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全虽从小要什么有什么, 在京城内还从没怕过谁,但只有一样,是他父亲耳提命面、说了又说, 那就是一旦皇帝头疾发作, 一定要离得远远的。
以前他还只当是父亲怕了皇帝,可自从他看过皇帝头疾发作后的一地血泊,他才真切感受到害怕。
此时他不小心对上裴行简泛红的眼眶, 全身血液瞬间凝固,僵在原地。
“舅、舅舅。” 谢全小声喊了一下。
裴行简突然朝他走过去。
谢全吓得腿软, 慌忙间挣脱开天玄卫桎梏, 转身跑了出去。
“皇上?” 赵德海轻声换道,他跟着圣上几十年,对圣上的头疾最清楚, 如今圣上眼眶泛红, 但眼中清明, 应是还能辨认人的。
裴行简只觉头痛欲裂,他甩了甩头, 朝挤在桌前的百姓走去。
身后跟着的几人心下一沉。
林听顾不得什么君臣礼仪,上前拉住他衣袖。
丝滑的布料在手中滑过,他手中落了个空。眼见裴行简已经走到了贫民身后, 林听又去抓他手臂,试图将人拉回来。
但裴行简没动,反而是伸出手,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拿起一个白面包子, 掰成两半,一半放入自己嘴里,侧身将另一半递到林听面前,
“你要吃吗?”
林听差点从悬崖上落下去的心打了个急刹,他呼出口气,难以置信,“啊?”
裴行简又将包子往他面前靠近了些。
林听估摸着裴行简这会儿应该应该还好,便松了手,伸手接过,在对方灼灼目光下吃完。
南相寺的包子都是用的白菜和蘑菇做馅,里面虽没有肉,但油水丰足,味道不错。
吃完,林听揉了揉肚子,心想等他走前再去要找和尚买一笼回去。
见他吃完,裴行简勾了下唇角。
而另一边书生已经被这一幕震惊得话都说不出来。
那可是大墉的皇帝,万人之上的位置,要什么没有,竟然、竟然会捡掉在桌上的包子吃。
裴行简忍着头痛,回头对那书生说:“现在你还觉得这包子吃得吗?”
那书生低下了头。
刚才谢世子明明就是在羞辱他们,让他们像狗一样去抢食,他苦读圣贤书十几年,实在不愿为这些权贵折腰。
他以为皇帝跟谢世子也是一样的。
可……他心中的怒气在一刹那便消散了。
皇帝都能吃掉在桌面上的包子,他又为何吃不得。
“吃、吃得。” 他喃喃道,回想自己刚才真是过于莽撞,此刻才觉得后怕。
顶撞皇帝可是大不敬的罪,他马上就要科考了,如今犯了这种错,若是圣上追究,那他一辈子就跟仕途无缘了。
他双手撑地,磕头,“草民知错。”
裴行简走到他跟前,说:“抬起头来,叫什么名字。”
“杨公明。”
林听倏然抬眼,那不就是今年的科考状元?当初梦中一切如云烟,但他对这个名字太熟悉了。
就是这个人,在朝堂为官却被排挤,几年后对暴君忍无可忍,最终投靠敌国,连带着朝堂内清流之士纷纷跳槽。乃是导致大墉灭亡的关键性人物。
原来的时空里,这个人最早是在科考后出现,但此时离科考还有一段时间,或许是因为某种原因改变了事件发展,提前出现在他们面前。
林听琢磨着,他还是先观察一下这杨公明,毕竟是能投靠敌国的人,若是此人心智不坚定,得趁早让他远离朝堂。
“你是今年科考的学子?” 裴行简打量一番,问道。
“是。” 杨公明匍匐在地上,心里凉了一截。
他没有显赫的家世,家里还有一个生病的老母亲,若是仕途之路就这么断了,那他只怕也无颜回去见母亲了。
可当时口不择眼底是他,他俺已经做好了被皇帝大骂一顿,然后剥夺考试资格,将他赶出去的准备。
却没想上方却只传来一声“嗯”,然后余光就见锦衣飘动,瞬间消失在眼底。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皇上已经走远了。
杨公明愕然,圣上就、就这么放过他了?
林听跟着裴行简回到厢房内。
一进门,裴行简就将两扇门扉摔合上,将赵德海和天玄卫隔在外面,拽过林听手腕,跨步做坐到了椅子上。刚才他忍了许久,额角青筋暴起,此刻脑中如冤死的鬼魂在冲撞,想要破开他的脑子爬出来。
他闭上眼,示意林听可以开始了。
林听抚上裴行简太阳穴,轻缓揉着。
两人都没有说话,屋内刹寂。
等到手都揉酸了,才终于听裴行简说:“好了。”
林听收回手,揉着腕部,观察裴行简神色。
裴行简在疼痛难忍时会出现眼眶发红、布满血丝的症状,若是恢复了,眶底的血丝就尽数褪去。
此刻,他看裴行简眼中清明,应该是已经恢复正常了。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赵公公尖细的声音传进来:“圣上,可需要老奴进来?”
裴行简揉了揉额角,道:“进来。”
屋门打开,赵德海带着一众端着水盆巾帕的宫人进来了。
林听往外一看,嚯,外面站了一溜人。以太后为首,一个个挤在门口,探着头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
见屋内打开,那群人登时站直了,随着进门的宫人涌进来,凑到裴行简身边。
“皇上,臣听闻您头疾又发作了,臣这里有颗百年人参,这就叫人拿去炖了给您补补。”
“皇上您没事吧,臣家里有从西域带回来的药,对治疗头疾有奇效,皇上若需要,臣立可派人回去拿。”
“有林大人在,皇上头疾终于有救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吵得屋子里像塞了一箩麻雀。
林听被吵得耳朵疼,心说怪不得裴行简头疾经常发作,指不定就是被他们给烦的。
裴行简随意回了两句就把人全都赶出去,一群人吵得他头疼。
赵德海服侍着圣上洗漱,林听见这里没他事了,心就开始往外飞。刚才在屋子里待了那么久,他都被憋闷了。
他期待地看向皇帝:“皇上,臣也想出去逛逛。” 他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若是还得每日待在皇帝身边哪儿都不能去,那他出来就没有什么意义。
裴行简倒是大方地点了下头,“按摩手法有很大进步,去吧,斋饭前记得回来。”
林听嘿嘿一笑,看来他前几日去找按摩师傅学得还有效果,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我一定回来。” 转身就出去了。
赵德海看着林大人身影像兔子般瞬间消失,不由得感慨:“林大人还真是活泼。”
裴行简眼眸望着门外,不经意道:“你说,他会不会觉得朕很无趣。”
赵德海吓了一跳,惊讶道:“圣上可是九五至尊,这世上谁敢觉得您无趣?” 虽然他们圣上每日除了批折子就是批折子,就像个有表情的雕塑,跟林大人比起来却是显得无趣了些,但圣上已近而立之年,
“林大人还未及冠,活泼些是正常的,若是林大人到了圣上这个年纪,恐怕也能稳重不少。”
眼前的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倏然冷了下来。
赵德海看得一愣,他是说错话了?
但圣上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赵德海只能心里一遍揣测一边手上更加仔细。
林听出了厢房就往后院走,行到半路遇到那白胡子僧人。
他朝僧人拜了拜,准备从后绕开,却不想被叫住,“施主可是外界之人。”
林听脚步一顿,扫过去的视线里带了些审视。
了无抖着胡子笑道:“在下了无,是这个寺庙的住持,小施主可有兴趣跟在下走走?”
林听思索一番,点了头。
他们一路来到了施恩堂,此时那些百姓正靠坐在院墙下。
“阿弥陀佛,” 了无说:“多谢小施主救了他们。”
林听当即摆手:“不妨事不妨事,这也是我的职责。”
了无却摇头:“在下说的,不仅是他们,” 他指了指那些百姓,又指着庙外,南相寺建于山上,从这里能看到山下的屋舍。
“也是他们。”
林听怔然,而后一抹红晕悄然爬上脸颊。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他根本没想那么长远的事,对他来说只要能在这个时代活下去就行了。
他跟着了无绕着寺庙走了一圈,最后走到那颗榕树下,了无道:“南相寺欠小施主一个人情,若是小施主日后有需要帮忙的,尽可来南相寺找老朽。”
林听有些动容,乖巧地感谢。
这时有宫人寻了过来说:“林大人,斋饭已好,圣上让您回去了。”
了无对他说:“去吧。”
林听便跟着宫人回去了厢房。
一顿饭吃得悄无声息。
裴行简坐在座首,左右分别是太后和燕王,再往下就是各个关系稍远的皇亲国戚。林听作为一名破例跟来的侍卫,又破例被允许上桌吃饭,他只能坐在最下方,正面对裴行简。
于是他吃饭间抬头,总能不经意对上裴行简的视线。
这么看了几次,林听不由得小脸微红。
要不说还是裴行简在这一堆人里最帅呢,再这么盯下去,他都有些受不了。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太可怜了
吃过饭, 裴行简和燕王要留下来讨论国事,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
林听也出去了。都说南相寺后山桃花一绝,可他如今不敢离得太远, 再则自己一个人到处走也有危险, 毕竟这朝堂之上也不是人人都喜欢他这个“药。”
就比如刚才太后听到裴行简头疾已不怎么发作时,脸色就变了,全程撑着笑脸。
连他都能看出来, 那都是假笑。
经过他这么久的观察,几本可以确定——太后和皇帝关系极其不睦, 他得小心点。
等他转了一圈再回去, 厢房里却不见裴行简身影,他抓过路过的宫人一问,才知皇帝去了后山的温泉池。
那宫人说:“圣上命奴婢在此等候, 若是林大人回来了便将您带过去。”
于是林听便跟着宫人去了后山。
温泉池位于南相寺后山腰上, 刚好就在桃林中间。
他们顺着一条小路上了山, 那宫人将林听带到入口处,指着一条窄路说, “圣上就在里面,还请林大人自己进去。” 说罢便走了。
林听在原地磨蹭了下,往里探了探头, 冷不丁对上一双笑眯眯的眼。
“呀。” 他惊呼一声,定睛一看,原来是赵德海。
“原来是赵公公。” 他拍了拍心口, 缓和道。
赵德海笑眉眼弯成月牙, “哎哟林大人,您怎么才来,圣上在里面等您呢。”
林听对这话不敢恭维, 裴行简等他干什么?总不能要他一起泡温泉吧。
况且上次在舒华池的经历让他还心有余悸,他是不想再进去了,万一又看到什么不该看的,那他眼睛要往哪儿搁。
“不了不了,我就在外面等着吧。”
这时里面传来雾蒙蒙的声音:“林听,进来。”
赵德海当即让开身,“林大人,请吧。” 那贼咪咪的表情,像是他要进什么盘丝洞一样。
林听心跳快了几分,心想他这一去还能完好无损地出来嘛。尤其是他的眼睛,万一又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沿着小道往前走了近十步,终于看到一个人影。
等走进了,他就发现,裴行简竟然没穿衣服。
如墨长发随意披散腰间,裴行简没有刻意遮挡,上身肌肉就这么敞开在雾气里。
林听忍不住瞟了两眼,皇帝肌肉紧实,腰肢精瘦,下裤松垮垮地搭在腰间,腹肌上横亘一条狭长的疤痕。池水沿着胸腹流下,没入腰肢里,因着打湿了,裤子紧紧贴在腿间。
林听稍微往下探了一眼,只见腰腹间硕大的一团。他又立即将视线移开。
怎么回事,怎么感觉脸上有些热。
裴行简好整以暇地靠在岸边,看林听脸色逐渐红润,道:“过来。”
林听觉得脚下似有千斤重。喉头有点干,他润了润,出声:“臣还是背过去吧。”
“圣上,” 赵德海忽然过来道:“太后派人送了桃花酿来。”
林听一愣,“那我出去。” 要是被人看到他在这儿,会不会不太好。
他刚转过头就撞见一宫人过来,林听往后退一步,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朝后摔了下去。
“我靠——”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掉进了池子里。
热水瞬间包裹全身,林听在水面扑腾几下,忽地一只手掌贴在了他腰上,将他抵在岸边。
温热掌心抚着他腰肢,此时两人身上都被水湿透,被带进来的内侍看到这一幕足足愣了几秒,当即低下头,踌躇着不敢上前。
赵德海也吓了一跳,一手拽着旁边的内侍连忙背过身去。
“老奴、老奴等会儿再来。”
回头露出一副遗憾的表情。
林听:???
水面薄雾腾腾,四周桃林掩映,此时桃花盛开,粉嫩的花瓣像是缀在天空里,美不胜收。
但林听此刻却没心情欣赏,因为裴行简单手还放在他腰上。
今日他穿得薄,被水一打湿,全身的衣物就紧紧贴在他身上,对外界的触感就更敏感。
林听等了一会儿,见这人还不把手拿开,忍不住道:“皇上,臣好了。”
裴行简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
林听一想到被那两个太监看到,指腹都尴尬得想要扣进泥土里。也幸好这里人不多,不然他都觉得可以把脸给埋进土里了。
也不知裴行简平时吃的什么,怎么感觉这么热。他忍着腰上的暖意,小声说:“皇上可以、把手拿开了。”
裴行简眯了眯眼,如他所愿收回了手。
腰上异样触感消失,林听骤然松了口气。
裴行简对那两人道:“转过来。”
赵德海小心谨慎地慢腾腾地转过身,双眼眯成一条缝,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却见圣上和林大人之间隔了两个身形,仿佛两人全身都写着“我们不熟”。
赵德海轻轻哎哟一声,怎么又离这么远了?
裴行简朝那小内侍扬扬头,道:“既是太后送来的,便放下吧。”
那小内侍便将桃花酿放下。太后送来的桃花酿有两瓶,他指着其中一瓶道:“太后娘娘得知林大人也在此,这瓶是送给林大人的。”
林听茫然眨眼。啊?他也有份?
赵德海又将那小内侍送出去。
林听浑身湿透地爬上岸,温泉池里热气蒸腾,仅仅熏了一会儿,他就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这里是后山,四周桃林环绕,若是想要喝水,只能下山回南相寺。
他将目光投向了那瓶桃花酿。
既然是太后给他的,那他是不是可以自己做主喝了?
他将手伸向那白玉瓷瓶。
裴行简倏然抬眼,冷然道:“你确定要喝?”
林听指尖触碰到瓶身,闻言点头。但他抬眼看了下裴行简,发现他也盯着这瓶桃花酿,眼眸沉冷,像在看一瓶毒药。
林听正要拿起来的手顿住,脑中莫名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太后不至于在这里面下毒吧。
但他又有些犹豫,将问题抛出去:“那臣到底是喝还是不喝呢?”
裴行简忽然勾了下唇角,逆着池水走过来,朝他伸手,“给朕。”
林听乖乖递过去。
他本以为裴行简会用什么东西检测一下,没想到他刚拿到瓶子就往地面一扔。
啪一声,白玉瓷瓶被在地面摔的四分五裂,里面的酒酿撒出来。一股清甜的桃花味骤然散开。
瓶碎的声音惊动了守在外围的天玄卫,卓咻地冒出来,跪在裴行简跟前:“皇上可有事?”
裴行简抬手,平淡道:“无事,你退下。”
卓看了眼随在地面的酒瓶子,在看到那淌在缝隙里的酒酿是,眉头皱了一下,又咻地闪走了。
林听垂头去看,洒出来的液体呈红色,但他从没见过毒药长什么样子,自然什么都看不出来。
索性直接问道:“这酒有什么问题?”
裴行简拿起另一瓶也掷到地上,瓶身碎裂,液体顺着地面流出。
林听仔细辨认着,发现这一瓶的颜色似乎要更浅些。
他震惊地指着自己的那瓶:“这这这、这里面有毒。”
裴行简却见怪不怪,沉声道:“不止。”
林听怔然,这时赵德海又带了一瓶桃花酿过来,“圣上,这是天玄卫亲自去后厨盯着内侍酿制的桃花酿。” 他倒在地上。
流出的液体呈现浅粉色。
林听已经懵了,不敢相信地睁大眼:“所以这两瓶都是——”
“都下了毒。” 裴行简语气平静,“只不过你的毒更深,若是喝了,活不过今晚,而我的,”他目光扫过那流落地面的液体,唇角微扬:“倒是比你能多活些时日。”
林听脑中轰地炸了。
我靠我靠,这也太刺激了吧。他才穿来没几天,要不是裴行简发现,那他现在就喝下去了。
不要啊,他还没活够哇,古代都这么危险的吗?那他现在抱紧皇帝大腿还来不来得及
没想到太后竟然敢给皇帝下毒。不过看裴行简一脸淡定,难不成不是第一次了?那皇帝也太辛苦了吧,不仅要承受是不是发作的头疾,还要整天整天的批折子,要得防备身边人突然下毒害自己,还得被朝堂内外叫暴君,他要是裴行简,早就掀桌子不干了。
谁说这皇帝残暴的,这皇帝可太可怜了。
这一想法瞬间占据大脑,林听生锈的脑子咔咔转起来。
他咽了咽,忽然就不觉得口渴了,他还是回庙里去喝吧,一顿饱和顿顿饱他还是分得清的。
赵德海一早已见怪不怪,躬身问道:“圣上,可要派人将送桃花酿的太监抓起来?”
裴行简挥手,“处理了。”
“是,” 赵德海应声,又问:“那太后那边……”
他对太后下毒的事早已见怪不怪了,当初圣上刚登基时,朝堂内外被谢家把持得严重,别说吃食,就是圣上洗澡的水里都可能混了什么有毒的粉末。
那日子,每天过得提心吊胆的。
好在他们圣上雷霆手段,不出半年就拔掉了大半奸细,又建立了天玄卫,如今这种被下毒的事已经越来越少了。
“随她去。” 裴行简说,此时不是对付太后一党的好时机。
转而对林听说:“你先下去把衣服换了。
而林听心口狂跳,实在没法缓和,匆匆道:“那臣就先走了。”
裴行简目送林听身影远去,直到完全消失在视野中,才收回目光。
赵德海一想到刚才林大人差点将这毒药喝了,就心有余悸道:“幸好圣上英明,让林大人逃过这一劫。”
裴行简闭上眼,指尖似还残留着某个人的体温,沉寂山林里,他只听得到自己心口咚咚地跳,像是某种东西快要溢满出来。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可能要有娘娘了
林听一路心惊胆战地跑回了南相寺。
庆子已经得到消息拿着衣裳候在那儿了, 见林大人回来,赶忙将手里的衣裳递过去。
“林大人,圣上命奴在此等您。”
林听接过衣服, 被庆子带进了裴行简休息的屋子。等他再出来, 一身金松缠枝纹外衣规整地贴在身上。
庆子眼睛一亮。
林听冷不丁看到那表情,睫毛颤了颤,“难不成这身衣裳也是皇上的?” 他出门没带多余的衣裳, 毕竟谁也想不到他会站不稳给掉池子里去。
庆子点头说:“赵公公出门前特意叮嘱奴带上的。” 他此前还不解,圣上如今身量已高, 以前的衣裳都穿不得了, 干嘛还带上,如今一看,原来是为林大人准备的。
说起来, 这件衣裳穿到林大人身上也是刚刚合适。
林听抿了下唇, 顿时觉得这衣服穿得浑身扭捏。
这时裴行简带着赵德海也一起回来了。
看到他们, 林听跟上去,走到裴行简面前, “多谢皇上救臣一命,呃” 他看了眼自己的衣袍,上面还隐隐留着香气, “也多谢皇上借臣衣裳。”
他一身姜黄,明媚又鲜亮,裴行简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说:“这衣裳朕不用了, 你拿回去。”
林听觉得不妥, 他家里已经有好几件皇帝赐来的衣服了,话说裴行简是把他家当旧衣回收站了么,什么衣服都往他这儿塞, 再收下去,他都可以开一个皇帝衣橱大赏了。
“臣的衣裳已经够多了,还是拿回去洗了还回来吧。”
裴行简目光幽邃,语调微冷:“不必了,朕不需要。”
那他难道就需要了?林听觉得裴行简这爱看别人穿他衣服的毛病要不得,这朝堂内外谁没见过裴行简以前做皇子时穿过的那些衣裳,那这么大摇大摆穿出去,会不会影响不太好?
但奈何裴行简坚持要给他,林听也只能收下-
斋坐结束,一行人又准备乘车回去。
林听来前是跟着裴行简,回去自然也跟在裴行简身后。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昏黄的日光下,南相寺里已没多少香客了。庙门前停了数辆华盖马车,各家小厮见自家主人出来,都拿了脚凳放到地上。
裴行简上车前碰到太后。
太后脸色不太好看,看到皇帝,脸色就变得更差了。
裴行简朝太后微点了下头就准备上车。林听觉得要不是顾忌长辈的面子,裴行简怕是都当没看到这个人。
“皇帝。” 哪儿想太后却出声叫住他。
裴行简刚抬起来的脚又放到了地上,侧过头不咸不淡地问:“太后有事?”
他眼眸狭长,微眯着眼,眼中漫上点点血丝,直直看过来的时候,透出一股危险气息。
谢太后被吓了一跳,面上镇定道:“哀家听说你打杀了几个宫女太监?”
裴行简声音听不出喜怒:“是又如何?”
谢太后不由得加重了语气:“这里乃是佛门重地,不可太过残忍,那些宫人若是没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责,皇帝最好还是从轻处罚吧。”
裴行简勾了下嘴角,“那些宫人竟敢打碎太后送朕的桃花酿,害朕一口都喝不到,辜负了太后的心意,难道不是不可饶恕的罪责?”
太后被噎了一下。
林听默默缩在赵公公身后。
救命,看来他的判断没错,这两人关系竟然差成这样。
略一思索,那不就是皇帝知道太后给自己下了毒,太后也知道皇帝知道自己给他下了毒。这两人是不是在暗中较劲。
都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还是多远点吧,免得到时候一把火又烧到他身上。
他想着,脚步往后缩。
于是等裴行简目送太后上马车,一回头就见某个人缩到了庙门前的一颗榕树下,像是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东西。
他呼吸重了几分,道:“你躲那么远干什么?”
林听眨了眨眼,还不是怕引火烧身。但他还不能这么说,脑中转了几圈,便说道:“臣见您和太后娘娘相谈甚欢,给你们留出充分交流的空间。”
什么乱七八糟的。
裴行简皱眉,见林听十分不愿过来,突然转身几步跨过去,抓着林听衣角就拉上马车。
赵德海在一旁看呆了,他跟着圣上几十载,何曾见过圣上亲自找人的。
外面候着的庆子和喜子更是吓得忙低下头。
林听也懵了。愣愣地被拉上马车。
马车里弥漫着一股清香,正里的车座上铺着软垫。林听在门口杵了片刻,被舒服的垫子吸引,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车内宽大,跟当初他们回京的形制不一样,比那次的马车还要更大些,内里绸缎装饰,车厢正中放着一个精致圆桌,上面已经摆放好了糕点。
林听不由得感叹,不愧是皇帝的马车,就是豪华大气。
等人都上齐了,马车便悠悠往京城走。
裴行简坐在马车正中,赵德海和林听分坐左右。
赵德海像个雕塑一样安静地缩在角落,皇帝不出声他就不出声,而裴行简自从上车以来便一只闭目养神,偶尔路过颠簸的路段,林听被颠得一晃,回头看裴行简还稳稳地坐着。
林听觉得无趣。趁着这两人注意力都没在这边,用手偷偷挑开旁边一侧的帘子,瞬间春光乍泄,窗外的景色映入眼底。
他们行的位置在整个队伍的后面,前面是各皇亲国戚的车驾,他们后面则是一纵禁军,四周还有数名天玄卫潜伏在暗处。
这时旁边穿来衣料翻动的声音,林听倏地合上了车帘,转头却见皇帝仍旧闭目靠在车厢上,双手贴着大腿,就连休息都是端正坐着。
林听不由得佩服,做皇帝还要时刻注意仪态,要他来当肯定是干不下来的。
但他却不敢再拉开帘子了,听赵公公说裴行简本就浅眠,外面声音大了很可能吵醒他。
此时车内皇帝和赵公公都闭上了眼,看来是累了。
林听坐了一会儿,将手伸进了袖子,掏啊掏,掏出一卷话本。要他这会儿睡觉肯定是睡不着的,闲来无事,趁着那两人休息,他干脆瞅瞅没看完的话本子。
马车一路驶向城内。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停下,外面传来宫人的声音:“皇上,到林府了。”
林听在那宫人出声的一瞬间就将话本子卷进袖子里,裴行简睁开眼只来得及看见衣袖飘动。
他盯着那衣袖看了几眼,出声道:“下去吧。”
林听透过车帘看到了正对着马车的林府大门,张吉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竟然将他送到了府门口。
林听嘴唇抿了下,起身时说:“谢皇上送臣回来。”
裴行简后靠在车厢里,恹恹地嗯了声。
林听踩着凳子下去,目送马车一路驶向宫门。
等终于看不到影子了,他才转身踏上回家的大门,进门时顺手在袖子里一摸,
然后就呆住了。
“大人,怎么了?”张吉见自家大人突然石化,担忧问道。
林听缓了缓,慢慢将手伸出来,一脸绝望,“完了完了,我做了件大逆不道的事。”
张吉吓得差点脚下一滑,震惊道:“什么?”
林听往里走几步,忽然抱头蹲下。
啊啊啊啊,他的话本子怎么就落在车上了。那里面的内容、内容……-
马车都驶出去一会儿了,赵德海才发现车上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个薄薄的话本,封面一剑一萧,相互缠绵交织,看着都不大正经。
他心口一悬,哎呀,林大人呀,
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呐。
他目光灼灼,表情太过明显,裴行简也注意到了躺在地上的话本。
赵德海刚想替林大人解释:“林大人还真是好学。” 他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奔过去,迅速捞起话本,团吧团吧塞进袖子里。
哎,又被林大人欠了一个人情。
谁知裴行简却突然来了兴趣,伸手,“拿过来。”
赵德海脸上横肉抖了抖,“啊?”
他颤巍巍将东西拿出来,递到皇帝手上。
悲哀地默了默。林大人呐,以后可小心点吧。他虽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但看那封面就知道,里面能是什么好东西吗?
裴行简面无表情地翻了翻,深邃的眼瞳逐渐冷沉下来,偶尔看到某处,还不明不白地哼一声,看得赵德海心惊肉跳。
末了,裴行简合上书递给赵德海,“找个人给他还回去,再去朕库房里挑本清心咒送过去。”
赵德海不明所以,小心翼翼翻了页,登时睁大了眼睛。
这这这…… 这哪儿止是不正经的话本,这明明、明明就是皇帝和臣子的……
赵德海想到一半冷汗就下来了,怪不得皇上像脏了眼睛。
虽说大墉民风淳朴,从太祖到如今都未制止过民间文学发展,但这发展得是不是、有点歪了?-
林听怀着忐忑的心情在张吉等下人的服侍下换了衣服、洗漱完毕,终于在未时上了床。
今日累着了,他得好好休息,明天还要盘算要如何去面对裴行简。
刚要吹灭床头的烛火,忽然窗外一道黑影闪过。
林听急喊一声:“谁——” 嘴就被人捂住了。
林听:???我靠,有人要谋杀朝廷命官啊!!!
那黑衣人扯下面罩,露出熟悉的脸。
“青山?” 这人不是在他房顶上趴着的么,怎么突然下来了。
青山从怀里掏出一本熟悉的话本,“赵公公说圣上让在下把这个给大人。”
熟悉的封面在烛火下摇晃,配合着烛光晃动,那一剑一萧仿佛在他眼前缠绕绵绵。
林听脸色微红,赶紧接过,“多谢。”
他拽着书面,忽地悄声问:“皇上可有看过?”
青山摇头,赵公公说不能让林大人知道圣上看了里面的内容,“在下不知。”
林听啧一声,圣上此时变成了薛定谔的圣上。
他快速翻了翻书页,里面被卷起的页码还卷着,似乎并未有人动过,稍稍放下心来。
希望皇上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随即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青山应声告退,如鹰隼的眼睛里满是惊愕。他视力比常人好很多,林大人虽翻得快,但他还是看清了上面的东西,顿时如遭雷击。
这话本子是圣上给林大人的,圣上还看过了……
等前来换班的天玄卫过来,就见他一脸呆滞,像只呆愣的鹅一样蹲在屋顶上。
“青副统,你怎么了?” 那人问。
青山僵硬地转过脑袋,迟钝地说:“我们可能要有娘娘了。”
那人:“啊?”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这梦是过不去了
当天夜里, 裴行简看完折子吩咐赵德海洗漱。
端着水盆巾帕的宫人鱼贯而入。裴行简擦净手,问道:“什么时辰了?”
赵德海说:“已经申时了。” 他见皇上疲惫地捏着眉心,不由得多了句嘴:“圣上, 今日可要回祥宁宫睡?”
裴行简闻言看了眼外面天色。自他回宫以来, 每日批折子到后半夜,倒是鲜少踏足祥宁宫。前几日林听又搬了出去,他就更没进去过。
今日难得休息得早。
他一时说不出是什么驱使, 道:“回祥宁宫。”
赵德海应了一声,赶紧下去准备了。
到祥宁宫时, 四周寂静, 宫内点上了数盏宫灯,幽幽火光映着一小方天地。
赵德海引着皇帝往正殿走,路过偏殿时, 裴行简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
偏殿已经无人, 此时黑咕隆咚, 院子里的光竟没透过半分。
赵德海也注意到皇帝的目光,一想到宫里已经没有林大人的身影, 皇帝又不常回祥宁宫,如今这宫里竟然没半分活人气。
忍不住发出叹惋:“自林大人走后,这偏殿清冷得像是从没有人住过一样。”
裴行简喉头滚了滚, 突然问:“他走前,没留什么东西?”
赵德海摇头,“带走得干干净净。”
裴行简只淡淡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踏进了正殿。
宫里的灯燃了半个时辰后就熄灭了。
半夜, 赵德海正守在正殿门前打瞌睡,突然里面传来皇帝隐忍愠怒的声音:“赵德海。”
赵德海一激灵,立马推门进去, “圣上,可是头疾发作了。”
却见昏黄烛光下,面前的天子眼下青黑,盘腿坐于床沿,腰间墨发披散,赵德海当即吓得腿软,随即定睛一看,圣上眼眸清明,并不像突然发头疾的样子,倒像是没睡着。
他心下安定,细声问道:“圣上是睡不着?要不老奴让御医开个易睡的方子。”
“不必,” 裴行简揉了揉额角,吩咐赵德海,“把书房里的折子拿过来。”
赵德海:“啊?”
震惊间,裴行简已经起身,拿过外袍,像是不准备再睡了。
赵德海连忙上去伺候圣上穿衣,担忧道:“这个点才过子时,圣上这几日忙碌,再睡会儿吧。”
裴行简缓缓呼出口气,平复极速跳动的胸口。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又闯入那话本上的内容。梦中的一切如此清晰,指尖下的触感光滑细腻。屋内昏暗,空气中却带着燥热,燥得他口干舌燥。
“拿杯水来。” 他又说。
赵德海赶紧出门吩咐端上茶水,又去重华殿拿了未批完的折子过来。
等他再进门就见圣上已端坐在书案前,宽袍大袖,姿态随意。只是那眼下的青黑和沉冷的表情昭示着某种不正常。
赵德海有心想要再劝一下,却被裴行简先行止住:“你先去休息吧,朕有事再叫你们。”
赵德海话到口中又硬生生咽了下去,心里着急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圣上虽浅眠,但以往也只会在头疾发作时半夜醒来,如此莫名其妙突然起来批折子的行为还是第一次碰到。
可裴行简说完就低垂着头继续去看折子了,旁边烛光昏暗,赵德海又跟进去多点了几个蜡烛。
“老奴先退下了。” 赵德海弯身告退,余光却瞥到圣上那腰腹间凸起的一块。圣上穿的衣服宽大,但那个地方却极其明显,赵德海一怔,随即恍然。
嘶~哎呀、哎呀哎呀~原来如此。
他眯了眯眼,彻底放下心来。今日天气渐暖,万物复苏,圣上年轻力壮,自然是有那方面的需求。
以往圣上头疾发作频繁,自是没心情想这些,如今林大人一来,圣上眼瞧着头疾发作的次数下降了许多,身体也一日比一日好。
只是如今后宫空虚,一时半刻还找不到人。
“圣上,可需要召个人来?” 赵德海问道。
裴行简不动声色深吸口气,被赵德海这一打岔,刚过眼的折子突然就变成了白日里的话本子。他晃了下神,手抵着眉心揉了揉,道:“不用,下去。”
赵德海倒也不急,“老奴明白了。” 正准备离开,却听身后又传来声音:
“让林听明日不用上早朝。”
赵德海应声,退了出去-
林听第二日一早就得到了这个好消息。
他将宫里来的公公送走,又立马打着呵欠滚回棉被的怀抱。还是床上舒服啊。
等再醒来,已近辰时。他洗漱一番,坐上马车就往宫里赶。
离皇宫近就是这点好,早上都不用赶时间。
下了马车,林听就在宫人的带领下进了重华殿。
再次见到裴行简,林听不由得又想起了昨夜被天玄卫送回来的黄.色话本。
虽说皇帝应该是没看到里面的内容吧,但他总感觉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尴尬,这跟背着面蛐蛐皇帝有什么区别。
他今日出门可是什么都没带,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漏出来,到时候有嘴都说不清。
“皇上。” 林听站到御案前,恭敬地行礼。
裴行简抬起头,看到林听到一瞬间又莫名想起昨夜的那个梦。
…… 那梦是过不去了。
“林卿昨夜睡得还好?”?怎么突然问他睡觉的问题。
难不成是在试探他是不是做贼心虚?
林听连连点头,一脸坦诚:“臣昨夜睡得很好,多谢皇上免了臣早朝。”
说完就见裴行简脸色冷了几分。
嗯?难道他会错意了?
都说皇帝心海底针,难道圣上是其他的意思?
林听茫然瞟向赵德海。
赵德海挤眉弄眼,轻轻摇头。
林听似是懂了几分,不确定道:“呃,臣昨夜睡得也不、不太好。”
头顶飘来冷淡的一声“呵!”
林听一颤,正着说也不行倒着说也不行,裴行简到底什么意思?就不能明说,非得让底下的人猜来猜去?谁惯的毛病。
见对面的人一脸茫然,裴行简只觉心口一团火涌上,昨夜他因着这人几乎一夜未睡,谁想对方却是一夜好梦。
他闭了闭眼,“站好。”
林听惴惴不安,心说那他这会儿站哪儿?还要不要站到皇帝身边去?
还没等他问,就见裴行简指着御案旁的那块空地对林听说:“朕见你字写得是在糟糕,今日你就在朕跟前练字。” 随即就让赵德海去搬一套桌椅。
林听呼吸猛地一滞,大墉的字他都认不全,他怎么练。
“皇上,臣最近是有什么事做得不好吗?” 他果真是惹到皇帝了吧。
裴行简指尖扣着御案,面前的人唇红齿白,眼里还带着少年人的不服气。
他忽地唇角一勾,说:“作为朕的贴身侍卫,一言一行均在众目睽睽之下,要是林卿字写得差了,丢的可是朕的脸面。”
林听:???
片刻后就见一众宫人抬着一套桌椅和笔墨进门,赵德海还贴心地带了一副字帖进来。
“林大人,” 赵德海将字帖递过去,“这可是当今太傅的字,乃是大墉众幼孩练字的典范,林大人跟着练上几日,保管大有所进。”
林听抽了抽嘴角,他自己都没把握,赵德海倒是大言不惭夸下海口。
事已至此,林听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他就是一打工人,只要不少他工资,随裴行简怎么折腾。
林听过去坐下,跟着上面的笔画练起来。
裴行简看着折子,耳旁时不时传来沙沙声,他往旁边看去,就见林听一笔一画写得认真,并未关注到这边的视线。
他盯着看了几秒,收回了目光。
过了一会儿,外面有人进来报“户部和工部尚书请求觐见”。
裴行简让他们进来。
于是两部尚书诚惶诚恐地一进重华殿就看到林大人坐在圣上旁边写字。
户部尚书悄悄觑了眼,
哎呀,林大人那字也是,极具个性。
裴行简已抬起头来,严肃的目光直直望向两位尚书,“何事?”
两位尚书一激灵,当即回过神来。
户部尚书道:“圣上,今年科举将至,这是户部拟定的几个考院的名单,还请圣上定夺。”
裴行简接过折子看了看,指着上面某个地方道:“今年就选在安西考场。”
“是。” 户部接过,又说:“现下户部已请了太傅入院出题,等拟定便立即呈递上来。”
裴行简点头。又转向工部。
工部尚书忍不住咽了咽,他跟户部尚书要汇报的不是一件事,其实是不用一同来的,但奈何他们没一个敢单独来见圣上,这才一起结伴壮胆而来。
好在殿内还有林大人。工部尚书稍稍缓和了下紧张,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图纸,
“落石村改建工程已初步定下,还请皇上过目。”
裴行简接过细细看着,提了几个问题,让工部尚书解释。
林听写了几个字,思绪开始飘忽。
他见工部尚书缩在御案前,裴行简问一句他就答一句,工部尚书被问得额角冒汗,但又不敢擦。
过了不知多久,裴行简终于将图纸还回去。
工部尚书长呼出一口气。
“尽快开工。”
工部尚书连忙道:“是,落石村已招完工,搭好了台子,只等着开工了。”
这时户部突然说:“圣上,落石村改建工程所花费巨大,前两年大墉各地天灾频出,国库的银子已经不多了。”
裴行简道:“先紧着工部用。”
“是。”
那两名尚书汇报完,一刻也不想多待,立刻告退离开了。
吃过午饭,林听又留在祥宁宫偏殿休息,等他再醒来,就见宫门口候着一辆马车,赵德海和庆子正等在门口。
他走过去问:“赵公公,你们这是要出去?”
赵德海笑道:“圣上要去落石村考察,正等着林大人呢。”
这时车帘被一只骨节匀称的手掀开,露出裴行简那张硬挺的脸。
“林卿还不快上来。”
林听咽下想要请假的话,跟着上了马车。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意外
马车停在落石村大门口。林听跟在裴行简身后下了马车。
这些时日天气转晴, 进村的泥泞小路已经干透,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植物腐败的味道。
远远地就见门口候着一群紫的、红的、绿的人。
林听仔细看了下,人还不少。等走近了些, 他才看清众人脸上的表情。
虽然都是笑着的, 但跟强颜欢笑也差不了多少。
莫,据他所知,皇帝也没有这么洪水猛兽吧~
站在最前的工部尚书看见圣上而来, 赶紧带着众人上前迎接。
“臣等恭候皇上驾临。” 工部尚书一袭紫袍,小心翼翼观察皇上脸色。
却见圣上面上无波无澜, 神色凛然, 全然看不出在想什么。
赵尚书不由得心里打鼓起来,圣上突然来落石村考察,是为了什么……
裴行简被赵尚书等人引至一旁早已搭好的凉棚。
因着今日皇帝要来, 凉棚内放置了冰块降温, 甫一进棚子里, 林听就感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凉气。
他舒服地眯了下眼。
再往里走几步就见正中放着一个大方桌,上面摆放着各种糕点, 还有冰粉。
他喉头动了动,突然觉得有些口渴。
冰粉,想吃!
裴行简坐到最上的位置, 回头发现林听目不转睛地盯着桌面上的糕点,馋得都快要掉口水了。
他从小就不喜欢吃甜食,但此时忽然心念一动, 在某个人眼馋的目光下, 拿起一块梅花糕,掰了小块放进嘴里。
糕点入口即化,味道不错。
林听目光跟随裴行简的动作, 喉头咽了咽。也不知道这糕点什么味儿的,跟宫里的味道有没有区别。
那双清亮的眸子太过直白,裴行简想忽视都难。
他稳稳端起一盘,像逗猫一样伸到林听面前:“想吃?”
林听点头。
裴行简便让人在旁边给林听支了个小桌,将桌面上的糕点全给挪了过去。
“吃吧。” 裴行简淡声道。
林听便悠悠缩到了那张小方桌前,伸手端着冰粉吸溜一口,满足地呼出口气。
是他大学时的味道。
而后又咬下一口糕点,舒服地喟叹一身。
裴行简将林听表情尽数收入眼底,见人一脸餍足,仿佛一点吃的就能活得满足,倒是懂得知足常乐。
而下面站着的官员们则是惊涛骇浪。早就听闻新来的林大人颇得圣上宠爱,他们本来还半信半疑,如今一看,传言果然是真的。
顿时一个个露出了羡慕的神色。林大人如此得圣上宠爱,要是他们能与林大人交好,那……
裴行简触到这群臣子饱含野心的眼神,想到堆在林府的那堆礼,登时一股无名火直冲上头,恼怒道:“把这次施工的图纸拿过来。”
呆立的官员心里一紧,纷纷收回目光,忐忑猜想圣上着行为是准备干什么,倒是没心情再去关注一旁悠闲的林大人了。
半刻钟后,赵德海将施工图纸呈上。裴行简接过,仔细翻看。
其下站着的官员个个大气不敢喘。
裴行简看完图纸,随手点了一个身着青袍的小官员,“你过来。”
那小官员刚上任不久,此前一直听同僚们说皇帝性格暴戾,阴郁无常,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丢了性命。
他吓得脸色惨白,抖着腿上前。
林听目睹了全过程,不由得为小官员默哀。
其实皇帝并不像那些人所想的那样,不过任谁被班主任抽起来回答问题也会紧张的。
裴行简随口问了几个问题,那小官员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磕磕绊绊将答案吐出来。
听人说完,上首的皇帝并没有什么表情。
那小官员顿时更紧张了,面色惨白,腿下一软,直接跪了下去,哆嗦着说:“皇上饶命啊。”
屋内气氛瞬间凝滞。
裴行简额角跳动,忍着怒火,“朕有说要杀了你吗,这么上赶着给朕送命。”
那青袍小官员顿时止住哭声,愣在原地。
裴行简大手一挥:“出去。”
赵德海走到那小官员身前说:“大人还愣着敢什么,您已经过关了。”
那小官员不敢相信,喃喃:“我、我可以出去了?”
赵德海点头。
那小官员见当即松了口气,被宫人扶着出去了。
裴行简又抽了几个不同品级的官员,若是回答好的便给赏赐,要是回答不好的,那官员边会被处罚。
短短半个时辰下来,凉棚内的官员个个被下出了一身冷汗。
最后,皇帝放下图纸,叫上林听,“随朕出去转转。”
众大臣顿时松了口气,出去转转好啊,出去就不用盯着他们薅了。
林听刚塞完一块雪花酥,忙跟了上去。
村子里的老木屋已经被拆得七七八八,远远地就见工人们正挑着砖石过来。此时日头高照,石工黝黑的脸上铺了一层斗大的汗。
林听盯着那些人看了会儿,跟上裴行简步伐,小声说:“皇上,臣有个提议。”
裴行简看向他,示意他说。
林听说:“春天一过,天气就会炎热起来,这些劳工们长久在外劳动,既没有休息的地方,也没有水喝,长此以往,会热出毛病的。”
就像他穿来前的那个世界,每年夏天总能听到有谁谁在工地干活突然病死的消息。
都是为一家生计奔波的人,朝廷作为用人单位,至少要保证他们的健康。
裴行简盯着那些工人看了几息,“朕知道了。”
一回到凉棚裴行简便叫来赵尚书,“招来的劳工可有休息庇荫的场所?”
工部尚书道:“工部在落石村留了两块土地来建凉棚,明日就可完工。”
裴行简又说:“让工部在多加几顶,另每日给他们分三碗绿豆汤,从朕的私库里出。”
刚还在头疼钱从哪儿来的赵尚书震惊地抬头,见皇帝虽仍旧面色沉沉,却忽然有了一丝柔和。“臣知道了。”
他躬身感谢,连忙下去吩咐了。
临近正午,一行人才准备离去。
林听再次上了裴行简的马车,一挨着软垫,他就舒服地叹了声,还是马车上舒服。
等到裴行简上了马车,就见林听闭眼靠在车厢上,一派惬意。
他捻了下指腹,说:“林卿今日是累着了?还是刚才糕点没吃饱?”
林听睁眼,对上裴行简探究的视线。他摸了摸肚子说 :“臣今日运动量超标了,休息、休息一下。”
说话间,他衣袖翻开,露出里面一截白得晃眼的手腕,身后车帘微开,薄薄日光透进来,照得那截手腕像在发光。
裴行简不动声色看了几眼,“朕记得林卿就走了不到一里地吧。”
林听往后缩了缩,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此时想不起什么君臣礼仪,头靠上车厢壁说:“臣刚才吃了点心,还有糕点。”
吃饭也算是运动。
裴行简一时无声,想不明白这小脑袋瓜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他坐过去,提醒道:“林卿可要多锻炼。”
林听忙不迭点头,“嗯嗯。” 反正将裴行简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马车一路驶进城里。
林听睡得迷迷糊糊,忽地闻到一股香气。
他立马睁开了眼,刚才吃了些糕点,这会儿又感觉饿了。
而旁边的裴行简和赵公公都在闭目养神。
林听抿了抿唇,这会儿已过了正午,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吃上饭。
思绪飘荡间,突然听旁边传来一声:“停车。”
马车晃了晃,停在一间酒楼门口。
身旁风声呼过,眨眼间就见裴行简依然起身准备出去。
林听眼睛眨了眨,忙不迭跟上。
林听看着面前人来人往的酒楼,肚子适时地发出一声‘咕叽’,他难耐地问:“皇上,咱们是过来吃饭的吗?”
裴行简意味深长地说:“不然呢?林卿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再走下去,只怕车都要被林卿给啃了。”
林听呼吸一滞,心说他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这时小二匆匆出来,“几位爷,要吃点什么。” 将他们迎进去。
走至一楼大堂,只见里面坐满了人。林听扫了一圈,发现这些人都身着青布衫,三五人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他侧耳听了一下,个个口中都是什么“之乎者也”的,听不懂。
忽然想起来再过不久就是大墉会试的日子,如今各地赶考的学子应该都来了。
那小二颇有些自豪道:“咱们酒楼虽不及那登仙楼,但也是别有一番雅趣,最近楼里举行赛诗会,各地赶考的学子在咱们这儿做出了好几首好诗呢。”
赵德海看着乌糟糟的人群皱了下眉,对小二说:“咱们要一间安静的包房。”
那小二眼尖,一看他们几位穿着就知道是富贵之人,尤其旁边这位年长的下人,一手拿着拂尘,看着像是个太监。
“几位客官放心,” 他不敢怠慢,带着人进了二楼包厢,“这是咱们酒楼最宽敞安静的包房,各位客官需要什么尽可点,小店保证菜上得又快又好。”
几人落座,林听靠着窗外,透过窗扉望出去,外面街巷喧哗,来往行人熙攘。
裴行简已经选好菜交给小二。小二赶着去布菜了。
包厢大门打开,楼下的喧闹声传了进来。二楼的包厢设计得极为巧妙,从一楼看不到二楼,但从二楼却可以将一楼的动静尽收眼底。
赵德海起身道:“老奴去把门关上。”
“不必,” 裴行简抬手,“楼下都是今年参考的学子,朕也听听他们会做出什么诗。”
没想到皇帝也喜欢凑热闹。
一楼的赛诗会似乎进入白热化阶段,一群哄闹的人中走出一细白小生,站上高台,提笔在诗牌上挥洒。
随着他笔墨行进,台下有人跟着念了出来。
末了,那人说:“原来是一手赞美朝廷和皇上的诗。”
赵德海当即笑眯着眼:“看来今年赶考的学子对朝堂很是向往啊。”
话音刚落,就听人群中传来一声嗤笑。
“没想到你崔家小儿如今也学会拍皇帝马屁了。”
此话一出,整个一楼大堂骤然安静下来。
包厢内的几人也吓了一大跳,林听和赵德海立马向下望去。
一个身着青衫、上打着补丁的人正摇摇晃晃地走至台上。酒坛在嘴边倾泻,等手将酒坛拿开,就见那人脸上两坨红晕,像是喝醉了。
那人走到台上,手举着酒坛丝毫不见害怕,“谁不知如今的这位皇帝尸位素餐、暴戾无度,暴君当道,你们竟然要去拍暴君的马屁,我真是看错你们了。”
“王涯,你在外如此大放厥词,就不怕坐牢?” 那被称作崔家小儿的人当即红了脸,怒骂道。
“哎哟王兄、崔兄,大家都是来考试的,可别吵起来了。” 人群中又走出一包着头巾的人,试图安抚那两人。
被称作王涯的那人呸了一声:“就是今日皇帝在我眼前,我也不怕!”
啪——,酒坛在地上碎裂,酒水四溅,在沉寂的大堂里尤为清晰。
林听瞳孔一缩,骤然去看裴行简。
却见裴行简眉眼下压,唇角上钩,一派兴味盎然。
“把那几人带上来。”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都没有迟到吧
那几人被押上来时神色愠怒, 连声质问:
“你们是谁,抓我们来干什么?”
“各位兄台,有什么误会咱们好好商量, 不要一上来就舞刀弄枪的, 多吓人。”
“我们可是今年科考的举子,你们随意抓人,就不怕我去报官吗?”
而身后天玄卫一言不发, 将它们带进了包厢。
“大人,人已经带到。”
那三人被捆住了手, 奋力挣脱, 脸都涨红了却没挣开分毫。
看到包厢里几个陌生的人更是愤怒:
“你们是什么人,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再不放开我就要喊人了。”
“我们跟你们无冤无仇, 为何要抓我们。”
林听刚抿下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要说无冤无仇——他看了眼裴行简, 皇帝此刻倒是没什么表情,像是刚才那几人讨论的不是他一样。
都被人蹬鼻子骂了, 心态还能这么稳,林听由衷佩服。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可能以前没少被骂吧。
裴行简一手撑着下颌, 姿态随意,“哦?那你们去告吧。”
那几人见状,脸色变了瞬, 右边那名称作王涯的学子指着他:“你——”
“手收回去。”赵德海狠狠瞪他一眼。还学子呢, 没礼貌。
王涯被震住,惯性收回手。
“这里可是京城,你们如此胆大妄为挟持科考学子, 我同窗已经去报官了,等衙门的人来,我看你们怎么说。”
裴行简侧头,卓上前道:“酒楼出入口已把守。”
那几人听到这话,心下一沉。
裴行简却懒洋洋指着王涯道:“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王涯脸色瞬间惨白,这些日子聚集在楼里的都是各地赶考的学子,酒喝多了难免谈论些家国大事,新皇上任几年来残暴之名盛起,朝堂上被他杀掉的大臣数不胜数,其中不乏一些名儒大家,他们作为即将踏进朝堂的人,自然对暴君的行为不满,私下里也颇有微词。
但以往都是互相嚼嚼舌根,今日他是喝醉了酒,这才当众说了出来。
又恰好被他们听见。
他们来自外地,在老家鲜少碰到官员,而在京城,天上掉块砖都能砸个四品以上的大员。
看这几位公子如此年轻,还有侍卫在侧,恐怕是某要员家里的公子。
“刚才是在下喝醉了酒说的一些胡话。” 王涯说。
“不,你说的没错。” 裴行简嘴角微扬,平淡道:“世人都说当今圣上残暴不仁、杀虐成性,刀下亡魂数以千计,死后要下地狱。”
林听抖了一下,虽说这话是没错,但也不至于这么贬低自己吧。
王涯被说懵了,“啊?” 他心口微微跳动,以为面前公子家里也饱受皇帝摧残,颇为同病相怜地道:“原来公子也这么认为?”
所以,不是来找他们算账的?
王涯当即过去想要抓裴行简袖口,却被赵德海挡住,
“公子我一见你就觉得相见如故啊,想来家里也是在朝为官吧。”
裴行简略一点头。“起来吧。”
那三人起身,被赵德海送了凳子。
王涯才受了惊吓放松,当即倒豆一般全说了出来:“想我寒窗苦读十几载,从小就为了入朝为百姓办事,可如今的圣上却——” 他双手一摊,愁眉苦脸,
“要是我入了朝却活不了几年,那我们科考又有什么用。”
身边那两人纷纷附和。
裴行简挑眉,“你们怎知入了朝活不了几年?”
另一人说:“你看新皇上任这几年,朝中大臣流动如水,今日还上任,明日就不知头掉在哪个旮沓了。”
“放肆,咱们圣上杀的都是贪官污吏。” 赵德海当即严肃道。
“圣上?” 那三人惊疑道,看看裴行简,再看看赵德海,啪嗒一声,全跪下了。
“皇上饶命啊。”
林听闭了闭眼,唉,祸从口出啊!
裴行简走到他们面前,居高临下地说:“你们可知犯了什么罪。”
那三人趴在地上心如死灰。
后面赵德海清清嗓子,高喊道:“诋毁圣上,你们犯的可是大罪。”
裴行简冷淡道:“按我大墉律法,你们将会被打入大牢,剥夺考试资格,终身不得入朝。”
轻描淡写的话犹如晴天霹雳,那三人抽泣起来。
这时王涯撑起头来,坚定道:“刚才的话都是草民一人所说,跟他们没关系,所有后果草民一人承担,请圣上放过他们。”
林听欣赏地看他一眼,还算是有点担当。
“哦?朕凭什么放过他们。”
那两人一听,面如死灰,恨不能撞死在地板上。
“臣知罪。”
他们明白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至少还保住了命。
林听听得揪心,虽说这些学子是说了大不敬的话,但他们说的也算事实,就是两边信息没对等,也怪不得他们。
他有心想要在这些学子面前为裴行简留下好印象,便走到裴行简身边,小声劝道:“圣上,臣觉得可以饶恕他们这一回。”
裴行简眉眼沉沉,没说话。
林听继续道:“您看,他们说的其实也没错。” 抬眼见裴行简眉眼又沉了一分,当即改口,“是有些夸张的成分在,但如今朝堂正是用人之际,若是因为这个就处罚了他们,那岂不是会让有心想要入朝为官,未来的肱骨之臣给拒之门外,毕竟谁也不想提着脖子来上班吧。”
王涯这名字他隐约听过,当初敌国入侵时,似乎也有这抹身影,不过是作为己方,因无法忍受暴君行径,自刎于城楼前。
暴君形象不易扭转,还得一点点来。
跟前落下一片沉默。
林听心里也打鼓,也不知裴行简听进去没有。
忽听上方道:“林卿也是这般想的?”
林听:“嗯?” 关他什么事?
“林卿收了朝中大臣的礼,是准备把朝堂的肱骨之臣收入自己囊中?”
这什么跟什么,林听略显懵逼。他收那些礼一是为皇帝留把柄,二是等他任务完成退休,那可是一笔启动资金。
值钱的东西嘛,谁嫌少。
“臣这是在为陛下拽住他们做坏事的尾巴。”
把笼络朝臣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裴行简抵着眉头,怒气倒是所剩无几,对那几人道:
“既已知罪,便回去好好反省,若再有下次,朕决不饶你们。”
那三人哭得泪流满面,突然就哽住了。
嗯?回、回家反省?他们没听错吧。
见人还不走,林听当即催促:“还愣着干嘛,觉得罚得太轻了,还不下去。”
那三人后知后觉,皇上这是放过他们了,喜极而泣,当即连磕三个响头,
“谢谢皇上、谢谢皇上。” 互相搀扶着滚了。
这时店小二端着菜上来,“几位客官,请慢用。”
林听早就饿了,此时闻到香味眼睛发光,但想到皇帝不动筷他不动筷,眨巴着眼望向裴行简。
裴行简收到那盼望的眼神,指尖夹着筷子动了一下。
林听放心地动筷,吃了起来。
一顿饭吃完,他们便准备回去。
在一楼他们又碰到了那三个学子。
看到他们,那三人恭敬地行了礼,目送他们离开。
皇帝的马车在林府门口停下,林听掀开帘子下了车。
他站在车旁,想了想,还是对着窗口说道:“多谢皇上送臣回来。”
车帘被拉开,裴行简掩在阴影里,“不必,明日上朝不要迟到了。”
林听一时嘴快:“臣从未迟到过。”
裴行简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合上帘子,吩咐马车行进。
张吉出门接林听,见林大人一边走一边嘟囔,好奇道:“林大人,你在说什么呢?”
林听问他:“我这几日上朝都没有迟到吧?”
张吉回想,除开皇帝特意免除林大人的早朝,他确定:“没迟到。”
“哦,” 林听放下心来,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给裴行简一种他爱迟到的错觉。
“那没事了,明日晚点叫我。”
张吉应下,不由得感慨,他们这位林大人可真是深得陛下宠爱啊-
第二日林听进宫时没看到裴行简,守在重华殿的庆子说:“圣上还在早朝,未回来呢。”
他便让人搬来书案,又备好笔墨纸砚。既然圣上没来,那他就一边练字一边等人,等人回来了,正好把今天的字交了。
刚写完一个字就听外面庆子喊:“太后娘娘到。”
墨汁在纸面上突兀划出一笔,林听连忙收了纸笔,起身迎接闯进来的谢太后。
谢太后看到他愣了一下,随后面色恢复平静:“皇帝还没回来?”
林听佩服这人心里素质之强大,他知道是太后下的毒,谢太后也知道林听知道是太后给他下的毒,还能面不改色。不愧是上一届后宫宫斗冠军。
“还未。” 他答,不动声色靠近殿门。裴行简没在,这里太后最大,要是谢太后要对他做什么,他就准备跑。
庆子腆着笑说:“圣上这会儿还在前朝,不如太后娘娘先回去,等圣上回来了奴立马禀告圣上。”
太后冷哼一声,“他会过来?哀家就在这儿等他。”
“这——” 庆子为难,“圣上不喜人随意进殿里。”
谢太后指着林听:“怎么,他留得哀家就留不得?”
庆子只得默默退出去。
……
早朝终于结束,裴行简揉着疲惫的额角下了龙椅。
赵德海赶紧跟上,“圣上可需要老奴揉揉?”
裴行简摇头,“不必。”
他坐上轿撵正要回重华殿,远远就看青山飞奔而来。
“何事?”
青山道:“林大人辰时就到了重华殿。”
赵德海笑眯眯地:“林大人今日竟来得这么早。”
而后青山又接了一句:“太后娘娘也到了重华殿。”
赵德海手里拂尘一抖,转向皇帝:“这——”
裴行简目光沉沉,“去重华殿。”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宫宴
重华殿内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氛围。
林听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太后盯上。
靠山不在,得夹起尾巴做人。
好在只过了两刻钟,就听外面传来尖细的声音:“圣上到~~”
林听终于放松地呼出口气, 裴行简再不回来, 他都快要被太后的眼神给戳穿了。
几息后,门口一袭明黄龙袍踏风而来,一道高大的身形出现在众人眼中。
裴行简还穿着朝服, 金发束冠,十二旈缀在额前, 旈下的眼眸黑沉, 无端带着一股冷意。
看到太后,四目相对,裴行简淡淡道:“太后今日怎么有兴致来朕重华殿?”
锋冷的眼神在殿内扫了一圈, 见林听完好无损地缩在墙角, 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谢太后说:“皇帝, 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哀家来是想提醒皇帝, 切不可再像去年那样任性妄为了。”
这话说完,皇帝身后跟着的几位太监俱是脸色一变。
裴行简神色如常,“那就不劳太后费心了。”
林听满眼好奇, 去年那样,哪样?
*
等下了值,林听被庆子带着出宫。
一路没什么人, 林听心绪转动, 拽着庆子的袖口小声道:“庆公公,去年生辰眼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一个个都讳莫如深的样子。
庆子紧张地朝四周望了望,见周围没人, 凑近林大人悄声说:“林大人有所不知,去年生辰宴上,圣上头疾突然发作,当即性情大变,拿着尚方宝剑将吏部侍郎砍断了一条腿。”
林听震惊,“就没人上去阻止他?” 那些在现场的大臣得是多大的阴影。
庆子轻叹一声,“皇上那时候连人都认不清,谁敢去呐,后来天玄卫和禁军也是付出了惨痛代价才让皇上恢复过来。”
林听嘶一声,“那个吏部侍郎还活着吗?”
庆子摇头。
“被砍死了?” 林听心口一跳。
“不、不是,” 庆子赶紧解释,“后来那吏部侍郎被坐实贪污行贿,被抄家了。”
“哦哦。” 林听缓缓心口,还好还好,也算是咎由自取。
将人送到宫门口,庆子就回去了。林听出了宫门,找到自家的马车,正准备上车呢,就挺后面有人喊他,
“林大人,许久不见。”
林听回头,就见言丞相站在他马车旁,慈爱地看着他。
林听上车的脚又缩下来。
“言丞相。”
言丞相摸着白花花的胡须,绕着林听做看看又看看,看得林听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抱着手臂问:“丞相,咋了?”
见人还活蹦乱跳,放下心来,“林大人最近跟在皇上身边还好吗?”
原来是担心他被皇帝给宰了。
林听说:“无事,圣上平时还是挺温和的。” 连他上班摸鱼都没处罚他,每月工资照发,没有这样那样无理的要求,已经是好老板了。
温和?言丞相迷蒙地啊一声,那朝会上差点把他们都拉出去砍了的人是谁?
不过见林大人无碍,言阙想,毕竟是皇上亲自带回来的宠臣,跟他们这些每天只会惹皇帝生气的臣子到底是不一样。
“那老臣就先走了。”
言丞相在下人的搀扶下就要离开,林听忽然又叫住他。
“晚辈还有一事想要请教。”
言丞相捋着胡须温和地说:“林大人尽管问。”
林听:“皇上的生辰晏不是快到了么,我要不要给圣上备点什么礼呀?” 他当侍卫还没多久,除了上次的那些金银珠宝,身上实在没什么钱。
言丞相摇头:“圣上很早以前就定下过规矩,生辰宴上不允许送礼。”
原来如此,林听放心了。
目送言丞相的马车离开,林听钻进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一路行至林府停下,林听走了出去。
进门前,他突然灵光一闪,对张吉说:“明日休沐,我去趟南相寺,”
虽然皇帝不让大家送礼,但他还是想去给裴行简求一个平安符,希望他日后能平平安安,完好地度过这一生。
*
翌日一早,林听便去了南相寺。
寺中绿树葱葱、幽静典雅,他求完符,从慈悲堂出门时又遇到了了无大师。
“小施主,我们又见面了。” 了无大师一身粗布衣,双手拜在身前,淡笑自若。
林听也学着对方的样子拜了拜,“了无大师。”
了无看了眼他手上的东西,“平安符需亲手交给所求之人才有效。”
林听将东西踹进袖口,“我明白了。”
“施主慢走。”
林听将袖子拽紧了几分,点点头,走了出去。
……
四月初三,乃天子生辰,宜大办。
当日出门时,林听将平安符揣进了怀里,想着等晚宴上寻个时机送给裴行简。
自太祖皇帝以来,皇帝的生辰宴均在太和殿旁边的永康殿举办,其后紧挨着一小型山水园,林名为芳菲园,乃是仿造南方山水所建造,风景优美,比皇宫里原来的御花园都更大些。
夜幕降临,林听跟在皇帝身后去宴会的举办场地。
永康殿内已经坐满了受邀前来的大臣。
只见屏风一晃,本还三三两两说笑的大臣们倏然闭上嘴,纷纷起身行礼。
“恭迎皇上。”
裴行简坐到上首,林听自觉站在旁边。
皇帝瞅了他一眼,让赵德海搬了张椅子过去。
“坐吧,别站一会儿给睡着摔了。”
林听心安理得的坐下,心说这还早呢,他也没那么困。
虽然用帘子隔着,但林听还是隐隐能看到下方的场景。
那些大臣噤若寒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以往受邀而来的臣子本应该是感到荣耀,谁不想能被皇帝随时想起呢。
奈何这一任皇帝性格多变,去年的事在众人心里留下了很重的阴影,他们躲都来不及,谁敢没事到皇帝跟前晃。
就在这时,另一道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哀家来迟了。”
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谢太后一身华服款款走来,身侧跟着安定侯。
大家起身行礼。
谢太后让众人平身,又对裴行简说:“哀家刚才乏得很,小憩了片刻,这才晚了,皇帝不会介意吧?”
林听心里嘀咕:这好赖话都让你说完了。
座首的皇帝嘴角挂起笑:“太后就是不来朕都不会介意。”
谢太后坐在一侧,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突然想到:“今日有林大人在,皇帝可不能像去年那样了。”
说话时她声音并未刻意压制,声音隔着帘幔传了出去。台下坐着的大臣们脸色一僵,去年的场景大多数人都经历过,那可真是噩梦。
救命,这两人又开始斗法了。林听缩在另一边,尽量把自己当个透明人。
裴行简及时止住了话题:“既然太后到了,那便开宴吧。”
赵德海宣下去,就有宫人端着青釉瓷盘小步上来。
歌舞尽至,宴会开始。
一曲歌舞毕,台下众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按理说这个时候应该是他们排着队上赶着给皇帝敬酒的流程了,但他们手里端着酒杯,却没一个人敢动。
毕竟没人跟自己的命过不去,万一哪个没注意把皇帝头疾勾起来了,那他们还要不要活了。
台下安静如鸡,都等着有哪个能率先站出来。
明显不同寻常的安静氛围。
林听啜着果汁,刚才裴行简说他年龄小,不宜饮酒,愣是让御膳房换了杯果汁儿来,林听也是服气,就是按现代算法他都已经成年了,怎么就喝不得酒了,况且在这古代,十九岁已经不算小了,他隔壁邻居那家儿子十九岁连儿子都有了呢。
但林听也只能在心里吐槽一番,说是不敢说出来的,他又不是傻子,要命的事他可不做,
他朝赵德海使眼色:两首歌舞之间就没点别的活动助兴?
赵德海冷汗都要冒出来了。以往在第一二歌舞之间都会多留点时间,为的就是方便大臣们给皇帝敬酒,说些祝福的话语,展现一下君臣和睦。
可谁能想到今年的生辰宴竟然如此寒寂。
哎,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一片沉寂中,忽然从人群里站出一人,走到裴行简面前,举起酒杯沉稳道:“臣祝圣上万安。”
众人一看,竟然是章太傅。顿时心下一松,是了,章太傅乃是圣上老师,为人正直,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跟他们这些人比,自然跟皇帝感情不一般。
况且章太傅去年生辰宴生病没来,没见过那血腥场面,自然是不怕的。
只见座首上的皇帝从旁拿起小巧精致的金樽,由赵德海盛满酒,起身拂开纱帘道:
“太傅,请。”
两人一饮而尽。
有了太傅打头阵,紧跟着言丞相也站出来,
“……臣祝圣上身体康健……” 皇帝一饮而尽。
而后各部尚书、侍郎也纷纷起身,
“祝圣上千秋万岁。”
“祝天下太平!”
……
一轮又一轮的敬酒,林听眼睁睁看着裴行简喝了数杯,瞠目结舌。
他拉了拉赵德海的袖口,赵德海弯过身来,“林大人可有何吩咐?”
林听张了张嘴道:“裴……皇上这么能喝啊?”
赵德海笑着说:“林大人有所不知,圣上少时在外带兵打仗,北地苦寒,常以烧酒暖身,那烧酒可比平常的酒烈多了,不碍事,况且那金樽看着不小,实际满上一杯,也就一口的大小,这么几杯小下去,恐怕还没您这半个碗大。”
林听顺着赵德海指的方向,看到了立在桌面上的白瓷碗,碗口也就手掌那么大,这么说来,确实不多哈。他稍稍放下心来。
不过又转念一想,“赵公公,我也想尝尝,你就给我沾一点吧。”
赵德海看着林大人可怜的样子,也很是为难,“林大人,您这真折煞老奴了,圣上的命令,老奴哪儿敢违抗啊。”
林听拐着弯儿求了好几次,赵德海就是谨遵皇帝命令,把酒瓶守得死死的,硬是没让林听碰到一丁点儿。
最后林听只能作罢。
行吧,别的大人喝酒,他一个刚成年的孩子喝饮料。
酒过三旬,原本冷凝的氛围终于热络起来。中间太后以不盛酒力提前离开。
裴行简看着下首众大臣说说笑笑,但又碍于他在不敢放开,只能小声讨论。他沉眸思索片刻,安喊来赵德海。
“叫上林卿,陪朕出去走走。”
赵德海托着金樽,踌躇道:“圣上,林大人他——”
“嗯?” 裴行简偏头,见赵德海欲言又止,转身拉开帘幔进去。
只见林听端正坐在木椅上,呆呆地望着他,眼中似有雾气朦胧。
看到他,轻柔地说:“圣上,您回来了。”
裴行简眉头一跳。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苟且
他身形一顿, 问赵德海:“喝酒了?”
赵德海连忙道:“并未,许是林大人等圣上等得太久,困了。”
裴行简再去看林听。
感应到探过来的视线, 林听抬起头来, 看到裴行简的瞬间眼睛亮了一下,“皇上,你回来了。” 语气缓柔, 像是还没清醒过来。
裴行简呼吸重了几分,嗯了一声。
他放下金樽, 正要抽回手, 不想林听却突然将脸探了过来,轻轻在他手臂上滑过。
顺滑的触感一瞬即逝,裴行简刚要收回去的手顿住, 而后默不作声收拢, “困了?”
林听点头。
他没有喝酒, 既然皇帝吩咐了人不给他酒,那些大臣也就不敢端着酒来敬他。
没人来敬他, 他就只能吃东西,等他吃饱皇上还不回来,他就等啊等, 此时天色已不早,睡意也就涌了上来。
“没有,” 他抬起手, 两指捏在一起, “臣也就是困了那么一点点。”
外面夜风四合,帘外隐隐有交谈声传来,裴行简道:“陪朕出去走走。”
赵德海赶紧将林听扶起来。
林听起身时没站稳, 一个趔趄扑过去,被裴行简拦住,“站稳了。”
林听瞌睡瞬间就被吓醒了,他立马点头,“臣刚才没看路,这下好了,走吧。”
几人一路往芳菲园去。此时夜已深,青石小路掩映在道路两旁的草林里。
赵德海在前方提着灯笼引路,四下黑漆漆的,林听也不认路,便紧跟着裴行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跟丢了。
偏偏裴行简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周围安静得很。
跟着这么走了一会儿,林听只觉一股困意又涌上心头,不免想着:这得要走到什么时候?
突然,额头猛地撞到一堵硬物。
林听抬眼,就见裴行简侧过身看着他,幽邃眉眼在灯笼暗沉的灯光下显得更为威严,一身锦服穿在身上一丝不苟。
他不由得咽了咽,抛开其他不谈,裴行简的身材也是真好啊。
“看够了?” 上方忽地传来一声。
林听眉头一惊,这才发觉自己目光一直落在对方身上。
“臣刚才是在想事情。” 他胡诌了个理由。
随即就听裴行简冰冷冷地说:“哦?在想什么?”
林听:……
要不要这么刨根问底,聪明的皇帝难道不是给个台阶就下了么,或者给他个台阶也行啊,他不挑的,这让他怎么说?
林听沉默片刻,思来想去,说道:“臣刚才在想,宫宴上的饭食还挺好吃的。”
跟前落下一片沉寂。裴行简看着他,灯光煌煌,映在他的眼睛里像是聚了光。
说完,这人还颇为回味地砸吧了下嘴。
…… 良久,裴行简似是叹息一声:“就这个?”
林听忙不迭点头。
“罢了,” 裴行简转身继续往前走,“如此,便让御膳房将今日宫宴上的菜给林府各送去一道,林卿可一次吃个够。”
林听欣喜道:“谢皇上。”
他们继续往里走,此时夜已深,宫里的人大半都在宫宴上,花园里不见人影。
行至一处拐角,忽然听里面传来怪声:“娘娘~”
“章哥哥,你我当初一别已是多年不见……”
林听登时伸直了耳朵,娘娘?
如今裴行简还没娶妃,这宫里能称得上娘娘的,除了太后,就只有先帝的各位后妃。
先帝在位时后宫嫔妃众多,后面因种种原因只剩下少数的几个住在偏远的宫殿。
芳菲园紧靠永康殿,算是皇宫的中心,要是先帝后妃来到这儿——
哇哦,林听心中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他放慢速度,伸长了脖子去听,惊天大八卦,他想听。
裴行简也听到了那边的声音,骤然停下脚步。
“谁在那边。” 他出声,两侧侍卫一闪而过,随即只听那边传来几声尖叫,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就被带到皇帝面前。
赵德海一看,大惊,“徐太妃。”
林听探长脖子往前看,看到那跪坐在地上的人,“章太傅?”
啊?
他再将视线一转,看到章太傅旁边的人,脸上虽已有了岁月的痕迹,但面容柔和,眉眼清丽,想来年轻时就是个美人。
裴行简显然也愣住了,额角隐隐作痛,“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在这里干什么?”
其实不用他问,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孤男寡女在这儿干什么。
林听:哇哦,看着章太傅一脸君子模样,没想到会做出这种事来。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圣上面前,那两人齐齐磕头,徐太妃哭腔着声音:“皇上赎罪,是我让他过来的,不干他的事。”
章太傅又抢着磕头说:“圣上,是老臣执意要来见太妃娘娘,是老臣的错,求您不要怪罪太妃娘娘。”
得,套娃呢这是。
裴行简难耐地抵着眉头,剧烈疼痛在脑中蔓延。他胸口急剧起伏,“你、你们——”
赵德海一见赶忙过去扶着,“圣上消消气,这里四下无遮挡的,不如让天玄卫将他们带回宫里去仔细审问。”
裴行简正要招来天玄卫,突然就听后面传来声音:“臣给皇上请安。”
众人回头,就见安定侯不知何时站在几步外。
裴行简招手的动作一顿。
安定侯行礼上前,见到前面跪着的两人,顿时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这不是徐太妃和章太傅嘛,怎么在这里?” 随即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臣记得徐太妃是不能来宫宴上的吧?”
徐太妃面如死灰,歪倒在地。
裴行简阴沉沉盯着他。
安定侯好似没发觉,继续惊讶道:“那太妃和太傅在这儿是在——” 就差把‘苟且’ 两字写在脑门上了。
裴行简意有所指:“朕记得安定侯不是陪太后说话去了么,怎么突然过来了?”
安定侯笑着说:“臣与太后拉了会儿家常,准备出宫,想着给皇上来道个别,一问才知您来了芳菲园,这便赶了过来。”
裴行简淡淡道,“平时倒是没见你这么勤快。”
安定侯躬身笑了笑,“不知皇上准备怎么处理这两人?如今宫里没有皇后,这后宫的大小事太后娘娘都要忧心,臣等皇上处理了,才好回去给太后娘娘复命。”
林听听着这话,渐渐品出了点别的意思,看安定侯这样子,难不成早就知道这事儿?
或者往更深处想,这种日子,后宫先帝嫔妃是不会往这边来触霉头的,这一路的守卫竟然也没发觉?
顿时,他看安定侯的目光带了些审视。脚往后退了两步。这安定侯一看就不是个好的,他得离远些。
这话一出,前面跪着的两人绝望地闭上了眼。
裴行简沉沉看着安定侯。忽而唇角一勾:“来人,把徐太妃和章太傅拉入大牢,听候处置。”
说完又看向安定侯,“安定侯可还满意?”
身后蹿出几个天玄卫拉着两人离开。
安定侯躬身,“如此,臣也好向太后交待。”
……
裴行简一言不发地回了重华殿,一踏进殿门就将林听拉了进去,随手关上门,将赵德海他们关在门外。
见人躺上床榻,林听轻车熟路地伸手给人揉太阳穴……
赵德海在外等了许久,终于听吱呀一声,厚重殿门打开,就见林大人走了出来。
“林大人,圣上这——” 赵德海担忧道。
“圣上睡了。” 林听说,揉着酸痛的手。
屋内没有动静,赵德海稍稍放下心来,亲自带着林大人出宫。
路上林听询问赵德海:“赵公公,徐太妃跟章太傅要如何处置?”
赵德海摇头,“这老奴就不知道了。要说徐太妃也是个可怜人,从小跟章太傅青梅竹马,两家本就定了亲事,可惜后来却被先帝招进了宫中,徐太妃整日以泪洗面,先帝看了烦闷,见了人一面就将人丢到一旁不管了,是以徐太妃如今却无半点子嗣。”
原来还是个痴情人,林听小声问:“那章太傅他——”
赵德海又是一声叹息,“章太傅自是未曾娶妻,每日醉心于学术,如今可是深受士林学子的爱戴,与言丞相并称大墉‘文墨双壁’。”
哇,原来章太傅也这么痴情。
出了宫门,林听上了回家的马车,隐隐间感觉有什么东西忘了。
等他回到林府门口终于想起来,
哎呀,平安符忘给了-
翌日一早,林听吃过早饭就匆匆往宫里赶。
住持说那平安符必须亲自交到对方手上,为这事他昨日都没怎么睡好。
他到重华殿时,裴行简已然下了早朝。
林听踏进去,摸出平安符递过去,“皇上。”
一个淡蓝的荷包出现在裴行简眼前。顺着视线往上,就见林听弯着眉眼,
“臣之前去南相寺求了平安符回来,本想昨日送给皇上的,没想到昨日却忘了,希望今早送还不算晚。”
裴行简看着那荷包,做工算不得出色,就是平民百姓家用的东西,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淡香。
可渐渐地,他的视线就转移到了拖着荷包的那双莹白的手。指尖圆润,许是这段时间吃得好了,比刚来时更细嫩。
林听见人不懂,以为是不喜欢,有些忐忑地喊了一下:“皇上?您要是不喜欢那就算了。”
说罢他就要收回手,裴行简突然伸手把那荷包拿了,平静道:
“字练得如何了?”
林听霎时焉了。“不如何。”
裴行简指了指那边空着的书案,“练完三张大字给我检查。”
突然被迫成为学生的林听:???不是你就不感动一下吗?
裴行简态度坚决,林听只能任命地坐到那书案前开始练字。
过了一会儿,一名天玄卫进来汇报:
“昨日章太傅被押入大牢的事不知为何传了出去,如今外面的学子都聚集在府尹前抗议。”
裴行简将笔一搁,正要开口,却听外面传来太监的声音:“言丞相求见。”
“宣。”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闹事
“皇上。” 言丞相一进门便跪在御前, “老臣听闻昨夜章太傅因冲撞圣上而被下了昭狱?”
裴行简双手搭在膝上,面容沉静,“丞相想说什么。”
言丞相胡须颤了颤, 抬眼见皇帝的脸色并不怎么高兴, 心下忐忑道:“老臣斗胆想问一下,太傅是如何冲撞了陛下?”
话音刚落,屋内气氛骤然冷凝下来。
言丞相更害怕了。
半晌, 裴行简开口:“你想知道?”
言丞相不敢动,更不敢开口。
裴行简视线忽然偏向一旁。此时林听正坐在另一头的书案上, 从他的角度, 刚好能看到那笔在纸上跳动,形成了某种他看不懂的符号。
裴行简眉头一跳,这写的什么。
皇帝良久不出声, 丞相好奇地顺着视线看了过去, 只见林大人靠在一旁的书案上, 也不知在写什么。从他的视线,自然看不清。
“林大人?” 言丞相见对方写得忘我, 小心提醒道。
林听抬起头来,见屋内众人都看向他,茫然道:“怎么了?都看我干什么?” 他今日可什么事都没做。
裴行简目光在他纸页上扫了一眼。
林听骤然读懂皇帝那个难言的表情, 当即将摊开的纸往胸前收,不好意思地笑笑:“臣先收起来,免得脏了陛下的眼。”
裴行简却不咸不淡道:“晚了, 朕眼睛已经被脏了。”
林听:…… 倒也不必这么实诚。
“那臣给陛下洗洗眼?”
裴行简眼睛一睨, “算了,朕怕被林卿一个不小心将眼珠子扣出来。”
林听心说他哪儿有那么不小心。
紧接着裴行简朝他扬扬头:“昨夜林卿跟朕在一起,你可问他。”
言丞相顿时好奇地看向林听。
林听指尖颤了颤, 难以置信裴行简竟然将这活儿推给了他。
要他怎么说,硬说起来那算是后妃与外男私通,于两人名誉有损,于皇室名誉有害。
“呃,” 林听筹措着措辞,“昨夜夜深,臣跟在后面没看清楚,皇上在前面看得更清楚些,言丞相还是询问皇上吧。” 又将话抛了回去。
言丞相心里越来越忐忑。到底是犯了多大的事,怎么一个个都难以启齿的模样,总不能搞什么私通吧。
念头刚冒出就被他压下,章太傅醉心学术,必不能犯这种错误。
他心中揣测,想到今日上朝时看到的情景,躬身道:“圣上,如今正值科考之际,京城学子众多,臣上朝时经过崇文馆,见数名学子围聚在馆前抗议,称不放了章太傅他们就不离开。”
他言辞恳切:“京兆府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屋外又传来太监的通报声:“安定侯求见。”
裴行简眸光一凝,“让他进来。”
片刻,安定侯进门,看到早就跪在屋里的言丞相,微笑道:“原来言丞相也在。”
言丞相不屑地哼一声。
一股火药味在空气中弥漫。
林听当即放了笔,努力将脖子往那边探。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安定侯开门见山道:“皇上,京兆府尹来报众多学子围在京兆府门,已影响府衙工作,臣认为当立即出动巡城营,将那些闹事的人全抓起来严刑拷打,带头的几人更要重判。”
裴行简淡淡看过去,“言丞相觉得如何处理。”
“不可。” 言丞相反驳,“那些学子一直以章太傅为榜样,如今章太傅莫名下狱,自然心中不忿,臣以为应当讲明原有,以平学子愤怒。”
“呵,朝廷就是对那些学子太过纵容,才让他们忘了谁才是这天下的主人。”
“安定侯,以暴力治天下本就不可取。”
“也就你们这些文人文绉绉的,做事优柔寡断……”
“你一莽夫……”
……
明明只有两个人在吵,林听却感觉他们吵出了一整个菜市场。
眼见那两人越吵越凶,都快要打起来了,再往另一边瞧,裴行简指骨抵着鼻梁,唇抿成一跳直线,掀开的眼眶里隐隐泛红。
偏偏吵架的那两人却没有发觉,都快上房揭瓦了。
啧,怪不得皇帝心累,这两个没眼力见儿的,再这么吵下去,今儿屋子里的人都别想走了。
林听喝口水清清嗓子,起身站到那两位大臣面前,一手扒开一个,“两位老大人,静静、静静。”
那两人已经发展到上手了,安定侯抓着丞相胡须,丞相拽着安定侯头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
“放手。”
“你个老家伙,你先放……” “休想……”
林听茫然顿了一下,继续劝说:“我说两位,看向我,look my eyes。” 他抬高了音量,终于吸引到这两人的目光。
“您们二位多少岁啊?” 林听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加起来岁数比我多了几倍吧,都这么大了,能不能成熟稳重点,能不能学学我,淡定淡定。”
言丞相和安定侯胡子动了动,想要说什么,但又憋了回去。
“大家都是同事,要团结、友爱、互助是不是。”
“来来,听我的,我喊一二三大家就一起放手哈。”
那两人没再反驳。
“一、二、三。”
刷拉,三人一起放手。
终于将两人分开,林听拍了拍手,“这就对了嘛。” 又转向裴行简说:“皇上,臣倒是有个办法。”
裴行简眉眼看过来,“说。”
“臣觉得应该恩威并施,一方面好言劝说,另一方面对于那些带头闹事的学子也不能轻易放过。”
也就是将身后两人的方法结合一下。
说罢,林听又回头看向他们,“二位可有什么异议?”
安定侯冷哼一声,言丞相也露出一副犹豫的表情。
看来不太妙啊。
“二位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身后阴测测的声音响起。
裴行简忽然起身,狭长眉眼紧紧盯着那两人,眼眶中红血丝弥漫,大有一副谁敢反抗就灭了谁的架势。
言丞相和安定侯对这表情可太熟悉了,当即应下,“满意。”“老臣十分满意。”
裴行简不疾不徐地吐出:“滚出去。”
言丞相和安定侯屁滚尿流地滚了。
人都走完了,林听熟络地随着裴行简站到椅子后,开始按摩。
一炷香后,裴行简拉开他手。
屋内一时沉寂。林听动了动嘴皮,“臣能不能——” 下午请个假。
“三页大字写完了?” 冰冷的声音裹挟而来。
林听指腹一僵。
糟糕,刚才他光顾着吃瓜了,那字——一页都没写完。
林听默默道:“臣写得比较慢,慢工出细活嘛。”
裴行简却并不在意,“将练完的拿来给朕看看。”
啊啊啊,林听心里咆哮,怎么会有皇帝非要守着臣子练字的啊,是折子不好批吗。
林听任命拿起那还未写满一页的字,递给裴行简时挣扎了一下,“臣觉得皇上还是不要看为好。”
看到裴行简露出一副疑惑表情,他鼓着勇气道:“臣怕把皇上头疾又给激发出来。”
裴行简将纸页扯过去,淡淡道:“放心,在林卿的帮助下,朕最近忍耐力极速上涨。”
……
虽然早有准备,但在看到那狗爬一样的字时,裴行简眉头还是慌乱跳了一下,看了两眼就还了回去。
“算了,朕还是不找罪受了。”
林听憋憋嘴,他觉得自己的字还好吧。毕竟大墉的字和现代还是有写差别,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写成这样已是不容易了。
将纸页哗啦揉进袖子里,林听安心地站在裴行简身边当一个花瓶。
拼搏奋斗可能不适合他,混吃等死才是他最终的归宿。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退休。
想着,他看了看裴行简,皇上的头疾似乎发作得没有以前频繁,那他岂不是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看什么?” 视线被裴行简敏锐捕捉到,深邃幽黑的瞳仁望过来。林听心口一跳,连收回目光,
“臣觉得圣上的字好看。”
“那你想不想学?” 裴行简忽地诱惑道。
林听:…… 自己给自己挖坑。
“圣上的字乃是机要,还是算了吧。” 就不怕他学了模仿着在折子上写写画画。
“不用,其他人不行,但你可以。”
林听一哽,什么叫他可以,是嘲讽他怎么学也学不会吗?
……
林听恍惚着走出重华殿门。
门口候着的赵公公见状笑眯眯地跟上去:“林大人今日这么早下值?” 林大人虽为圣上侍卫,隶属天玄卫,但不受天玄卫管辖,上下班时间全凭圣上一句话。
等走进了,才看见林大人脸上的茫然,手里还收着几卷宣纸。
“哎哟林大人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经过他身侧,隐隐听林大人嘴里念叨着:“五十页大字,五十页大字……”
再一看那手上的宣纸,都是被写了字的帖子。
赵德海恍然,原来是圣上在教林大人练字。
也是,启蒙之路不容易,林大人这还有很长一截路要走呢。
赵德海目送林听离开。
林听绝望地出了宫。林府的马车已经候在门口。
他上了车,吩咐车夫,“去登仙楼,我要吃那儿的烤鹅。” 唯有美食能抚慰他受伤的心灵。
马车径直朝正街行去。
往前走了半刻钟,只听外面传来阵阵喧闹声。
林听掀开帘子探头,就见路边众多学子围在京兆府门前抗议,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这些都是来赶考的学子?”
那车夫见自家大人问话,答道:“听说昨日章太傅在宫宴上突然被下昭狱,这些学子都在抗议呢,要朝廷给个说法。”
林听看着外头吵嚷的人群,隐约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他问:“京城内有多少学子?”
“俺听酒馆的说书人说,今年进京赶考的有数万人,乃是近十年人数最多的一届。”
“不止这边,宫城下的崇文馆、各处酒楼、画舫全都被这些学子占领了,不过马上就要科考了,应该也闹不了太久。”
“未必。” 林听合上帘子,心里开始琢磨:
昨日之事本就是秘密进行,要不是安定侯突然出现,太傅都不一定会被关起来。
这种大规模的闹事,到底有没有他们的手笔。
第40章 第四十章 啊?你们这是……
此后几日, 京城内学子抗议之势仍未下去,因圣上并未做出明确指示,崇文馆及京兆府也不敢大肆驱赶, 任由他们在门前闹。
偶尔林听路过, 就见那些学子不知疲倦地堵在门口,大有要与朝廷僵持下去的意思。
林听如往常一样进重华殿研磨,每日都有天玄卫来汇报宫外情况, 但裴行简却不见着急,醉心于批折子。
偶尔他耐不住问裴行简:“皇上准备如何处置?”
裴行简却只给他两字:“不急。”
起初林听还以为皇上听进了他的建议, 才将言丞相和安定侯赶出去, 但他这几日才发现,皇上单纯是闲那两人吵得慌,寻个由头让他们出去罢了。
林听也摸不住裴行简到底在想什么。但他心里隐隐有猜测, 或许是在等某个时机。
转机出现在五日后。
这日林听一如既往地在重华殿练字研磨, 忽然言丞相冲了进来,
“圣上,不好了。”
裴行简淡定搁下笔, “何事?”
言丞相苍老的脸上斗大的汗珠,呼出浊气,费力说:“皇上, 京兆府门前闹起来了。”
赵德海递杯水过去。
言丞相一口闷下,抬眼却见圣上神色如常,似乎早就料到。
言阙微微缓下心神说:“章太傅一生无子, 曾收养了几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如今那些孩子久不见太傅回去,一问才知道太傅是被下了大狱,蹲在府衙门前要说法。”
“可是, ” 言阙脸上骤然愤懑,“那安定侯带领巡城营却罔顾人命,将那几个孩子抓走,京兆府门前的学子顿时被激怒,扬言要找朝廷讨要说法,衙门里的官员有几个都被打了。”
屋内檀香缭绕,裴行简起身走到重华殿门下,眼前是宫人洒扫,远处天边是连绵的山脉。
“朕知道了,你先下去。”
言阙摸不准圣上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如此十万火急之事不能耽搁,苦口婆心道:“圣上,科考之期临近,这样闹下去,势必会受影响啊。”
却见圣上仍未有动作,言阙只能焦急地看向林听:林大人,你说句话呀。
接受到言丞相的眼神,林听沉默两息。
这几日他也琢磨着,圣上既然不处理那些人,或许是还在等什么。
外面风雨飘摇,宫内却是岁月静好。
林听放下磨石,斟酌着该如何出口,他走过去,“皇上,不如让言丞相带臣先过去看看,试着劝说一二。”
“对啊对啊,” 言丞相附和,“如今不能再进行镇压了,可以先试着劝解嘛,万一能行呢。”
裴行简回头,眸光扫过他们,终于松口:“他们倒是坐不住了,” 随即喊来天玄卫,“京兆府门前抗议学子众多,切不可卷入进去,让天玄卫护送你们。”
“是。”
两人出了门,一路往京兆府奔。
马车转过一个街口,远远就见数量众多的学子围在京兆府大门前,跟衙里的捕快激烈对峙着。
“朝廷必须给个说法。”
“巡城营凭什么抓人。” “暴君” “暴君”
怒骂声此起彼伏。
前面人太多,马车只能在转角停下。
但还是没逃过那些学子的眼睛。
“是朝廷的马车。”
不知谁大喊了一声,那群学子霎时围了上来,“今日不给我们个说法,我宁愿撞死在府门前的柱子上。”
天玄卫守在马车前,将刀横在胸前,做出戒备的姿态,将那群学子隔开。
言丞相拉开车帘,外面人流涌动,见到他们,那群学子更激动,甚至有人试图越过天玄卫跳上马车,被天玄卫一把拉回去。
“我靠,章太傅影响力这么大吗?” 林听被外面的声音吓了一跳,缩在角落。
言丞相可惜地说:“老夫与太傅本是好友,性情相投,当初是太傅将在冷宫快要饿死的圣上救出来,悉心教导,后圣上即位,太傅便在朝堂挂个虚职,在城外开了个小私塾,免费为那些贫困学子启蒙,自然受百姓们爱戴。”
林听恍然。他之前可没梦到这段,想来也不是原来时空里经历的,应是因丞相被救,背后之人转而将矛头对准章太傅。
若是章太傅受困,必然会引起众学子不满。
如今正是科考之际,数万名学子在京城闹起来,那动静想都不敢想。
车外喧闹不止,言丞相起身要出去,车门前的天玄卫见状道:“丞相大人,外面危险,还请上车。”
言阙摆摆手,“不妨事,这些学子只是心急,并未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眼见丞相都已经出去了,林听便也跟着起身。
“各位,” 言丞相站在车头出声,“能不能听老夫一言。”
有些学子认出那是言丞相,拉住自己的同伴,“言丞相来了。”
喧闹的人群缓和下来。
有人高声道:“言丞相,我们敬重您,请问为何要将章太傅关进大牢。”
言阙哑口,别说那些学子不知道,就是他也不知道,只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林大人。
林听下了车,骤然接收到言阙的眼电波,心里计较着到底要不到把这种事说出来。
章太傅也算是名人了,文人雅客最重声誉,万一被这些狂热粉丝知道自己的偶像竟然私通后妃,岂不是形象崩塌。
“各位不要着急,” 林听只能胡诌个理由:“章太傅如今好好的,只是有些事还需要调查。”
“调查什么?” “那些贪官污吏不查,竟然去查一个清白的章太傅。”
不,你门崇拜的章太傅不清白,胆子大得很。林听默默想。
“各位放心,朝廷不会随便抓人。” 言阙再次安抚。
“谁说的,那章家三兄妹不就是被巡城营抓走了。”
“就是,要不是皇帝下令,谁使唤得动巡城营。”
林听体验到什么叫有苦说不出。得,绕来绕去,最重还是绕在了皇帝身上。
裴行简洗白之路不容易啊。
陡然间,那群学子情绪更加激动,奋力往里挤。天玄卫虽奋力抵抗,但到底人少,将刀鞘立于胸前不敢伤人。
僵持数秒,人群突然像开洪的匝,冲破天玄卫的防守朝他们奔来。
林听当即拉起言丞相往车内跑,“快、快上去。” 他奋力将行动不便的言阙送上马车,正准备扒上去,却被人从身后抓住衣摆拖住。
“我靠——” 惊叫声隐没在人堆里。
“林大人,林大人——” 言阙在车板上焦急地喊,是他把林大人带出来的,万一林大人出了什么事,他可怎么向圣上交待。
林听被抓进了人群,从四面八方伸出来无数的手拽着他,耳边嗡嗡地,什么都听不清。
“救……命……”
哗啦,天玄卫一跃而起,在人群中精准找到林大人的身影,拽着林大人用力拉出来。
林听只觉自己像那个埋在土里的萝卜,被人从泥土里拔出来。
青山拽着林大人飞进了车内。
“呼呼。” 林听呼吸到新鲜空气,瘫在车板上,一副生无可恋。
言阙赶紧去看,只见林大人衣衫不整,袖子还破了一块,撩起的袖摆下露出一截划伤的皮肤。发丝凌乱,就像是、像是被摧残得不成样子。
言阙当即心中撼动,大声喊道:“林大人,您还好吧。”
林听放空了片刻,思绪才逐渐回笼,闻言抬了下手,轻轻地“嗯。”
天玄卫在前面开道,艰难地将马车驶了出去。
“林大人,您可要撑住,马上就到皇宫了。” 言丞相见林大人浑身无力,像是快要没了,吓得心都要跳出来,当即朝外面喊:“快去禀报皇上。”
青山见状先一步往皇宫飞去。
一路上,言阙蹲在林听身边,不停地说话。见林大人要闭上眼睛,当即拍了拍地板,“林大人。”
隔一会儿见林大人又准备闭眼,又拍拍地板:“林大人,可要撑住呀,没了您,老夫可怎么活啊。”
林听:…… 闭嘴,他只是想睡一觉。
就这么被吵了一路,马车终于跑进皇宫。
此时青山也到了重华殿。
“禀皇上,林大人在京兆府外遭到了学子们的袭击。”
殿中霎时一静。座首的皇帝面色并不算好看。“现在如何?”
青山回忆:“卑职听丞相一直伤痛地喊林大人,但林大人并未回应,想来状态并不好……”
赵德海大惊失色:“什么。”都已经失去意识了。骤然去看圣上,却见皇帝已经起身出去,面上似蒙了一层阴云,
“宣太医。”
……
林听缓缓起身,透过车帘看向外面。
宫道两旁禁军林立,不知哪儿来的宫人端着水盆经过。像是遇到了什么紧急的事,一路匆匆。
他再仔细辨认一番,那不是重华殿的宫人吗?
怎么回事,皇帝出事了?
他当即拍拍车厢,催促掌绳的天玄卫:“快点,重华殿出事了。”
前面的天玄卫一听,当即一挥马鞭,马车极速往重华殿飞驰。
于是裴行简站在重华殿门口,远远瞧见一辆马车飞奔而来。
身后的宫人门也看到了,“马车来了。”
“速度如此快,林大人肯定伤得不轻。”
“太医,太医在哪儿,快上前来。” 缀在后面的太医被推到了最前面。
只见马车轰然而至,林听差点被晃得吐出来。他掀开帘子正要下车,就听外面传来鬼哭狼嚎:
“林大人呐!!” “林大人~~”
随即车帘掀开,一堆身影冲了上来。
“谁?” 林听惊了一跳,松开车帘。与冲进车内的太医大眼瞪小眼。
他指着药箱: “你们这是……” 透过帘子,他看到了挤在外面的一连串太医。
手一抖,皇帝这是病得多重,宫内所有太医都来了?
裴行简本来站在门口,见太医上去之后久不下来,赵德海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哎哟,林大人这是病得多重,怎么都没个声儿了。”
过了片刻,车内终于动了。
刚才冲进去的太医依次出来,手上提的药箱不像有打开的痕迹,面色一个比一个严肃,踌躇着不敢上前汇报。
裴行简心口猛地一跳,如坠冰窖一般瞬身血液凝固,脑中嗡地一声。
难道……
紧接着就见一袭绯红身影跳下马车,朝这边跑来,一边跑一边喊着:“皇上。”
那抹耀眼身影犹如黑暗中的一点颜色,骤然将视野渲染出颜色。
裴行简漆黑瞳仁死死盯着他。直到脑中逐渐转动,他仿佛终于认出了眼前的人,活的人。
没有任何语调地启唇:“你是谁?”
刚好跑到裴行简面前的林听:???
不er,他就出个外勤,怎么回来裴行简就失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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