆匆跑开。


    十分钟后,苗玉兰站在客厅里。


    她环顾四周,慢慢坐到沙发上,摘下墨镜。


    父亲苗纳川刚把这套房买来送她时,她总觉得这里大极了,有好多房间,也不知道都能拿来做什么。


    她楼上楼下来回跑,怀揣无数对未来的憧憬规划着。


    哪里放梳妆台、哪里当茶室、哪里给她将来的宝宝做婴儿房……


    后来她和陆远航结了婚,父亲一怒之下搬离这里,房子被陆远航用很多画具颜料石膏堆满,连带他那些不切实际的艺术梦,一下把房子撑的好像也没那么大了。


    再后来,她开始渐渐不满足于留在桐城,这栋房子更是越看越不顺眼。


    它是那么老旧、过时。待在里面,成日面对那个胸无大志、天真且愚蠢的男人总让她感到窒息。


    她想逃离……


    而此时此刻,她重新独坐回这里。不知为何竟一下就又觉得房子变得好大好空,仿佛所有人和回忆都悄无声息的消失不见了。


    苗玉兰从包里翻出一包烟,含了根点燃。


    习惯性地抛弃情绪后,她开始认真思索起还有什么办法能解决眼下这个棘手问题。


    或是除了钱,还有什么其他筹码能够牵制住陆是闻。


    想了很久,发现真的没有。


    她根本不清楚现在的儿子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每天在想什么、干什么。


    她了解到的全部也仅仅只有陆是闻呈现在她面前的样子。


    又或者说,是她想要陆是闻成为的样子。


    而真正的儿子,她早已捉摸不透了。


    恍惚间,苗玉兰掏出手机,拨通四中校长的电话。


    对面响了几声接起。


    “周校长,我是苗玉兰。”


    “您好,是闻母亲!”


    苗玉兰嘴唇动动,语气有些迟疑:“有件事找您帮忙,我想替陆是闻办理转……”


    她话音停住。


    冥冥之中总有个声音始终在提醒她,如果真这么做,她就要彻底把儿子弄丢了。


    校长等了会儿,见苗玉兰一直没说话,疑惑问:“您说…要帮是闻什么?”


    “不好意思打扰了。”


    苗玉兰低声说了句,挂断电话。


    她又呆呆坐了会儿,打电话给司机让他准备下午就回深圳。


    接着在房间里挨个转了一圈,点开了和陆是闻的对话框。


    【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看着自己打出来的文字,苗玉兰却迟迟没有按下发送。


    最后,她将那些字一个个删除,手机扔包里。


    阳光透过落地窗,暖洋洋洒进屋。她侧目望向庭院,一下被初春的光线刺到眼。


    她仿佛看到光的尽头,年轻的自己正拿着水管,精心浇灌她心爱的蔷薇。


    小男孩摘下开的最好那朵,踮脚要帮她戴在鬓旁。


    苗玉兰重新把墨镜戴回脸上,无声地捂住了嘴……


    ……


    *


    中午放学,江荻和陆是闻立刻赶回苍南街。


    关逢喜发来的消息让他们意识到,老头子很可能已经知晓了两人的关系。


    果然一打开门,江荻就看到关逢喜歪靠在沙发上,冯姨正将疏通血管的药拿给他吃,帮他顺着胸口不住安慰。


    见江荻回来,关逢喜抄起拖鞋猛朝他砸去。


    江荻熟练避开,微拧起眉:“你这破习惯到底还能不能改?”


    “你他奶奶的!”关逢喜一下窜起来,用手指着江荻,胡子发颤,“给老子说清楚!你们、你们到底怎么一回事!!”


    “哎哟老爷子你先消消气。”冯姨将人拉住,“别再把自己弄住院了。”说着冲江荻使眼色,让他先不要顶嘴。


    关逢喜怒极反笑:“住院?甭这么麻烦!直接把老头子拖进太平间算拉倒!!”


    他左右找能扔的东西,看到沙发旁支着的拐棍,抓起冲上前,照着江荻劈头就揍。


    陆是闻把江荻往后一拉,拐杖不偏不倚砸在他身上。


    陆是闻呼吸沉了下没躲,江荻夺过拐棍扔在地上,对关逢喜冷声道:“你有气冲我撒。”


    “人家家长都找上门来了!……你、你说,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不是!!!”


    “是。”江荻笔挺站着淡声道,“原本还想找机会再跟你讲,现在不用了。”


    “你!你怎么敢!!”


    关逢喜怒火攻心,一口气没喘上来,只觉得两眼一黑就向后仰。


    江荻和陆是闻连忙将他搀住,扶到沙发上坐好。


    “您先别急,我们回来就是要解决问题。”陆是闻低声安慰,扭头对冯姨说,“刚刚街道的人让去社区一趟,辛苦…”


    “欸欸,我去就行!”冯姨知道他们应该是有话不好当着自己面讲,不放心的在围裙上蹭蹭手,劝道,“小江啊,好好跟你姥爷说话,啊。”


    这爷孙俩简直一个脾气,个顶个的硬。


    幸好有小陆在。


    江荻原先还在路上告诫自己,无论关逢喜怎么闹都尽量不跟他急。


    一见他动手打陆是闻,脾气也上来了,现下多少有些后悔。


    “我错了姥爷,刚刚态度不对。”他给关逢喜倒了杯茶,递到跟前,“咱聊聊,聊完你再揍我,我不躲。”


    ……——


    作者有话说:回来啦!!


    明天恢复日更!


    第87章 发烧


    关逢喜看着江荻送到眼前的茶没接。


    他不接, 江荻就一直端着。


    良久,关逢喜终是泄气般接过喝了口,江荻紧绷的肩膀这才小幅度回落。


    “我妈有来找你。”陆是闻问。


    关逢喜看向陆是闻的神色复杂, 虽然他在苗玉兰面前表现得很无所谓,但也担心自家小兔崽子会不会脑筋一时抽风, 做出恃强凌弱、欺男霸男的糊涂事。


    “小陆你跟我说,是不是小王八蛋他强迫你。”关逢喜道, “你大胆讲, 真要是这样老子打断他狗腿!”


    “不是。”陆是闻温声, “您应该看得出来, 我们感情很好。”


    “那这…”


    “是我先喜欢上他,也是我追的他。”陆是闻说, “江荻担心您身体,才一直没告诉你。”


    关逢喜还是觉得不可置信。在他的认知里,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男女搭配才生的出娃娃。


    两个男的居然也能在一起, 这简直闻所未闻!


    “关老爷子,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乱。”陆是闻耐心询问,“您先告诉我,我妈她有没有刁难您。”


    关逢喜摇摇头, 想想还是选择实话实说:“你妈拿了块缅甸翡翠送我, 要我把你俩分开。”


    “你收了?”江荻皱眉。


    “放屁!”关逢喜一听他说话就来气, 狠踹了江荻一脚。


    江荻硬生生挨下来,眉心却微微舒展。


    看关逢喜的态度就知道, 他应该是没收。


    江荻小声说了句牛逼。


    关逢喜拍他脑袋:“后面那个字给我咽回去!”


    江荻哦了声,顿顿:“你好样的。”


    “我就说你小子最近怎么安生不少,原来在这儿埋伏我呢!”关逢喜拍桌子, “你是不是不把我气死就不算完?!”


    “那你之前不还撺掇着我俩拜堂?还说真要找个陆是闻那样的孙媳,你做梦都能笑醒。”


    “老子那是在开玩笑!!平时怎么不见你这么听话?!”关逢喜大骂,“再说老子是让你找孙媳,不是…”


    “孙媳又不见得非是女的,想的话你也可以叫他孙媳,是不是陆是闻。”


    “你!!”关逢喜险些又背过气,江荻连忙举手做投降状。


    陆是闻给他使了个眼色,让江荻先别说话,这才又对关逢喜道:“其实您只是担心这条路会不好走,怕江小宝受委屈,对么。”


    关逢喜一下被说中心事,嘴上仍强硬:“老子才没有!”


    “那您能告诉我们,您还有其他什么顾虑。”


    “……”关逢喜默默喝茶,没再继续反驳陆是闻的话。


    “之前在孤鹜山的道观里,我看到您挂的祈福牌。”陆是闻顿了下,“‘愿吾一家平安健康,愿吾孙幸福快乐,在爱里长大。’这是您最大的心愿。”


    关逢喜眸色恍恍:“破神仙一点都不灵。”


    “江荻也是这么说的。”陆是闻道,“但我告诉他会灵,因为我背着他偷偷向神仙发了誓,会永远爱他。”


    关逢喜愣了愣,再次将目光放在江荻身上。


    不得不承认,因为自己困在过去走不出来,他亲手把江小宝变成了浑身戾气、自我封闭的江荻。


    而正是陆是闻的出现,才又一点点把他变回了曾经的江小宝。


    “我说不出那么多大道理。”关逢喜叹口气,“我只知道没爸妈的小孩会遭人议论,没儿女的老头子也会。只要和大家不一样,就是在跟全世界唱反调。”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江荻抬起眼,认真道,“关逢喜,在这个世界上我就只剩你一个亲人。你能站我这边,就足够了。”


    末了,他轻轻勾起唇角,“况且,你不是已经在这么做了。”


    将拿翡翠的手放下,义无反顾伸向自己。


    那是属于至亲之间最真挚的本能。


    “谢谢,姥爷。”


    关逢喜看着江荻的笑容,恍惚间和曾经那个缠着自己讲故事的小屁孩重合在一起。


    他还记得当初写祈福牌时的心情。


    幸福就好,只要江小宝幸福就好了。


    这么看,天上的神仙好像也不是全然没听到自己的声音。


    “等春暖花开的时候,再去看看你爸妈。”


    许久过后,关逢喜低声喃喃,“你俩一起,跟他们说一声,也让他们放心。”


    ……


    *


    安抚好关逢喜后,陆是闻独自下楼给苗玉兰打了通电话。


    不知道他具体说了什么,总之再回来时他告诉江荻,苗玉兰已经回了深圳,应该再不会做出什么其他举动了。


    也的确,关逢喜是苗玉兰能用来压制陆是闻的最后一步棋。现下再没什么值得他们在乎,或是解决不了的问题。


    就算有,他们也会毫不退缩的一起面对。


    一切至此尘埃落定。


    ……


    当晚,卸下包袱的两人在江荻房间里复习。


    陆是闻拿着英语书让他默写单词。


    “abolish。”


    “a-b-o-l-i-s-h?”


    “嗯,什么意思。”


    “废除、废止。”


    “很好。下一个,access。”


    “a-c-c-i-d”


    “再想想,access,通道。”


    “a-c-c-i-d”


    陆是闻用笔将“access”圈住:“accident.”


    “草,我刚刚背的好像是这个?”江荻咬笔杆,“accident,事故。”


    “别咬。”陆是闻将笔从江荻嘴里拍掉,“accompany。”


    “a-c-c特么acc怎么这么多,老外真烦。”


    陆是闻又翻一页:“above,在……”他低咳了声,清清嗓子,“在什么什么的上面。”


    江荻笔停住:“你是不是不舒服?下午一直在咳。”


    “没。”陆是闻垂眸看江荻的听写本,“快写。”


    “嗓子怎么哑了?”江荻狐疑打量他,“眼也很红。”


    他伸手摸陆是闻的头,表情沉下来:“陆是闻,你在发烧。”


    这人到底怎么搞的!发烧没一点感觉的么??


    江荻想骂,这才想起陆是闻去城南找自己那晚就只穿了件很薄的外套,八成当时就伤了风。


    他这人的身体简直和性格一样,总要把所有事情全部处理完,才敢把病或情绪发出来。


    神人,也不知道怎么控制的。


    江荻一扔笔:“等着,我给你拿体温计。”


    他快步出房间,一拽门跟正趴外面偷听的关逢喜撞到。


    关逢喜做贼心虚先开口:“我要进屋拿东西!”


    “你不会敲门?”


    “我在自己家敲什么门!”


    “你在自己家偷什么听?”


    “这不是…怕一开门撞见些不该看的嘛。”关逢喜嘀咕。


    江荻顾不上理他,到茶几下面翻出医药箱,拿了体温计回房间。


    “小陆怎么了?”关逢喜跟过来问。


    “可能感冒了。”江荻甩着体温计,“没事,你早点睡,我看着他。”


    “成。”关逢喜还是不太放心,“那你机灵着点儿啊,实在不行到诊所打个吊瓶。”


    江荻嗯了声,关上屋门。


    陆是闻确实发烧了,三十八度四。


    江荻端了水和退烧药让他吃,把人强行按在床上。


    陆是闻看着江荻给他垫枕头盖被子,牵唇:“我还没洗澡。”


    “洗个屁澡。”江荻骂,“再着凉烧傻了,让老子跟傻子过一辈子?”


    “嫌弃?”


    “废话。”江荻把陆是闻的手塞回被子。


    陆是闻:“过来陪我躺着。”


    江荻小声骂了句“事儿多”:“冲个澡马上来。”


    天还没彻底回暖,江荻就着忽凉忽热的水迅速洗完澡,又找到修电热水器师傅的名片,打了电话让他明天上门维修。


    之前怕花钱一直没舍得。


    关了灯再回床上,陆是闻滚烫的身体便贴上来,伸手把江荻抱进怀里。


    “你真是…快赶上暖水袋了。”江荻调整姿势让陆是闻抱的更舒服。


    陆是闻将头埋向他颈间,深吸口气。


    江荻被他炙热的呼吸扫的浑身发麻,推推陆是闻胸口,又用手探他头:“那药怎么不管用?我看了没过期。”


    “不会这么快。”陆是闻嗓音沉哑。


    江荻怕用手测不准确,用温度计又花时间,干脆蹭起身撩开陆是闻头发,把唇贴向他额头。


    陆是闻将胳膊绕到江荻脑后,贴着他后颈轻轻揉按:“没事,我现在很放松。”


    “就是因为放松病才一下子发出来了。”江荻捞过手机看时间,“你先睡,要是再不退烧就带你去医院。”


    “姥爷睡了?”


    “嗯。”


    陆是闻手指抵着江荻脖颈凸出的一小块骨头摩挲,江荻拍他手:“你能别每次都像拎猫似的拎我么。”


    陆是闻没说话,因发烧冰凉的手移向江荻的头,五指穿入发丝收拢。


    “也别像摸狗似的摸我。”


    陆是闻按着江荻的头往下,江荻叹口气,心说这人生病的时候可真磨人!


    他绷着脸,顺着陆是闻的力度,把唇从他额头挪向嘴唇。


    陆是闻的嘴皮有些干,应该也是烧的。江荻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让那里变得湿润。


    陆是闻呼吸变沉,轻轻拍江荻后腰:“亲一下就好,深了怕传染。”


    “哪儿那么多废话。”江荻不耐烦,掐着陆是闻下巴迫他张嘴。


    这几天他们的神经始终处于一种极度紧绷的状态,现下总算能喘口气,江荻也急于借此释放压力。


    他不顾陆是闻阻止,撬开他齿关。


    陆是闻的口腔同样灼烫,在反抗无效后索性也就由着江荻去了。


    唇舌交缠的力度由温柔变得炙烈,江荻干脆跨在陆是闻身上,两手撑着床,又怕压到他,全程悬着腰。


    陆是闻握着江荻的胯骨:“这样累。”


    江荻蹙眉:“压到你。”


    “不重。”


    陆是闻略扬起头再次将他吻住,胯骨上的手慢慢滑向他腰,有些重的揉捏了几下,撩起单薄的T恤。


    江荻一抖,身体像过电般窜起酥麻,软在陆是闻身上。


    修长的手指带着凉意,自上而下数过一节节椎骨,抵达尾椎。


    在那儿稍作停留,从后面拉开了松垮的睡裤……


    “?!!!!”


    江荻眼睛倏地瞪大。


    陆是闻的手在他的……


    我靠烧疯了吧!!


    ……——


    作者有话说:[吃瓜][吃瓜][吃瓜][吃瓜]


    第88章 药


    江荻像个被扔进泳池的旱鸭子, 扑腾着胳膊腿从陆是闻身上窜下来,迅速退到床沿。


    ……他自己都没碰过那个地方!!


    江荻拽着裤腰,脸被高温蒸到快要滴血。


    陆是闻刚刚只是浅浅往里探了下, 但强烈的触感仍挥之不去。


    “你特么烧傻了?!”江荻压着嗓子咆哮。


    他感到浑身发烫,估计现在拿体温计量一下, 烧得比陆是闻都狠。


    与此同时,身体某处也不可自控产生变化, 他知道陆是闻也是。刚逃开的时候他不小心坐到了。


    江荻翻身下床要去厕所解决, 软着腿走出两步又停住。


    ……这样晾着陆是闻会不会很可怜?


    “你先去。”江荻咬牙坐回床上。


    “不用。”陆是闻抿唇平复情绪, “过会儿就好了。”


    “……”江荻烦躁地抬手捋了把脸, 又担心陆是闻起床去厕所再着凉,在黑暗的房间里陷入激烈的天人交战。


    可能是血液上头把理智冲散, 也可能是楼下的野猫叫得他焦躁难安,江荻咽了口唾沫滚过发紧的喉咙, 踹掉拖鞋将被子一掀钻了进去。


    陆是闻眸间闪过片刻疑惑,跟着呼吸一沉, 手抓住江荻的头, 轻扯他的头发向后拉,低声道:“乖,先上来。”


    江荻没理他, 被子里氧气稀薄, 脑子像煮沸的开水咕嘟嘟响个没完。


    他笨拙解着陆是闻裤带, 见对方慌了,心里竟产生出一种报复的快感。


    就特么许你耍流氓?!


    陆是闻脖颈蓦地后仰, 发出压抑闷喘,向来理智温沉的眼眸在瞬间染上化不开的侵//略性。


    原先阻止江荻的手压着他的后脑勺抵向自己。


    江荻被烫到,竟一下傻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突然记起之前在手机上刷到某篇文章里说, 一对小情侣为了找刺激在发烧的时候乱来,心脏骤停噶掉了。


    他偏头向后撤身,陆是闻见江荻挣扎也没逼他继续,闭眼沉沉吸了口气,将人从被子里捞出来。


    “你发着烧好像不能吧。”江荻脸颊发烫,呼吸同样不稳,“容易挂。”


    陆是闻黑沉的眸子盯着他,被气笑了:“你这么整,我现在就快挂了。”


    江荻以为陆是闻身体不舒服,忙要起来:“要不你还是自己平复下,背背单词古文什么的,转移下注意力?”


    说着就又要下床,“我给你拿条凉毛巾。”


    胳膊被陆是闻拽着朝前一带,江荻摔回床上。


    下一秒两人位置对调,陆是闻按住江荻肩膀,蒙上了被子。


    “陆是…我c!!”江荻一口咬住自己手腕。


    “我不能,你可以。”


    ……………


    *


    陆是闻拉开床头柜,从纸抽盒里抽出几张擦嘴。


    江荻捂着眼,胸口仍在剧烈起伏。视觉受限后,其他感官就变得尤为敏感。


    床头柜的开合声、抽纸声无限在他耳边放大,连带着还有一股难以启齿的味道。


    “舒服么。”陆是闻把纸搦起问。


    “……”江荻别过脸,咬牙切齿,“去刷牙!”


    他现在心里像有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懊悔不已。


    刚才为什么不让陆是闻自己去厕所!!!


    江荻把外套恶狠狠往陆是闻身上一扔:“披上!纸记得丢马桶冲了!”


    ……


    陆是闻出了一场汗,在天亮前退了烧,只剩嗓子还有点哑。


    江荻不得不感慨这人的身体素质,早饭后又盯着陆是闻吃了两粒感冒药巩固。


    “这药还挺管用。”江荻看了眼药名,“之后再买盒备着。”


    “管用的可能不是药。”


    江荻不解看陆是闻,陆是闻顿了下,淡淡:“昨晚不小心咽了点。”


    江荻耳朵腾一下又红了,做贼心虚往关逢喜房间瞄了眼,冲陆是闻比划拳头:“病好太快了是吧?再让你躺两天?”


    陆是闻笑笑,不再逗他。


    江荻埋头扒饭,速度恨不得快出残影。


    ……


    天一日比一日更暖,几场春雨过后,老城的柳条抽出绿丝,柳絮在斜风中打着旋,飘荡在错综蜿蜒的街巷。


    一片草长莺飞,春光明媚的景象。


    自从关逢喜接受了江荻和陆是闻的关系后,就像彻底发现了新大陆,单是趴房门外偷听就被江荻抓包过好几次。


    不仅如此,似乎所有事到最后都能绕回两人身上。


    看个电视剧,见男女主在车站深情拥吻,关逢喜瘪瘪嘴:“大庭广众搂搂抱抱,像什么话。”


    接着眼神幽幽飘过来,“你俩不会也……”


    “没有。”江荻面无表情。


    看个小品,听俩演员你一句小乖乖,我一句小甜甜的叫,关逢喜肉麻得不行。


    接着眼神飘过来。


    “你俩……”


    江荻:“都是直接喊名字。”


    碰巧听到首歌,里面有句词是“最近我和你,都有一样的心情,那是一种类似爱情的东西……”


    关逢喜眼神飘过来:“现在是不是特别有感触?”


    江荻:“我听《朝你大胯捏一把》更有感触。”


    关逢喜不知道那是什么,听名字不像正经歌。


    看到动物世界里,两头狮子在广袤的非洲大草原上进行交\\配。


    关逢喜眼神飘过来……


    江荻忍无可忍:“关逢喜,过分了啊。”


    关逢喜这才把眼瞥回去了。


    高三生活像是被一下子抽了帧,按了加速键,即便在四中这样的普通高中上空,也笼罩起一片无形的高压网。


    下课在走廊上追逐打闹的人明显减少,校外的小巷里也变得冷清,连梁主任都不必总去抓抽烟了。


    紧张中带着一丝压抑的氛围与室外的明媚春光形成鲜明对比,一直到“一模”考试结束,才稍稍有所放缓。


    而后,情人节到了。


    这天恰逢周日,近段时间江荻学习相当拼命,像是憋足了一口气要在期末考的基础上再次有所提升。


    也不知是天干还是熬夜熬多了,考试时还流了鼻血,差点连作文都没写完。


    于是陆是闻果断调整了他的复习节奏,把江荻递给他检查的卷子对折放在一边:“晚上去看电影?新上了几部片口碑都不错。”


    江荻也被一大堆单词、真题搞得晕头转向,想着总不差这一天两天,点点头:“顺便吃个烤肉,馋了。”


    “好。”


    情人节的电影院热闹非凡,随处可见腻腻歪歪、打情骂俏的小情侣。平时顶多卖五块钱一朵的玫瑰花愣是被炒到后面多出一个零。


    江荻没选爱情片,挑了个动作喜剧,等陆是闻取票时掏出手机。


    吕科拉的群里正接连蹦出新消息——


    【科神:卧槽出去吃个饭,差点没被挤死!】


    【庞然大阳:我家楼下也全是人,刚转了一圈果断回来煮泡面了。】


    “科神”拍了拍“你”


    【科神:@D 上号!】


    江荻动动手指回复——


    【D:在外面。】


    【科神:微笑.jpg】


    【科神:熏么?】


    【D:?】


    【科神:恋爱的酸臭味,熏么?】


    不熏。


    挺香的。


    【庞然大阳:话说学霸这会儿在约会吧?】


    【科神:这不废话嘛!】


    陆是闻冒了出来。


    【闻:正在。】


    【闻:陪对象,先不回了。】


    【科神:捏鼻子.jpg】


    【庞然大阳:捏鼻子.jpg】


    【科神:@D 荻哥快保持队形!】


    呵幼稚。


    江荻把表情包存了。


    【D:捏鼻子.jpg】


    鼻梁被人用手指轻轻刮了下。


    江荻抬头,陆是闻抱着一大桶爆米花站在他跟前,顺势抽走他手机揣进兜里。


    陆是闻:“你也不许回了。”


    ……


    第89章 老情人


    “你别把我鼻子刮塌了。”江荻撤身, 顺手抓了把爆米花。


    正往嘴里塞,就觉得临近的柱子后投来一道暗搓搓的目光。


    只一下又缩回去,过会儿再露出来。


    江荻不用猜就知道是关逢喜。


    这老头放过去绝对能当特务队长。


    “算了, 由他吧。”陆是闻也有些无奈。


    “由不了一点。”江荻捋起袖子大步朝柱子后走。


    平时在家偷听墙角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玩跟踪, 别改明儿真搬个课桌坐他和陆是闻后头一起上课了。


    江荻一把揪住正要拔腿开溜的关逢喜,发现他今天居然还特地打扮过。


    深檐礼帽牛皮鞋, 脸上还架着副黑墨镜。


    更像特务了。


    “干嘛干嘛干嘛!”关逢喜嚷嚷, “就许你来看电影, 不许我来?电影院又不是你开的!”


    “你是来看电影的么。”江荻没好气。


    “怎么不是!”关逢喜晃着手里的电影票, “老子买了票的!”


    江荻看关逢喜果然拿着票,还是两张, 疑惑问:“你跟谁来的?”


    “逢喜我回来…”话音顿住。


    江荻循声看去,跟着一愣。


    冯姨?


    等下, 她刚刚叫关逢喜…逢喜?!


    …………


    四人站在检票口外。


    江荻面无表情盯着关逢喜,关逢喜翻着白眼望天花板, 冯姨局促地拿着五十块一朵的玫瑰花, 求助瞅着陆是闻,陆是闻很轻地扬了扬眉。


    一旁的检票员实在受不了:“请问你们看哪一场?别站在这里,挡到其他人了。”


    陆是闻说了声抱歉, 拉着江荻往旁边撤。


    江荻被拖着还一个劲扭头瞪关逢喜。


    关逢喜小声咕哝:“现在相信老子真是来看电影了吧。”


    “……”江荻倒情愿他是来跟踪的。


    广播开始提示购买动作喜剧的观众入场。


    大概是日子特殊, 多数情侣选的都是爱情片, 看这部的人不多。


    于是四人又一起进了同一个影厅。


    江荻在座位上坐下,关逢喜和冯姨在隔着他们两排远的前面。


    一支吸管递到江荻嘴边, 他目不转睛叼住默默喝可乐,见关逢喜起身朝他这边走……


    到跟前站定……


    从他怀里抢走了那桶爆米花,大摇大摆回去了。


    “老流氓。”江荻从齿间逼出评价。


    陆是闻:“我再去买。”


    “不吃了, 齁。”江荻现在是真一点吃不下去,其实想想他早在之前就隐约察觉到关逢喜和冯姨之间的微妙状态,只是觉得太离谱,自我否定了。


    影厅的光暗下去,电影开演。


    身边没买到爱情片的小情侣刚开始还比较规矩,没过多久就抱在一起,亲得啧啧响。


    这事儿一旦开始就仿佛会传染,越来越多成双成对的也加入进来。


    就好比一个人被罚站可能尴尬,要是大家都站起来,坐着的那个反而最难受。


    江荻尽可能无视掉周围,他刚抓爆米花的时候手上沾了焦糖,此时融化在手心黏糊糊不太舒服。


    陆是闻拉过他手,撕了张湿巾给他擦,而后五指穿过指缝没再放开。


    江荻忽然又想起上次看恐怖片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被陆是闻拉着,最后电影演的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我后来没睡着。”像是同频到江荻的脑电波,陆是闻轻声,“拉着你就没舍得睡。”


    江荻扭头,迎上陆是闻深色的眉眼,陆是闻用另只手捏掉江荻粘在唇边的爆米花碎屑,很自然地放进自己嘴里。


    江荻脸一烫:“你要不再去买一桶?”


    “不用。”陆是闻说,“你嘴上的比较甜。”


    “……”江荻脸更烫了,僵硬把目光调向荧幕。


    和前排的关逢喜撞上。


    虽然室内光线昏暗,但江荻依然能感受到对方灼灼的眼神。


    很显然,刚刚那一幕被关逢喜看到了。


    旁边的冯姨扯扯关逢喜袖子,指指荧幕,关逢喜这才不情不愿把头转了回去。


    江荻松口气。


    然而不多会儿,他就看到关逢喜捏起一粒爆米花喂到冯姨嘴边。


    冯姨拍了下他手,示意后面有人,关逢喜固执地抻着胳膊,最后冯姨还是无奈地把爆米花吃了,悄悄回头。


    江荻:“……”


    冯姨尴尬地笑了下。


    关逢喜用手挡住她视线:“甭搭理他。”


    一场电影在江荻和关逢喜的无数次眼神交战后迎来大结局。


    依旧不知道演了什么。


    灯光亮起,观众纷纷离场。


    江荻也要站起来,陆是闻按住他肩:“待会儿找个地方吃宵夜,咱们一起。”


    江荻知道这个“咱们”还包括冯姨和关逢喜。


    陆是闻:“江荻,互相尊重。把你不放心的事搞清楚就行。”


    江荻抿唇沉默了下:“知道了。”


    ……


    *


    潮汕砂锅粥店里不少人,依旧情侣居多。


    江荻他们找个角落的位置坐着,关逢喜尿急先进了厕所,陆是闻和江荻换了个眼神起身:“这家店的海鲜要现选,我去一趟。”


    桌上一时只剩江荻和冯姨两个。


    江荻见冯姨紧张的搓衣角,给她倒了杯茶。


    冯姨接过道谢,不好意思说:“这还是我第一次进电影院呢。”


    她顿了顿,鼓足勇气,“小江,我知道你有话跟我说,你说就是了。”


    江荻这人向来不爱绕弯子,闻言点点头:“你和我姥爷什么时候的事儿。”


    “也是过年回来才说开的。”冯姨握着茶杯,“但我们互相喜欢很久了。”


    江荻额角跳了下,在他的世界里关逢喜似乎总和生活琐碎、省不省心、健康与否联系在一起。


    江荻姥姥走得早,他没见过,记忆里的关逢喜一直都是一个人,江荻便自然而然忽略掉其实他也存在情感需求。


    “小江,我懂你是怕我对你姥爷有别的想法。”冯姨说,“这些年关于保姆诈骗、保姆破坏别人家庭、保姆虐待老人的新闻不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你放心。”


    江荻没否认,这确实是他最担心的。但冯姨照顾了关逢喜这么久,应该知道他根本没什么积蓄,只有一套破房子。


    从目前来看冯姨应该并不清楚自己和陆是闻的关系,就算真知道,想从关逢喜这里套陆是闻的钱也根本不可能,毕竟连陆远航都没能得逞。


    江荻一时还真想不出她和关逢喜在一起能获得什么。


    “但我会用时间证明的。”冯姨真诚道。


    虽然江荻管冯姨叫“姨”,但她今年也六十多了。


    冯姨没读过什么书,被老公抛弃后便独自带着儿子从农村来城里打工,将儿子养大成人。如今已是晚年也丝毫不敢懈怠,在医院当护工、到餐厅端盘子、给人做保姆……


    这大概是她所能说出的最质朴的承诺。


    世间人心叵测坏蛋多,但不能因此就不相信有真情在。


    况且还有自己和陆是闻,不会让关逢喜涉险。


    “您儿子知道么?”江荻问。


    “还不知道。”冯姨为难笑笑,“我还在想该怎么跟他讲。不过我儿子也说,希望我晚年能找个伴。”


    江荻兀自静了会儿:“冯姨,关逢喜这人毛病多,说话难听脾气倔,还爱贪小便宜。”


    他停顿,片刻抬眼,“但我其实很爱他。”


    “我晓得。”冯姨冒出句方言,“老关虽然嘴硬,但心肠比谁都软。平时跟他说什么,他看着不上心,其实都记得。你姥爷也很爱你的。”


    关逢喜洗了手从卫生间出来,就见江荻正在跟冯姨说话,暗叫不好,一阵风似的冲上前。


    “呔!你们讲什么!”


    江荻漫不经心喝水:“我问冯姨,你这么烦人,她到底看上你什么了。”


    “兔崽子你!”关逢喜作势拍江荻头,“当然是看我英俊潇洒、博学广识、勤劳踏实。”


    “你听听哪个词像你。”


    冯姨捂嘴乐了,关逢喜本来还担心江荻不同意,现下见他也没多说,不由松了口气,心情变得颇好。


    待陆是闻选完海鲜回来,趁冯姨去洗手,关逢喜立刻凑上前八卦道:“小陆,江小宝这么烦人,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江荻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报复是吧?”


    关逢喜用胳膊肘捅陆是闻:“说说、快说说。”


    江荻又给自己倒了杯水,状似不在意地端起来,偷偷支棱耳朵。


    “少喝,待会儿吃不下饭。”陆是闻把水拿走,这才又回答关逢喜的问题,“很多,他的一切我都喜欢。”


    “啧高手!”关逢喜竖起大拇指,下次他也这么说。


    ……


    *


    吃完饭,江荻给关逢喜和冯姨叫了辆车,接着说自己吃撑了,要跟陆是闻遛着回。


    关逢喜心领神会,“啪”一关车门:“师傅我们走!”


    看车子驶入夜色,陆是闻偏头问:“谈话顺利么?”


    江荻嗯了声:“冯姨对关逢喜像真心的,两人情投意合。”


    “那就好。”陆是闻温声,“对了,情人节礼物我放在你枕头下了。”


    “草。”江荻一下反应过来,这段时间他没命般冲刺“一模”考,不小心忘了这茬。


    “对不起我最近太忙了所以…”


    淦,这话说出来好渣。


    江荻硬着头皮,有些不敢直视陆是闻的眼睛。


    下巴被轻轻抬起,陆是闻俯身吻上他嘴唇。


    “没关系,我自己拿。”


    江荻嘴里还有饭店送的薄荷糖,此时糖还没化,被陆是闻卷着舌头轻吮,连带溢出的津液也一并掠走。


    最后将薄荷糖换入口中,当着被亲到有些失神的江荻,嚼碎咽了。


    替他抹干净嘴角:“好甜。”


    ……


    第90章 消过


    为了不当关逢喜和冯姨的电灯泡, 也不让关逢喜再当自己和陆是闻的电灯泡,两人加快了找房速度,以冲刺高考为由在四中附近的家属院寻了套两室一厅。


    房子比较老旧, 家具陈设也被岁月磨去棱角。好在采光不错,卧室有一道小木门通向露天阳台, 紧挨着一棵偌大的梧桐树。


    天气好的夜晚站在外面,还能看到屋顶的星星。


    家属院离小鹿的宠物医院也不远, 江荻学习压力大时就会过去帮忙。


    听说他打算考去北京, 小鹿着实震惊了一把。记忆中这个少年总是遍体鳞伤的和老城烟火与那棵凤凰树融为一体, 小鹿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离开。


    与此同时, 她也是由衷替江荻感到高兴。


    “这段时间你消停点,狗脾气该收就收。”小鹿看着给虎哥挠下巴的江荻说, “不是还想加入动物保护协会?人家公益组织要看你过往履历的,见你档案里一大堆打架斗殴, 还以为你多残暴,指定不给通过。”


    江荻懒洋洋嗯了声, 见时间差不多了斜挎起书包慢悠悠往学校走。


    陆是闻中午被留校参加“一模”考总结会。成绩昨天就出了, 江荻虽然没退步,但也没什么太大提高,仿佛进入到一个瓶颈期, 搞得他近日十分焦躁。


    昨晚在家刷题时, 忍不住又搬出要去北京跑外卖陪读那套, 被陆是闻亲得起了反应,抱到腿上抓着他两只手不让他释放, 直到江荻抖着弓起腰,咬牙承认错误才作罢。


    而后骂骂咧咧继续学到深夜。


    江荻眼皮跳了下。


    陆是闻真是越来越欠收拾。


    到了教室,吕科刚去技校给胡小蝶送饭回来。自从他无意在胡小蝶小老妹那里得知胡小蝶因为作息不规律得了胃病, 时不时就要到诊所输液后,便开始每天定时定点给胡小蝶送饭。


    起初胡小蝶还嫌他烦人,久而久之也随他去了。


    吕科像取得了阶段性大胜利,终日乐此不疲,还买了一大堆菜谱鼓捣起养生餐来。他同桌庞阳自然而然沦为了试毒工具。


    时间像一只飞速旋转的陀螺,一晃“二模考”也如期来临。


    二模的整体难度较一模而言更大,考试结束的铃声刚一响,整个校园便淹没在一片怨声载道里。


    年级组长率领的判卷大军再次展现出惊人实力,次日成绩便出来了,梁主任办公室里爆发出一声惊天咆哮。


    “江荻呢!!把江荻给我叫来!!”


    江荻到教导处时,梁主任正拿着他的卷子,一会儿眯起眼凑近,一会儿瞪大后撤。


    江荻抬手敲门,在梁主任“嗖”一下飞来的目光注视下,喉结滚了滚喊了声“报告?”


    梁主任冲到他面前,鼻尖对鼻尖。


    江荻皱皱眉:“别这样,怪恶心的。”


    梁主任抽出张空白卷给他,又拔掉胸口挂的心爱钢笔:“倒数第二道大题,现在做!”


    “我没作…”弊没说完,江荻懒得跟他解释,抓过卷子就近往墙上一抵开始写。


    陆是闻不放心跟过来,就看到江荻一手按卷子,一手拿着笔趴在墙上。


    他脚步无声的停住,片刻后唇角微微上扬。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江荻的努力,最近更是几乎到达废寝忘食、昼夜不分的地步。


    就像城隍庙内那株火红的凤凰树,明明喜暖却偏偏扎根在北方土地,一次次抗击着暴雪严寒,等到太阳出来就会拼了命向上长,直至冲破云层,开出绚烂的花。


    梁主任看着江荻潦草的狗爬字,就算再难认也还是辩出确实是正确答案。


    “好好好!”他激动鼓掌,像个肥硕的海豹,先重重拍了下江荻肩,又去和陆是闻握手,“是闻劳苦功高、功不可没!”


    “江荻自己争气。”陆是闻说着去看江荻,和他目光撞上,江荻把脸撇开了,两手揣兜做出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


    “我这人向来赏罚分明。江荻这次考试进步很大,说说想要什么奖励?”梁主任问。


    江荻说没,拽着陆是闻要走,动作忽然一滞。


    好像还真有一个。


    江荻回过头,嘴唇动动:“我有两个打架的记过,能不能抵消掉。”


    梁主任闻言有些意外,他还以为江荻根本不会在乎这种事。


    原先的江荻也的确不在乎,但听小鹿说可能会影响到他以后参加动物保护组织,说一点不介意是假的。


    梁主任见距离上课还有几分钟,活动下脖子清清喉咙,准备借机教育江荻一番,语重心长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想当年你…”


    “不能算了。”江荻又要走。


    “等等!”梁主任将人叫住,下定决心,“这次先消一个。剩下的等到三模,三模考试的整体难度是最接近高考的,要是你还能保持二模的成绩或者更高,就把另一个也消了。”


    “真的?”江荻问。


    “不怕你宣传,其他人也一样。”梁主任整整衬衣领,“其实老师也不是故意要跟你们过不去。身为光荣的人民教师,我最大的心愿就是……”


    “一言为定。”江荻说完,和陆是闻一起离开教导处。


    ……


    *


    阳光洒在教学楼长廊上,教室的窗玻璃倒映着越发葱郁的树影。


    江荻把校服外套拉链解开,被晌午的太阳晃得有些犯困,打了个呵欠。


    “下节课自习,可以睡会儿。”陆是闻说。


    江荻摇摇头,二模卷子的错题他还没订。


    “你先回教室,我去厕所冲把脸。”江荻拐弯进厕所,陆是闻跟上,拧开旁边的水龙头洗手。


    吕科从隔间出来恰好看到江荻,忙上前拉他:“荻哥,老梁找你啥事儿啊?!”


    “你特么蹲完坑不洗手?”江荻洗着脸骂。


    “哦哦哦。”吕科乖乖洗手,见江荻好像很凉快的样子,学着他的样子冲了把脸,撩起衣服随意一擦。


    江荻关上水管也掀T恤,被陆是闻拉下来,遮住刚露出的一小截腰,递纸给他。


    陆是闻才洗过的手有点凉,指腹触碰到江荻皮肤时激的他一哆嗦。


    “冻死了。”


    “冻死还掀?”陆是闻顺手给他抻衣角。


    一旁的吕科总觉得两人哪里怪怪的,但又一时说不上来,很粗线条的抛到脑后,冲陆是闻伸手:“学霸也给我一张纸。”


    陆是闻把整包扔给他。


    吕科边擦手边继续刚才的话题:“老梁没骂你吧?”


    “没。”江荻说,“老梁说三模考试要是考好,就把我的处分给消了。”


    “卧槽真的假的?!”


    “不只是我,谁考的好都这个处理办法。”


    吕科激动了:“那我抽烟被抓的事岂不是也能消??”


    江荻刚想“嗯”,忽然一愣:“不是,你高中三年就只被抓过抽烟?”


    他怎么记得以前打架逃课吕科次次不落?


    “这不是每回打架你都先上了么。”吕科嘿嘿笑,“也没给兄弟留什么表现机会,其他的破事儿就更小了,压根入不了梁主任眼。”


    “……”记起来了,当时去台球厅救陆是闻的时候也是,吕科给了他一块砖头一包烟,跑得比狗都快。


    吕科握拳:“就这么决定了!三模考试一雪前耻,重新做人!”


    上课铃敲响,三人回了教室。


    吕科往座位上一坐居然真的开始用功,回头想找陆是闻问题,被江荻踹了凳子:“排队。”


    等江荻在陆是闻的讲解下订正完一道错题后,陆是闻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说:“三模考后有两天假,有没有想好做什么。”


    江荻抬抬眼皮:“先睡一天再说。”


    “睡醒之后呢。”


    “不知道。”江荻笔停住,“你想做什么。”


    陆是闻抿唇静了下:“江荻,我们现在搬出来了,做什么都比之前在你家更方便。”


    江荻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又写完一个“解”后,从脖子到脸开始迅速变红。


    像是为了证实他的想法,陆是闻淡淡说:“我在想,是不是可以更进一步了。”


    江荻草了声,一把捂住陆是闻嘴。


    这特么,正上课呢!!


    吕科一扭头就看到学霸的嘴被他荻哥捂着,忍不住指责:“荻哥,就算你听不懂学霸讲题,也不能捂人家嘴啊。”顿了顿,“而且学霸被捂,你脸红什么?”


    “我特么做不出题憋得慌!”


    江荻恶狠狠用眼神威胁陆是闻闭嘴,这才松开手。


    余下的时间陆是闻在老田的安排下,往返于教室前后打游击,谁有不会的问题可以单独问他。


    旁边的座位空出来,江荻却无心再做题了,满脑子都是陆是闻刚刚那句“进一步”。


    如今他们已经接过吻、也互相解决过,那天陆是闻还用嘴给他……


    更进一步,不就只剩……


    “你这不是都做出来了么。”吕科探着脑袋盯江荻试卷,“怎么还憋啊?”


    江荻把吕科脸抵回去:“再跟老子说话让你没命考三模。”


    他心脏突突狂跳,乱七八糟的信息以“进一步”为原点洪水泄闸般倾涌而出。


    ……之前好像还和陆是闻探讨过有关攻受的话题?


    当时俩人还没好,江荻觉得这事也只是稀奇,跟自己本身没什么关系。


    现在看来不得不更仔细的思考了。


    江荻闭眼深吸口气,尝试让自己先冷静下来。


    ……觉得好些了。


    首先,陆是闻怎么看应该也不是受。


    就那身高、体型、还有拿刀片抵猴子颈动脉的狠戾样子。


    嗯陆是闻是攻。


    ……


    ……


    ……


    特么陆是闻是攻自己是什么?!!!


    要他被陆是闻压在身下……


    他真想象不到!


    江荻左右看看,一手撑着脸将头埋下去,从兜里掏出手机迅速打开搜索引擎。


    虽然这破玩意儿一次忙也没帮上,还净搜出不靠谱的东西。


    但不得不说,当人类陷入迷茫时,网络就是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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