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只是擦破皮?” 殿内,裴行简眉头紧皱,似信非信地盯着太医。
太医被盯得浑身打颤, 摸不准圣上这是想让林大人有事还是没事。
“是, 林大人手臂上有几道被抓破皮的伤口,用药敷几天就好了。” 天老爷,他从入太医院以来还从没见过如此大的阵仗, 圣上兴师动众将所有太医抓过来竟然只是为了给林大人治破皮?
传言果然不假,林大人竟如此受陛下宠爱。
良久, 裴行简揉了揉眉头, “下去吧。”
候在重华殿的太医们哗啦一下涌了出去。
殿内安静下来。
林听小心翼翼去看裴行简的脸色,后知后觉发现他可能误会了什么。
“那个,皇上。” 他轻轻出声。
裴行简瞥来淡漠的一眼。
“那些太医都是为我请的吗?”
裴行简不说话。但依照林听对他的了解, 不否认那就是承认了。
顿时心里涌起小小激动, 原来皇帝这么重视他。
庆子将药膏拿进来, 林听刚要接过,一只手比他更快伸过来将药拿在手里。
林听顺着手臂回头, 就见裴行简已经打开了药盒,眼神看过来,“伸手。”
林听乖乖将受伤的地方露出来。
一股凉意漫上皮肤, 熟悉又陌生的触感再次在手臂间划走。林听瑟缩了一下,却被裴行简抓了回去,“别动。”
林听心里像是咚咚咚地打鼓地, “哦。” 他抬眼去看裴行简, 发现这人眼里氤氲着某种他看不懂的情绪,眼眸如黑夜的森林般危险。
裴行简忽然将眼睛抬起来,林听倏然收回目光。
药上完了, 裴行简合上药膏递给林听,“这几日不要碰水,”重点强调:“尤其不要去钓鱼。”
林听露出一副遗憾的表情。那快了就少了一半。
他拢好衣袖,想了想,不确定道:“皇上,臣这算是工伤吧?”
裴行简疑惑。
“就是因为工作原因受了伤,雇佣的部门要承担医药费这些的。”
裴行简听懂了,喉头滚了滚,不明白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钱。一股气又隐隐升起,但在触到林听希冀的眼神时,又泄了下去。
“算。”
林听欢呼雀跃,“皇上,臣还想再问个问题。”
裴行简看他一眼。林听两眼弯成月牙,笑眯眯地。
他无端生了些耐心。
“说。”
林听说:“那巡城营抓章太傅收养的孩子是——”
跟裴行简相处这么久了,平心而论,他不认为裴行简会暴力镇压那些学子。这事若不是他做的,那就是别有用心之人想要挑起朝廷或者是皇帝和学子之间的矛盾,甚至可能影响此后的科考。
是想将朝堂从内部瓦解,好狠毒的心思。
“巡城营首领是安定侯。” 裴行简淡淡道。赵德海在出声前就已经退了出去,此时殿内只留他们两人。
“朕并未下令让巡城营抓人。”
林听懂了,“所以是他们自作主张。”
“那他们这样做为了啥?” 林听思索,想到近期的暴乱,猜测道:“为了不让科考如期进行?”
说话间,他头上的发丝跟着晃动,发尾长长了些,像某种小猫的绒发。
他不动声色伸手摸了一下,在林听转过来前收了回去,指尖微微捻动。
“还不算太笨。”
林听不爱听这话,他本来就很聪明的好吧。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皇帝坐回御案前,摊开一本折子,朝他招手:“过来。”
林听磨蹭着过去。
裴行简指尖点了下某个地方:“看看。”
林听低头,看清了折子上的内容。总而言之,就是一言官在述皇帝之过,让朝堂人心惶惶,百姓人人自危。其言辞犀利恳切,没有半句废话,通篇看下来,林听都觉得裴行简果真是一个不可饶恕的暴君了。
好一番劝诫。
林听开口道:“可明明是安定侯他们——”
裴行简却已将折子放下。“在他们眼中,安定侯的一切行为都是得到我授意。”
林听震惊,“那为何不……”
“不将他们抓起来。” 裴行简冷笑一声,“朕登基不到三年,朝堂内外被安定侯把持多年,要连根拔出不是件容易的事。”
懂了,是在隐忍等待时机。
这时一个黑色身影飞了进来,在裴行简面前跪下。
等摘下了面罩,林听才看清竟然是卓大人
“圣上,关于安定侯的数项罪名卑职已调查清楚。” 卓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盒子呈上。
林听过去接住,又递给裴行简。
皇帝将盒子打开,里面赫然躺着几本小册子,再一翻开,只见上面字墨不均,像是在紧急之下写得。
裴行简并未避着林听,因此林听也看到全貌。
上面列了数桩安定侯的罪证,买卖官位、侵田、残害百姓…… 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
看得林听不由得咂舌,跟安定侯比起来,自己当初收到那些小礼物简直就是渣渣。
末了,裴行简将小册子往桌面上一扔:“继续盯着,若是安定侯进宫见太后立即来报。”
“是。”
将东西收好,裴行简突然起身,“跟上。”
林听还没从吃到瓜的震惊中缓过来,听到声音赶紧跟了上去。
……
走出重华殿,就见一辆宽大马车停在门口。
裴行简径直踏上马车,回头见林听犹豫不决,敲了敲车框,“还愣着干什么,上来。”
林听心下冒出疑问,“皇上,臣想问一句,咱们这是去哪儿?” 昭狱还是宫外,让他有个心里准备吧。
裴行简说:“宫外。”
林听跟着上去了。“是要去崇文馆还是京兆府?”
裴行简淡声:“你猜。”
呵呵,林听心里吐槽,果然最近头疾好转不少,都有心情跟他开玩笑了。
马车一路驶出了宫门。
林听乖乖坐着,见裴行简又开始闭目养神,悄悄动了动双臂,余光瞥见角落里赵德海眼神不住地往他身上飘。
林听纳闷,低头看了看,又摸了摸脸上,自己身上也没什么东西呐,赵公公怎么了?
他悄悄凑近说:“赵公公,眼睛不舒服可要及时就医,您这把年纪了,小毛病不治会拖成大病的。”
赵德海一口气梗在喉头。他哪儿有病,他身体健康得很,圣上每年还会让太医给他们来个全身检查。
还有他哪儿老了,他还不到五十岁,哪儿看着老了。
“林大人,太医说老奴身体康健,能活到八十岁呢。”
林听拍了拍赵公公的肩膀,不解道:“那你刚才看我干什么?我身上没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赵德海动动嘴:“老奴是看林大人今日竟然没有摸出话本子。”
林听陡然严肃:“我现在在出公务,怎么能看话本子。”
自从搬出皇宫,他就实现了话本自由,在府上他想怎么看就怎么看,甚至每晚伴着话本子入睡都没问题。
他看得多了,上班自然不再需要话本子来解乏。什么时候看不是看,干嘛非得要在上班时间看。
他昨日才领了上个月的薪水,那厚厚的一袋银子拎得他都不好意思,短暂地为自己摸鱼的行为羞愧片刻。并决定以后上班时间一定要认真努力。
赵德海看呆了。
生平第一次看到有人脸皮如此之厚,他嘴唇动了动,隐隐听见外面传来喧闹之声。
众人掀开帘子,瞧见不远处京兆府门前被围得水泄不通。
为确保皇帝安全,马车在距离京兆府数米的地方停下。
裴行简撩开车帘,见外面抗议之势扔未消,微微皱了下眉,猝然起身。
赵德海吓了一跳,拦在车门前,“圣上,外面混乱,不可下去呀。”
一旁的言丞相也赶紧劝阻:“学子众多恐发生暴乱,为安全着想,皇上有什么要传达的,可遣微臣和林大人去。”
林听看着外面重重人群心里有些害怕,也跟着附和:“臣也这样觉得。”
裴行简不为所动:“让开。”
“圣上!” 言丞相和赵德海言辞恳切,刚要开口就被皇帝拦住:“不必再说。”
裴行简凌厉道,“不过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朕何曾会怕他们。”
那两人不约而同想到:当今圣上是什么人,那可是敢直捣敌营取敌军首级的人,要说危险,那也是那群学子危险。
万一不小心圣上头疾发作了,那场面可不一定控制得住。
想到这儿,两人看林听的眼神都带上了热忱,幸好林大人也跟了过来。
至此,也没人再拦着皇帝了。
林听被那群学子整出阴影来了,见他们都要下去,犹豫着不敢伸出脚。
其实吧,他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跟过去能干嘛。况且他人微言轻,那些人认丞相、认皇帝,可不会认他一个啥都不是的贴身侍卫,所以他去与不去,都没什么分别。
他开口:“那臣就不去——”
还没说完就被言丞相和赵德海架着双手带出去。
赵德海恢复一贯笑眯眯的表情,“如此危险时刻,林大人作为圣上的贴身侍卫,自然要寸步不离地跟在圣上身边。”
“是啊是啊。” 言丞相在一旁附和。
林听:???你们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他被架着出了马车,站在车头。不知是谁发现他们喊了一声:“那是朝廷的马车。”
霎时,围在京兆府门口的学子如疯了一半围了过来。
天玄卫将马车整整围了三层。
走进了,那些学子认出言丞相和林听,“又是你们。”
“丞相大人,我们尊敬您,如今太傅被下昭狱,太傅之子下落不明,您身为百官之长,一定要为太傅做主呀。”
“我们人微言轻,难道您就眼睁睁看着太傅一家蒙难吗?”
言辞恳切,真是听着落泪闻者伤心。
有人发现了最前面站着的陌生人,疑惑道:“你又是谁?”
被问的人黑发金冠,但眉眼冷漠,眼神扫过他们时,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
下面的学子被震住,小心打量起来。
嗡嗡的人声里,忽然传来一声大喊:“是皇上,拜见皇上。”
林听朝声音处望去,看到一张熟悉的脸,竟然是王涯他们。
“皇、皇上?”
“不是说皇上贪图享乐吗,怎么亲自过来了。”
但无论众人如何猜测,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跪下参拜:
“参见皇上。”
裴行简安静看着下方众人,明明前一秒还在义愤填膺质疑不断,现在却齐齐跪下。
心口不一。
“呵,” 只听上方的皇帝轻淡开口,“一群蠢货。”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这是在干什么
众人惊愕。
空气诡异地安静了两息。就连赵德海都没想到皇上会如此说。
林听心里一抖, 眼见着下方众多学子当即脸色涨红,有的似乎还要站起来理论,但被天玄卫拦下。
有个别学子偷偷抬眼, 正好对上皇帝那狭长的眼眉, 像是在看一个死人。登时打了冷颤。
下方小声熙攘起来。
赵德海掐着声音:“安静。”
霎时又安静下来。
裴行简看着下方这群人,不紧不慢说道:“你们自诩栋梁之材,却空有一身志气, 不分青红皂白,轻信他人之言, 横冲直撞, 我大墉不需要你们这种人才。”
台下众学子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
林听心里打颤,好家伙,这话也太重了。
“刚才是谁想要闹?” 帝王冷漠阴鸷的声音钻入在场所有人耳中。
下方学子战战兢兢跪着, 刚才有想要上来反驳的, 这会儿都缩成鹌鹑, 将自己裹在人群里。
“你们往京兆府门前闹,往崇文馆前闹, 谁告诉你们只要闹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帝王的声音不慢,却像利刃一样扎进每个人心口。
“口口声声说是为太傅要说法,你们以为太傅会认同你们的做法吗?”
上方帝王冷漠无情的声音似裹着冰霜而来, 呼呼刮在每个人脸侧。
他们当然知道闹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圣上,” 远远地,王涯大声道:“我们只是想要一个说法, 太傅如今在昭狱如何不得知, 其三个义子被巡城营抓去生死未明,太傅一生为官为民,为何要赶尽杀绝?”
四下一片沉寂。
裴行简缓缓道:“朕可有说过要杀了太傅, 杀了他那三个义子?”
王涯愣住,脑中白光一闪,冷汗骤然冒了下来:太傅下狱之事尚未有定论,他们却先入为主地认为皇帝要杀了太傅一家。
这时有另一学子道:“并未,可巡城营——”
“连太傅为何下狱都弄不清楚,就上赶着为他冲锋陷阵,朕倒是好奇,朕从未说过太傅下了昭狱,你们是从何处得知太傅之事?”
这下聪明点的学子已然反应过来了。霎时冒下一股冷汗。
他们被人利用了。
可如今传播数量巨大,他们已想不起当初是如何被人裹挟着出来闹事了。
想明白这点,学子们甚至都不敢抬头面见皇帝,恨不能将头低到尘土里。
裴行简继续道:“枉你们读了数十年圣贤书,却连最基本的是非观都分不明白,如何能做我大墉的能臣。”
林听瞧着下方个个学子被训得面红耳赤,忍不住往皇帝那边挪了挪。
收到皇帝瞥来的一眼,他憨笑了声,说:“皇上,他们也都不是故意的,软硬兼施才能让他们更好信服您。”
裴行简眸光闪了闪,冷硬的面容倒是缓和了些许。
“念在你们都是来赶考的学子,朕今日不处罚你们,若是再有下次,便剥夺考试资格,发配边疆。” 不大的声音却掷地清晰,众人心里都不约而同地一抖。
说完,转身进了马车。
林听站在车头,看下方学子青春懵懂,不知不觉想到了自己当时高考的场景,心下一软,忍不住叨叨几句:
“各位,离科考已不足一月,有闹事的闲心不如将精力放在学习上,” 他眯了眯眼,“你们闹的这几天,已经有人把书背了两遍,再不复习,就要永远落后了,到时候别说做官,你们连殿试都进不去,更见不到你们的偶像章太傅,你们为章太傅闹了这么就,结果对方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你该多后悔呀。” 说完,满意地看了眼下方恍然大悟的学子们,也进了马车。
隐隐听到身后传来怒骂:“靠——” “我得赶快回去复习了。”“不行,我今晚要再回去把书背三遍。”……
车厢内,林听触到裴行简似笑非笑的眼神,躬身进车的动作顿了一下。
言丞相笑眯眯地:“没想到林大人竟然如此才思敏捷。短短几句话就让那些学子回去了。”
林听被这笑刺了一下,跟赵德海笑得一模一样。
“林卿似乎很能体会那些学子的心情。”
林听默了默,心说要是你也经历过高考,你也会很能体会的。“臣这是设身处地地想。”
裴行简微微挑了下眉,没说话。
他们在丞相府门前将言丞相放下,恰好言季出来迎接,见到林听远远地打了个招呼。
林听也朝他挥了挥手。唉,工作催人老,自从他上班之后就再没时间跟言季他们一起玩了。
裴行简看到他的动作,不清不楚地冷哼一声。
林听收回上半身,敏锐地听到了,“皇上嗓子不舒服?”
裴行简深吸口气,“去哪儿?”
林听:好生硬的转移话题。
“皇上,能不能去趟昭狱,” 林听见裴行简目光探过来,说:“太妃娘娘是宫中来人,太傅也常来宫中,不会不知道芳菲园是什么地方,他们又是怎么同时去了同一个地方?”
裴行简眼眸淡淡的,吩咐侍卫:“去昭狱。”
马车在宫门口打了转,朝昭狱而去。
再次回到昭狱,林听不免有些害怕。
前面的裴行简发现林听没跟上来,回头就见这人一脸纠结地望着脚下的台阶,想伸又不敢伸。
“害怕?” 他问。
林听连都要皱在一起了,说:“臣大抵是得了PTSD把,毕竟上一次坐牢的时间虽不长,但影响还挺深刻的。”
裴行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PTSD是什么?”
林听回忆着脑中为数不多的知识:“是一种创伤后应激障碍。”
创伤,应激。裴行简敏锐抓住这两个词,想来应是一种心理创伤。
林听还在纠结他要不还是算了吧,这种事交给天玄卫做也是一样的。
忽然就见走在前面的皇帝突然转身朝自己走来。林听吓了一跳,哆嗦着:“皇、皇上?”
一只遒劲的手臂环住腰部将他提了起来,“别怕,朕在此。” 环着他绕过了七级台阶,稳稳落到了地面。
林听大脑一瞬间空白。
裴行简这是——大脑抽了?还有刚才那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他在?
他不在自己早把活儿交给天玄卫去玩儿去了,就是他在自己才怕的,哪个被顶头上司盯着不害怕的?
眨眼就见赵德海笑眯眯地,像是某种促狭的狐狸。
林听顿时心中警铃大作,裴行简难道、难道——
想了什么法子来整蛊他?
眼见裴行简又要牵着他走,林听赶紧将手从对方手弯里抽出来,“不不,臣还是自己走吧。”
裴行简刚柔和的眉眼又冷了下来。
生硬地吐出一个嗯字,自顾自往前走了。
林听瞧着那背影,怎么感觉像是生气了?
……
再回到狱牢,林听却仿佛有了不一样的心境。
里面守着的狱卒还是当初那几个,看到圣上亲临,点头哈腰地上来,卑躬屈膝地拜见。看到身后的林大人,几个眼睛一亮,恭敬地喊:“林大人。”
林听微笑着朝他们打了个招呼。
那几人欣喜若狂。
林听不免心里戚戚,想他上一次来还是阶下囚,如今倒是摇身一变成了高官。
身份转变只在皇帝一句话间。
他们去了关押徐太妃的地方。太妃虽已下了牢狱,却不见狼狈,垫着干净的茅草和床,只是神情看着有些落寞。
想来是在担忧章太傅。
“太妃娘娘。” 赵德海轻唤。
徐太妃转头看到他们,拖着步子过来,“皇上,林大人。”
林听走上前问道:“太妃娘娘,您放心,章太傅被好好地关押在另一间牢房,我们来是想问您那晚的一点情况。”
太妃听到章太傅无事稍稍放下心,温柔地说:“林大人请问。”
“宫宴时您为何会到芳菲园里?” 林听从昨日就一直在琢磨,太妃并不是不知道今日宫宴,芳菲园这个时候就不能去,又为何突然去了。
总不能是章太傅贼心不死,到了宴会上还不安分派人给太妃传的信吧。
一个外男又怎么可能越过重重宫闱轻易联系上远在深宫的太妃。宫里的禁军又不是吃素的,要真这么容易,那皇宫里还不乱套了。
徐太妃回忆道:“我那日傍晚本在喂猫,那是先帝赐的一只波斯猫,但不知为何它突然发狂跑了出去,我循着声音不知怎么就追到了芳菲园里。我本想着找到猫就马上离开,但在没有听见猫的叫声,也没想到就、就看到章太傅不知何时也来了芳菲园。”
怪不得他们到芳菲园时并未听见有什么猫叫声。
想来就是被人给骗去芳菲园的。
徐太妃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自己被人给骗了,哀求道:“圣上,章太傅事前并不知道我在那儿,也并非刻意来此找我。”
林听只能公事公办道:“太妃娘娘,圣上自会定夺的。”
了解完他们又去问了太傅。
“如此想来,确实是那晚的酒比平常更烈了些,老夫喝了几杯就觉得晕乎乎的,当时还以为是自己老了,酒量不好了。”
“那时一个小太监贴过来说永康殿后的芳菲园花开得正好,可过去醒酒,然后老夫就去了。”
两相对比,便明了了。
回去的路上,林听仍觉得不可思议:“如此说来,他们两人是被人做局了。”
裴行简微一偏头:“做局?” 又是什么新词儿?
林听解释:“就是被人刻意陷害了。”
裴行简道:“太妃与太傅本就是青梅竹马,可惜先帝残酷,拆散一对有情人。”
林听眨了眨眼,啊?皇帝这么说先帝好吗?
上马车前,裴行简叫来人吩咐:“给太妃和太傅送几床棉被,夜间天冷,不要冻了。”
林听摸着裴行简这态度,是不准备重罚那两人了?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有些进步吧
马车在林府门前停下。
林听下了车, 目送皇帝的马车消失在视野里才转身进门。
第二日他起了个大早,赶去皇宫前特意让车夫顺着大路绕了一圈,从京兆府门口经过。
今日来闹事的人已经少了一大半, 京兆府门前终于让开一条通道。想来大多数学子都被皇帝昨日的话说动了。
此外他还在人群中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再远远地一看,正是王涯那几人。
此时他们正拦在抗议的学子面前,像是在说些什么。
有几个学子原本还义愤填膺振臂高喊, 渐渐地在王涯等人的劝说下放弃抗议的手,转身离开了。
林听抵着下颌, 远远地看了一会儿, 便安心地放下帘子。
如此看来,皇帝的形象终于是有所改变了。
他朝外面说:“马叔,走吧。”
马鞭一扬, 又幽幽驶向宫里。
到了皇宫门口, 林听下了马车, 却没见来接他的庆子。
他作为臣子是不能随意出入皇宫的,以往都是庆公公或者赵公公来将他接进去。
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还不见身影, 林听站不住了,他今日出来得虽早,但绕了一大圈, 会不会过了时辰?
便上前去询问宫门口的守卫:“大哥,麻烦问下现在什么时辰了?”
那守卫毕恭毕敬道:“林大人,已过卯时了。”
“哦哦。” 林听放心地点头。他打卡时间在辰时, 今日是来早了, 来接他的公公都还没来呢。
便随意地挥挥手:“那我到旁边再等等。” 去宫门口旁的石阶上坐下。
刚坐下,就见守卫走过来说:“上头吩咐了,林大人有圣上亲赐的玉牌, 可随意出入皇宫,不徐我等通传,林大人现在就可以进去。”
说罢,那守门的几人自动退让成两排,留出中间一条宽道。
“林大人,请吧。”
林听朝里探了探,有些犹豫。
他倒不是担心进不了皇宫,要是真被拦在宫门外面,大不了他就等着太监来接,要是他们都忘了,那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回去睡懒觉了,多好的摸鱼机会。
他进去是能进去,就是吧——他路没认全。
以往都是庆公公或者赵公公领他进去的,路上自然是边走边睡——那还是他大学练出来的技能。
如今就他一个人,眼前又是一条条长得看不见尽头的路,宫内门路上百条,每条都通向不同的地方,要是有一个岔口走错了,那就喜提皇宫一日游。
他是不想就这么进去的,但是来都来了,怎么着也得把今日的俸禄拿到手吧。
“好好。”
林听踏进宫门,凭借着为数不多的记忆开始在迷宫里绕路。
经过七拐八绕,走错两条小路,拐错几个转角,顺便薅了个路上的宫女带路,终于在脚快要走断时远远地看见重华殿的牌匾。
“林大人,重华殿就在这条路尽头右拐,奴不能靠近,只能陪您到这儿了。”
林听胡出口浊气,擦了擦额角的汗,喘着粗气说:“谢谢哈。”
那宫女看红了脸,扭捏着:“林大人若还有什么事可尽管吩咐。”
林听一顿,“我还真有个事儿,现在什么时辰了?”
裴行简给他定的辰时打卡,要是迟到了还会被扣工钱。
那宫女没想到竟然是问这个,脸色一僵,说道:“还不到辰时。”
林听骤然松懈地拍拍胸口,“好险,还能赶得及上班。” 为了这点银子不容易啊。
送走宫女,林听便踏步进去。
等走进重华殿大门,忽然听身后传来焦急的声音:“哎哟,林大人,原来您在这儿呀。”
林听回身,就看赵德海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脸上细密汗珠如下雨似的滑落。
赵德海跑到林听跟前,一手挥了挥拂尘,缓了缓道:“林大人,圣上头疾发作,您快跟老奴去寝殿吧。”
林听诧异,自从他每日跟在身边,裴行简就像被浸泡在药里,这都多久没发病了。
去寝殿的路上,他好奇问道:“怎么回事,昨日我看皇上不还好好的吗?”
赵德海叹息一声说:“昨日圣上回来后就一直心绪不宁,夜间几乎没睡,二更天不到就起来批折子了,老奴看着眼眶隐隐泛了红丝。”
林听快速说:“怎么不喊我?”
裴行简竟然比他还能熬。
赵德海霎时露出一副你懂得的表情。
林听:???他懂什么了?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大家是生活在同一个剧情里的吧?
见林大人一脸茫然,赵德海恨铁不成钢,“哎哟林大人,要不说如今朝堂之上只有您最得圣上宠爱呢,老奴刚准备去找您就被圣上叫住了,圣上不忍心打扰到您休息,硬生生捱到了天亮。”
林听打心眼里佩服:“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怪不得能当上皇帝。”
赵德海差点摔下去,这林大人怎么就像块木头。
等到了祥宁殿,林听便让赵德海在门口守着,自己则一个人进去。
此时裴行简端坐于正中的梨花椅上,手里拿着折子,眼眶红丝爬满了双眼。
“呀!” 他吓了一跳,轻车熟路地过去按摩。他这段时间特意找了京中按摩馆的大师学了几手,现在手法极其自信。
触到熟悉的温热,裴行简紧绷的神经终于缓和下来,“林卿再不来,朕不知还能不能熬过这一个时辰。”
原来忍者也快到极限了。
林听估摸着裴行简为何又犯头疾,问道:
“怎么今日突然又发作了,是不是昨日那些学子——”
裴行简突然抓了一下他手。
“那些学子满腹诗论,却极容易被人蛊惑。”
手背骤然覆上温热的触感,尽管力道不大,像是轻轻停在他手上,还是让林听心跳陡然加快了一拍。
他抿了下唇,以为皇上是担心他按摩手法不到位,嘀咕:“皇上也不必抓着臣的手,臣近日找了按摩师傅学习,技术肯定比以前好。”
裴行简顿了一下,有些无奈地看他一眼,将手放下了。
香气缓慢飘散在空中,丝丝缕缕钻入大脑抚平神经。
一炷香后,头疾终于缓和。
林听收回手,眨眼间就见裴行简已经起身准备出去。他一惊,赶紧跟上。
门口守着的赵德海看见圣上出来,当即心疼道:“圣上,您在这儿休息会儿吧,昨夜您几乎一夜未合眼,就是个铁人也撑不住啊。”
“不必。” 裴行简淡声,绕开赵德海就要出去。
赵德海焦急地朝后面的林听使眼色。
林听接收到信号,往前快了几步追上裴行简,拽住他衣摆。
见对方回头,他乖乖劝道:“臣觉得赵公公说得对。”
裴行简停下步子,一时没动。
赵德海见状觉得有戏,趁热打铁道:“圣上,熬夜伤身呐,您这身子骨才刚好点,可别又熬坏了……”
林听疯狂点头,没错没错,他提前退休的计划可不能在半路上就折了。
裴行简皱了下眉,而后舒展开。四目相对良久,最后终于叹息一声,
“赵德海,在殿外守着。” 转身又进了寝殿,经过林听时停了一瞬,顺手将人拉了进去。
林听:???
……
他被裴行简拉进了殿内,大门一关,殿外的声音就被隔绝了。
裴行简将他带到正中的桌子边,指着桌上的几张纸笔道:“朕先睡会儿,你去练几页大字,朕醒了检查。”
林听当时就僵在那儿了,过了好半响才反映过这人说了什么,当即就想骂回去,
你礼貌吗?
林听揣着手说:“臣写字声音可能有点大,不如还是等皇上醒了再写吧。”
然后就收获裴行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等朕醒了,林卿只怕人都跑没影了。”
林听被噎了一下,心说这人怎么知道他随时准备跑。
裴行简已经转身往床上去了,“没事,有林卿的笔墨声在,朕睡得更踏实。”
林听心里一万只草泥马飘过,这不是为了让他练字,是为了防止他逃跑的吧。
……
殿内沉寂,沉香飘渺。床榻上的帝王平躺在软枕上,呼吸均匀而无声,而安静的空间中,却时不时传来几声‘沙沙’的声音。
林听坐在殿中的小方桌上,一手握笔,正练着字。
良久,屋内透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林听呼呼写了几页,写得手酸,抬头一看,床榻之上的帝王睡得正香。
他气愤不过,索性撂了笔,撑着头无聊地四处晃晃。
晃着晃着,他目光就晃到了床榻上的那个人身上。
裴行简睡着的时候眉宇间平稳,少了白日的凌厉。而且自他被带回来,就发现裴行简可真能卷啊,睡不着要批折子,心情烦躁要批折子,就连外出都要批折子,大墉上下谁能卷得过他啊。
忽然床榻上的人呼吸重了几分,睁开了眼。
林听当即收回视线。
裴行简偏头,看到了瘫在桌面的几页大字,他起身,朝林听伸手:“拿过来吧。”
林听简直服气,起床还不忘检查他的字,该给他颁个最佳卷王奖。
他将字一股脑塞过去,“臣的字都在这儿了,您慢慢看,臣去喊赵公公。”
裴行简敏锐捕捉到了话语中的阴阳怪气,他没在意,继续看字。
几页大字快速扫过,刚好宫人们拿着水盆巾帕进门。
裴行简一眼抓住缀在最后缩起来的林听,“林卿,过来。”
林听像个被老师抓起来回答问题的学生,慢吞吞地踱步过去。
裴行简见了,一时又生气又好笑,将几页纸递过去,“还算有些进步。”
林听心底跃雀,惊喜地接过,看来努力还是有成效的嘛。
看完字,裴行简又去重华殿批折子,林听在殿内呆到了下值时间,才跟着庆子出宫。
等回了林府,林听洗漱一番便早早上床睡了。
半夜,他从梦中骤醒,在床上躺了会儿,实在睡不着,抬眼却见外面的月色正好,便起身穿拉过一旁外衣套上。
而后走到窗口将窗户打开,正望向窗外,忽然瞥见墙梁上闪过一个黑色身影。
“谁?” 林听一惊,抓起桌上的镇纸就摔了出去。
“啪嗒——” 镇纸在空中划了个弧,完美掉在了地上。
而那道黑影只闪了一瞬,就陡然消失在夜色中。
林听瞧着那速度,有些疑惑:“难道是天玄卫的人?”
摇了摇头,他便回去继续睡了。
夜半三更,四周沉寂。
林听正睡得上好,忽然被惊叫声吵醒。
他恍了片刻,听到外面的声音:“来人呐,走水了。”“快来人呐。”
随即就听房门咚咚地被敲响,
“林大人不好了,库房起火了。”
林听猛地跳起来,匆忙穿上外衣过去开门,就见院子里吓人提着水桶往后院赶。
再一看,库房的方向隐隐闪着火光。
“我的钱——”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被抱回去
夜色沉寂, 裴行简自睡梦中惊醒。
屋内红烛偏动,呼吸声清晰可闻。他闭了闭眼,缓缓呼出一口气, 望着头顶的帷幔, 试图将脑海中那不合时宜的画面抛出去。
近日他头疾发作得少,身体也逐渐好转,浑身的热气都往身下滚, 但他又不想自己动手,便只能躺在床上等反应自然消散。
约莫半个时辰后, 他起身朝外面喊:“赵德海。”
赵德海匆匆推门进来, “圣上醒了?” 脸色看起来很焦急。
裴行简再看向屋外,却发现院子里站了几名天玄卫,他眉头一皱, “出什么事了?”
赵德海当即道:“圣上, 刚才青山来报, 林大人府上着火了。”
裴行简面色一沉,当即起身, “去林府。”
……
林听穿上衣服就赶紧往库房的方向跑,嘴里大喊:“我的钱、我的退休金——”
等到后院就见张吉和下人们拖着几个箱子往外跑,看见他过去说:“林大人, 幸好发现得及时,库房里只损坏了些不值钱的东西,金银珠宝都还在。”
林听扑向箱子, 心有余悸地拍拍:“还好你们还在。”
这时张吉有拉着他往外走, “林大人,这里火势大,您先在外面休息, 等火灭了在下再来给您汇报。”
林听被带到了前院里,看着下人提着桶来来往往跑了数躺,那火终于扑灭了,烟雾隐没在黑夜中。
张吉急匆匆过来汇报:“林大人,火已经灭了。”
林听赶紧往后院走,“快带我过去瞧瞧,库房被烧成什么样了。”
他跟着张吉到了库房外。刚才火势不小,整个库房火光冲天,如今这儿已经快成一片废墟,
“幸好库房没跟其他房子连在一起,不然后果难以想象。” 张吉心有余悸地说。
“林大人,如今府中恐怕不安全,今日还是不要留宿在府里了。” 他建议。
就在这时,守门的小厮跑来,“林大人,皇上来了。”
林听惊讶,大晚上,这一个个都不睡觉了?
来到府门前,就见一辆豪华马车停在门口。
车旁的赵公公看见林大人出来,眼睛都弯成月牙了,“皇上听闻大人府上起火了,便立刻赶了过来。”
他偏头往里面看了看,“如今火势如何,可需要增加援手。” 说着指了指身后的一排天玄卫。
林听摆手,“不用不用,就烧了库房,已经扑灭了。”
“灭、灭了?” 赵德海不确定再问一遍,垫着脚往里面看,嚯,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屋子都完好无损。
林听点头。陡然瞥见赵公公神情似有一瞬的遗憾?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下眼,就见裴行简拉开帘子,“上来。”
林听在院子里站久了有些冷,闻言便缩了上去。
车内点着安神香,透着一股暖意,车座上还铺了一层金色软垫,象征着皇帝贵重的身份。
甫一坐上去,林听就忍不住喟叹一声。紧绷的神经放松些许,一放松困意就开始涌上来。
裴行简将他的小表情尽收眼底,问:“可知是什么原因起的火。”
林听靠在软垫上打瞌睡,摇头道:“不知道,刚才我醒来时就见窗外有一个黑影从墙梁闪过,我以为是天玄卫的人,就没管。”
说话间,他的衣领挎下来。
裴行简盯着那白皙的脖颈看了几眼,终于忍不住伸手抓住那松垮的衣领贴合上。
林听觉得这动作有些奇怪,但此刻他脑子里困得只剩一片浆糊,懒得思考。
空气中蓦地一静。
林听迟钝的大脑后知后觉想起——天玄卫在监视他这个事,皇帝没跟任何人说过。
那这就,有点小尴尬了啊。
“今日天玄卫没在你府上。” 裴行简淡淡说。
“啊?哦哦。” 林听瞌睡醒了几分,摸摸鼻尖,嗯了声。
将衣领整理好,裴行简才抽回手,但目光仍留在林听身上。夜色泛着凉意,或许是刚才出来得太急,林听穿着单薄,内里一件里衣,外面匆匆搭上一件薄外套。
他喉头动了动,喊赵德海:“把披风拿来。”
赵德海正在车外守着,闻言将手上的披风递进去,透过帘缝看到车内的场景,林大人唇红齿白,睡眼蒙眬的样子,格外的可爱。
裴行简无情地合上了帘子,那抹浅色身影就这么被隔绝了。
林听眼皮子不住地打架,迷蒙间,感觉眼前一道阴影落下。
他费力睁眼,正好撞进一双漆黑的眼眸里,视线往下,是一双薄唇,此时抿成一条直线……
林听懵了一瞬,而后猛然反应过来:靠,皇帝怎么在他跟前。
两人距离不足半米,突破了安全距离。
他浑身一僵,手指扣着坐垫,猛眨了几下眼睛,“干、干什么?”
肩上蓦地一重,身上瞬间被温暖的东西包裹住。
裴行简给人系好带子,回到自己座上,“朕见林卿穿得太少,给林卿加了件衣服,不然林卿觉得朕要干什么?”
林听脸色涨红,都怪裴行简,大家虽同为男性,但君臣授受不亲,他作为君王就不能自觉与臣子保持距离么。
林听拢着披风缓了缓,“没,皇上身居高位,臣不胜惶恐。” 说完下颌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挑起。
林听被迫与裴行简对上视线。
“哦?” 裴行简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其他臣子惶恐都吓得浑身发抖,林卿的惶恐还真是特别,还能跟朕说得有来有回。”
夜色已深,车内昏黄烛火照亮这人一双剑眉星目,秀气非常,唇色在烛光下更为红艳。
裴行简眸色暗了暗。
“呃,可能是臣的表现比较特殊吧。” 林听说,困意弥漫大脑,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打完又不好意思地看着裴行简,扯出一抹笑,“皇上,臣困了,能不能让臣先睡觉。” 无知觉地将脸在裴行简手背上滑了下。
手上骤然触上柔软,裴行简指腹一颤,当即松了手。
“睡吧。”
迟钝的大脑敏锐捕捉到这两个字,林听当即脑袋一松,靠在车框睡了过去。
车内又陷入沉寂。
裴行简闭目等了片刻,撩开帘子:“回宫。”
赵德海抖了抖身上的冷意,望了下车内已经睡熟的某道身影,“那林大人——”
帝王的语气不容置喙:“这几日他住在宫里,让人把林听的东西收拾出来,明日带进宫里。”
赵德海眼睛一亮,“是,老奴这就去交待。” 嘿嘿,林大人又要留宿宫中了。
于是等张吉好不容易将抢出来的金银珠宝打点妥当,正要找他们家林大人复命时,就被赵公公告知:“这几日林大人留宿宫中,明日将林大人的物品清点出来,送到皇宫。”
被留下的张吉:…… 颤抖的心终于碎了。
马车一路驶进祥宁殿前问问停下。
赵德海和裴行简睁开眼往旁边一看,林听睡得正香。
赵德海当即起身:“老奴把林大人背回去。” 说着他就要去抓林大人,但一只手比他更快将林听拉过去。
裴行简抱起林听,吩咐赵德海:“掌灯。”
赵德海眼睛眯成一条缝,“好嘞。”
一路将林听抱回了偏殿,此时殿内床铺已经换上了崭新的棉被,年轻的帝王走到床沿,上身弯下,将怀里的人轻轻放在床上。
触到床榻的人哼了几声,拽过一旁的棉被将自己裹了进去,只留下几簇呆毛耷拉在外面。
裴行简担心这人又将自己裹紧出不来,拍了拍棉被,“把头伸出来。” 试图用手去拉开一条缝。
结果刚拉开就被人重新裹了回去。
就这么来回几次,裴行简才终于放了手,吩咐赵德海:
“把人盯着,免得他又把自己裹进去出不来。”
赵德海当即应声:“是,庆子看着呢。”
床榻上的人呼吸均匀,眉眼舒展,已经沉睡过去。裴行简静静看了几眼才出门。
翌日,林听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他看着床顶,发现这不是他家里的床。
嗯?
他四处看了看,才发觉这里是祥宁殿的偏殿,“我怎么进皇宫了?”
等等,他记得昨晚上府里起了火,他在院子里等火灭,然后他自己上了一辆马车。
那马车温暖舒服……是皇帝的马车。
再然后,好像有谁把他扔到了床上。
再结合此情此景,所以是裴行简将他带回来的。
马车只能在殿外停靠,那他岂不是把自己抱回来的。
林听心跳得咚咚地,掀开被角起身,眨眼又看到一片玄色缀金的披风。
这披风是谁的不言而喻,
而且他隐约记得似乎、好像、貌似有个人把披风披到了他身上,那人还很帅……
林听不敢想了。越想越心惊。
君臣之间的关系,能好到这个份上吗?
他以前在宿舍跟兄弟们见好像都没有这样吧?
思索间就听外面传来庆子的声音:“林大人,可醒了?”
林听下床穿好衣服过去开门,“庆公公,皇上去哪儿了?”
彼时,裴行简刚下完早朝,回到重华殿就就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一身青衣,这段时间头发长长了些,堪堪能盖过肩膀,弯身见垂下来,更显得面色红润白皙。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几眼,直到林听发现他。
“皇上。” 林听行礼。
裴行简面色如常地坐到御案前开始批折子,林听则在一旁安心研磨。
静谧温馨地氛围中,“吱——”
裴行简手中的墨笔差点划出折子。
他稳了稳,继续盯着折子,
“吱——” 又是一声尖锐的刺啦声。
朱红笔刚写了字,就被划掉了。
裴行简:…… 他揉了揉眉,抬头去看林听,只见这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林卿?” 林听双眼放空。
裴行简指尖点了点桌面,加重了语气,“林听。”
林听终于回神,“皇上,您喊我?”
裴行简目光在他眼神上探究片刻,询问:“刚才是有什么事想问?” 怎么魂不守舍的。
林听回想昨夜种种,总觉得像在做梦一样,
“皇上,昨夜是您把臣抱回来的吗?还有那披风——”
都用上敬语了。
裴行简淡淡:“昨夜风寒露重,朕不忍林卿受凉,便将披风给你披上,回重华殿后朕见林卿睡得香甜,不忍打扰林卿好梦,故没叫醒林卿。”
林听声音更加绵长:“臣多谢皇上。”
心中唾弃自己思想龌龊。毕竟裴行简跟其他皇帝的脑回路不一样,或许在他眼里这些行为不过是君对臣的爱重罢了。
算不上什么其他的感情。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精湛的演技
这时外面传来太监的声音:“圣上, 卓大人请见。”
“让他进来。”
卓一身黑衣,悄无声息地进门,跪在御案前。
同为皇帝的侍卫, 林听不免跟卓比较一下。对方一身黑衣, 来无影去无踪,是皇帝最得力的心腹。而反观自己,穿的锦衣玉袍, 每天按时上班打卡,绝不多加一点班, 甚至上班时间都是在皇帝跟前杵着, 偶尔研下磨。
貌似自他当值以来,好像就没遇到过什么大事吧。
皇帝的贴身侍卫这么好当?
林听思绪翻转,就见卓大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呈上, “卑职领着天玄卫在林府后院搜查, 在库房堆起的草料里发现了这个火折子。”
裴行简接过。
林听已经反应过来了, “我库房这场火是故意的。” 瞬间他想到了昨日的那个黑影:“那个影子是——”
卓俯身:“根据现场留的脚印来看,那人轻功一般, 只是当晚不知为何没有巡城营的人发现。”
林府本就离皇宫不远,甚至可以说就在皇城根下,巡城营守卫京城, 竟然让一个小偷正大光明地进了官员府邸。
就在这时,卓又掏出两个折子,“这两个是卑职在前院的树下和马厩旁找到的, 发现时已开始冒出火光, 好在及时扑灭,并无损失。”
林听心下一沉。
若是一个火折子,他还能说是对方冲着他钱来的, 这几个火折子加起来,对方明显要的就不是钱这么简单。
顿时他往裴行简身边凑了凑,“臣最近尽心尽力服侍皇上,皇上救救我。”
一股冷香猝然冷冽地传来,裴行简闭了闭眼,缓和了声音:“这几日你就现在宫里住着。”
林听忙不迭点头。
裴行简又问:“巡城营那边怎么说?”
卓回道:“巡城营一口咬定他们没见过什么黑影,但卑职去查了他们晚上的巡逻线路,昨夜林大人府那几条线路都是安定侯的亲卫在巡逻。”
上方传来冷笑,“他当朕是傻子吗。”
这时卓又说道:“咱们安排的人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动了。”
裴行简将折子递回去,“明日朝会。”
“是。”
等卓退出去了,林听才琢磨道:“皇上,臣昨夜府上起火难道是安定侯搞的鬼?”
座首的人没说话。
林听惊讶,“我跟他有什么仇?” 猛然一颤,“谢世子?”
顿时吓出一身冷颤,“安定侯这么狠?为他儿子报仇要我的命?”
裴行简却摇头,道:“太后和安定侯早就里外勾结,试图篡权,你可知朕的头疾是如何来的。”
林听猜测道:“难道是被他们——”
裴行简点头,“或许在他们设想的计划里,朕的头疾一辈子都好不了,可这个时候,你出现了。”
“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他们最开始想拉拢你,但失败了。”
林听想起最开始进宫时被太后拉进慈宁宫差点被关起来,最后还是裴行简将他救出来。
“所以在南相寺他给我下毒想毒死我。”
“下毒不成,又给我府上点了把火。”
林听猛然一瞬间觉得自己可真难杀。
“只要你死了,朕没了药,自然对他们构不成威胁了。” 裴行简说得委婉,按照当时他头疾发作的程度,很可能这会儿已经半死不活了。
林听攥紧了拳头,“这群人太无法无天了。”
说起无法无天,裴行简深深看了林听一眼。
林听不解:“怎么了?” 他最近还是挺乖的吧。
“无事,” 裴行简说:“明日你可愿跟朕演一场戏?”
林听当即点头:“没问题。” 报复仇家的事他做起来可开心了。
……
第二日朝会,太和殿内平静如常,大殿之上的天子面容肃穆。
下方大臣们有事说事,说完就退回自己的位置,一个时辰过去,最后一名臣子汇报完自己的工作,退回队伍里。
裴行简见下方已没有人要汇报事情,便开口:“众爱卿可说完了?”
下方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露出疑惑惊恐。
他们的陛下什么时候这么温和了?以往朝会不都是‘有事说事,没事滚’么,今儿怎么了?
众人低着头,没人回答。
见下方没人出来了,裴行简便淡声道:“如此,就下朝。”
众臣心里一松,没事没事,这只是一个平常的朝会,跟以往一样,不同的是圣上对他们态度可谓转了个弯儿。
大家心下一喜,谁不喜欢温和谦逊的皇帝,别的不说,遇到这种皇帝他们饭都能多吃三碗。
大臣们紧绷的神经放松,已经在准备出去了。
就在这时,一道悲戚的声音自殿外传来,“皇上,要为臣做主啊。”
众人后退的脚步顿时一紧,什么情况,不是都下朝了么,又是谁冒出来了。
往后一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不是林大人还是谁。
此时林大人正跪在大殿外的廊下,哭得昏天黑地,泪流满面,情动之处,甚至握拳砸两下地,可谓悲伤至极。
林听努力地挤了挤眼睛,挤不出眼泪,又小心翼翼往袖子里抓出一瓣洋葱,包裹在手心里装作擦眼泪的动作使劲一捏。
“呜呜呜,我的房子啊,你死得好惨,我对不起你啊~~”
哭声震天,有些感性的小官感同身受,当即就要掉泪。
裴行简自然也听到了殿外的哭声,他眉头一跳,不确定地问赵德海:“那是谁?”
赵德海觑着眼看了又看,同样不确定道:“应该是林大人……吧?” 这哭得真情实感的,当真与昨日那个拍着胸脯保证完成任务的是同一个林大人?
裴行简懊恼道:“朕只是让他起个引子,没让他哭得昏天抢地。” 说话间,就听前面传来惊呼:
“快来人呐,林大人晕过去了。”
霎时间,朝堂乱做一团,众臣拔腿就往外挤,嘴里嚷嚷着:“林大人,您怎么了林大人……”
裴行简心里一惊,沉声:“天玄卫。”
赵德海吓了一大跳,“哎哟我的林大人——”
在天玄卫将他扶起来的后一秒,林听便‘醒来’,朝身侧的两个兄弟笑笑,“谢谢,谢谢你们,你么真是大好人。”
被发了好人卡的两名天玄卫红着脸退回去。
林听朝向他冲过来的大臣们摆摆手,“在下不妨事,各位回去吧,现在还在早朝呢。”
众人这才惊觉他们竟然在早朝时间擅离站位。顿时冒着冷汗又回了殿里。
见人没事,裴行简松下一口气,揉了揉眉头道:“林卿,可有事要说?”
林听一抽一抽地走进去,眼泪不要钱似的流。
看得周围大臣心里大恸,是哪个天杀的欺负了他们林大人,他们势必要为林大人讨回公道。
而完全止不住泪的林听:呜~洋葱挤多了!
经过安定侯身边时,他特意意味深长地看了对方一眼,哈,幸灾乐祸吧,等会儿弄死你。
等人走到最前面,抬起头,红中带泪的眼眶像是被蹂躏了一番,许是刚才哭得真情实切,面上挂着泪痕,嘴唇抿得红润透亮,像是浸了蜜。
意识到在想什么的帝王难耐地咳嗽了一声,等着对方接下来的表演。
只听啪嗒一声,林听往地上一坐,“皇上啊,臣好惨啊。”
“臣的府邸昨日被小偷潜入,那小偷不仅偷了东西,还一把火将臣的库房烧了,臣现在身无分文,已经无家可归了。”
说话间,他时不时瞥向安定侯,言外之意非常明确。
安定侯早在看到林大人时就预感到大事不妙,果然。但他在朝堂上这么多年身居高位,对方连个证据都没有,他自然不怕。
安定侯笑道:“林大人,你我虽有旧仇,但也不能凭空污蔑老夫啊。”
昨夜放的三个折子,偏偏只有一个燃起来了,另外两个很快被天玄卫找到,他得知消息时都快被气死了。
幸好他们已做了完全的准备,查肯定是查不到他们头上的。
林听心里早有准备,瞪着他:“谁跟你说我怀疑你放折子了。”
他直指安定侯,“臣问了,昨日夜间安定侯的亲兵正在臣的府邸周围巡逻,却没人发现京、皇城脚下出了小偷。”
他本来想说京城,但转念一想,皇城根下出现小偷罪名更大。
“巡城营不仅没发现小偷,甚至小偷都给臣的府邸放火了都没发现。”
“安定侯身为巡城营首领,连精兵都训练不好,这首领是怎么当的。”
此话一出,大殿鬼一般的寂静。
众臣心里哗然。安定侯领巡城营那还是先太子出的命令,当时的巡城营只负责守卫皇城边上的一小块地方,京中重要处所可都是禁军掌控。
是安定侯掌权后一点点蚕食禁军的权利,才将禁军赶到只剩宫墙内的这么一点儿地方。
身后大臣们此时也琢磨出点情况。
安定侯执掌巡城营十几年,哪怕京城出了事,也没人敢质疑他这首领当得不好,久了恐怕就连他都觉得着巡城营就是他的吧。
安定侯没想到这人不按常理出牌,顿时气急,“你——” 他一时语塞。
林听直挺挺跪向上方的天子:“皇上,臣觉得安定侯不适合当巡城营的首领。”
清脆的一声犹如惊天大雷砸在每个人脑袋上。
夺权!
所有人脑海中冒出的唯一的想法。
安定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呼吸急促,“你你你你……” 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可偏偏,他没法反驳。
以往京城出点事,仗着太后和他们在朝中的盘根错节,圣上不会追究他的责任,导致所有人都忘了,要放在前朝,守卫京城的首领应当即停职,等待调查结果。
偏偏又是在一座四品以上大员府邸起了火,
更偏偏,是在皇城跟下。
皇城——这已经威胁到皇帝的安全了。
再怎么轻放都放不了了。
裴行简目光沉沉地看向下首,只见寂静得不正常的大殿上,众人都难掩面上的惊慌,偏偏他面前跪着的那个人,还能抽空朝他眨下眼,嘴角微动:臣演得好吗?
裴行简倏然一笑,无声回应:甚好。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机密?臣不听
林听一番情真意切的哭诉将安定侯的话堵了回去。
安定侯吹胡子瞪眼, 根本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大胆,一上来就要剥夺他巡城营的兵权。
只能不停地喊:“竖子”、“竖子”……
林听抹了眼泪,回头看了眼身后众大臣, 有些奇怪:按皇上昨日的说法, 这些大臣里应该有安插的自己人,但怎么还不出来?没看他都要撑不住了么?
眼瞅着身后大臣像是被定住了,林听战术性的清清嗓, 将话题抛出去:“各位可有什么要说的?”
那些皇帝安排的棋子这才清醒过来,好险, 差点误了事。
御史张全首先站出来说道:“圣上, 林府在皇城根下都能出事,臣也认为是安定侯训练不力,应当革职, 禁闭在侯府等待调查处理, ”
这话一处, 身后当即跟出几个言官纷纷附和,“臣也认为应当暂停安定侯巡城营首领之职。”
“臣附议, 这次能在皇城脚下出事,下次指不定就敢偷到皇宫里来。”
“巡城营的守卫竟如此不力,连个小偷都发现不了。”
……
众人纷纷议论, 安定侯气得胡子都歪了,再顾不得形象,跟他们吵起来,
“张御史, 前不久你才到老夫府上送礼,如今竟然要落井下石?”
“周侍郎,你忘了你妹妹嫁人的事是谁给你解决的……”
“我有错自有皇帝判断, 你们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算什么?”
“你们别不识好歹——”
朝堂上哄哄闹闹,吵得像个菜市场。
林听默默将自己往外面挪了挪,一群精力旺盛的老头打架,他一个跑八百米都要死要活的人还是走远点吧,万一将自己伤到了可就不好了。
直到上方帝王重重一拍,沉声:“够了。”
哄闹的大堂霎时安静下来。
刚才还吵得吹胡子瞪眼的大臣们纷纷跪下:“请皇上定夺。”
本来在看热闹毫不关己的大臣们被这一手又打懵了,不是,你们自己跪下都不跟他们商量一下是吧,那他们怎么办?
霎时间一个个像下饺子似的噗通噗通往地上跪,“请皇上定夺。”
不过片刻,整个大殿就只剩安定侯一人鹤立鸡群。
林听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一边吃瓜一边聆听安定侯破防的声音。
“你们、你们,啊啊啊啊——”
林听安静点评一句:“在圣上面前无礼,罪加一等。”
安定侯突然像找到了发泄口,直冲冲朝林听奔去。
林听吓得起身就往裴行简那儿跑,身后的大臣们立即上前扒拉安定侯,“安定侯,不可呀,圣上面前不可无礼。”
“罪加一等呀。”
朝堂上霎时又乱成了一锅粥。
裴行简看着台下这一群闹哄哄的人,还有一个疯狂往自己身后跑的林听,觉得头又开始痛了。
手一挥,大殿两侧天玄卫上前维持秩序。
三方混战,好不容易让大殿终于安静下来。
裴行简说:“巡城营未能及时察觉林府失火,安定侯作为巡城营首领,是为失职,停其首领之职,禁足侯府,无令不得外出。”
安定侯不服,“圣上,可是——”
“如此,下朝。”
不容置喙的声音隔绝了安定侯想要辩驳的话,殿内众臣鱼贯而出。
林听跟着裴行简出了太和殿,远远瞧见安定侯就往这边来,但在离他们还有数步时就被禁卫给拦住,从另一侧带了出去。
回了重华殿,裴行简继续批他的折子,而林听也自然而然站在一旁充当吉祥物。
时间静静流过,林听有些按捺不住了。
对安定侯的处罚,这就完了?剥个职就不管了?
那会不会太便宜安定侯了?
搭在御案一旁的折子被某个人翻来覆去地打开又关上,偏偏始作俑者还毫无知觉,眼神放空不知又在想什么。
裴行简忍了忍,“再扣下去,折子快被你扣秃了。”
林听嗯?一声,低头去看折子,镶金的花边被他不小心扣下了黄豆大小。
他尴尬地收回手,一抬头跟裴行简四目相对,对方一双漆黑眼眸也看着他。
林听像被灼烧一般倏然撇开。
怎、怎么回事,他怎么突然觉得有点热。
见人像被吓到了,裴行简缓和了语气,“又在想什么?”
林听回复:“就这么放过安定侯了?” 虽然是把他巡城营的首领职位给剥夺了,但仅仅这样也未免太便宜他了。
说完就见赵德海朝他挤眉弄眼:哎哟林大人,这可是圣上的机密,您怎么就这么问了
林听终于反应过来,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贴身侍卫,怎么能听这些机密的话。
古人云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他就不该问这一句,
“皇上,臣还是不——”
“朕已着禁军包围安定侯府,” 裴行简出声道。
嗯?林听抬眼,就见裴行简已经搁了笔,端坐在椅子上,“不急,朕已让人做好准备,明日自会见分晓。”
猝不及防听到了机密,林听嘴张了张,“问”字卡在嘴里出不来了。
他偏头向赵德海,结果赵公公不知何时已经将耳朵悟了起来,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我不听我不听我就是不听。”
林听:…… 哈你不早说。
他心里忐忑,琢磨着皇上怎么就这么轻易把绝密计划告诉他了,就不怕他不小心说出去?
还是说——这是对他的某种考验……
御案上堆着的折子又开始被某个人的手霍霍,指尖扣着镶金花边,留下刺啦的声音。
裴行简听得耳朵疼,“林卿,若是无事便来给朕研磨。”
林听悻悻收回手。
一边感叹皇帝真是工作狂、卷王,一边犹豫要不要直接问出来。
最终好奇占据了理性上风。林听往裴行简旁边挪了两小步。
他自认为做得隐秘,但裴行简却将某个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林听小声说:“皇上,臣这算不算知道您的秘密了?那等事情了解了臣会被灭口吗?”
话音刚落,脑后倏地就覆上一只大手,温热的触感从头皮传至心口,引得一阵战栗。
裴行简似是无奈叹息一声,将林听脑袋掰正,“朕一直好奇,你这小脑瓜到底是怎么长的,每次一出口都能震惊所有人。”
林听憋憋嘴,“那别人都是这么说的。”
裴行简:“谁说的?”
电视上说的。林听默默反驳,但不敢真说出来,便说,“臣随口听来的。”
裴行简放了手,看着林听,认真道:“朕只会说给信任的人。”
林听心里咂摸了两遍才想透裴行简话,这意思就是说皇帝信任他,知道他不会说出去,所以放心地给他说,也不会杀他灭口。
顿时他被鼓励到,当即做了个封口动作,“皇上放心,臣绝对守口如瓶,绝不透露出去半个字。”
裴行简:…… “倒也不必,朕既然敢说,便是有把握能拿下他,况且——”
林听不知不觉间已经附身,凑到了皇帝耳边,“什么?”
裴行简看了眼他那颗圆润、知识流过大脑却又不留下分毫痕迹的头,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无事,去练几页大字。”
林听:“啊啊啊~~”
……
第二日,林听如往常一样辰时点卯,站在皇帝身旁看他批折子。
殿内一如往常安静惬意,赵德海候在殿门口,沐浴着暖阳打瞌睡。
突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跪在了殿外,“圣上,卑职天玄卫首领卓求见。”
正打瞌睡的林听被吓了一跳,往前一看,赵公公也被吓得抓紧了门框。
两人赶紧收拾仪容。
裴行简让卓进门。
“圣上,京兆府衙有人鸣击登闻鼓,声称要状告安定侯借皇帝之名在各处敛财,私吞铁矿……”
清晰的声音响彻大殿,林听骤然清醒,这都是裴行简早已准备好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能将安定侯钉死的大罪。
裴行简安静听完,目光冷得吓人,搁了笔起身:“去京兆府。”
林听和赵德海匆忙跟着出去。
马车一路行至京兆府外,透过车帘,林听着实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到了。
只见府门外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再仔细一看,这不就是之前抗议的学子么,里面好几个面孔都是林听熟悉的。
林听甚至还看到了王涯的身影。
不免为他们的科考担忧。别人都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三人怎么回事,怎么回回吃瓜第一线都有他们,还考不考了?
他合上了帘子,感叹道:“怎么大家都是来看热闹的。”
裴行简突然看向他。“难得林卿如此积极,原来也是来凑热闹的。”
说话间,他指尖一动,在林听头顶蜻蜓点水掠过,林听眼睫一颤,几片树叶掉在了车板上。
他指腹拽了拽衣袖,往那同样看热闹的门口努努嘴,“某个名家说过,爱看热闹是人的天性。”
裴行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原来是林卿的天性使然。”
林听怎么想怎么觉得这话不对,是损他呢?
他骤然看向皇帝,正想问问,却见这人目光望向了窗外。
他也顺着目光看出去。
这时巡城营的人已经从两旁将那些人全都包围,其间走上一人指着那敲鼓的人说:“把他抓了。”
外围的巡城营就要往里面闯。
而被包围的学子们一见这形势当即将那人围住,
“你们要干什么,大墉律法,平民可敲登闻鼓申冤。”
“他们就是巡城营的人,蛇鼠一窝,肯定早就串通好了。”
“今日就是我死在这儿也不会让你们踏过去。”
两方谁也不让谁,就这么僵持着,眼见着就要剑拔弩张。
林听如坐针毡,可他瞅着裴行简端坐得放松,便忍不住开口:“皇上,外面要打起来了。”
裴行简顺着窗口撩了一眼,突然起身,“走吧。”
林听心里一紧,也赶紧跟着出去。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啊?我吗?
此时, 巡城营的守卫一手拔剑动作,眼见着就要硬往里冲,而堵在里围得学子更是坚定不愿让开。
“有本事你们就把我们全砍了。” 人群里不知谁大喊了一声。
立即激起周围同学的反应, “没错, 我们绝不屈服。”
巡城营的人只能不停怒吼:“再不让开你们也一起带走。”
两方争执间,忽听后方传来高亮而尖细的声音:“圣上到。”
刚滋滋冒火药味的两方突然安静下来。众人齐齐朝后看,只见身后站了数人, 而最中间那人身着黑金龙袍、头戴金玉冠,眉眼冷峻, 抬眼间尽显帝王风范。
抵在外围的巡城营当即放下武器, 齐齐跪下高呼:“皇上。”
那些学子有许多此前就已经见过皇帝一面,如今众人看着这张不喜不怒的脸,心底无端地生起一股颤意, 纷纷跪下喊:“皇上”
一时间, 府衙门口跪了一地。
林听看着眼前这一幕, 庆幸京兆府大门侧对着巷口,又没在繁华的街巷, 不然这让百姓们看见了可还得了,皇帝的容颜怎么得保持点神秘感吧。
裴行简略一抬手,“平身。”
众人起身, 安静地站在原地,倒是没人再敢吵架了。
裴行简目光落向巡城营副首领——周越。
“朕听闻有人敲击登闻鼓,特来此看看, 周副统领率巡城营来此又是为何?”
周越说:“回陛下, 卑职听闻这里发生骚乱,遂带巡城营前来制止。”
骚乱?林听默默吐槽:“是来给安定侯毁尸灭迹的吧。”
裴行简显然也想到了,反问一句:“哦?真是这样?” 目光看向后面的那群学子。
这时王涯站出来说:“圣上, 这人胡说,巡城营的人赶来是想把这位告状的农户抓走。”
“着农户称要状告安定侯借皇上名义大肆敛财、侵占土地,甚至敢私吞铁矿。”
帝王压迫的目光又看向周副统领。
周越额头顿时冒出一层薄汗来,辩解道:“皇上,这些人堵在门口妨碍府衙正常履职,卑职是想将他们带走仔细核实情况再亲自上报。”
“你们巡城营蛇鼠一窝,谁知道你们将人带走是真的审问还是毁尸灭迹。”
周越急切道:“卑职确实是想将情况核实清楚再交由皇上审查。”
裴行简抬手止住话头,“既然早晚都要交给朕,那就现在审吧。”
周越被打得措手不及,“啊?”
眨眼间,天子已经抬步进了府衙内,只留下一句:“把人带进来。”
天玄卫当即出动,将敲鼓的老农提溜起来带了进去。
那些学子见状纷纷挤了进去,站在院子外伸长脖子往里探。
京兆府尹听闻皇上来了屁滚尿流地出来恭迎,“圣上,微臣来迟了。” 紧接着将皇帝迎公堂,躬身迎向座首:“皇上,请。”
裴行简却是在那椅前停了下来,朝林听挥了挥手。
林听不明所以过去,就听对方说:“你坐这儿。”
林听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啊?我吗?” 皇上在玩笑吗,“可臣不会审案子啊?”
他连大墉法律都不知道,要他来主审官,那真是两眼一抹黑。
“无事,”裴行简安慰他,“你只需代表朕坐在这里便可,自有人审查。” 说罢他顿了下,“就像在重华殿那样。”
林听霎时懂了,“明白,明白,就是做个花瓶是吧,臣懂的。” 他最拿手了。
裴行简起初不解‘花瓶’是什么,但略一思索这人在重华殿的状态,很快便想明白。
“不过皇上您坐哪儿?” 最正中的位置给他了,皇帝总不至于要在边上看着吧。他相信裴行简不会做这么倒反天罡的事。
只见裴行简往太师椅后面的屏风后走去,“朕在后面。”
京兆府尹都快吓死了,又赶紧让人搬来几个舒适金贵的椅子,再打了一碟水果。
圣上亲临京兆府审案,他这辈还是第一回遇到,心抖得像筛糠一样。
众人坐下,不多时,那农户就被带入大堂。
府尹开始审问。
这人自称是某个小城的农户,一家人世代守着几十亩土地耕种,没想前不久土地就被安定侯给占了,这人不甘心,暗中跟随安定侯的人,发现这人不仅侵占土地,还在各处敛财、私占铁矿……细数了近十项大罪。
京兆府尹越问越心惊,这些大案已经超出了京兆府的范围,奈何有皇帝坐镇,他们就是不想审也得继续审。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浑身淤泥的人跑了进来喊道:“卑职要状告安定侯私自抓走章太傅的义子,并严刑拷打……”
京兆府尹一问,才知这人就是当初被安定侯安排去抓太傅义子的侍卫,但因某些原因得罪了安定侯,要杀了他,这人匆忙逃窜,在路上遇到回京的天玄卫,才被救下。
此话一出,那些学子当即明白他们被人利用了,霎时又是气愤又是羞愧。
个个将脖子缩得跟个鹌鹑似的,不敢再抬头了。
周越匆匆上前,带人将那两人押着,“皇上,卑职自请由巡城营将他们送过去。” 明摆着想要证明自己与安定侯并无关系。
裴行简倒也不准备为难他,“去吧。”
周副统领带着人离开了。
等林听跟着裴行简出去时,却见府衙门口围着的人也都散开了。
回去的马车上,林听竟然有种不真实感。
裴行简感受到某人灼灼目光,睁眼看过来:“发什么呆?”
林听问:“安定侯会这么乖乖就范?” 毕竟在朝堂上都不见他多恭敬,难保他不会反抗。
裴行简道:“证据确凿,由不得他。”
林听一想也是,便放下心来。
……
等他们到重华殿时,就见庆子一脸焦急地在院子里踱步,像是遇到了什么大事。
林听问道:“庆公公,发生什么事了?”
庆子看到皇上回来,顿时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脚步一溜就往这边跑来,
“圣上,您可算回来了。”
拂尘指了指里面,说:“太后娘娘刚才气势汹汹地闯进重华殿来,奴才拦都拦不住。”
正说着就见谢太后从殿里出来,看到他们劈头盖脸地一句话:
“皇帝,你把我哥哥怎么了?”
裴行简眸光一凛,“太后身居后宫,消息倒是挺灵通,不过这话太后应该去问安定侯。”
谢太后早在昨日得知安定侯被弹劾时就有不详的预感,果然今日安定侯就被下了昭狱。
是以,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就着急赶过来质问。
“他是你名义上的舅舅。”
裴行简挑眉,“太后也都说了,只是名义上,并非真有血缘关系。”
“你——” 谢太后气得手指都动作都开始哆嗦,“要是我的烨儿还活着,我——”说着她语气骤然尖厉:“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烨儿。”
裴行简却唇角一勾,打断他:“太后糊涂了,大哥当初被您撺掇给我下毒,可惜他运气不好,自己将那碗毒药给喝了,”
他眼眶泛红,似闪烁着某种诡异的光:“真要说起来,是您自己害了自己的孩子。”
跟在身后的林听早在他们俩出现争执的第一瞬间就将自己耳朵捂得严实,生怕个不小心听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小心听到了“撺掇”、“下毒”的字眼。
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只是一个侍卫,怎么知道的皇帝密辛越来越多了。
这两人吵归吵,能不能避开点旁人。
回头一看,赵德海不知什么时候带着一众宫人跑到殿门口去了,离得远远儿的。
林听:???
哈,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他往赵德海那儿瞅了几眼。
赵德海接收到林大人隔空投来的眼刀,无奈地挤眉弄眼:
哎哟林大人,老奴喊了您啊,您一个人低头就往前冲,老奴喊不住啊。
林听深呼吸,默默往后退了几步。
这边太后再次被揭开伤疤,当即顾不上脸面,嘶吼着就要扑过来,“我杀了你。”
裴行简侧身躲开,天玄卫闪出来将太后控制住。
裴行简正要吩咐,一转头发现那几人离得远远的,顿时额角抽了抽,沉声:“赵德海。”
赵德海屁滚尿流地跑过来,“圣上,老奴在。”
“将太后带回慈宁宫,无令不得外出。”
赵德海拂尘一挥,“是。”
谢太后被拉走前还在挣扎,“裴行简,你克父克兄,不得好死……” 被强行塞上嘴拉了出去。
等人走了,林听才缓缓跟着裴行简进殿。
刚才太后的话如此狠毒,可他却不见裴行简有脸色有什么异常。
殿内烛火煌煌,映得人心也惶惶的。
林听站在御案旁,太后临走前的那句话始终在他脑子挥散不去,虽然知道太后说的可能是气话,但林听还是免不了去想裴行简这一路走来到底有多艰险。
夺嫡之争本就你死我活,稍不注意就回性命不保,他此时又庆幸自己穿来时裴行简已经登基了,要是让他帮助裴行简夺皇位,那他都活不过两天。
“你听到太后的话了?”
静谧中突兀传来一声,林听吓了一跳。
低头却见裴行简目光仍在折子上,只是手执的笔上挂了滴墨汁,落在摊开的纸上洇成墨点。而裴行简像是毫无所觉。
林听嗯了一声。
裴行简神色淡淡,一如往常,“她说得没错,先帝同朕所有兄弟的死,或多或少都跟朕有些关系。” 说话间,他神情冷漠,仿佛只是阐述一件平常的事。
“自朕登记以来,朝堂内外,无数人都在骂朕暴君,久了,朕都已经开始接受这个称呼了。”
林听却听得心揪起来,“皇上,臣不这么觉得。”
帝王的眼睛倏然看过来。
林听道:“照这么说,那太后不也克夫克子,除了圣上,那其他人不也被太后克没了。”
被压抑久了的人没有自信是很正常的,更需要鼓励,
“臣倒是觉得皇上这个皇帝当得挺好。”
殿内静得出奇,烛火映照了林听低垂的眉眼,柔和又明亮,仿佛数道光点打在身上。
裴行简略一沉默,自然接受了这个赞美。
“赏!”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收受贿赂?坦白
这几日朝中风雨飘摇, 不断有大理寺官员前来汇报对安定侯的调查结果。
除了那日农户说的几项罪名外,还涉及残害平民、勾连外族等数项罪名。
林听跟在皇帝身边听得清清楚楚,不免心惊:安定侯胆子也太大了, 竟然结党营私, 妄想招兵买马颠覆皇权。
座首的天子一连数道旨意下去,直指要害,将涉及的大臣全部抓获。一时间, 朝堂上人人自危,每日上朝总会少一两个同僚, 太和殿里上朝的气氛都比之前冷清。
京中一场秋雨落下, 城内屋舍焕然一新,天气凉爽了许多。
而安定侯的审判结果也终于下来了:安定侯及其子抄斩,其余家眷一应流放。各项罪名中涉及到的官员均按大墉律法一一处置。
旨意犹如惊雷伴随着秋雨落下, 众臣唏嘘安定侯遭遇的同时也不免反思起自己是否有涉嫌违反律法、党争等行为, 其中就有一部分人想到了当初林大人乔迁新府时送过去的礼物。
霎时间, 这些人又是提心吊胆,纵然林大人如今受圣上宠爱, 可就连权倾朝野的安定侯都落得如今的下场,万一日后林大人不再受宠于圣上,那他们可不就跟着连坐了吗?
是以, 等京中形势稍稳定些了,就有官员趁着休沐赶到林大人府上。
此时林听正瘫在院子的躺椅上嗮太阳。
一连数日的阴雨天让他都闲得快要发霉了,好在今儿休沐日是个晴天。
这时下人来报:“大人, 许侍郎求见。”
林听将面上的蒲扇拿下, “哦?他也是来要回礼品的?”
这两日,因着安定侯之罪连坐的关系,已经有好几个官员赶来府上想要回当初送来的礼品, 还冠冕堂皇地说:“林大人高洁清风,下官怕污了林大人的圣洁,思来想去还是来把礼品拿出去吧。”
林听冷笑:“礼品都送来了,哪儿有拿回去的道理,当我是回收机啊。” 况且有些人送的还是他正缺的东西,他用都用了,怎么还回去,再重新买一个?
当他冤大头啊。
随即摆摆手,“告诉他,东西我笑纳了,既然都送来了,就别想再要回去了。”
“是”,下人退下回复去了。
林听又抓起鱼食往池子里扔了几把,眼见着今日太阳不错,他心情好,便叫来张吉:“既然那些官员都这么害怕,我就帮帮他们,去,将那些官员送我的礼单复拓一份交给皇上。”
收受物品不报,那叫贿赂,而收受礼品上报,那就相当于在皇帝跟前过了明目。天玄卫无孔不入,裴行简怎会不知道他收了这么多东西,不过是不想而已。
当然是不想管还是在等着他亲自承认,林听倒是摸不准,他也懒得去猜测裴行简怎么想,既然对方不动没,那他就动,他选择主动上交。
果不其然,午饭刚过,赵德海就亲自来了趟林府,还带了辆马车。
“圣上说请林大人进宫一趟。”
林听拉着赵公公问:“皇上可是看了我交上去的礼单?”
赵德海点头。
“那他什么表情,有生气吗??”
赵公公笑着说:“依老奴之见,圣上并未生气。”
林听暂时将担忧收进肚子里,收拾一番,跟着赵德海进了宫。
……
重华殿内一贯的清香淡雅。
威严的帝王坐于御案前,正同面前跪着的臣子交谈些什么。
林听刚进门看到这个场景,便在门口等了会儿,直到前面汇报的大臣起身才走过去。
两人交叉时,那大臣微笑着朝他打了个招呼:“林大人好。”
林听也朝人咧开嘴角:“你好你好。” 怎么回事,加班加出幻觉了?怎么看着笑得不太正常。
不过没等他仔细思考,就听座首的皇帝出声:“朕还以为林卿准备一直缩着脖子装不知道。”
林听靠近,倏然看到那御案上大敞开的单子,那不就是他刚才送进来的礼品单子么?
怪不得刚才那大臣出去时要对他笑,感情是以为吃到了什么惊天秘密。
他润了润唇,“皇上怎、怎么就这么正大光明拿出来了,” 挠挠指尖,“被人看到了,多尴尬啊。”
裴行简冷淡的眉眼晃着桌边烛火,投来一瞥,“怎么,林卿之前收礼的时候可是坦荡得很,如今倒觉得尴尬了?”
裴行简小声说:“那也是一码事归一码。”
不过裴行简倒是把单子给合上了。
见状,裴行简试探着道:“皇上,那臣这算是过了?” 不会追究他私下收授官员礼物的事了吧?
面前的帝王将单子放至一旁,淡淡道:“不然朕总不能让你把用过的白玉筷、汝窑天青碗、青花瓷杯拿进宫里,朕这儿又不是饭堂。”
说到饭,林听难耐地咽了下。其实要他在宫里吃饭也是没有问题的。
裴行简将他小表情收进眼底,朝赵德海一挥手,赵德海转身出去了。
不一会儿,就带着宫人端着两碟桂花羹和一盘葡萄进门,顿时就将林听目光吸引过去。
赵德海将桂花羹往林听手上一搁,笑眯眯地说:“咱们圣上早早就吩咐了御膳房做些甜点,就等着林大人进宫呢。”
林听闻着桂花香气,顿时食欲大开,也没等皇帝先动自己就先动了。
裴行简见这人吃得开心,难得对这些甜食起了点兴致,也将就着尝了几口。
一旁候着的赵德海欣慰地笑了,哎呀呀,看林大人吃东西真是一种享受啊。
等将送来的甜点一扫而空,林听满足地摸了摸肚皮。到底是宫里的糕点,跟外面确实不一样。
随即又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不过好在那些人送的都是些名贵的碗筷之类的,反正他从不亏待自己,该用就用,既然是他用过的东西,皇帝应该不会再收回去吧……
“行了,这礼单留在朕这里,送的东西你自己留着。” 裴行简将礼单交给赵德海放好。
林听忙点头,“多谢皇上。”
然后就见这人突然起身,“既然来了,就跟朕去狱牢走走。”
林听低头跟上,不解:“没事去狱牢逛什么?” 冷不丁撞上一堵坚硬的后背,顿时痛得冷抽一口气,忙用手捏着鼻子揉揉。
裴行简低头,就见身后的人被撞得鼻尖通红,薄红的眼角看着极为委屈。
他静了一瞬,颇为无奈道:“林卿怎么走个路都这么不小心。”
林听幽怨地看他一眼:没事突然刹什么车,这下好了,撞车了吧。
可疼死他了。
裴行简额角微皱,倒是不说话,继续往前走。
走出几步,又忽然哼道:“太妃和太傅都还在狱牢里关着。”
林听恍然,原来是为了这两人。
他们进了狱牢,有皇上的吩咐,太傅这段时日倒是过得不差,一应吃食都是走的皇帝私库,纵然没外面吃得灵活多变,但也做到了每餐有肉。
林听瞅着太傅的模样,跟他之前在芳菲园见着时,好像圆润了些。
至于太妃就过得更好了,皇室的人下狱牢本就有专门的牢房,宽敞、光亮,一应吃穿的份例也都没减少,只是她跟太傅久不相见,看着憔悴了不少。
裴行简屏退周围人,吩咐天玄卫将两人的牢房门打开。
“太妃与太傅两情相悦,况太妃并未生育子女,朕特赦太妃出宫。”
突然的惊喜差点砸晕了两人,太妃和太傅搀扶着跪下谢恩:“多谢皇上。”
裴行简亲自送他们离开皇宫。
那两人登上早已备好的马车,马车驶动,逐渐消失在视野里。
直到看不到车影,林听不由得感慨:“真是一对璧人啊。” 太傅为遵守诺言一生未娶妻,而今两人终于得偿所愿。
裴行简单目光从远处移到了身旁的人,心尖跳动,犹如擂鼓,“林卿也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林听嗯?一声,没明白话题怎么就转到他身上了,
“在臣以前的家乡,无论男女,都遵从一夫一妻。”
说话间,裴行简似在他脸上看到了向往的神色。
清风拂过,卷起城门下飘散的落叶。
良久,飘荡的秋风中传来飘渺的一声:“朕也是。”
林听倏然转头,直直撞入一双漆黑的瞳孔,眼眶里映着他的身影,心口犹如卸匝的洪流猛烈冲击,一股酥麻瞬间传至四肢百骸。
“什、什么。” 林听喃喃。
却见裴行简依然转身,一手扒着他肩膀将他翻了个面,“回去吧。”
……
第二日,太傅及其三个义子被放出来的消息传遍了京城,众学子纷纷赶至太傅门前探望。
然而太傅仅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草草说了些自己‘无事’,‘多事误会’、‘圣上英明’ 等的话,然后以需要静养为由关了府门。
那些学子也不恼,见太傅没事,纷纷放下心来,回去继续准备科考了。
当日下午,宫中就传出徐太妃突染恶疾去世的消息。
众人欣慰太傅回来的同事,又唏嘘徐太妃的命运。
有些年长的自然记得太傅和徐太妃当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早早定了婚事,不想却被先帝捷足先登。
说书人将两人少年情谊讲得辗转反侧,台下众人听得唏嘘不已。
林听跟言季坐在二楼雅间,听下方众人谈论太傅太妃的感情之路,又听到说太傅曾言终身不娶,不由得笑了笑。
“过几日太傅和徐夫人成亲我要送些什么?前几日圣上赏了一块夜明珠,不然就送给他们吧。”
对面的言季喝着茶,倒是淡定:“太傅也不在意这些虚礼,不过安定侯一除,我外公可是高兴得两夜没睡觉。”
“如今台下都有人称赞咱们皇上英勇声明,乃是明君了。”
林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几个学子在台上大发诗兴,
“以前我们罔读十年书,却被奸人利用,却不知,咱们的圣上,其实是位明君……你们说是不是?”
那日宫门口的那番话疏忽间又窜入脑海,林听忽然眼眸一眯,
“那当然。”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要养他
或许是安定侯被除, 林听明显感觉到裴行简这两日心情发生了变化。
就比如他研磨时不小心将墨汁洒了,若是以往,裴行简必然要提醒他两句, 可今日却只轻描一眼, “放下吧,让宫人来收拾。” 就将此事揭过了。
倒弄得林听在一旁不好意思起来。
他作为裴行简的贴身侍卫,最近似乎什么事都没做, 倒是经常给皇帝找点麻烦。
不过裴行简似乎对他找的这些麻烦也不太在意。
林听一边研着墨一边想:自己在皇帝心里到底是怎样的,还有那日他说的话, 什么叫他也是?
难道裴行简也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说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总不至于,是说给他听的吧!
“林大人?” “林大人?”
“林听!”
林听倏然回神,思绪收拢, 就发现户部王尚书正盯着他, 而御案后的皇帝也看着他。
“昨日没睡好?” 裴行简皱眉, “怎么今日茶饭不思的?”
林听将心里的疑问压下去,说:“臣这几日想到大事已除, 高兴得几天都睡不好觉。”
裴行简打量他几眼,“那你倒是与言丞相很有共同话题。”
言丞相和安定侯是死对头,如今安定侯被定罪, 听说言丞相高兴得几夜没合眼,今日上朝时还差点晕过去。
王尚书笑着吹捧:“没想到林大人虽不在朝堂,却心系国家大事, 乃是我等学习的榜样。”
林听被吹捧得脸微微泛红, 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没有没有,王尚书投身于朝堂,尽心竭力处理国家大事, 为皇上分忧,您才是我等要学习的榜样。”
王尚书笑得更开心了:“林大人过奖了。”
眼看这两人开始互相吹捧,御案后的皇帝终于忍不住,“行了。”
他指尖点点桌面,发出厚重的响声,沉声道:“王知仪,你来这儿到底什么事?”
王尚书终于想起来正事,恭敬道:
“皇上,会试之期临近,按规定,该指派此次会试的中正官了。”
中正官,顾名思义,专为科考而设,负责审查、监督有关会试的一切事务。
自大墉开国以来,朝堂每三年举行一次会试。由户部负责出题、审卷,安置科考一应物品。
除此之外,当朝皇帝还会再指派最信任的人担任中正官,负责处理科考期间发生的一切,从科考场地选用、学子科考资格审查,甚至有关科考学子的官司,中正官均能插手。
是以中正官的权利极大,选用的人必须公正不阿,能经受住诱惑。
“上次中正官是章太傅,再上次是言丞相,按规定中正官复用都必须空置两届。” 因此这上面二人此次不能再设为中正官。
王尚书说完便静静等着。
新皇上任近三年,这是第一届科考,其意义不言而喻。此前又经历了学子抗议事件,因此这个中正官的选用就要格外谨慎。
王尚书想到皇帝一贯的作风,又补充道:“此人还需获得众学子的认可。”
殿内安静片刻,裴行简终于开口:“此次中正官由林卿担任。”
林听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我吗?”
他想混吃混喝就这么难吗?怎么非得让他加班?
王尚书当即朝林听躬身:“恭喜林大人。” 像是生怕晚了他就要拒绝。
林听觉得此事不妥,“可是臣没参加过科考,也不清楚流程啊。”
王尚书当即说:“林大人年轻有为,臣相信只要稍微学一学就会了。”
林听对他说的稍微学一学持怀疑态度。这段时日他也算看明白了,能在这朝堂上混的哪个不是人精,最会骗人不眨眼了。
他才不信。“臣资历尚浅,还是将这个机会让给更有能力的人吧。”
王尚书笑得像个狐狸:“哎林大人可是谦虚了。”
“行了,”裴行简淡淡开口,“朕意已决,即刻便下诏。”
…… 咋还强买强卖呢。
想到手里多了一摊活儿,林听整个人都不好了,一上午都心不在焉的。
在第N次将墨汁溅到御案上时,身侧的帝王终于忍不住了,
“林卿这是在对朕表达不满?”
林听低头,才发现桌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摊墨点,落成一条直线,逐渐往裴行简的衣摆靠近。
他一惊,丢了墨锭捞起自己袖子就要往桌面擦,落到半途就被一手抓住了。
裴行简制止林听自毁衣服的动作,一脸无奈,“林卿是准备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么!”
林听打铁的脑子终于转过弯来,没办法,大学生的脑子,有时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多谢陛下提醒。” 他使力想要将手抽回来,结果抽了半天没抽动。
他疑惑抬头,正好与裴行简对上视线。
年轻的帝王面容冷俊,薄唇紧抿,眼眸落在他脸上。屋外暖光照进来,将帝王拢上一层昏黄的光晕,脸颊更显硬挺。
林听心跳漏了一拍,想要抽回来的手慢慢卸了力。
却听眼前的人突然说道:“难道林卿就打算这么混吃混喝一辈子?”
林听觉得这话说得阴阳怪气。他想混吃混喝一辈子有错吗?
每个人的人生追求都不一样。
他嘴唇微动,从喉咙里哼出轻轻的一声:“嗯~”
他不只想混吃混喝,他还想提前退休。
当然,看如今的氛围,他可不敢将真实想法说出来。
一股苦涩漫入心头。裴行简忽然有一种飘忽而没来由的感觉:他留不住林听。
手腕上的力道松开,不过几息间,眼前的帝王脸色又变,林听被弄得莫名其妙,这又是咋啦?难道被他的回答刺到了?
又想了下,若他是老板,听到员工说想混吃等死,那他也不会高兴。
他又往前凑了凑,低声道:“其实臣也不是一直混吃混喝。” 他斟酌着帝王的脸色:“若是皇上需要,臣必定赴汤蹈火、上刀山下火海,必定完成……”
一只手蓦地贴上他头顶,将他往下一塔,使他被迫弯下腰,对上裴行简的眼睛。
四目相对。片刻,林听莫名觉得有点热,他想动一动,但头顶上的力道更大,带着凉意的指腹穿进乌发摩挲头皮,引得他浑身颤了一下。
“皇上,咱们这样、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眼前的天子神情认真,似在呢喃:“朕不需要你为朕做危险的事,只要你好好呆在朕身边,朕养得起。”
一股燥热顺着血液蔓延,林听浑身发烫。
他耳根都泛着薄红,指尖不知道往哪儿放,只能在身前绞着衣角,眼睛被对方认真的眼神吓得乱瞟,更是不知道往哪儿看。
他脑海中思绪偏转:是养臣子的养,还是……
“圣上,言丞相求见。”
突然殿外传来敲门声,赵德海的声音顺着门缝透进来。
林听恍然回神,瞬间从那大掌下挣脱出来,胡乱回道:“臣知道了。”
眼神不经意间瞟到帝王身下,搭在□□的衣摆已经被顶了起来。
顿时脸色更红了。
言丞相进门时只觉得殿内气氛怪异,眼前的天子正看着折子,但那手中的笔久久不落下。他心中忐忑,伸长了脖子去看:那折子上写了什么,竟如此难批阅。
再看林大人,从耳根到脖子都透着红,眼神飘忽,眼眶氤氲雾气,看着就像是、就像是被什么欺负了一样。
而屋内只有他们两个人,难道、难道……
啊呸呸,他一个连孙子都有的人了,到底在想些什么。
想到此行目的,他赶紧将脑中的猜测抛出去,走近御案,“圣上,臣代表朝中众大臣而来,” 言外之意,不是他一个人来的,而是众大臣让他来的,谁让他是丞相呢。
裴行简眉心一跳,直觉这人不会说什么好话,但此刻,他需要其他事情来分心。
“说。”
言阙颤颤巍巍:“圣上如今已过而立,此前因头疾久未纳后宫,而今头疾已解,还请圣上早早考虑充实后宫之事。”
话毕,重华殿内落针可闻。
年轻的天子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神直直射向言阙。
言阙被盯得战战兢兢。
林听也愣了,果然就连古人都逃不过催婚。
他眼神滑向裴行简。却见这人眼眶又开始泛红。
不是,不就催个婚嘛,至于这么大反应吗?他默默往前靠近了点。
好在殿内只沉默了片刻,就听上首的帝王道:“若是朕这一生都不纳后宫,你们该当如何?”
言阙双手缩在宽大袖摆里,低头说:“自然是凭圣上做主。” 笑话,难不成他们还要效仿前朝死谏?是嫌自己命太长还是想要去老虎头上拔毛,如今的这位,恐怕到时候他没撞死就先被一剑砍了。
他虽为丞相,但皇帝的婚姻也不想管。“一切全凭皇上做主。” 言阙说出早就想好的官方回答。
裴行简说:“朕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日后劝朕充容后宫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是是。” 言丞相摸了把额上的汗,放下心来。
如此看来,他们的皇帝还是有娶妻的打算的,只要不是准备孤苦一人去当和尚就好。
言丞相得到确定答复就退出去了。
殿内又没声了。
裴行简疑惑,侧头就见林听张着嘴,愣愣看着他。
他抬手在对方眼前挥了挥,“傻了?”
林听将满腹疑问吞下,脑中的某个想法越来越清晰,心脏忽地又哐哐猛跳,他不敢再去看裴行简,只垂着头继续研磨。
吃过午饭,林听留在祥宁殿偏殿睡过午觉。到了下午,认命他为中正官的旨意已经发了下去。
等他到重华殿时,就见王尚书已经候在那儿了。
看见他,王尚书嘴角都笑裂开了:
“林大人,在下担心林大人找不到户部的路,特意来接林大人的。”
林听只能幽幽叹口气,进殿内拜见了裴行简就跟着王尚书往户部走。
路上,王尚书掩不住的开心,“林大人可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中正官了。”
“成了中正官,可谓半只脚踏进了内阁,由此可见圣上用心良苦啊。”
林听听得浑噩。
用心良苦……吗?
第50章 第五十章 去户部了~
朝中六部在皇城内都单劈一个院落。而户部这座, 则紧邻皇城墙的东角门。
林听跟着王尚书到时,远远地瞧见户部门大开,院子里站满了人。
遥遥望去, 就像个菜市场。
林听踏上门槛的脚不由停下, 惊叹:“原来户部这么多人。” 不愧是每个朝代最核心的部门之一,看这人声鼎沸、热火朝天的景象,一派欣欣向荣。
只是这些人怎么都穿着青布衫, 身形消瘦。再一看王尚书,紫袍官服, 显得庄重许多, 也格格不入。
他好奇地伸长脖子:“这是户部最近的潮流吗?” 为了拉进与文人的距离?
王尚书却说:“林大人误会了,那些都是此次参加会试的学子。”
他耐心解释:“每次会试前,户部都要统计来京参试学子的身份信息, 核实姓名、相貌以及乡试成绩, 以免被不法之徒钻了空子。”
林听淡定点头, “原来如此。” 啊啊啊他刚来就闹了个乌龙,王尚书会不会觉得他是个文盲?
王尚书又指着另一边, “林大人,咱们往这边走。”
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瞥见人群里一个熟悉的灰色身影, 顿时愣了下。而那人也正好从人群里挤出来,刚好四目相对。
“杨公明?” 林听差点把这个人给忘了。
此前太傅下狱,学子闹事时他并未看到这人, 渐渐地也就忘了, 如今骤然撞见,那场梦中的记忆又突兀地显现。
按照原来的发展,这人不仅是今年参加会试的学子, 更是新皇即位的第一位状元,可谓是风光无限,未来可期。
可惜他踌躇满志踏入官场,却不想暴君听信谗言,杀害忠良。他每日在刀尖上舔血,活得生不如死。
最终不堪重负,转身去了夜郎国。
堂堂状元未来竟会转投敌国……
显然对方也认出了他,高兴地跑过来打招呼,“林大人——”
林听看着那脸上扬起的笑,感叹如今的杨公明还只是一个心灵纯净、刚正不阿的学生。
杨公明在袖子里掏出一枚符来,“当初在南相寺多谢林大人救命之恩,小生无以为报,想着林大人如今在皇帝跟前当差,便跪在佛门前七七四十九天,为林大人求了一枚平安符。”
那符形体圆润,通体金红,阳光照射下,似在闪着红光。
林听顿时警铃大作,“不不不,我不能收。” 他将那平安符推回去。大庭广众的,竟然公然贿赂中正官,这叫外人看到了像什么样子。
周围隐隐投来探究的目光。
身侧的王尚书当即吹胡子瞪眼,大吼:“大胆,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污蔑我们刚正不阿的中正官,你还想不想考试了。”
杨公明被吼得一抖,急切道:“大人误会了,小生只是想报答林大人的救命之恩,并无其他意图,小生也是刚知道林大人成了中正官。”
林听合上对方拿平安符的手,“这平安符你自己留着吧,若真想报答,就好好准备会试,进了朝堂更要好好效力陛下,为大墉百姓造福。”
杨公明想到自己刚才做的蠢事差点害了林大人,林大人不仅不生气,反而转过来安慰他,顿时脸色涨红,“小生明白了,多谢林大人指点,小生定不负林大人所托。”
林听满意点头,“这就对了,报完名了没?报完了就赶快回去读书吧。”
杨公明羞愧得不敢抬头,来了个九十度鞠躬:“多谢林大人指点。”
打了鸡血蹦出去了。
目送人离开,林听欣慰地笑了,一颗信任的种子已在对方心中种下,希望日后不会走到兵戎相见的那一步。
王尚书大为钦佩,“林大人如此刚正不阿,一番话鼓舞人心,这中正官,果然只有林大人才能当得。”
林听:…… 少恭维了,他只是个绝望的文盲。
他正要继续往前走,忽然又听到熟悉的声音:“林大人。”
一转眼,就见言季一身青灰锦衣矗立人群中,周围人流涌动,倒是衬得他鹤立鸡群。
“言季?” 林听惊讶,“你怎么也在这儿?”
言季笑道:“外公让我今年也来试试。”
林听咂舌,按理说言丞相已经是文臣之首,要给自家孙子安排个朝廷的活儿也不难,结果却硬是要让人去考试。真是不给自己孙子一点方便走啊。
不过正是有言丞相这样的人,才能保持朝堂肃清。
他拍拍言季的胳膊,鼓励道:“那你加油,我看好你哦。”
旁边的王尚书从两人对话中敏锐地察觉到眼前这位年轻公子的身份,登时喜笑颜开,“原来是言丞相的孙子,果然一表人才。”
言季倒是谦虚:“过奖,小生也只是今年参加会试中的一个,今日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是是,” 王尚书让开路,“公子请。”
林听看着这一张张或喜或忧的脸,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惆怅。
古代的科考就与现代的高考一样,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数万人争夺,最终能考上的却只有那么百十来个。
很多人一辈子搭进去都没机会去看一眼皇宫长什么样。
他们进了内堂。
内堂乃是户部真正办公的场地,此时一派热火朝天,殿内个个官员脚步匆匆,有的手里拿着张纸,一边走一边神神叨叨,一时间,竟是没人发现门口站了两个人。
王尚书清清嗓子,“嗯哼——”
众人被这身吸引,纷纷看过来。这才发现王尚书和林大人站在门口。
王尚书侧身,给众人介绍:“这位便是此次会试圣上钦点的中正官——林大人。”
众人轰然围了上来。
“下官拜见林大人。”
“老夫早就听闻圣上身边的林大人英俊非凡,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林大人年纪轻轻就能担任中正官的重任,可见圣上的宠爱。想来林大人在家乡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物。”
林听被说的脸微红,将脖子缩进衣领里,羞赧地挥挥手,“非也非也,我就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众人见林大人脸色微红,心中一喜,更觉得自己吹到了心坎上,“当今圣上如此看中林大人,想必林大人在家乡的乡试成绩也是翘楚吧。”
“是啊是啊。”
以往能当中正官的官员不说其他,文学上必然是翘楚,林大人如此年轻,又没参加过会试,众人便理所当然地以为至少乡试成绩必然不错。
林听难耐地咽了咽。好了别说了,他哪儿来的乡试。
如今站在你们面前的是大墉第一位文盲中正官,连字都认不全的那种,
“那个,大家安静一下。” 林听适时开口,再不让他们闭嘴,他预感自己形象不保。
喧哗的渐渐安静下来。
“大家过奖了,在下在家乡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罢了。” 他的时代人人都可读书,读书的人比古代多了不知多少,他也就是众多学生中的一个。
“林大人谦虚了。”
林听笑笑,“不谦虚不谦虚。” 他赶紧转移话题,“我初来户部,还请各位大人多多指教。”
又引来一阵恭维。
等到他终于将这些人打发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王尚书见状便说:“咱们这儿人手常年不足,大家也是许久没这么活跃了。”
林听看着一张张满经沧桑的脸,很难想象这群人都在岗位上经历了什么。
户部给他安排的是一个靠里的小隔间,里面有一扇小窗,可以望到外面的场景。
林听今日主要就是来熟悉户部的各项事宜,眼见王尚书将一沓纸放到他面前,“林大人,这是今日报名参考的学子信息,还请林大人过目。”
林听翻了翻,“这里面大多都是出自贫苦人家。”
王尚书点头,“没错,从古至今,参加科考的学子大多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想要通过科考改变命运。这些学子没有足够的盘缠,只能借住在寺庙或是偏僻小巷,每日做些零工挣钱。”
林听想到刚才杨公明手摊开时,中指布满了茧,想来是通过代写书信等方式打零工。
王尚书叹息一声:“有些学子难免与京中贵族起冲突,以往考试前夕突然消失都是常有的事。”
林听问:“就没人去找吗?”
王尚书道:“大多都是无疾而终。”
林听指尖点着纸页,若有所思。
……
重华殿内,赵德海第七次悄悄看向圣上。
不对劲,十足的不对劲。
赵德海跟着圣上几十年,自问虽不能完全看透圣上的心思,但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添茶。” 座首的帝王平淡无波地吐出两字。
赵德海收起心思去奉今日下午的第八次茶。
自林大人走后,殿内骤然冷清下来,他安安静静地守在门口,突然觉得屋内像是缺了什么。
不仅他,皇上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一个下午明显没以往专注,小半刻钟过去,面前的折子才翻完一页。
这时膳房端着晚饭过来。
赵德海看着那山药炖鸡、桂花莲子羹,灵光一闪,当即笑着道:“今日上的几道菜可都是林大人平日最喜欢的,林大人第一日去户部,想来是累坏了。”
座首的皇帝搁了笔,看了眼赵德海。
赵德海琢磨道:“圣上,可要将林大人喊过来一同用膳?”
裴行简沉默片刻,“嗯。”
赵德海高兴地出去了。
这边林听刚结束一个下午的工作。户部作为核心部门,其工作量及其扎实,一个下午过去,他看的头晕眼花。
下值的钟声响起,林听伸了个懒腰。
“终于结束了。”
他跟着王尚书一同出去,在门口却遇到了赵德海。
“哎哟林大人,您可终于出来了,圣上在重华殿摆了晚膳,邀您一同进膳呢。”
同行的王尚书一脸‘你果然很受皇帝宠爱’,“那老夫就先告退了。”
眨眼就跑没影了。
林听又跟着赵德海去重华殿。
重华殿离户部有不小的距离。
走到重华殿门口,远远地,他看见正殿里那道玄黑的身影。
明明只隔了一个下午,却仿佛许久未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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