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高的中央穹顶令主体的祷告正厅极宽阔, 阳光透过拼接的几何形彩绘琉璃窗,让七彩的虹色照在侧廊的壁画、人像及挂毯上,镀上一层绚烂的流光。
民众走进这间教堂, 宛若步入神明才有资格居住的恢弘神殿,心神激荡,近乎恨不得当场叩拜。
祷告正厅的石砖平整,又铺有大面积的华丽毡毯,供那些信徒脱鞋跪坐。
门口有用来洁净信徒双手与双足的活水,特意从城外的河流引入造型精致的水池, 汩汩淌过, 冰凉而清澈。
毡毯上,贵族与平民共坐一处,面朝不远处的主祭坛。
抬高的祭坛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圆环, 由月桂叶交织缠绕其中, 两侧有几节阶梯, 更远些有两侧通往旁厅的小门。
此刻, 那几扇小门都虚掩着, 有许多年轻人身穿统一的黑底赤纹服饰,来来去去地忙碌着,却没有发出丝毫噪声。
一切都如此庄严、肃穆,透着不可高声妄语的高贵神性。
希尔凡独自站在其中一扇门的侧后方, 望向祷告正厅的神色平静,仿佛这栋宏伟的建筑并非出自他的手笔, 眼前的光景也与他毫无干系。
直至莱斯现身, 站上那个被无数目光仰望的祭坛,他的眼底才浮现几分浅淡的愉快之意。
“希尔凡,你在搞什么?”
身后响起的声音冰冷, 严厉,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恼怒。
“在为我的宗教虔诚献身呢,我亲爱的拉迪斯王兄。倒是您,怎么有兴致过来这里?”
希尔凡的微笑停顿片刻,才慢条斯理地侧过身,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拉迪斯。
“来看你究竟如何能做出如此愚蠢的行为。”
拉迪斯冷冷道。
“愚蠢?是指您在对自己没能像我这样接近莱斯,而感到对自身的由衷愤怒吗?”
希尔凡并不畏惧拉迪斯的压迫气势,含笑而立,始终显得淡然且从容。
二人毫不相让的对视片刻,拉迪斯却先偏了偏视线,眉心蹙紧。
“可笑,他只是一个平民而已。”他开口道。
希尔凡笑了笑,“是吗?我却不这么认为。”
无论拉迪斯怎么试探,希尔凡永远只回答表面的问题,嘴角也始终噙着好整以暇的笑意,叫对方看不透半点真实情绪。
拉迪斯清楚希尔凡的行事风格,开始变得不耐烦起来。
“让我们将话摊开说吧,”
他的口吻淡淡,“现在那位时日无多,你决定支持瑟伊苏,对方却未必同意接纳你。”
“哦?莫非王兄愿意支持我吗?”
希尔凡微微笑着,说出压根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只换来拉迪斯瞪过来的凌厉视线。
“…………”
对于行事手段直接而冷酷的拉迪斯来说,希尔凡这种三不沾的滑溜风格,根本就是他最讨厌打交道的类型。
无论直白的威逼还是隐晦的利诱,希尔凡都面带微笑应对,找不到任何弱点。
气氛一时陷入僵局。
“既然王兄不打算继续聊下去,不如去参加圣辉堂的首次朝拜仪式如何?”
希尔凡侧过头,看向祷告用的正厅。
此刻,由十数道人声响起的祷词合唱交叠管风琴的旋律,如同焰火盘旋燃烧,在折射的虹光中逐渐攀升。
但这些绚烂的光影、恢弘的旋律、齐声的诵唱,都不过在衬托台上一人。
沐浴在光辉中的他是如此引人瞩目,好似天生就该站在那里,得到所有的簇拥、虔诚与爱慕。
而他本人又是如此神秘,即使动用全帝国最机敏的探子,也找不到半分过往的踪迹。
简直要令人怀疑他是否为神祇化身行走世间,在不断缔造的奇迹下传播信仰。
希尔凡静静看着,直到拉迪斯在他身后平淡出声。
“他将这栋教堂交给奴隶与平民,封他们为圣子,你也不生气?”
“我本就不拥有圣辉堂的所有权,王兄,”
希尔凡对着他微笑,“我将它献给万神新教,而莱斯拥有任意处置它的权力。”
最后一次试探也落空,二人不欢而散。
拉迪斯甩手离去,从旁厅的正门离开,留下独自站在小门后的希尔凡。
光线自窗户照进,切出泾渭分明的光影分割线,将所有喧闹与人声都推去明亮的那边。
站在暗影处的希尔凡微垂下眼,对这份淡薄的孤寂适应良好。
他早就习惯了。
从他幼时拿不起剑开始,绝大多数人的目光都望向善战的拉迪斯与瑟伊苏,看向野心勃勃的乌古与卡赞克。
而不是他。
从来没有目光落在他身上,连母妃也不对他抱有期待,一度以为他活不到成年。
下一任苏丹的位置,更是与他无关。
但他偏偏要活着,不仅是从幼时挣扎着活到现在,甚至妄图活过苏丹死后的王位之争。
就算得不到任何人的期待又如何?他依然会想尽办法、不择手段。
亦如此刻的他选择加入新教——哪怕受到了预料之中的戒备与排斥。
没有再看那间宽旷而明亮的正厅一眼,希尔凡转过身,打算独自离开。
“希尔凡,你怎么站在这里?”
身后忽然传来莱斯的话语,令希尔凡的身形一顿。
在他还没有开口作出半个字的解释前,又听见莱斯继续往下说,“我找了你好久。”
短暂的寂静。
……在找他?
希尔凡的脸上逐渐露出明显的惊讶,带着点恍惚般转过头,目光朝对方望去。
于是,他落进了另一双熔金般的眼眸深处,倒映出那道从不被人看见的身影——只有那道身影。
“找我?”
希尔凡下意识回了这么一句。
“当然,你未来会是圣辉堂的主祭,怎么能一直躲在这里。”
那双明亮的灿金眼眸没有移开视线,而是在上下略扫了眼后,浮现出些许清晰的疑惑。
“连衣服都没换?刚赶过来吗?”
“我以为……”
希尔凡张口,却没有说完后半截。
我以为你忌惮我,因此不会让我插手教堂的管理,也不会给我分配任何职位。
我以为只有卡扬和米鲁才是你的代理者,而我依然是一位普通的教士,与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就像我一开始说我是教堂负责人时,你阻止了我,没有丝毫犹豫。
——这些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此刻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以为?”
在希尔凡的视角里,没能等到下半句话的莱斯沉思片刻,索性解开自己那件黑底赤纹的外袍,连腰封一并交给他。
莱斯内里还穿着另一件素色的衣服,倒是不担心走光。
“现在回去换肯定来不及,你就穿我这件吧,以后也按照这个规格给你做身衣服。”
希尔凡接过递到眼前的那件衣袍,整个人还有点愣。
想想他刚才还摆着运筹帷幄、从容淡定的微笑,再对比此刻眨了好几下眼睛的呆怔表情,实在有些反差。
等希尔凡将外袍穿上,腰封系好,才发现尺寸大了些。
袖袍自然垂落时,甚至盖住了手背。
“以后可以喊卡扬与米鲁帮你主持仪式,卡扬带着学生们做过很多次,已经很熟练了。”
莱斯误以为他刚来这里,依然在交代刚才正厅发生的事情。
“另外,我刚才宣布圣辉堂不属于任何人,也属于任何人;既属于万神,也属于万民。这里接待任何需要救助的人,没有任何规矩,也不会有任何需要强制付出的东西。”
看着希尔凡越听越惊讶的反应,纪梧秋面上沉稳而认真,实际早已在心底乐出花来。
一个宗教所建造的据点,即为圣所,是极其神圣的。
通常,这个教派只允许本教的信徒进入,且严格遵守一定的规矩,任何冒犯皆视作对整个教派的挑衅与侮辱。
这些信徒就像一个小团体,只接纳他们认可的同类,排斥任何不符合诫律或不信仰他们宗教的异类。
如此一来,宗教的凝聚力就会不断增强,教众也会迅速增加。
他们在这个教派里能找到认同感与群体的归属感,信仰就会愈发凝实。
而她反其道而行之,把这个教堂变成公共救济所之类的救助设施,不设任何规定,也不要求他们信仰新教。
不立规矩,就很难形成拥有一定共识的团体。
就算希尔凡再努力传教也没有用,人可是很现实的,既然不用信仰新教也有救济拿,谁还愿意苦哈哈的信新教,每天背一堆东西,早起做祷告,禁这个禁那个呢?
她这个点子实在太妙了!
纪梧秋对此信心满满,觉得她这么规定,就算能说会道如希尔凡,也不可能再给她多加几个成年人教徒。
那些贵族们也是很好的例子嘛,有忠于享乐的圣教,谁还愿意信仰新教呢?
想到这里,纪梧秋的唇角也不禁弯出几分笑意,催促希尔凡快去主持首次的祷祭。
“快去吧,大家都在等你。”
等了片刻,她才听到希尔凡的回应——嗓音温雅而柔和,像一捧清澈的溪水。
“是吗,大家都在等我,包括您在内?”
纪梧秋条件反射“嗯”了声,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怎么单把她拎出来,与锡南尔塔他们并列?
但希尔凡已经似往常那般笑着,越过她,朝祭坛走去。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
纪梧秋认为自己想出来的点子很妙。
按理来说,她应该在神济堂再待一段时间,将这批学生都教到毕业后,就可以借口自己能力不足,将神济堂关闭。
至于圣辉教堂,那里会变成收容所与救济院,能救助很多人,但收拢不到多少教众。
——因此,当时间过去三个月,她听见希尔凡用略带自豪的口说新教如今有多少教徒时,整个人都有点懵逼。
“你说多少??”
第42章
“一千七百八十六人。”
希尔凡又说了遍数字, 并大力称赞纪梧秋对于圣辉堂的规定,实在是最具有智慧的英明之举。
纪梧秋:“……?”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这个点子很英明,但那不是对于避免吸纳到教众的英明吗?
现在怎么成反向英明了呢?
她要这么多人做什么?
“我之前只找贵族传教, 实在是走错了路。原本,救助所有需要救助的人,才是新教的教义。”
希尔凡还在那边兀自称赞纪梧秋。
“何况,那些穷困的底层根本没有余力信仰圣教,他们为生存四处奔波,赚取哪怕半份足以充饥的食物, 也已经拼尽全力。”
“一旦生病或遭受任何灾祸, 更是令他们跌入更深的泥潭,毫无希望。”
“而您为圣辉堂定下的规矩,无疑给他们点亮了一抹求生的微光, 且无需付出任何代价。毕竟, 很多人为了生存, 甚至不得不将自己或孩子卖为奴隶。”
纪梧秋理解了希尔凡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内容, 心情不免复杂。
成为奴隶从不是什么好事, 那只不过是另一个无限下坠的的深渊。
“可是,我们也没有强求他们信仰新教。”
她轻叹出声。
纪梧秋想出免费救济的规定时,只是想尽可能发挥一下圣辉堂的作用,在帮他们一把的同时不索取任何报酬。
对此, 希尔凡仅是笑了下。
“有时候,信仰是主动的, 而非被动的。”他说。
“多亏是您, 才让我领悟了这个道理。”
无论用多么巧言善辩的舌头去拉拢他人信教,也比不上用真诚的行动去打动对方,让对方愿意主动了解教义, 认可教义。
本质上,信仰并不是可以用来交易的东西,更不是无聊时信来玩一玩的消遣。
他之前想错了方向,也将传教当成拉拢势力的一环,才总是试图拉拢那些权贵改信万神新教。
“如今,我们的教众迅速增多,其中有许多人还是之前特意周边城市赶来的,还希望也能在他们那里建造教堂。”
希尔凡讲得很高兴,纪梧秋却听得有点裂开。
还要再多建几间教堂……?
“……你答应了吗?”
这句话,纪梧秋问得格外忐忑。
建教堂需要很多钱,就算富有如希尔凡,也不会随便就答应……
“是,我向他们保证一定会尽快建好,且规定与圣辉堂相同,连半个单词也不会改动。”
希尔凡微笑着,给予了纪梧秋一记恍恍惚惚的精神暴击。
——但接着,他又主动询问,“是您觉得有哪里不妥吗?”
纪梧秋有点沉默。
她自然是不希望这个虚构的新教发展得越来越大。
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比社死还要命。
一想到无数人捧着她胡诌的教典念念有词,纪梧秋的脚趾能当场抠出一栋五层大别墅。
但由她定下规矩的那些教堂,又实打实能给予当地贫苦人民一线希望,令他们不至于陷入到彻底的绝境中去。
比起那些真正需要被救助的人,她这点隐秘的羞耻,实在算不上什么。
纪梧秋心底沉重叹口气,再看向希尔凡时,面上只挂起几分柔和的赞许之意。
“不,”她说。
“这正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
…………
建分教堂这件事,依然是交给有经验的希尔凡全权安排。
虽然希尔凡在传教上走错了点路,但在募集资金上,他实在天分卓绝。
竟然能游说到许多贵族慷慨捐赠一笔,不必再担心费用问题。
这几个月来被吸纳的教众,因为人数太多,希尔凡没有将他们全部挂在总教堂——圣辉堂之下。
而是根据他们的故乡,分别登记在各自城市的教堂下面,由分教堂统一管理。
但这样一来,分教堂势必要安排负责人,换句话说,主祭。
有了主祭,就需要数位低一级的辅祭,协助主祭举行各种仪式与流程,管理当地的各种事务。
这些人选都需要选拔,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上去的。
身为总主祭,希尔凡在深思过后,参考了男童进贡制度,对有意愿报名的教徒进行一段时间的高强度培训,并定期进行考核。
唯一目标就是筛选出成绩最优秀、对教义了解最深刻的教徒,将他们提拔为分地区的辅祭与主祭。
既然有考核,这些教徒可不会轻易放弃这个机会。
背诵各种教典与诫律只是基本操作,他们还会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对教典的阐释一个比一个更深刻、更头头是道。
就算是一开始编出原始教典的纪梧秋,此刻对着那些延伸出的释义与理论,都有些懵。
咦,这些是她原本想表达的内容吗?
她对这几段内容原来是这样的想法吗?
还有这段对她的长篇大论……会不会夸奖得太过了……
“……先知莱斯?”
纪梧秋念出这个对她的称谓。
“您能在梦中获得神的启示,代神行走世间、传达祂的谕言,自然无愧于先知名号。”
希尔凡解释得合情合理。
纪梧秋只好默默往下看。
万神新教的发展速度太快,像一阵风带着种子吹落在各个城市,并立刻多点开花,如今已拥有五位数的规模。
希尔凡本身就拥有一块领地,建立了属于自己的政治班底。
再加上头脑的极其聪慧,他在管理新教这方面,简直不要太得心应手。
新教的整体架构开始变得清晰有条理,以(实际上并不存在的)教皇为首,每一块地区分配一位主祭,若干辅祭,以及教务组、牧养组、慈济组、礼乐组……各司其职,分工明确。
整个新教的运转相当流畅,再加上所有人都拥有统一的信仰,对自身的工作极有成就感,更是拿出了比干其它活更卖力的热情。
连带她的身份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从圣使一跃变成了先知。
纪梧秋现在都不好随便穿件衣服就出门了,每次都有许多教徒朝她恭敬问好。
曾经的名气已经让她的穿衣风格趋向保守,现在的名望更是快要把她的装束焊死成宗教服饰。
当宗教的规模大到一定程度,纪梧秋就像被架上火炉的烤鸭,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不停地转圈。
真是令人汗流浃背。
当然,成为先知也有好处。
没人再问她教典相关的问题了,会被当成是对先知的冒犯。
这种小问题也好意思拿来问先知?你不会去问辅祭/主祭/教师吗!
而教义的进一步圆融完善,又能吸引更多的人信仰新教,整个团体不断壮大。
纪梧秋:…………
从头到尾,她基本什么也没干,但好像又干了所有事。
但结果就是,如今的她已经成为了备受尊敬的先知莱斯。
连带银发金眸深肤的外貌特征,也变成受到神明赐福、定她为先知的有力佐证。
纪梧秋倍感心累。
她想说这其实是系统给她捏的,而且她也见过有人同样拥有类似的外貌特征,虽然稀有,但也没少到只有她一个……算了。
搞不好,他们会直接把系统当成神。
系统对此完全没意见,就是天天缩在她的脑海里揪赛博花瓣。
【瑟伊苏……希尔凡……美拉米……瑟伊苏……希尔凡……美拉米……瑟伊苏……】
【明天能登基成新苏丹……不能……能……不能……】
简直比那五个王子还要着急下一任苏丹之争究竟什么时候开始。
对此,系统还振振有词,郁卒得都快哇哇叫。
【你知道吗,我绑定了这么多宿主,从来没有哪一次!我竟然!毫无用武之地!商城里那么多道具,那么多,呜呜呜,结果待了快两年,你连新手任务都没完成!呜呜呜我好没用!】
纪梧秋望天:【我也不是不想兑换商城里的道具,但你这个新手任务太难了,我实在完不成。】
她至今只能教一点小学级别的算术题,难道是因为她只想教小学吗。
那不还是因为她只记得小学级别的数学……
化学物理生物什么的,基本忘得一干二净。
系统还在嘤嘤哭:【呜呜呜有什么困难的,你答应苏丹的邀请,进入后宫,嗖的一下就能完成了……】
纪梧秋:【……就是这点才最困难。】
万事开头难,结果开头太难,她有什么办法。
事业脑系统哭完了,默默抹了把泪。
【唉,实话说,我也已经差不多接受了这个悲惨的现实……】
纪梧秋想了想,【比如你沦为了我脑子里的吐槽角色?】
系统顿时不满的嚷嚷起来,【呀——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人家!】
纪梧秋乐了,【哈哈。】
她与系统相处这么久,时不时会互相斗嘴几句,氛围也十分轻松。
虽然有听闻老苏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更差,但他目前尚且在世,所有人也只是在观望而已。
——然而,这一天注定要到来。
全城肃穆,每家每户的门口都挂上纯黑的布帘,作为对君主逝去的深重哀悼。
纪梧秋本以为老苏丹逝世这件事与自己无关,却意外收到了一份请帖。
“我也去?”
“您是大名鼎鼎的先知,莱斯大人,没有人比您更有资格前去为苏丹陛下的来世祈福。”
送来请帖的宫内仆从一身黑袍,朝她恭谨鞠了三躬,便离开了。
按照他的说法,不仅是影响力最大的圣教,较小几个教派的牧首也会受到邀请,一同前往吊唁那位“伟大而贤明的塞尔曼苏丹陛下”。
如此隆重的国葬,受到邀请的她肯定要参加,否则脑袋落地都是轻的。
纪梧秋合上请帖。
“不得不去了。”
第43章
纪梧秋不是第一次来到苏丹的宫廷, 但这次绝对是情况最特殊的一次。
与往日的庄严与奢华不同,此刻的宫殿四处都被挂上大面积的黑布,随着风微微扬起又飘落, 亦如这整齐行走的队伍,无声无息。
而纪梧秋的“先知”身份,以及新教日益扩大的影响力,使她获得了极为尊贵的待遇。
甚至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与圣教的牧首并列。
宫廷总管负责带队,捧着蜡烛, 站在引路人的位置上。
公主、妃子、大臣以及其余宫廷仆从, 都只能按照身份与职位,依序将整条队伍排列开,从宫殿的正门、也是第一道大门进入, 缓慢朝苏丹的寝宫行去。
在这种场合, 老苏丹的男性后代们反而不能露面。
他们各自待在领地上, 遥遥守着父亲的灵, 也守着这最后一点残存的平静。
希尔凡同样暂时将主祭的职责交给卡扬, 换下衣服,带着侍从回到领地。
例如今日的吊唁仪式,他们都没有出现,仅有好几位公主随行, 其中纪梧秋认识的只有美拉米。
她发现纪梧秋在前面时,还俏皮眨了眨眼睛。
纪梧秋轻轻朝她点了下头作为回应, 没有言语上的交流。
站在纪梧秋旁边的是圣教的牧首, 竟然是一位大约中年的女子,保养得很好,五官深邃而漂亮, 穿着用五彩细线绣满的重工华丽衣袍。
她本以为圣教的牧首年纪很大,至少得是个熬够资历的白头发老人。
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有些意外。
对方也很和善,主动朝纪梧秋微微欠了下身。
就像圣教的教义所宣扬的那般,他们对许多东西的态度都极为包容,不会对别的宗教喊打喊杀,动辄就要排除异端的。
剩下还有两三个教派的最高负责人,对纪梧秋的表情就不怎么友好了。
碍于现在场合特殊,他们也只能绷着张面无表情的冷脸,维持一点明面上的和平共处。
如此,这条整齐而肃穆的队伍安静前行着,除去一路上随行演奏的哀乐以外,没有人说话。
按照规矩,他们从负责处理宫廷与城市事务的第一庭院,穿过长而空旷的走廊,来到容纳有部门议会厅、枢密院及档案室的第二庭院。
在第二庭院,有些资格不够进入吊唁队伍的官员,则间隔分列在道路两侧,手里捧着点燃的蜡烛。
第二庭院到第三庭院之间有一道被命名为“至福之门”的拱形分隔,也是前往苏丹住所的必经之门。
纪梧秋之前到过宫廷最深的房间是谒见厅,还是第一次迈过这道大门,见识到苏丹的居住环境究竟有多豪华。
哪怕四处挂满黑幡,这里的装潢依然透着顶级的奢侈与贵气,连绿植与花丛的形状都经过精心修剪,好让它能与这镶金雕玉、涂满金箔与彩粉的建筑融洽呼应。
系统也在频频点头,【这里看起来还不错,没有跌了君主的份,嗯嗯,在我见过的其他皇帝的宫殿里也排得上号,充满了异域风情嘛。】
纪梧秋回忆了下,【我觉得挺像《阿拉丁》里的建筑风格,你知道的,迪尼拍的最后一部好看的真人公主电影。】
虽然那个故事原本想描述的其实是古代西方人幻想中的古代东方来着……结果变成了更偏中东风情的文化大杂烩。
大体来说,纪梧秋感觉这栋宫殿的风格,跟那电影拍出来的还挺像的。
系统花了不到一纳秒的时间检索:【噢那个,结局是茉莉公主当上女苏丹的那部电影!哎呀,我觉得超合适的,而且这么一看,美拉米也完全有成为苏丹的资格嘛!】
纪梧秋:【。你不要每次都说的好像我们可以左右苏丹的继位人选。再说,你得尊重她的意愿。】
系统:【那要不,咱们对她宣扬一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纪梧秋:【你是不是忘了,她本来就属于王侯将相之一。】
系统:【哎呀对哦。】
反正一路走着也没事,纪梧秋在脑海里和系统随意扯着闲聊,却发现自己跟着宫廷总管七拐八绕,还在往更深处走去。
按照这个距离,苏丹每次上下班要通勤的路可真够长的。
这只队伍越走越深,直至穿过一个很大的庭院,来到走廊的尽头。
跨过那道偏窄的雕花拱门时,纪梧秋还在和系统闲聊。
【你说我们到时候会是同一时间开始作法超度老苏丹,还是一个一个来?】
【我觉得……】
系统刚说了个开头,话语却陡然一停。
下一刻,响起在纪梧秋脑海里的话语,变成了不带任何感情的机械电子音,就像道一板一眼的官方系统播报。
【新手任务:进入苏丹的后宫,已完成。奖励积分100点,新人礼包一份,请查收。】
【好感度模块开启。当前苏丹对宿主的好感度:查阅失败。】
【请稍等,bug排除中……bug排除完毕,重新查阅苏丹对宿主的好感度:查阅失败。请稍等,bug排除中……】
如此循环了好几次,那道官方播放似乎终于明白过来并不是bug——也可能是闺蜜人格化的系统抢到管理员模式,紧急叫停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一人一系统皆静默无言。
纪梧秋:【…………】
系统:【…………】
他们就像是好好走在街上,忽然晴空劈下一道闪电,给他们劈得脸色黢黑。
神经病啊这个任务!是该这时候完成吗!?
过了好一会儿,纪梧秋的语气微妙:【感情你这个任务说“进入苏丹的后宫”,竟然是物理意义上的进入呢?】
管他苏丹是死是活,人走进后宫的范围就算数??
系统:【………………】
系统擦汗:【这个,我很难给你解释,毕竟以前的宿主进入后宫,要么选秀要么钦点,但都是正儿八经进来的……】
纪梧秋呵呵两声:【我怎么不算是正儿八经进来的?】
苏丹宫廷的豪华座驾,亲自接送!
遑论按队伍顺序,她站得可比所有苏丹的妃子都要靠前。
系统无言以对。
它只是一个勤勤恳恳工作的宠妃系统而已,三位数的宿主都顺利陪伴过来了,竟然在纪梧秋这里栽了跟头!
还查什么苏丹对她的好感啊,那个老苏丹都硬了!哪来的好感!
因为统治者死了,所以被邀请前往吊唁,所以进入后宫,所以完成了新手任务——真是见鬼了!
还能这样卡bug完成新手任务,系统已经无话可说。
实话实说,在听到任务完成语音的那瞬间,它的反应和纪梧秋一样,也傻了眼。
王座上现在都没苏丹在呢,要它的宿主去当谁的宠妃??
系统心塞终止了bug排查代码运行,默默安慰自己。
往、往好的方向想想吧,至少纪梧秋总算完成了新手任务是不。
新手任务能完成,后续任务也胜利在望了啊!
哪怕拖上几十年呢——夕阳红也好歹是红嘛。
【总之,你现在有100积分可以兑换道具啦!还有新手礼包——铛铛,是百分之百避子汤喔!在防止意外怀孕上超级无敌实用……呃。】
数据运行太快就这点不好,当系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纪梧秋:【…………】
纪梧秋幽幽开口:【哇,好厉害的汤啊,大夫,你看我什么时候喝比较合适呢?】
真是跟那个什么母子平安丹一样,对如今的她没有丝毫用处的东西!
系统默默缩起脑袋,悄不吭声了。
这时,队伍也停在了最深处的一栋宫殿门口。
逝去的老苏丹被放置在另一张拜访在房间中央的床上,双脚朝门,面容平和。
宫廷总管用混着盐的温水洗净他的身体,涂抹一层香料,再换上最隆重的丧服。
紧接着,捧着花束与蜡烛的仆人从两侧有条不紊地上前,依次将它放在遗体的身边。
到这一步,宫廷主管才示意纪梧秋他们可以挨个上前进行对老苏丹的来世进行祈福了。
轮到纪梧秋,她念完提前准备好的悼词,拜了三拜,便退下来。
等今日的吊唁仪式结束,她就可以回去了。
而这些只是下葬流程的一小部分,后面还有更复杂的环节,例如妃子需要彻夜不眠的守夜直至灵柩停留三天,再进行肃穆的全城游行,再带着庞大的陪葬品前往早已修建好的陵墓……
不过,后面这些都与纪梧秋没什么关系了。
唯一有改变的就是她在民众间的声望,再次大幅度增加。
哪怕不信仰万神新教的那些人,也已经默认“莱斯是一位非常伟大的先知,他能与神通灵,预言未来”。
这种时候,要是澄清自己的宗教只是虚构,神谕也是胡诌出来的,才是真的自寻死路。
纪梧秋只好认下这个身份,但要求神济堂的学生们不准喊自己先知大人。
她最近很少再回去家里休息,大多时候都在神济堂留给她的专属卧室里睡觉。
但最近去神济堂找她的人太多了,纪梧秋打算回自己的家里躲几天。
卡扬被她留在了圣辉堂。
而这一晚,是老苏丹下葬的那夜。
——吱。
隐约传来的脚步声似信号若有若无,却在木质地板发出轻微动静的那刻,惊得睡梦中的纪梧秋骤然睁眼。
自从美拉米干过爬床夜袭的行为后,她就刻意将家里的地板都换成木板拼接的,踩上去很难不发出声音。
而此刻,在窗外的月光照射下。
数道闪亮的刀光,正朝她围拢而来!
第44章
在穿到这个世界以前, 纪梧秋过往的生活实在很和平。
她所经历过的最严重事故,也不过是吵急眼的同事空手斗殴,造成公司财务损失若干。
更血腥的场面就只在影视作品里见过了, 但并不严格遵循真实,带来的冲击感也有限。
甚至在和谐的法规政策实施下,正规网站里的大量流血镜头都会被删减或遮挡。
而纪梧秋眼下所在的这个世界,尚且处于科技不曾发展、民风习性都相对野蛮的时代。
第一夜就能撞见入室抢劫的地方,能安全到哪里去?
遑论这里还是帝国的首都,是王城。
在没有手机报警求救的时代, 倘若她真的遇到危险, 难道寄希望于靠一嗓子把士兵喊过来吗?
因此,纪梧秋早早就对此做了许多心理准备,也积极学习能够自保的剑术。
睡觉时, 也会将兵器放在最易获得的位置。
在剑术这方面, 瑟伊苏夸过她天赋不错, 在招式的领悟及变通上也很灵活, 不拘泥于一板一眼的拆招应对。
而这具身体也足够强壮、矫健又兼具良好的柔韧性。
这让她可以在绝大多数的力量对抗或身法走位上, 都不落于下风。
但这些,终究是在保证自己绝对安全的情况时才会进行的训练。
即使瑟伊苏将后期的剑术练习换成了真剑,他在实战训练时依然会留手,不可能真的攻击她的致命处, 也不可能将身体的哪个部位捅对穿。
之前以为会流血的劫人质事件,也以一场莫大的乌龙而结尾。
因此, 纪梧秋对自我的认知很清楚。
她没有见过血, 也不曾感受过用真刀切断人体的触感,更没有亲自结束过任何人的性命。
纵然这两个世界的战争与死亡从不曾停歇,但她始终不曾亲身经历, 也没有听过人在临死前的哀嚎与痛呼。
倘若这一刻真的到来,她能毫无心理负担的面对这一切吗?
她能毫不犹豫地砍下其他人的首级,剥夺他们的性命,而不是像之前在铸裁节上发生的处刑那样,只将视线偏开,不去看就当作一切没有发生吗?
这些是纪梧秋曾经考虑过,又无法得出答案的问题。
她以为自己会陷入道德与人性的枷锁中,会因不忍而犹豫,会因血腥而迟疑。
然而,当威胁自身性命的危机真的到来,纪梧秋恍然惊觉……
她的脑海,根本不会冒出任何多余的想法。
——纪梧秋睁眼,暗金色的虹膜煌煌,亮得惊人。
此刻,屋内没有烛光照亮,唯有细细的弦月挂在窗外,为这片空间提供相当黯淡的视野。
这几个手握弯刀,缓慢朝床榻靠近的暗杀者,每一步落脚都格外轻缓。
换成其它铺着石砖或大理石的屋子,根本不会发出任何动静。
如果有守夜的仆人或侍卫,一并杀了就是。
但,他们误判了这次的暗杀。
当纪梧秋被木板形变发出的吱呀声惊醒,睁眼发现有持着弯刀的黑衣人朝她包围过来时,反手便抽出压在枕下的那柄淡青色阔剑!
“动手!”
与此同时,走在最后的黑衣人也低声喝道。
距离纪梧秋最近的那个黑衣人,毫不迟疑地挥刀劈向她的脑袋!
【当心——】系统的惊呼戛然而止。
铛!
纪梧秋的反应更快,抬手就是将剑身横在身前,牢牢挡下这一击。
二人位置一高一低,那个黑衣人立刻双手握住剑柄下压,占尽优势。
但纪梧秋只凭单臂发力,那柄阔剑便横亘在她身前,架住那柄愈发力沉的弯刀,却能纹丝不动。
不过僵持片刻的功夫,他身后的另一个黑衣人几步冲上来,想要从侧边杀掉目标!
纪梧秋单手架剑,仍有余裕自床上翻身而起,转变为单膝跪在床面的姿势——
紧接着,她调整中心,另一只空着的手撑在床面发力,一记扫腿便将那个双手握刀与她抗衡的黑衣人踹了出去!
力道之沉,对方顿时踉跄数步,重重摔在地上。
后一位黑衣人还来不及接上攻势,纪梧秋已经再一次变换姿势,在逐渐逼近的数道刀光中,率先冲向了他。
“——!!”
瑟伊苏送给纪梧秋的这柄武器,并不只是造型与外观漂亮。
顶级的工匠千锤百炼,在反复的淬火中,将它锻造得足够锋利、轻巧,无坚不摧。
蒙面黑布没有遮挡的那双眼睛,与冲过来的纪梧秋只来得及对视片刻。
手里的那把弯刀也才将将抬起。
下一刻,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剑身那淡青色的星辰纹路上,第一次流淌过暗色的血。
随着第一个黑衣人扑倒在地的沉闷动静,纪梧秋没有停留,侧身躲开向她挥来的另一道刀光。
她没有选择反击,而是听从于某种类似肾上腺素飙升时的身体本能,转瞬之间便定下了第二个攻击目标。
包围的人数少了两个,东南方站位的那个黑衣人左右都空出一截位置——他落单了!
铛!
这些黑衣人也清楚自己的破绽,立刻朝这边围过来。
纪梧秋反手架住身侧又一记砍来的弯刀,左手则握拳,佯装挥向另一人的下颚位置,逼得对方不得不收住正要砍出的攻势,转为防守。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受到攻击的电光火石之间,纪梧秋的脚步一错,以极快的速度绕开他的同时,腰腹收紧拧转,踩地发力!
金戈相撞之声,阔剑的剑刃当即劈断那个落单黑衣人的弯刀,进而斩开胸口。
比方才更大量的血液喷溅而出。
解决了第二个。
原先无法判断的敌人数量,此刻也能看清楚了。
总共七个,解决了两个,还剩五个。
不清楚是谁派来的,但纪梧秋没有余裕在这种时候质问他们,而对方也压根不可能像影视作品里那样,听到问话还会“桀桀桀”拧笑几声,再放一点狠话。
一切都在静默无声中进行,时间极短,以命搏命。
剩下五人里,还有一个被纪梧秋踹飞在地上的,依然倒在地上,正在尝试忍痛爬起来。
暂时可以放一下。
纪梧秋没时间思考任何多余的想法,只飞速扫过此刻的局势,在零点几秒的时间内作出判断。
剩下的四个黑衣人里,两个站位比较接近,另外两个站的比较开。
还有一个站在门边,也站在最后面,是刚才发出命令的那个。
按照通常理论来推断,领队的能力往往要比底下的人更高,留到最后一个解决。
也就是说,距离领队旁边的第三个!
纪梧秋冷静到极致,提剑便朝那人冲去。
她的卧室算是比较大的,虽然能容纳七个人,但无法让他们大开大合地挥舞弯刀,容易误伤队友。
而这种七杀一还被反杀两个的操作,更是令从未经历过这场面的他们心下变得慌乱。
说好的只是一个区区平民在睡觉,毫不费力就能做掉呢!?
他们的掉以轻心与怠慢,瞬间令他们损失了两个人。
此刻,发现纪梧秋朝他杀过来的第三人开始升起畏惧。
哪怕手上的招式仍然标准,看起来像那么回事,还能与对方过几招。
但他已经失去了悍不畏死的必胜信念。
纪梧秋的动作比他更稳,挥剑格挡、拆招变招的架势如行云流水,甚至还有余裕在中途旋身用剑荡开另一人的偷袭,以更快的速度在对方小臂上斩出一道极长的伤口。
那人的弯刀掉落在地,捂着小臂踉跄后退几步,却相当于抛弃了自己的队友。
第三个黑衣人惊恐瞪大眼睛,猝然栽倒。
现在,第四个。
纪梧秋转过身,那双金眸冰冷而漠然,盯住了刚才小臂受伤的家伙。
这时,站在门口的领队终于大感不妙,与剩下的两人站在一处,向纪梧秋发起攻击。
七个人都没能刺杀成功,剩下的三个人——再加上最初那个被踹飞的,四个人——也妄图成功吗?
纪梧秋挥动阔剑,上前踏出一步,不退反进,狠狠砍向那柄朝她劈来的弯刀。
这柄阔剑的重量与锋利,足以轻松斩断批量生产的廉价冷兵器;连带握住那柄弯刀的黑衣人也没有发出声音,软软倒地。
第五个。
纪梧秋感觉自己的脸上好像沾了点东西,但她无暇顾及,再次踹倒那个勉强爬起、朝她攻过来的第一个黑衣人,并立刻冲除领队之外的另一个。
那些自伤口淌出的血液在木板上逐渐汇聚,蜿蜒着渗入每一道拼接的缝隙之间,散发出浓烈的铁锈气味。
没有你来我往的厮杀声,也没有炫丽的打斗。
在这不过短短数分钟的时间里,战斗已接近尾声。
又一记刀剑相撞的蛮力对抗。
对方的体格比纪梧秋小一圈,仅能勉强应对,而纪梧秋的左手伸出,握拳,毫不迟疑击向对方的小臂,迫使他条件反射松开那只手,躲开足以骨折的攻击。
下一刻,那柄弯刀便再也支撑不住,彻底溃败。
第六个。
纪梧秋独自站在躺倒满地的敌人之中。
垂在右侧的剑尖朝下,血液凝落成珠,融入脚边的血泊里。
她的眼底没有任何情绪,只低垂着扫了眼他们,便抬起,看向唯一站着的那个黑衣人领队。
对方默然无声,双手拉开架势,另一只手的虎口架住弯刀的刀脊末端。
纪梧秋也横起那柄已快要看不出原本淡青色的阔剑,踏开一步,身形压低,蓄力。
生与死的绝境之间,她无需向任何人求救,便已完成蜕变。
“让我猜猜看,你是拉迪斯派来的,对吗。”
她终于开口。
第45章
这片空间里弥漫的血腥味已经太浓烈了, 近乎到了会刺痛人眼球的程度。
黑衣人领队的身法比其余几人强许多,也懂得灵活游走,不与纪梧秋的阔剑硬碰硬, 将弯刀近守远攻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为了拉进距离,纪梧秋反手倒持剑,让那阔剑的剑身贴着手臂,将它当成大号匕首来使用。
黑衣人领队没有回答纪梧秋的问题,纪梧秋也没有再追问。
全神贯注下的她目光灼灼,紧盯对方的一举一动。
没有余裕去思考任何问题, 生死下的神经极度紧绷, 比任何恐怖电影都要令人全身心沉浸进去,也更刺激肾上腺素分泌。
锵!
纪梧秋再次与黑衣人领队错身,弯刀与阔剑相撞着划过, 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这力道并不轻, 兼之接二连三的硬碰, 黑衣人领队握住弯刀的虎口震得发麻, 刀刃也崩出好几个缺口。
他清楚自己不能再选择正面攻击, 必须用避战游走来换取喘息的机会。
看向纪梧秋的神情中,同样充斥着隐隐的难以相信。
他们没有轻慢目标的暗杀难度,在评估这次行动时就配足了人手。
但是,他们依旧低估了纪梧秋的能耐。
或者说, 低估了一位战士的能耐。
直至那个黑衣人领队捂住脖颈,朝后仰倒, 他的眼底仍是不可置信的。
除去一开始说的“动手”以外, 他也没有再说出第二个字。
这些来暗杀纪梧秋的黑衣人,好似知道自己没有生还的机会,从始至终也没有说出求饶的话语。
在一番以命拼命的搏杀过后, 只剩下纪梧秋站在原处,缓慢吸气,又无声呼出。
弥漫在这片空间里的气味并不好闻,但却有着劫后余生的真切实感。
连胸腔内的心脏跳动声,此刻也清晰可闻。
地板上的血泊仍在流淌,交织着汇聚,宛若某种古代的祭祀,野蛮的献上祭品生命,换取神明的一丝垂怜。
眼下,纪梧秋好似成了那个神明。
她手里提着剑,踩过血泊,极冷静地在房间内转了一圈,身体半蹲,一个一个地确认过去。
只有一个人还活着,是二次被她踹飞的那个。
纪梧秋没有收着力道,第二次把人踹飞时,他就直接昏迷过去,倒在地上动也不动。
用绳索将人捆紧,纪梧秋不确定这个时代的杀手有没有效仿影视作品,在牙齿藏点什么一咬就破的毒药之类,索性也摸了一圈,又用大团的布给人嘴堵得严严实实。
对方依然没醒,看来是内脏受了伤,搞不好再也醒不过来了。
纪梧秋先捡起一柄弯刀,来回仔细翻看。
工匠没有在刀身留下任何文字——要么是故意隐瞒来源,要么就是批量制造的粗制品。
以这一砍就断的硬度来说,大约是后者。
这也在预期范围内,谁搞暗杀还用特殊武器,一眼就能认出来。
——不过,这得建立在他们暗杀成功,只在尸体上留下利刃的伤痕才行。
纪梧秋将这些或断刃或缺口的弯刀都收起来,堆在角落里。
古代没有能够大批量生产的流水线工业,哪怕是这种粗制滥造的兵器,真想要查来源也不算困难。
随后,纪梧秋将每个人的蒙面黑布都扯掉。
果不其然,他们的左脸同样从墨色的汁液刺出纹路,大体相似,细节略有不同。
这些人都是奴隶。
虽然与卡扬左脸上的纹路都不相同,但风格很明显,是拉迪斯的手笔。
他好像热衷于给自己的所有奴隶都纹上刺青,无论对方是不是犯了错。
瑟伊苏就不会这么做,例如布达其实也是通过男童进贡制度分配给他的奴隶,但瑟伊苏一直对他很好,从没有当成奴隶看待。
而他曾经也向纪梧秋解释,大部分主人都不会像拉迪斯这样。
原因很单纯,也很残忍:
奴隶同样是财产的一种,在他们的皮肤上刺青这种方式,虽然能代表这是某人的所有物,却也几乎不能再被转卖。
拉迪斯如此强硬、独树一帜的作风,也为他招致了一些底层人民的不满。
成为奴隶并不意味着一辈子都是奴隶,虽然成功率不高,但他们至少能通过赎买卖身契的方式,让自己恢复自由身。
但纹上的刺青,可是只有削皮挖肉才能去掉的。
那些话,当时的纪梧秋只是听了一耳朵,不算特别往心里去。
而此刻,刚经历过一场绝地反杀的她,头脑前所未有的亢奋与清醒。
拉迪斯是效率极高、掌控欲强烈的实干派,他不可能会做不利于自己的事情。
尤其是这种会引起奴隶反感与不满,降低服从度的政策,他如此严酷的实施着,不太寻常。
纪梧秋直觉这里面一定有缘由,只是她暂时还没有想到。
而且……
她看着这满地的狼藉,又捻了把自己衣服上的血渍,低低叹出口气。
这后半夜已经睡不了了。
…………
为了警惕第二波刺杀,纪梧秋没有立刻去清洗血迹,选择盘腿坐在同样被血点溅到的床面,静待天亮。
那柄淡青色阔剑横放在腿上,是一种无声的震慑。
直至此刻,系统才敢探出脑袋。
【你……你没什么事吧?】
它刚才真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让纪梧秋分心!
纪梧秋不解:【我都没受伤,能有什么事。】
系统:【哇不是,我是说,你突然这么做,那个,和你以前接受的教育与道德理念不同……】
纪梧秋沉默了下。
她仰起头,看向窗外那弯弦月。
“或许……”
她没有选择在心里说话,而是缓慢张口——既说给系统听,也说给自己听。
“穿过来这么久,到现在为止,我才再清楚不过认识到这件事。”
“我已经是活在这个时代的人,是这段野蛮而残酷的历史的一笔注脚,我必须习惯它,就像习惯我以前生活的那个世界。”
“我是生活在塞尔曼帝国的莱斯,而不再是每天勤勤恳恳上下班、最大烦恼是今天吃什么的纪梧秋。”
“——从今以后,喊我莱斯就好。”
以今夜为划线,作一次与过往的彻底诀别。
这也意味着,他彻底接纳了的生活,哪怕它动荡、混乱,充满危险。
莱斯抬起手,五指张开。
在月光的照耀下,还能看见星点的血渍。
那是敌人的,不是他的。
他不再是身体亚健康、跑五十米就累得直喘的社畜,转而具备了比大多数人都要强横的力量,用暴力制服了妄图施加在他身上的暴力。
亦如他捡起那根铁棍、救下米赫莎与米鲁的第一晚。
对此,系统也是既后怕又庆幸。
【太好了,你能逃过这场刺杀,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宿主没有靠救兵,而是只靠自己就解决了危机呢!】
莱斯笑了声。
【靠自己才是正道,寄希望别人有什么用。哪怕我现在用的是以前那具身体,也是要跟他们拼上一轮的。】
他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
系统“嘤”出软绵绵一声,在脑海里给他拼命放烟花。
【说这句话的你好帅哦,比刚才一打七反杀六个还帅!哎呀,干脆你去当苏丹好啦!】
莱斯有点好笑:【……你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他去当苏丹,怎么当?现在又不是乱世,他手下也没有兵。
何况,就算他能当上苏丹,那不就意味着他要是不想当昏君,就又得开始起早贪黑的干活吗?
悠闲些过日子有什么不好的,非得两世都受罪。
都过劳猝死一次了,他死也不会再回到睁眼就要工作的日子。
系统想了想,觉得也对:【还是当宠妃舒服,你现在要是看苏丹不顺眼,还能随时揍他一顿,再把他撅成破布娃娃……】
莱斯无语:【好老的形容词拜托你别用了。】
他的脚趾已经不由自主地蜷起来了……!
对时间尺度没有概念的系统顿时大惊,【什么,这也算老吗?我还以为我终于跟上你的潮流了呢!】
莱斯:【比起跟那些潮流,我更希望你把九年义务教育的全套教材都给我一份。】
到高中为止他还能努努力,大学的就不行了,比如高数,他根本看不懂。
系统:【你现在有100积分啦,清零的话可以兑换小学到初中的整套哦!要换吗?】
莱斯很淡定:【不急,现在不是个好时机。】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与系统聊着,没有再躺下睡觉。
弦月坠下窗台,天色又从暗转亮。
地板的血泊不再流动,昏迷的那个黑衣人始终未醒。
直到剧烈的一声踹门响起,有脚步急匆匆地赶来他的卧室,伴随那句极慌张的——
“莱斯!”
极度紧张下,瑟伊苏失去了往日那般彬彬有礼的仪态,而是直接破门而入,单手还握紧了身后的剑柄。
收到线报的他换了身布达的装束,独自一人骑马自领地赶来。
一路上,他攥紧缰绳的手指冰凉,既怒又忧,脑海里浮现各种不愿细想的场景。
——然而,当他真的抬脚踹开大门,冲进那间敞开的卧室时,却为这一幕惊得刹住身形。
有那么数秒,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莱斯不喜欢在卧室摆满各种炫耀的工艺品与装饰,仅有一张床、一套临窗的桌椅,以及一个靠墙摆放的衣柜。
而这原本空旷的卧室,此刻已淌满干涸的血,以及六具尸体。
瑟伊苏大略扫了眼,经验老道的他立刻判断出这些人几乎都是被一击毙命,没有长时间的缠斗。
而让他忧心不已的莱斯,此刻正盘膝坐在床上,腰背挺直,不见丝毫疲态。
身上那件白袍已被染上大面积的暗红,包括朝他转过来的面颊与颈侧,也溅上无数血点。
但他的声音与神情都是平静的,甚至还微微挑了下眉梢。
“你得赔我的门,瑟伊苏。”
第46章
“只要你开口, 我赔几扇都可以。”
见莱斯没事,瑟伊苏原本绷紧的神经顿时松懈,甚至还有心情笑起来。
“哪有主动加钱的, 你肯定当不成一个合格的商人。”
瑟伊苏的到来也意味着危机解除,莱斯整个人放松许多,起身下床。
熬了一个大夜,他现在又困又饿,但还算精神。
实际上,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洗澡。
听莱斯这样调侃他, 瑟伊苏也没有生气。
放在别人身上是万分不敬的僭越行为, 由莱斯的口说出,也不过是换来瑟伊苏的一声低笑,请教对方。
“我要怎样才能当一个合格的商人?”
莱斯认真端详他一会, 双手环抱在胸前。
“合格的商人可不是褒义词, 你还是想想该怎么当一位合格的君主才对。”
至于他那个世界里的黑心资本家, 统统都应该被挂到路灯下去。
瑟伊苏又笑出几声, 想说你对我能当上苏丹竟然这么有自信, 又为莱斯如此笃定他能成为下一任苏丹而感到欣喜。
这是不是说明,莱斯是完全站在他这边的,而不是拉迪斯、希尔凡或者其他王储?
他忽然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十足愉快。
像是拦不住绽放的花,总要在风里抖出些沁着香气的花粉才好。
不过, 眼下这地方,实在不怎么适合聊天。
莱斯待太长时间所以习惯了, 实际上, 这间卧室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
横七竖八的尸体与干涸的大片血泊,也令人无处下脚。
“我会派人来处理。”
瑟伊苏主动开口,用眼睛扫过这些尸体, 落在唯一一个活口上。
“包括这个。”
能有人帮忙收拾后续,莱斯感激的朝他点点头,“真是麻烦你了。”
他正为这事愁了大半个晚上。
再怎么说,他如今的身份阶层都是平民,忽然从家里拉出六具尸体去埋,要是被邻居或者路人撞见,指不定当场就该尖叫着报警…不对,报官。
“是拉迪斯派来的?”
离开那间卧室时,莱斯顺便问瑟伊苏。
“嗯,我安插在他那边的线人连夜发了密报过来。”
说到半途,瑟伊苏深吸口气,才继续解释如今状况。
“我现在不方便直接带兵到王城,包括自己也是,只能换身装束、隐瞒身份才能通行…………抱歉,来迟一步。”
果然不出莱斯的预料,昨晚派人来刺杀他的幕后黑手就是拉迪斯。
“不用道歉,你能大清早就赶过来,我已经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莱斯摇头,“再说我能打败那七个杀手,也全仰仗你毫不吝啬教给我的剑术呢,伟大的瑟伊苏老师。”
何况,按照瑟伊苏接到从拉迪斯那边发出的密报、再从他的领地到这里的路程计算整体耗费的时间。
他同样也是一夜没睡,星夜兼程地赶路,才能在大清早就冲进莱斯的家门。
在这每分每秒都至关重要的时刻,瑟伊苏愿意拼尽全力来救他,莱斯绝不可能发表诸如“你怎么这么晚才来”之类的弱智言论。
甚至,原先中立的他不可避免的产生了些许偏心,希望瑟伊苏能坐上那个王座。
“说什么伟大……那是你自身的天赋优秀,很少有人能像你这般聪慧,一点就通。”
瑟伊苏好久没有被莱斯喊“老师”,眨了下绿眸才反应过来,哑然失笑。
既然有人能看家,莱斯先让瑟伊苏在客厅等一会,顺便看看被他踹烂的那扇大门还有没有可能性修好。
他则去院子里打水,将溅到身上的血彻底洗干净。
包括头发也是。
原本还没注意,换衣服时一低头,他就能看见其中几绺发尾沾上了血,由银白衬着,格外惹眼。
……再多洗几遍吧。
…………
终于打理好自己,莱斯穿上干净的衣袍,旧的则浸水打湿,用力擦掉剑身上的干涸血痕。
这可是他的宝贝好剑,昨晚能活下来真是多亏它够锋利。
等一切都收拾得差不多,莱斯将半湿不干的银发粗略捋在一侧肩头,便去找瑟伊苏了。
对方仍然坐在桌边,那扇大门也依旧歪歪地倒在那里,有挪动过的痕迹。
“尝试了,没修好。”
察觉到莱斯的视线在大门上停留了会,瑟伊苏有点不好意思,干咳出声。
他学过如何治理一个国家、学过精妙的剑术与战略,学过完美的宫廷礼仪……但就是没学过怎么修一扇坏掉的木门。
“我会付钱让木匠给你修一扇更结实的门……”
他下意识摸向怀里的钱袋,却捞了个空。
“…………”
这时,瑟伊苏才想起来,他换布达衣服时就已经匆匆忙忙的,怎么可能还来得及带钱。
……这下尴尬了。
瑟伊苏硬着头皮,迎上那双隐含笑意的金眸,“……我回头让布达送过来。”
莱斯弯了弯唇角。
“没关系,我也不是真的要你赔偿,那句话只是开个玩笑。”
他拎起桌上的水壶掂了掂,里面还有大半壶凉白开,是昨天烧好的。
给自己和瑟伊苏各倒了一杯,莱斯终于直白的问向对方。
“拉迪斯为什么要派人刺杀我?”
对此,他隐隐有些猜测,只是向如今身处真正权力漩涡核心的瑟伊苏再进行一次确认。
瑟伊苏停顿了片刻。
他似乎在思考该如何解释,或者说,他在思考该不该将这些博弈全部摆上明面,让莱斯知晓。
最终,瑟伊苏还是选择坦诚相告。
“……为了削弱多出来的一支势力。”
“万神新教?”莱斯问。
“嗯,更确切地说,是被认可为【先知】的你。”瑟伊苏说,“要知道,就连美拉米,她在浮图瓦教那边的头衔也不过是【先知的后裔】,并不是【先知】。”
“虽然也有其他教派里的人宣称自己是先知,听到过来自神明的声音,但都没有得到宫廷的认可。”
“在此时此刻,被宫廷认可为【先知】的,只有你一人。”
“这就一种来自神权的势力。但凡你宣称神已告知过你,未来的苏丹是某人,万神新教以及许多从众的百姓,就会默认他是【天选苏丹】。”
……果然是这样。
莱斯微微眯起金眸,抿了口陶杯里的水。
他手里握着神权这张牌,即便没有兵马,也能轻而易举的撼动人心。
只要身为先知的他宣布神已赐予天启,希尔凡或瑟伊苏即是未来的苏丹,舆论就能让大部分原本中立的墙头草派倒向他们,获得更大的筹码。
而拉迪斯在之前已经试探过莱斯几次,知道他肯定不会支持自己,便选择先下手为强。
毕竟,莱斯的弱点也很明显。
“哪怕贵为先知,也依旧是肉丨体凡胎。”
思及此的瑟伊苏眉心蹙紧,自桌边站起身。
“你居住的地方没有守卫,刺客很容易得手;倘若住在神济堂或圣辉堂,又容易牵连孩子们。”
莱斯的情况与权贵不同。
后者为了预防自己被刺杀,对宅院的防守相当缜密。
他们之间也互相掣肘,形成了相对平和的一定默契。
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不会有人主动打破这条默认的潜规则。
况且,暗杀只能算作是一种狡诈的下流手段,就算拉迪斯真的因此成功当上苏丹,也很难服他们的众。
但莱斯不属于“他们”。
再如何被奉为尊贵的先知,莱斯也依然是一个平民。
对拉迪斯而言,既然莱斯不能为他所用——那么,死了的先知才是好先知。
甚至,这次暗杀莱斯的行动失败,拉迪斯就会知道自己的策划败露,会更加不择手段的除掉他。
瑟伊苏的心往下沉,犹如巨石在湖面砸出剧烈的震荡涟漪,又伴随深呼吸而缓慢平复。
“我向日月起誓,莱斯,我亦向我的名誉起誓。”
瑟伊苏郑重朝莱斯行了一礼,墨绿色的眼眸微亮,定定注视着他。
“我不会要求你做任何有利于我的行为,只请你能同意随我暂时回到我的领地,接受万全的保护。”
“我的领地上也建造有万神新教的教堂,你可以住在那里,非常安全。”
昨晚的事情,他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再来第二遍。
…………
莱斯同意了。
他没什么行李需要收拾,只带着几身衣服,与那柄淡青色的宝贝阔剑。
系统对这个决定没有异议,也不提之前嗷嗷叫着要莱斯留在王城的事情了。
当什么宠妃,当然是小命要紧啊!
顺便,它狠狠地将拉迪斯从苏丹候选人名单上涂掉,又泄愤似的画了个骷髅。
莱斯离开王城前,先去了神济堂一趟,和卡扬与米赫莎都说了这件事。
米赫莎惊得手里的草药都掉了,再三要莱斯务必注意安全。
卡扬则坚定地表示他也要跟随莱斯去瑟伊苏的领地,被莱斯好不容易按了回去。
“希尔凡和我都离开,圣辉堂和神济堂的事情只能交给你了。”
他去瑟伊苏的领地还能借口是做客,卡扬再跟过去,就真变成站队了。
卡扬很不情愿地抿紧嘴唇,还是点头服从了莱斯的指令。
“我会照看好这里。”
听说莱斯要离开一段时间的米鲁也沮丧极了,眼巴巴目送着莱斯坐上马车,离开王城。
木制的车轮咕噜噜地转,带莱斯暂时离开王城,来到瑟伊苏的帕迪沙领地。
那里有一栋风格类似圣辉堂的分教堂,门口站着的则是……
“莱斯!”
穿着新教主祭服饰的美拉米笑意吟吟,使劲朝他挥手。
莱斯:“……!?”
希尔凡就算了,你这个浓眉大眼的美拉米公主,怎么也会叛变……不对,改信新教了!?
第47章
见到莱斯的美拉米喜出望外, 走路都变得一蹦一跳的,可可爱爱。
之前的她穿着漂亮又华丽的纱裙,似一只蝴蝶那般, 蹁跹在那些豪华的宴会之间,永远是最漂亮、最引人瞩目的全场焦点。
而出于某种不得已而为之的保守理念,莱斯将万神新教的服饰设计得相当……严实。
用“里三层外三层”这句话来形容有些夸张,但该包住的地方,他绝不可能敞开分毫。
例如那身跟着他穿越的初始外观,那毫无顾忌露出的大半个……奈子。
总而言之, 万神新教的服饰更偏保守, 制式也比较严格。
例如领口的高度必须在锁骨上方,衣袖的长度要盖过手腕,袍摆与脚踝齐平……等等。
但这样做出来的衣服穿着空荡荡的, 不够美观, 比起服饰更像披风。
于是, 莱斯又给衣服加了条腰带。
大约三指宽, 上面纹着月桂叶与火焰, 简单又美观,还能通过这个特殊纹样立刻分辨出所属教派。
不同职阶的新教信徒,只在服饰的制式与纹样上稍有区别。
例如此刻,美拉米就穿上那身代表主祭的新教服饰, 万分快乐的来到莱斯面前。
“我好想你哦,莱斯!”
她高高兴兴的捧起脸, 长而浓密的睫毛下, 又大又圆的浅栗色眼眸朝他一眨一眨。
“你肯定也很想我,才会特意来看我吧?不愧是我们,太心有灵犀啦!”
美拉米恨不得让仆从往她头顶撒花瓣, 而她自己则快乐得原地转圈圈。
【哇,她好爱你。】
系统也感慨。
竟然愿意为了莱斯改信万神新教,不再追求享乐呢!
它愿意给美拉米再拍一盏绿灯!
“…………”
莱斯的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仿佛见惯了大世面那般波澜不惊。
但实际上,他整个人已经快要淡淡的裂开。
之前有一段时间没见到美拉米,他还以为对方跟巴伊莎跑去哪里玩了。
结果巴伊莎是真的去玩,而她竟然换了身衣服,开始给这边的新教教堂当起主祭…!
即使是经过两个世界反复磋磨、无论遇见什么都保持淡定的莱斯,此刻也不禁想要无语望天。
这到底是为什么。
不过,为了维持一贯的对外形象,莱斯没有把这句话问出口。
“我不记得老师教过你跳着走路言语大声说话的礼仪,美拉米。”
瑟伊苏晚一步下车,说出的话却能让美拉米瞬间不高兴地拉长脸,轻哼出声。
“你怎么也在?”
平白来打扰她与莱斯的二人世界!
瑟伊苏整理了下衣服,淡然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在?”
美拉米眯起眼端详他片刻,用一种相当勉为其难的语气回道:“还穿着布达的衣服……好吧,看在你把莱斯从王城接过来的面子上,我就先喊你一段时间的布达好了。”
瑟伊苏:“……闲了就去干活,不要在这说乱七八糟的。”
美拉米:“我又没有打算和你讲话,略!”
她冲瑟伊苏吐了下舌头,做出一个虽然并不优雅,但绝对非常可爱的鬼脸后,又开开心心贴到莱斯身边。
“是要在这边的圣辉堂住一段时间吗?”
美拉米的观察力很敏锐,看见莱斯手里拎着一个包裹,立刻就猜到莱斯大概率要在这边住一段时间。
这点没什么好隐瞒的,莱斯“嗯”了声,简明扼要回答。
“来避难。”
为了防止拉迪斯再继续派杀手,搅得他天天睡觉都不能闭眼。
在瑟伊苏的领地上,有军队层层包围,反而比在王城安全很多。
瑟伊苏也向他保证,拉迪斯不会去抓其他人当人质,来威胁他就范。
如果要用狼人杀来打比方解释,大概就是狼人只想立刻把预言家刀掉,防止预言家带队说一些不利于狼人的话;而不是拿刀顶在其中一个村民的头上,威胁预言家站在狼人这边。
毕竟预言家带领的村民千千万万,抓一个来威胁预言家用处不大,还容易激起其他村民的愤怒。
最重要的是,不能让预言家活着。
因此,拉迪斯特意派了七个人过去。
务必要将莱斯暗杀在老苏丹下葬、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转换心态的那夜。
因为,等第二日的太阳升起,就意味着合法且血腥的王位之争,正式开始。
但现在,拉迪斯的暗杀行动失败,莱斯绝不可能站在他这边。
瑟伊苏猜测他可能会用更加极端的方法除掉莱斯,才立刻以【布道】为借口,将莱斯邀请到他的领地上保护起来。
至于这个【布道】多久结束、什么时候结束,还不是莱斯本人说了算。
其实,莱斯接受进瑟伊苏邀请的行为,已经是一种站队的暗示。
他最支持瑟伊苏成为下一任苏丹。
只不过,莱斯没有明面上说这句话,拉迪斯也不能用这点来做文章。
“我稍后会给拉迪斯去一封信。”
在教堂门口道别时,瑟伊苏认真对莱斯道。
在明炽的阳光下,那双墨绿色的眼眸变浅些许,宛若两枚清透的宝石,在眨动间折射出人工永远无法雕琢出的动人光辉。
“如果他想开战,那就来战吧。”
当他单手扶着剑柄,冷冷说出这句话时,眉眼又随之压低,连带碎发落下小片阴影,令瑟伊苏的表情显出几分恼怒下的不悦与漠然。
总归是要打一仗的,早打晚打,瑟伊苏都不在意。
他还巴不得拉迪斯现在就带兵冲过来,好让他能利落将对方斩于马下。
可惜,以拉迪斯谨慎的做派,他不可能如此冲动行事,在王位之争的刚开始就与他开战,白白打得两败俱伤,给其他王子捡了便宜。
他这样轻描淡写的放狠话,只是让莱斯能在这里住得更安心些。
只是,这里还有个破坏气氛的、
“这个气势很帅哦,我亲爱的布达,说出这句话的你简直就像是一个王子耶!”
美拉米呱唧呱唧的给瑟伊苏鼓掌,看起来好像很捧场,但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十足微妙。
像帕梅拉爆改酒醉的蝴蝶,哪儿都对,又哪儿都不太对。
系统也给瑟伊苏鼓掌:【好帅哦,这句话好霸道哦,哎呀,真让人脸红——】
莱斯:【…………】
他脑子里的这位倒是夸得相当真心实意。
“…………照顾好莱斯。”
瑟伊苏瞪了美拉米一眼,还是坐上马车离开了。
连夜抛下所有事情赶去王城的他还有一大堆公务要处理,没办法在这里久留。
见瑟伊苏走远,美拉米立刻又蹦跶起来了。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莱斯,真是天上掉馅饼!
不等莱斯开口,她已经边带着他进教堂,边开心的叽里咕噜说起来。
“看我这身衣服,是不是很合适?哼哼,是希尔凡邀请我加入的,说我无论在权贵里还是在圣教里的影响力很大,只要我宣称加入新教,一定会吸引更多人信新教……”
“而且,多一个人帮忙,也能加快你完成修行的进度,早日达到圆满,之后就可以……咳,经过深思熟虑后哦,我还是答应了啦。”
“但希尔凡竟然说我也要通过考核,熟读万神新教的教典才行!”
“哎呀,他都能考过,难道我会比他差吗?不可能嘛!”
“但我还是有点担心啦,所以就让希尔凡暂时瞒着你——”
“当然,以我的聪慧,考上主祭简直轻轻松松!结果刚回帕迪沙任职没两天,你就过来啦!”
“我们果然是天造地设——”
从始至终,莱斯都安静听着。
边在心里恨恨握拳。
早知道就不图轻松,把所有事情都丢给希尔凡了,好歹也过目一下……
难怪新教的教众人数飞涨,一个公主一个王子都改信新教,这人数能不涨吗,不涨才奇怪吧。
尤其是最热衷享乐、动辄开一场接一场宴会的美拉米,竟然也改信了新教。
这种让人大跌眼镜的情况,无论背后的真相如何,都会让那些本来不关注的人忍不住去了解新教,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哪怕十个人里有一个人了解后加入新教,那也是新吸收的教众。
只能说这一环扣一环,没有哪环是莱斯主动扣上的,但一切就是这样顺理成章的发生了……
后悔都来不及。
莱斯心底默默叹气,忽然想起件事,“我记得,你有一个头衔是帕迪沙领主。”
但瑟伊苏的领地也叫帕迪沙,那领主到底是瑟伊苏还是美拉米?
听到这个问题的美拉米话语一顿,倒是不介意给莱斯解释,“我那个领主的称号只是虚名啦。”
法理上来说,公主是没有领地的,她们长大之后会嫁给丈夫,冠上丈夫的职衔。
帕迪沙则是前任苏丹分给瑟伊苏的领地,不是分给她的。
如果不出意外,美拉米也会在长大后,由老苏丹或母妃为她挑选一位夫婿,让她嫁过去。
不过,更多的是母妃挑选,毕竟联姻也是获取与整合资源的方式之一。
她可以用自身作为代价,拉拢一派势力站队瑟伊苏这边。
算是提前为王位之争布局,用联姻的方式进行亲属关系上的绑定。
“通常情况是这样没错,很多公主都是这样做的,不管她们是否自愿。”
美拉米回忆那个时候的事情,神情有些恍然。
“等我长大些,从仆从那里听说那些事后,就跑去找母妃,对她说我不想这样做。”
她不想被当成一种交易的物品,一种被物化的资源,违背自己的意志,进行一场并不情愿的献祭。
“你的母妃同意了?”莱斯问。
“母妃还没有开口,在那里的瑟伊苏就先回答了我。”
美拉米摇头,“他说,既然你不愿,那就不做。他不需要用这种方式获得苏丹之位,也不需要我舍弃自己的自由来成全他。”
“于是,他把帕迪沙的领主之位冠给了我,宣称我与他共享帕迪沙,任何人不得有异议。”
想起数年前的那一幕,美拉米笑起来。
她脸上的表情明媚,开朗,带着绝不会出现在瑟伊苏面前的坚定认可。
“因为这件事,就算我总是在口头上和他吵来吵去,也永远会支持他当苏丹。”
第48章
之前, 美拉米一直没怎么聊过自己的事情,也从不当着莱斯的面夸瑟伊苏。
他们可是竞争对手耶,怎么能给竞争对手创造机会呢!
但面对莱斯的询问, 美拉米也不会撒谎或隐瞒。
她只是普通的看不爽瑟伊苏而已,只是到普通的那种程度而已啦——
“这么说,你们的感情实际上很好。”
莱斯思考了会,做出判断。
一句话,就让美拉米当场表演一个猫猫炸毛,声音都提高了, “什么!?我们?感情好?哈, 滑稽!”
莱斯顿时被高分贝吵得耳朵嗡嗡,“…………”
以前没感觉美拉米是一个傲娇啊。
还是说家里有兄弟姐妹的,大多都这种情况?
之前那个世界里的他是独生啊, 不太懂。
不过, 能看见美拉米与瑟伊苏真实的关系比表面上要好许多, 莱斯也为此感到欣慰。
虽然瑟伊苏表面上没有流露出来, 但如今老苏丹正式下葬, 代表合法厮杀的号角彻底吹响。
五位兄弟之间,仅有一人能活着登基。
瑟伊苏承受的莫大压力,不是当事人的他们实际很难体会到。
倘若非要选择一人,莱斯私心希望是瑟伊苏活下来。
尤其在听美拉米说完她过往的经历以后。
美拉米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之前才会一直待在王城,私底下不遗余力地为瑟伊苏拉拢派系, 争取支持。
至于现在嘛, 她已经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得靠瑟伊苏自己努力了。
——可别死了啊,她亲爱的兄长, 未来的苏丹陛下。
美拉米伸了个懒腰,这么想道。
等再开口时,她的语气立刻变得开心又活泼,好像刚才夸奖瑟伊苏什么的完全不存在。
现在还是莱斯比较重要!
“莱斯,你想要将【布道】定在几天后?明天吗?还是后天?我提前放出消息召集他们——对了,也要让那些普通的民众一起来听吗?还是只有修士?”
美拉米边领着莱斯往他的住处走,边抛出一长串的问题。
她喜欢踮起脚尖走路,手臂与发辫的金饰撞出清脆的叮叮当当;连带袍摆与发丝随走动扬起,划出一个又一个轻盈又灵巧的弧度。
像一只绕着人类不停在喵喵喵的可爱波斯猫,毛绒绒的小脑袋瓜上还扎着粉红色的漂亮蝴蝶结。
当然,在应对这方面上,莱斯久经锡南尔塔他们的提问考验,已经完全不会冒出心虚或汗流浃背之类的情绪了。
何况,他确实是有备而来。
呵,区区布道,小场面而已。
“我需要先了解这边的情况,再做决定。”
莱斯沉吟片刻,“这里也有类似神济堂的教育场所吗?”
“有哦,不过那是对交不起费用的贫民孩子与孤儿开放的,严格来说,他们还算不上是加入了新教呢,要等接受完大约五到七年的教育、根据个人表现与考核成绩来裁定才行。”
由于新教发展得太快,当身为“创始者”的莱斯来到分教区的新教地盘时,竟然还要美拉米给他介绍当地情况。
“针对想要加入的成年人,希尔凡创立了另一套培育体系,时间压缩得更短,考核的竞争也更激烈,很多不合格的人会被直接淘汰掉,禁止某些对新教教义的理解都不透彻的家伙混进来过日子。”
“…………这样吗。”
莱斯闻言沉默了下,觉得自己好像微妙的被点名了。
本不该出现的心虚,又悄悄冒了头出来。
当然,美拉米不知道自己的话还微妙戳中了某人。
她只是想起了自己怀里还有一份考卷,顺便从怀里摸出那张被揉成团的纸,递给莱斯。
“喏,正好昨天进行了一场考核,你看这人答得,哼,我没有直接赶走他都算是心慈手软。”
莱斯也挺好奇他们都会考些什么,便接过那团纸,重新展开。
【信徒当如何在未知苦难中理解并践行《先知箴言》中关于[事的荣耀由不可说中彰显,亦如暗影不可穿行太阳]一句?】
【你如何理解锡南尔塔的《予诫论》与《神意辩护》中关于[……神无法将自己的话传给人,便挑选先知,赐下恩典、神谕与奇迹,要他作祂的口、当祂的眼]这段话?】
【你认为修士恪守诫律是[抵临神国的考验]或[实现大愿的阻碍]?请引用教典原文并进行论证。】
【…………】
这张纸的正反面都有题目,粗略扫过去,大约有个七八道。
作答的人也挺用心的,洋洋洒洒写了很多,字迹也相当工整,每个单词都能辨认个明白。
但莱斯,基本上是一道也没看明白。
光那些题目,他看完的感想都只有一个。
啥(第四声)啥啥,这写得都是啥?
还有试卷里面提到的好几本书,他连名字都没听过!
这真的是现在加入新教的考核试卷吗?会不会有点超纲了?
“哎呀,我不该给你看这个的,肯定会惹你生气对不对?竟敢这样亵渎你奉献一切的新教!”
见拿着试卷的莱斯半晌没吭声,美拉米恍然拍了下掌,伸手就将那张纸抢了回来,重新揉成团。
莱斯默默看着她:“…………”
咦,这样就算是亵渎了吗。
不是,这种题目要他来回答,会被直接送上罪人绞刑架吧。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对新教教典的释意都已经发展这种程度了??
他来这里前备着的那些已经完全用不上了啊。
有一群太能干的属下也不好,此刻的莱斯终于沉痛的理解了这个道理。
他现在就好像是那个被销冠捧起来的老板,出去跟客户谈合作都只能不知所措的站在旁边,听销冠侃侃而谈。
唯一能说的话就是“没错,这就是我的意思”。
【哇,那你之后的布道怎么办啊。】
系统听着美拉米一路叭叭的介绍,也发出感叹,【他们给你编的教典打补丁的技术力好强,竟然还能自圆其说。】
虽说这也是宗教发展的必经进程之一啦。
毕竟两帮信仰不同的传教士碰在一起、谁也不服谁又不能干仗的时候,就看谁能先找出对方在教义上的漏洞,把对方驳倒得哑口无言。
万神新教会发展成这样,只能说进度加快了亿点点,但程序一个不少。
面对系统的好奇,莱斯停了片刻,才沉稳开口。
【不急,我自有办法。】
…………
作为圣者先知,莱斯在所有教堂里,都拥有专属于他的房间。
是希尔凡特意修建的,类似于【当圣灵听见教徒的祷告,落在教堂里时,得有个歇息的地方】,大部分宗教的教堂里基本都有这么一处圣所。
只是新教的圣所特殊一些,因为莱斯本人还活着。
空间不算很大,但装潢非常精致,天花板呈现结构特殊的拱形,墙壁绘满花纹,窗户、承重柱与横梁都有大面积的金箔、琉璃与宝石装饰,光线照进来,像来到了世界的另一侧。
这地方太过神圣,往来的人走路都屏住呼吸,脚步放轻。
莱斯坐在那张格外柔软的床上,总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两个守卫架起来。
无他,这地方实在不像给活人睡的。
就仿佛进了需要买门票才能参观的某某某大教堂,历史至少几百年的那种。
……算了,情况特殊,他努力适应一下。
但,首先还有件事。
莱斯戳了下脑海里的系统,开口。
【我要兑换。】
…………
奈旺拉,帕迪沙教区的一名普通修士,此刻非常兴奋。
她以前的生活很糟糕,直到听跟她一起讨生活的好友说这里新建了座教堂,免费救济任何需要帮助的人,才半信半疑地过来试了下。
该不会是另一种骗人的玩意吧,就像上次那个谁,说的好听,结果想要把她卖去当奴隶。
啐!
很多人的想法都与她相同,认为那个什么堂肯定也打着不怀好意的心思,只是表面上装得似模似样而已。
但她那时候太饿了,决定要完一口吃的就溜,往她熟悉的窄巷子里一钻,谁也抓不着。
结果,奈旺拉发现自己真的得到了救助,而这座教堂也真的没有向她索取任何代价。
出于好奇,她与好友开始打听这座行事风格太过独特的教堂。
原来这是一位名叫【莱斯】的先知大人创建的宗教;
原来还有一位名叫【米赫莎】的圣母获得了神的奇迹赐福,不辞辛苦的医治病人,收取的费用也是最低廉的;
原来这些教堂都是苏丹的第四子——希尔凡殿下修建的,因为他在身体治好后,也受到了新教的感召,决定改信新教并遵循它的教义。
“渡万民之苦厄,治万疾于世间……听起来好伟大啊,我也想加入。”
好友的眼睛越听越亮,在发现教堂正在招教士后,毫不犹豫拉着她去报了名。
奈旺拉本来也有这个意思,自然没有拒绝。
更何况,这里的授课全部都是免费的,还管吃管住,她们实在没有理由拒绝。
而她们发奋苦读、通过考核后,如今也成为了教士。
在听说原本纵情享乐的美拉米公主竟然成为了帕迪沙教区的主祭,她们已经很吃惊了。
更没想到的是,先知大人竟然会来这里布道!
奈旺拉和好友激动得一宿没睡着,第二天胡乱塞了几口涂有奶酪与果酱的馕饼,紧赶慢赶的到集合地点,抢了个第一排。
也有人起得比她们还早,跟她们打招呼,“奈旺拉,菲雅,你们也来得很快嘛。”
“当然,莱斯大人的布道,来得晚的家伙才是心不诚。”
菲雅轻哼出声,说出所有教士的心声。
她们坐下的时候,房间里一直都有人进来,没过一会儿就坐得满满当当。
众人宁愿多等一两个小时,也绝不肯比别人慢上半分。
而当钟声敲响,讲台一侧的帷幔被掀动。
所有教徒心目中最伟大的【先知】莱斯大人,登场了。
第49章
圣者先知。
莱斯大人的名号与事迹通过口耳相传, 早已伴随每一位自王城来到各个分教区的教士,逐渐流传开来。
尤其是对他们这种虔诚叩拜新教的信徒,威望更是与日俱增。
将世间最皎洁月光编织成银白长发, 用蜂蜜蘸取太阳涂抹而成的深色肌肤,以及神明望着水面的倒影,以自身为镜,从而精心雕琢出如此完美的容貌。
再也没有比这更能佐证他为先知的客观事实了。
虽然他们都没有亲眼见过,但总是能听到那些从王城里来的教士用骄傲的语气炫耀。
无论是谁,只要亲眼见过一次先知, 就不会对他的身份有任何怀疑。
你们听说过那些贵族老爷小姐们吗?哼哼, 他们平日都高高在上,动辄用鼻孔看人,结果呢?莱斯大人到达王城没多久, 他们就开始对他趋之若鹜, 为获得莱斯大人青睐而争得头破血流呢!
那些昂贵的绚烂珠宝、写满情诗的锦帛、包装华丽的礼物, 连带请帖一次又一次送上莱斯大人的家门, 又被一律拒绝。
还有人争不过别人, 气急败坏到使用卑鄙的手段,试图用绑架来威胁莱斯大人就范呢!
铸裁节也是,莱斯大人连半点打扮也没有,只穿了身朴素的衣袍, 坐在二楼窗口露了几面,就轻而易举赢得大半个王城的玫瑰投票。
哪怕那时的莱斯大人还没有透露出先知的身份, 便已然能吸引大量的追随者。
而那些人想要的, 竟然只是想邀请莱斯前往宴会露个面而已。
莱斯大人依旧不为所动。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莱斯大人可是贵为先知的圣者,超脱凡尘俗世的高高在上, 不受任何利诱威逼,怎么可能会答应那种纵情享乐的宴会?
听闻他只去过两次宴会,都是美拉米主祭筹办的——当然,这也体现了莱斯大人无与伦比的魅力。
毕竟,这位贵气十足的美拉米公主,可是同样以美貌、权势与智慧而出名的大人物啊!
还有希尔凡殿下,自幼体弱多病,寻医问卜近二十年依然一无所获,却在莱斯大人展现的神迹下,短短数月便被治愈了!
如今,他也受到感召,成为万神新教的总主祭。
包括那些建造在各个领地的教堂、实施的救助措施、创立的教士培养方式……乃至支撑所有规则运行的庞大资金,可都是希尔凡总主祭一手完成的。
还不够证明莱斯大人的魅力吗?
他是如今这世上当之无愧的神迹,连带他们也跟着受了莫大的恩惠!
更令人不敢相信的是,莱斯大人此刻竟然真的来到了帕迪沙,要亲自对他们开口说话了!
在莱斯大人尚未露面的眼下,所有人都期待又紧张的等在原位,津津有味的听辅祭在口若悬河的赞美他。
即使他们已经将这些事迹听了一遍又一遍,但无论多少次都不会腻。
从加入万神新教、脱离从前苦海的那日开始,所有教士的梦想都是有朝一日能去伫立在王城的圣辉堂,亲眼见到圣者先知一面。
此刻,他们竟然还有幸成为莱斯大人第一披布道的教士,这是何等的荣幸!
“我还以为会去希尔凡总主祭的领地呢,”菲雅小声插话,“没想到会先来这里。”
“啊,我知道,很多人都以为莱斯大人要支持希尔凡总主祭成为下一任塞尔曼苏丹,是不是?”
奈旺拉也小声回道。
这种传闻从老苏丹死后就开始出现了,并不沸沸扬扬,但始终存在于每一次窃窃私语的闲谈之中。
他们这些教士还好说,有些在市井间的闲言碎语,揣测的恶意可真是叫人生气。
“那可是莱斯大人,想法怎么会和凡人相同?”
另一人听到菲雅与奈旺拉的讨论,主动接话,振振有词。
“可不要小看了莱斯大人的这一招,实在是很妙。”
菲雅虚心求教,“怎么说?”
“你想啊,以莱斯大人的身份之高贵,怎么可能公然卷入这种俗世间的斗争?但希尔凡总主祭的身份也确实特殊,倘若他始终不做任何动作,反而会让许多人误以为他支持希尔凡总主祭。”
那人也不客气,当下就开始分析出一长段内容。
“于是,在前塞尔曼苏丹陛下正式下葬的第二日,莱斯大人便以【布道】为由,来到瑟伊苏殿下领地的这栋分教堂内。”
“这下,所有人都会闭嘴,毕竟如果莱斯大人真的支持希尔凡总主祭,怎么会先不去他的领地?”
“第二日的时间选得也正好,让某些蠢蠢欲动的人还没来得及做出表示,就不得不熄了心思。”
比起小声交谈的菲雅与奈旺拉,他的音量较大,顿时吸引周围一圈人都听过来。
“但美拉米主祭也加入了新教,那些人不会认为莱斯大人是在支持瑟伊苏殿下吗?”
奈旺拉好奇的开口问道。
“美拉米主祭终究只是公主,她并没有王位的继承权,自然也谈不上支持。”
那人老神在在的答道。
“而与其余四位殿下不同,瑟伊苏殿下不信仰任何宗教,天然便与神权没有任何关联,莱斯大人来到他的领地,既表示出自己并不支持希尔凡总主祭,也等同于宣称自己为中立的第三方。”
这下,听懂的周遭众人皆哗然一片,纷纷赞叹。
“不愧是伟大的圣者先知,轻松就做出了如此精妙的无声回击!”
“你也很厉害啊,一口气就能分析出这么多东西!”
“我就说为什么会选在这个时间点,真妙,哪怕迟一天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效果……”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这点,果然只是凡人而已啊,往后还有足够长的路需要修行呢。
被恭维的那位教士得意极了,脊背顿时挺得直直的,下巴也抬起,整个人都坐得比刚才高了一截。
这种受到如此多瞩目与赞赏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
至于负责维持秩序的辅祭呢,一听对方是进一步阐述莱斯大人是如何伟大的论点,当然也不会制止他说话太大声。
甚至巴不得他嗓门再大点,最好整个房间都能听得见。
在莱斯不知道的时候,他又一次被这帮阅读理解与脑补能力皆max的教士们捧上迪化的神坛,每一个举动都被拆解出连他自己都摸不着头脑的精妙深意。
嗯?原来我当时是这么想的吗?
等这番涟漪似的讨论逐渐扩散出去又缓慢平息,回复到无声的安静后。
再过了一段时间。
讲台一侧的暗红厚重帷幔微微掀动,莱斯终于现身了。
刚出现,他迎面对上的就是无数双崇拜的热烈眼神,一个个都恨不得扑上来压倒他的模样。
某种意义上来说,比那些用火辣辣眼神盯着他瞧的贵族们还要热情。
莱斯的心底顿时一个咯噔,ptsd都差点犯了。
虽然他是创建出万神新教的罪魁祸首没错……但这些人看他的眼神实在是微妙到诡异了。
真的不会半夜偷偷摸摸爬他的床,或者跟在他身后捡掉落的头发吗?
神父与男孩这种情况,他坚决不允许发生在新教里的啊啊……!
莱斯定了定神,才重新克服自己的心理阴影,让平稳而镇定的目光落在台下所有人身上。
“诸位,我是莱斯。”
他略微介绍了下自己,便迅速切入正题。
“关于万神新教的教典,相信诸位早就理解得足够深刻,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质疑你们的信仰。对于那些内容,我无需再多言论。”
底下的众教士出现些许骚动,所有目光都变得因惊喜而变得更加狂热。
莱斯大人肯定了他们的信仰!
他认可了他们的虔诚!
莱斯给这帮人的目光又惊得心脏小小跳快了半拍,口中的话倒是依然沉稳,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透出十足的威严。
“因此,我今日教给诸位的,乃是我昨日入梦后似有所感,仿佛神将自己的掌心摊在我眼前,要我来仔细抄他想传达给众生的智慧。”
传递神谕这种行为,有一就可以有二。
只要第一次足够令人信服,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不会有任何人怀疑。
而那些教士果然向前倾了身体,迫切的想要从莱斯这里听到来自神明的智慧。
“祂说,——。”
莱斯也没有拖延,而是张口说出一个数学公式。
不算深奥,大概就是高中知识,一个很容易求证的定理。
也可以当成是一个小小的试探。
毕竟一口气把所有整套小学到高中的教材拿出来,实在太容易被人当成什么疯子或者神经病了。
太过超前的知识也有这点不好,它没有一步一步发展的基础,就很难被人理解,反而容易当成走火入魔的异端。
至于系统商城里那些连莱斯都想不通原理的道具,更是不能轻易拿出来。
何况,他只有100积分,连最便宜的那样也不够兑换啊。
总不能真的全用来兑换一颗母子平安丹吧。
这个时代,比起一颗母子平安丹,还是用来打基础、启民智的知识比较重要。
但坐在底下的教士们,通通傻了眼。
这是什么?这是在说什么?他们怎么一个音节都听不懂?
所有人都万分迷茫,但没人敢交头接耳,甚至没有谁当场提出疑问。
大家都是好不容易脱离文盲、饱读教典通过严苛考核的教士,怎么能当着莱斯大人的面承认自己没有听懂呢?
那多丢脸啊!
满场沉默。
沉默中又透出更深一步的崇拜。
不愧是先知大人,连自神明处获得的智慧都是如此神秘,他们完全琢磨不透……!
莱斯很满意这个反应。
很好,这个并不复杂的知识点,他们都没有听过。
他自己都是翻数学课本现学的,要是再深奥点,就该轮到他自己讲不明白了。
“在梦里,神对我说道,‘我将差遣智慧的灵如雨落下,使再愚蒙的人都能辨认星辰的方向,让真理显现在每一次潮汐的起伏深处,叫昼与夜、年与月的更替都有迹可循。’”
莱斯的声音始终冷静,将那些“神谕”一字一句说出,回荡在这间宽旷的主厅内。
他的身后,美拉米差遣两位辅祭抬来木架,以及一块特制的大型木板连带炭笔,供莱斯书写。
“‘我要你们不再畏惧此世间的一切神秘,我要你们知晓这些奥秘虽脱胎自我的手,亦将换成另一种语言,供你们牢记。’”
莱斯侧过身,拿起炭笔,在那块“黑板”上写出一个单词。
——数学。
第50章
数学, 是莱斯深思熟虑后敲定的第一节课内容,也给未来要教给他们的其它学科打好基础。
一切科技的基础及本质,都是数学。
诸如物理、生物、化学等其它自然科学, 皆需要运用数学来表达,才因能够量化而逐渐走向精准。
当然,并不是说塞尔曼帝国兵没有发展出通用计数,或者类似欧氏几何的数学理论。
否则,他所在的这栋教堂是如何搭建起来而不坍塌?这背后就有数学理论作为支撑。
瑟伊苏也说他们从小接受的训练里,其实也包含“计算科学”, 就是教导一些算术、代数和几何相关的知识。
包括圣济堂里, 也有老师负责教那些孩子一些简单的“计算科学”,即这个时代的“数学”。
但那些要么是从实践中获得的经验总结,要么是纯粹的爱好者独自探索, 艰难前进。
毕竟生活用不到几何, 贵族们接受数学方面的教育, 不意味着他们会像追求宝石与绸缎那样, 去狂热的追求数学。
偏偏在古代社会, 教育是被上层与神学垄断的。
想要由此诞生出现代物理与化学,还有太长的路要走。
按照莱斯之前所在世界的经验,要靠整个社会自然演化下去,直至诞生出工业革命、继而迎来科技大爆炸的时代, 至少还有好几百年的时间。
——或许,他可以稍微推动下这个进程。
为此, 莱斯花费100积分, 向系统兑换了九年义务教育里的全套数理化教材。
系统这次没有含糊,哐哐哐给他生成了一大摞书,整整齐齐的堆放在桌上。
除去数学有小学教材外, 物理和化学都只有初中与高中的。
今天教给他们的第一节课,就是关于数学的定义。
幸好这里的数字表示方法也是他那个世界通用的阿拉伯数字1234,教起来方便多了。
要是I、II、III、IV这种数越大越能把自己写迷糊的罗马数字,他还得先把阿拉伯数字教给他们。
莱斯先将方才自己说出口的公式写在左上角,表明这是他们需要理解的目标。
接着,他开始从基础教起,先将有理数与实数的概念讲清楚,再慢慢延伸到更复杂些的部分。
有莱斯开场所传达的神谕作为震慑,所有教士都听得目不转睛,生怕自己一个分神,“神的智慧”就从自己的指缝间溜走了。
再申明一遍,他们可是通过严苛选拔的教士,绝不会做出任何给自己也给新教蒙羞的行为!
遑论,能通过考核的教士,本身就等同于希尔凡提前帮莱斯筛选出了相对而言最聪明、悟性也高的一批人。
既然他们能用很短的时间就学会文字,脱离文盲的行列,自然也能很快理解那些浅显的数学知识,甚至举一反三。
莱斯教起他们来,可以称得上是毫不费力。
等到中午结束“布道”,所有教士还依依不舍的,起身向莱斯大人行礼,极有秩序地依次离场。
那双拥有太阳般温暖的灿金眼眸,则始终带着某种神性般的温和与慈悲,目送他们离开。
许多人面颊泛红,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激动心情,直到走得远远的,确定他们尊贵的先知大人听不见后,才开始互相分享感想。
“那就是莱斯大人吗?那就是莱斯大人吧?他太好看了,好看得我根本想不出形容词,我的天哪……”
“世上竟然真的有那么漂亮的人,我能理解那些贵族为什么会追着他跑了,他的一举一动都太迷人了,毫不夸张的说,我刚才差点没喘上气。”
“我的眼睛全程都根本舍不得挪开半点,刚才那个谁,还说他想去上厕所来着,结果硬生生憋到结束。”
“莱斯大人传授的东西也很了不起!我爸是木匠,他教我手艺的时候,很多话说得迷迷糊糊的,我完全听不懂,但莱斯大人讲完后,我好像有点理解了!”
“还有我家开铺子的,有时算账可复杂,但莱斯大人这么一讲,我觉得算账好像其实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他们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的内容不外乎莱斯、莱斯,还是莱斯。
虽说从最初就没人质疑他的先知身份,但在亲眼见到本人的一瞬间,所有人的脑海里不约而同冒出一个想法。
【除他以外,不可能再有第二位先知了】。
那份高贵而圣洁的神性,在他望过来的目光中、在他的一举一动间,皆体现得淋漓尽致。
从见到莱斯的那一刻,教士们的信仰开始疯狂+1+1+1。
此刻从他们口中说出的极尽词藻的赞美,都已经算是在莱斯授课过程中平复好几轮、终于勉强镇定下来的结果了。
“话说,莱斯大人讲的那些数学知识,你觉得他会考核我们吗?”
其中一人突然想起这件事。
“…………”
原本格外喧闹的走廊,顿时安静得接近死寂。
如果莱斯大人有考核的话,不就意味着成绩最优秀的那位,将有幸被莱斯大人记住名字、乃至亲口夸奖吗?!
就算没有考核,他们只要理解透彻,可以与莱斯大人用“数学语言”交流,不也是一种能够被莱斯大人记住的方式之一!?
如此算来……
这条并不长的走廊里,所有人都互相不动声色的打量对方,杀气开始弥漫。
无形中,空气温度都随之降低,好似凭空冻结出了许多细小的冰碴。
呵呵,抱歉了,在座的各位,都是敌人。
莱斯大人心目中最优秀的教士,非ta莫属……!!
…………
为了不让教学进度追上自学进度,莱斯安排得非常宽松,基本上是两天或三天一节课,只讲一个上午。
其余时间,莱斯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教材努力自学。
这时候,他总是会后悔自己上辈子怎么就不是一个理科老师呢。
多亏自己的工作还跟工科沾点边,否则才真的要彻底完蛋。
但几节课上完,莱斯发现不对劲。
这帮教士……怎么比圣济堂的学生们还刻苦?!
这对吗???
你们上的可是数学课啊!
你们就没有一点数学太难,完全听不进去,恨不得当场躺地上睡大觉这种念头吗??
各个都过于好学了,显得他当年上课很不用心啊。
包括现在备课也是,好像在被一群人推着赶着,想偷懒给自己放一两天假都不行。
莱斯简直要仰天无语。
系统也为莱斯的自找苦吃而啧啧称奇,【绑定了这么多宿主,用什么办法改变时代的都有,还是头一次见到自学数理化的……】
莱斯:【其他宿主是怎么改变的?】
系统:【哦,那就很多啦,有酿酒造肥皂玻璃搞农作物增产的,有炒菜做护肤品开连锁发家致富的,还有研究火药大炮跟热兵器的……不过那些宿主们毕竟都是宠妃啦,她们也不能弄得太出格。】
它还想吐槽呢,按照他们在塞尔曼帝国度过的时间来横向对比,其余宿主都已经要么到达你爱我我不爱你的虐恋情深,要么开始带球跑,要么提前当上宠妃。
也就莱斯,竟然成了一个虚构教派的先知,在教人家数理化。
苏丹更是八字还没一撇,五个王子正打得火热。
真无语!
莱斯轻哼出声,【知识就是力量,你不要小看它。搞不好,我们还能被记在史书上呢。】
哦说到这个,他还真不知道这个国家的政府机构里有没有专门负责记载历史的官员,回头问一下瑟伊苏好了。
还是得有一个吧,以后总不能像他那世界里的隔壁某个阿三那样,想研究历史还得找他的国家借史料。
系统也振振有词:【……那你要是当上了宠妃,也能被记在史书上啊!】
莱斯:【当宠妃被记在历史上,有什么好骄傲的。】
系统:【欸……那可是最风光、最有权力的宠妃呢!】
莱斯:【但还是宠妃啊,而且我这体格,要是成为宠妃,就算记成历史也是猎奇向。】
系统:【……你胡说什么,明明是纯爱!】
不理气得跳脚的系统,莱斯继续奋发图强,努力自学。
等瑟伊苏抽空过来探望,他还记着这件事,特意问了下。
“专门负责记载历史的官员?”
瑟伊苏想了想,“有类似的,但他们的工作更多是将各领地年度交上来的文书汇总,保存进档案室里,方便以后出事时能够追责。”
“或许可以设立一个专门的的宫廷史官职位,”
莱斯说,“以客观的视角叙述,将一些大事件与知名人物编纂成年志,方便后人研究这个国家曾经的历史。”
“哦……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瑟伊苏欣然采纳莱斯的建议,“我会先在我这边安排一个人试试。”
毕竟他目前还不是苏丹,只能在帕迪沙设立史官岗位。
莱斯见他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心情不由得很好,“你能在这里待多久,要一起吃个饭吗?”
“大概可以,我会在黄昏时回去。”
瑟伊苏也露出近来难得的笑意,“听他们说你最近在教【神的语言】,十分厉害,让我也好奇起来了,特意过来看看。”
“其实是许多伟大的先人总结出的宝贵知识,我只能算是一个愚钝的搬运工罢了。”
莱斯摇头。
“竟然称呼自己为神明的搬运工吗?你也太小瞧自己。”
瑟伊苏将先人理解成过往那些逝去后,由人升格成的万神之一。
而如今,则是那些神明将自己的知识传授给莱斯,又由莱斯教给那些教士。
这样说倒也没错,莱斯觉得如果他们那个世界真正存在神明的话,也必定是这些曾经为世界做出过杰出功绩的伟人们,灿烂如长河星辰。
而对于此刻莱斯的说法,瑟伊苏笑了笑,也顺势继续说道。
“既然你这样强调,我会告知即将上任的史官,将这点也记载上去的。”
“那就说好了,到时候我给你名单。”
莱斯一口答应下来,还煞有介事的伸出手,示意击掌为誓。
“哈哈,好。”
瑟伊苏便与他轻轻击了下掌,表情也同样一本正经。
不过,这番谈论在眼下尚且风云变幻的局势中,只是二人相视一笑的闲聊与玩笑话,谁也没有特别当真。
比起那个,瑟伊苏接下来所说的大事,在此刻更为重要。
“有件事,我觉得必须告诉你,但涉及密报,我不好让旁人传话。”他说。
“拉迪斯竖起军旗,打算率兵出征希尔凡的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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