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皇帝睁开了眼睛,拉开账子,看了眼躺在炕上睡得香甜的苏敏,不自觉的摸了下嘴唇。
歇了午觉醒来,皇帝又忙了起来,一堆的奏折,临近虽然距离过年还有时间,但是许多事情都要提前安置好。
皇帝喜欢熊赐履的博学,但是更喜欢让陈廷敬帮他撰谕,下午他就送了拟旨过来,走的时候,看到苏敏在门口,犹豫了下还是对她开口说道,“苏姑娘,姚大人当真是一心为民呀。”
苏敏低垂着头没有说话,陈廷敬虽然耿直,却也不是没有脑子的人,只说这一句就已经十分的不该了。
等着陈廷敬走远了,苏敏心里想着,姚启圣是一心为民,陈廷敬也是如此,皇帝身边都是这些衷心之人,也怪不得会走向康乾盛世。
皇帝会怎么处置姚启圣?还是会和历史一样,被治死罪吗?
苏敏隐隐的感觉会不同,因为如果真的是那样,皇帝也不会叫人把他押送到京城,也不会亲自见他,而且还会问她关于对姚启圣的想法。
不管如何,她已经尽力了,再多的话,她不能说。
下午,皇帝翻出了苏敏之前写的字,圈了几个字出来,让她各写一张,自己则是在一旁的大御案上看折子。
苏敏这一次倒是乖觉,毕竟人要回去了,老老实实的在那边练字刷好感度,皇帝瞧了一眼,见她腰背挺直,握笔的姿势也是他教的,非常板正。
往常最是希望她这般,好好练字,但是今日看她如此能吃苦,写的额头上都是汗珠子,也不喊累,又觉得有时候偷懒耍滑也未必不好,起码不会累着自己。
晚上用膳,听说膳房里送了许多新鲜的鱼过来,苏敏馋这一口水煮鱼了,这会儿天已经冷了,屋里的暖强也烧了起来,吃点热辣的水煮鱼当然是最好的了。
宫里倒是有这个菜,也不用苏敏叮咛,弄了一个铜盆来,盆外面雕着吉祥如意的花纹,看着就很好看,那李玉贵也是个会用脑子的,里面不仅有鱼肉,还有鲍鱼片,虾肉片,就是把虾肉用锤子锤成一片的形状。
赤哈过来领命,今日交接完差事就是最后一次入宫了,剩下的时间就回到家里,重新检查一遍出行的人员,吃食等物资。
皇帝招了招手,让赤哈也过来一同用膳。
苏敏也被赐座,坐在了皇帝的下手,两个人一左一右的,刚好面对面,等着膳房太监上了菜,就能看到冒着热气的水煮鱼,那香味,飘满了整个屋子。
李多福糕点做的好,但是这李玉贵的川菜做的更是没的说,苏敏刚开始没觉得,后来离宫去修养,倒是分外想念这一口。
鱼肉鲜嫩,上面的沾着的汤汁麻辣入口,配在一起简直绝了。
苏敏吃了几个鲍鱼片,发现要比鱼片要弹口一点,至于虾仁片也很好吃,很嫩,几乎入口即化,她上头的吃了一整碗鱼。
几个人里赤哈的饭量最大了,吃了两碗饭,不过也就是如此了,锅里还剩了许多。
这时候苏敏就有些分外想念扬古泰了,说道,“只有扬古泰在,这鱼才能吃光。”
赤哈想起每次扬古泰过来吃,都是让人换了个大海碗过来,不吃光就好像是吃不饱一样的,就觉得好笑。
又想起自己给他寄了信,说明了自己和苏敏的婚事,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反应?应该是气急了吧?
但是他也无可奈何,事情就刚好到了这一步,其实大家给了扬古泰许多时间了,是他自己没有说服他自己的阿玛。
赤哈觉得自己也是问心无愧。
皇帝把剩下没动过的菜都赏了下去,宫女们就拎着食盒去了前面的六部等当值的地方,这也算是皇帝的一种宠幸了。
“赤哈,阿敏就交给你了,你须的照顾好她,这丫头还没出过这么远的门,上次养病还是在小汤山。”皇帝端坐着,喝了一口消食的茶水,叮咛了赤哈一句。
苏敏觉得这话说的,好似皇帝比他大许多一样,但其实也就大几个月而已。
问题是赤哈居然郑重的点头了。
苏敏去送赤哈,两个人站在路口说话,赤哈把苏敏交给他的清单拿出来,说道,“里面的东西都买齐了,我特意寻了一辆马车,专门装东西,还有许多我额娘叫我送的礼物,也都放在了一处。”
“帮我谢过镇国公夫人。”
赤哈说道,“都是一家人,以后不要这么客气。”
想起两个人之间的婚事,当初定亲的时候,还觉得很奇怪,现在两个人已经默认是未婚夫妻了。
赤哈便问起太皇太后来,“有没有去给太皇太后娘娘磕头谢恩?”
苏敏自然是去过的,太皇太后还赏赐了她不少东西,只是说她这些年伺候皇帝辛劳了。
两个人在这边窃窃私语,皇帝背着手而立,站在窗口,似乎是看着远景发呆,但顾问行心里清楚,皇帝其实在看赤哈和苏敏。
这位像是知晓世间大多秘密的顾问行,忽然觉得有些心酸。
皇帝注目站了一会儿,不自觉地把手放在唇瓣上,又很快收了回去。
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苏敏出宫的日子,宝瓶在那边第十二次查看行礼箱笼。
苏敏安抚她说道,“已经带好了,你不要担心,就算缺些什么,路上也可以买。我们要去的,可是富庶的江南,那里很多精巧的东西,宫里都没有呢。”
宝瓶还是硬着头皮查了一遍,这才放下心来,然后指着一旁的一个八宝攒盒说道,“这是小康子送来的,他说里面放了许多干货,您可以在路上吃,打发时间。”
苏敏打开一看,里面不仅有瓜子和炒西瓜籽,西瓜籽是夏天晾好的,还有开了口的松子之类的,可都算是好东西。
“可算是还记得我收了他那么多银子。”
宝瓶抿着嘴笑,说道,“肯定记得呢。”
其实宝瓶早就看出门道了,苏敏虽与李多福交好,但回回吃他的东西都会收银子,这便是撇清关系的意思,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而且宝瓶觉得,小康子送的这些东西,其实都是李多福让他送来的,在宫里,那些小的们可不敢在大的面前做小动作。
苏敏如今倒不缺钱了,康熙赏了她盘缠,太皇太后也赏了,苏嬷嬷还直接取了二百两银子给她,说道,“在宫里没什么花销,这是月例加上娘娘赏赐的,你拿着用。”
不过虽说明天就要出宫,苏敏还是老老实实地去乾清宫伺候皇帝。
皇帝越来越忙,有时候待在外间跟大臣商议政事,一待就是一上午,下午的时间则在批折子,到了晚上,若事情还没处理完,还会召唤大臣过来议事。
皇帝给了索额图几个差事,如今索额图走路都带风,只是他暗自告诫自己,一定要谨言慎行,再不敢大意,先前被皇帝冷落的那阵子,可真是太难受了。
苏敏过来的时候,索额图刚要走,他对苏敏也客客气气的,笑着打招呼说道,“苏姑娘,听说你要回家了?这是我的一份心意,你收下吧。”
御前伺候的人就是这样,甭管身份比你低多少,那些王侯大臣们,只要不是脑子不清醒,都会客客气气的,之前索额图是有些忘乎所以,如今算是彻底老实了。
苏敏自然不会收,委婉地拒绝了,索额图也知道她不会收,但他给不给是另一回事,这是态度,他要让皇帝知道,自己对苏敏毫无芥蒂。
等索额图走了,苏敏走到次间,皇帝见她过来,招了招手说道,“把这玉牌收了。”
红色的托盘上放着一个熟悉的玉牌,背面写着“如朕亲临”四个字。
“若是路上遇到事儿,实在解决不了,你就去找江南制造郎中曹大人。”
这玉牌先前她入宫时就还给皇帝了,没想到皇帝如今又拿出来给了她。
“路上万般小心。”皇帝又忍不住叮咛了一句。
苏敏心里犯嘀咕,自己不过是回一趟家,怎么身边的人都这么不放心呢?
不过这玉牌是好东西,不拿白不拿,她可不会在这时候推脱,当下跪下来谢了恩,又再三保证路上会小心,这才结束了这个话题。
皇帝见她把东西收到袖口的暗袋里,这才暗暗点头,叫顾问行拿过明黄妆花缎夹金龙斗篷披上,说道,“去换件厚些的衣裳,跟朕去一个地方。”
原本以为是在宫里转,结果出了门,就看到一辆朱红色的马车。
这是一辆格外安稳的四轮马车,车厢里很宽敞,还摆着个小桌子,桌上放着些书和茶点,另外还有棋子。
正好马车到了地方,皇帝拿过斗篷披上,喊了人下马,下面太监已经搬来了马镫。
下了马车,苏敏看到牌子上写着刑部大牢,她就猜出来了,大概是要去见姚启圣,看来这件事,要在她离开之前有个结果了。
潮湿的霉味从石阶缝里渗出来,铁链拖地的“哗啦”声偶尔从黑暗里飘出,又很快被死寂吞回去。
顾问行举着灯笼,走在皇帝前面,苏敏跟在后面,只觉得这里森冷色冷的,也怪不得许多人,入狱不久就病故了。
随行的侍卫只敢落后半步,手按在腰刀上,似乎只要有个不对就拔出刀来。
走到一个牢房前,把火把插在墙缝里,牢里的人听见动静,原本蜷在草堆上的身子猛地一僵,抬头,看了眼几个人,又把头转了过去。
康熙走了进去,地上铺着稻草,姚启圣就坐在上头,蓬头垢面的,好在穿着一件厚实的羊皮子袄子,这也让担心她的苏敏松了一口气,大抵是有人给送进来的。
皇帝没急着说话,目光落在姚启圣的脸上,等着姚启圣跪拜行李,这才说道,“朕治了你死罪,你可觉得冤枉?”
姚启圣在牢里待了几日,已经磨掉了刚进宫面圣时候的气焰,说道,“微臣领罪。”
皇帝差异,问道,“为何?”
姚启圣说道,“海禁乃世祖章皇帝定下的铁规,陛下治罪本是应当,这是于国法,只是说起民生疾苦,微臣却没有错,不后悔。”说着目光坚定,露出必死的决心来。
“若朕给你香山县令的印信,许你放开海禁,能招抚郑经吗?一年税银能有多少?”皇帝突然问道。
姚启圣目光忽然有了亮色,他抬头看着皇帝,隐隐喊着期盼,说道,“若开海禁,招抚郑经不难,税收更可期。”
皇帝道,“你且说说。”
“第一年抚聚流民,建码头,税银或有五万两,中船钞占三成,货税占六成,其余为牙行规费,第三年,只要郑氏不犯境,商船往来如织,岁入十二万两不在话下。”
康熙眉峰微挑,“十二万两?”
他抬眼望向康熙,“郑经的船只要靠岸补给,只要允许他们在香山贸易,税银便能源源不断,重要的是,用商路牵住他的命脉,比十万雄师更管用。”
这是皇帝从来没听过的大胆言论,四周变大安静了起来,顾问行低垂着头不说话,近卫在旁边,只当聋子瞎子,一动不动。
皇帝看向苏敏,她站在一旁,眼尾发红,似乎被姚启圣的话触动,皇帝就想起苏敏说过的,何惧之有?
“姚启圣,你可敢立军令状!”
“微臣愿意!”姚启圣眼圈也红了,泪水滑落下来,一时激动的搓着手,上面的铁链咔嚓咔嚓的响着,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疼。
从刑部大牢出来,天色已经全黑了,马车飞快的在道路上行驶,再晚回去就要落锁了。
皇帝自然不怕这个,就是怕传到太皇太后耳边,让老人家操心。
在皇帝的催促下,车夫再一次挥舞着马鞭,车厢内寂静无声,好一会儿,皇帝问苏敏,“阿敏,这是一场豪赌。”
苏敏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对不对,你说是因为她改动了历史也不是,皇帝是个很有主见和远略见识的人,这时候的他还年轻,愿意去尝试,带着开疆破土的勇气和锐利。
如果是中年的康熙,苏敏觉得自己根本撼动不了他一分。
是的,苏敏是给皇帝心中种下了一粒种子,但也是皇帝自己的决断,她相信他肯定有了自己的得失考量。
第二天,苏敏起了个大早,宝瓶赶忙收拾东西,等把物件都搬到马车上,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苏敏只有一个想法,东西真多。
赤哈换了件天青色灰鼠毛常服,身姿挺拔,笑着帮苏敏搬东西,一共三辆马车,两辆装行李,还有一辆是给苏敏坐的,赤哈则骑马随行。
他们要先去通州码头,在那里换乘小船,行驶三五天到三岔口码头,再换上深水船,所以这马车只到通州这一段路就行。
苏敏不想坐马车,赤哈在马车后头拴着一匹马,是专门给她备的坐骑,她干脆直接上了马。
她有时也庆幸自己出身汉军旗,若是汉人女子骑马,定会被人指指点点。
两人一同骑马出发,赤哈脸上满是和笑意。
乾清宫里,康熙一早就起了,坐在椅子上让人梳头,半天却没说一句话。
顾问行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早上用些什么?还是老样子?”随即又说道,“苏姑娘一大早就走了,她不爱坐马车,非要骑马,跟赤哈大人一左一右骑着马出了城。”
皇帝原本冷淡的眼底,终于添了点笑意,说道,“倒真像放出去的猴儿。”话音刚落,又恢复了沉默,目光暗了暗。
顾问行记得,去年皇帝送苏敏出宫休养时,那天早上,他也是这般模样。
苏敏骑了一会儿马,在盛京城内还受些限制,路上行人多,不敢跑得太快,等出了城,她便像脱缰的野马,扬着马鞭跑了好一阵。
赤哈跟在一旁,两人一会儿他追她,一会儿她赶他,笑声在四周散开,苏敏那点离开京城的愁绪,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姚启圣官复原职的事,知道的人很少。
皇帝大抵是不想把开海禁的事大肆宣传,毕竟海禁是先帝定下的政令,姚启圣心里清楚,皇帝是盼着他做出成绩,届时才会真正放开海禁,不然,这政令恐怕会始于他,也终于他。
姚启圣已换上月白色加棉常服,梳洗过后,虽看着仍有些憔悴,精神却十分奕奕。
他第一个去拜访的人是陈廷敬,见到他之后,躬身道,“下官能有今日,全靠陈大人相助。”说着就要跪下去。
陈廷敬赶忙扶住他,说道,“姚大人不可,这都是陛下高瞻远瞩、皇恩浩荡的缘故。”陈廷敬也没料到,姚启圣竟能官复原职,两人想起这一番境遇,都忍不住红了眼圈。
两人落座后,下人端上了茶水。
陈廷敬总觉得皇帝突然改变了想法,这件事肯定是有人在暗中用力了,而他只对苏敏说过,“说起来,姚大人,这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就把自己的猜测说了。
“下官好像见过她。”姚启圣想起那天在天牢里见到的宫女,她虽穿着宫女的衣裳,却总让人觉得与旁人不同,特别是最后,他见皇帝沉思时望了一眼那位宫女,在对比下陈廷敬的话,他忽然就有了猜测。
姚启圣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既是感激,又是想要努力做出一番事情来的决心——
作者有话说:宝子们求点营养液呀,爱你们[红心][红心][红心]
第32章
屋内点着炭火,要比外面暖和许多,江苏巡抚乌勒登面容阴鸷,从容的坐在紫檀木的太师椅上,中间桌上放着一叠文书,而桌上的菜肴几乎一点都没有动。
他的对面坐着漕运总督高湛。
高湛面露忧虑,说道,“乌勒登大人,赵山富已经坐不住了,那苏知府一定要强推更名田,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那边包括晋江,江阴,可是有最少五千顷田地。”
乌勒登抬手打断,声音低沉而冰冷,说道,“高大人,慌什么,此人敬酒不吃吃罚酒,已经给了他多少机会?却还要一意孤行。”
“那如何是好?”
乌勒登身体前倾,烛光在他脸上投下诡异的阴影,一字一顿地说道,“把人抓进来,让他病死在狱中,天底下每天死在大牢里的官员,不止他一个,伤寒,痢疾,急症…理由多的是。”
高湛,“这…毕竟是一府尊官,若是朝廷派员查验…”
乌勒登语气斩钉截铁的说道,“先做了,再上报!等刑部的公文回来,他早已是一具枯骨!到时候,你我联名上奏,就说罪官苏知政,自知罪孽深重,惶恐惊惧,突发恶疾,医治无效,已毙于狱中,如此,死无对证!难道皇上还会为了一个死去的知府,深究你我两位封疆大吏不成?”
高振,“不错!唯有死人,才会永远闭嘴,只是我听闻他们家的小女儿在宫中当御前宫女,这……”
乌勒登神色一顿,说道,“一个小小的宫女,能掀起什么浪花来?再则他若真有这等通天的手段,你我还能坐在这里?即便有,死人是开不了口的,只能变成一桩无头公案!”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缓缓点头,举起酒杯,“为了朝廷的漕运大业,为了地方的安稳…干了这杯。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扭曲地投在墙上。
***
李氏拿着信高高兴兴去了老太太住的鹤寿堂。
这会儿老太太怀里抱着个白胖的大孙子,小家伙正吐着奶泡,老太太看得欣喜不已,“哎哟,我们官哥儿可真有劲儿,这泡泡吐得真大!”
一旁的乳母恭敬地说道,“老夫人,可不是嘛,有时候吃奶都能把奴婢咬疼了。”
旁边站着几个媳妇子,都在一旁凑趣说笑,满屋子一派其乐融融。
李氏掀帘走进来,她说话向来轻声细语的,今日大抵是太高兴了,语气略高了几分,说道,“娘,苏敏来信了!”
老太太眼里瞬间亮起来,涌上惊喜的光,却又很快压下去,摆出副淡然模样,“大惊小怪的,她不是常往家里写信吗?这次又说什么了?”
李氏早习惯了老太太这性子,笑着回道,“她说已经跟皇上告了假,要回家省亲,不出意外,年前就能到了。”这信寄来的时候苏敏就已经启程了,说明如今正是快到了。
“她不是在宫里等着出阁吗?好好的跑回家来干什么?也不怕触怒陛下,真是个不省心的!”老太太嘴上埋怨着,语气里却没半分真责怪。一旁的媳妇们听了,不知该接什么话。
或许是感应到了老太太的心情,她怀里的胖孙子又吐了泡泡,竟溅了老太太一脸。
老太太笑着擦掉脸上的奶泡,把孩子递给乳母,“该睡午觉了,你把哥儿带回去好好哄着。”转头又对李氏说,“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赶紧让人把屋子拾掇拾掇,把阿敏的房间腾出来,去年的被褥都旧了,全换成新的。”
老太太说着,眼眶悄悄红了,声音也软下来,“她当时走的时候,才那么丁点儿大,这都多少年了,可算是要回来了。”
李氏早知道老太太这嘴硬心软的脾气,听她提起女儿,自己也忍不住抹了抹眼角,“可不是嘛,也不知道我们家阿敏现在长什么样了。”
“对了,她不是最喜欢吃城南那家的桂花糖吗?赶紧让人去买,多买些,钱从我私房里出!”老太太拍板道,语气里满是干脆。
李氏连连点头,又急匆匆地跑出去安排了。
等李氏回到自己院子,刚拐过月亮门,就看见苏老爷书房门口站着个小厮,便上前问道,“怎么回事?今儿个是来客人了?”
小厮躬身回话,“回夫人,是王大人来了。”
“是出什么事了吗?”李氏皱了皱眉。
小厮面露难色,“夫人,具体的小的也不清楚,只知道老爷在里头谈了好一会儿了。”
书房内,气氛压抑,苏知政坐在上首,下面坐着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他叫王崇,是苏知政的同窗好友。
王崇神色凝重,说道,“子皓兄,我就直言了,你我在官场沉浮这些年,所求不过安稳二字,你此番在常州闹出的动静太大,那赵家盘根错节,据我所知。”王崇说道这里舔了下嘴唇,然后凑近苏知政。
小声说道,“那赵家与漕运总督衙门,按察使的关系非同一般,你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啊!”又道,
苏知政平静道,”那又如何?”
“哎呀,这政令刚下来,大家都在观望,我瞧着苏杭那边,只把公文放着,全然没有要推行的意思,怎么就你一个人要一意孤行?这不是要被枪打出头鸟?”
苏知政说道,“王贤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更名田乃体恤百姓仁政,我身为知府,岂能因惧惮这些强权,不顾朝廷法度和百姓生计?我不仅要推行更名田,还会让更多人来认领。”
王崇蹙眉,叹气,说道,“但愿…但愿是我多虑了!”
“多谢王兄了。”
王崇走后,苏知政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探进门来,李氏生得秀美,或许是身子底子弱,面色总显得有些苍白。
她缓步走进来,轻声问道,“老爷,可是出了什么事?”
苏知政忙握住李氏的手,语气带着几分关切,“怎么出门不多穿一件?特意来寻我,可是有事儿?”
李氏盯着握着的手,脸颊微红,不着痕迹的抽出来,随即想起女儿的消息,又笑逐颜开,说道,“阿敏来信了,估摸着年前就能到家。”说着便把信递到苏知政手里。
苏知政打开信仔细看完,顿时眉开眼笑,“好好好!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我还以为要等她成婚后,才能见着面呢。”
可转念想到刚才好友提醒的事,他神色骤然一凛,沉声道,“岳母前几日是不是得了风寒?你带着几个孩子去那边探病,顺便住一阵子吧。”
“这怎么行?”李氏连忙摆手,“马上就要过年了,家里正是忙的时候,事儿又多。虽说家里的中馈早交给大儿媳妇打理了,但这忙年结的时候,我哪好自己出去走亲访友,当个甩手掌柜?”
“叫你去你就去。”苏知政语气不容置喙。李氏从他神色里看出几分不寻常,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最终顺从地点头,“那我明天就收拾行囊。”
“不,你现在就去,把官哥儿也带上。”官哥儿可是儿媳妇的小儿子,还在喝奶,这可不好带着。
李氏这下终于察觉出不对劲儿来,“老爷,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别问了!”李氏也早就听闻了风声,“是不是和更名田有关?”如今苏知政要推行朝廷颁布的更名田,不知道多少流离失所的老百姓正翘首期盼。
最近这件事闹的沸沸扬扬的,风声很大。
要知道那前朝旧地可都在赵员外手里,他背景深厚,谁敢招惹他?
李氏含泪说道,“让老大家的带孩子们去,我在这陪你。”
大儿媳妇是李氏娘家侄女,她借口探病把孩子们都带回去,也不算打眼。
苏知政熟知李氏的脾气,别看柔顺贤淑,但是一但决定的时候绝对不会更改,叹了一口气说道,“怕是要牵连你了。”
“老
爷,妾身要跟您同生共死。”
“乌鸦嘴,没那么糟,我还要等着阿敏回来呢。”苏知政说着,特意笑了笑,似乎是在安抚李氏,“你快些去安排吧,叫人在码头等着,要是阿敏过来,你先接到她外祖家去。”
虽然知道距离苏敏回来还有一段时间,但是既然得了信儿,今天就会让人在码头等着了,这是一份说不出来的期待,但是说让她把孩子先带到外祖家?
李氏不敢想了,“妾身知晓了。那我现在就去准备。”她说完转身往回走,眼底满是担忧,老天爷可一定要保护他们家。
***
苏敏并不晕船,对她来说,坐船算不上难熬。而且这一路行来,她住的船舱都是上等的,吃住用度,比在别处也差不了分毫。
就是天气有些冷,不过越往南方走,这冷意便从北方的干冷,渐渐变成了湿冷,但即便如此,也比北方暖和些。
她们此刻正乘在一艘宽敞的楼船上,苏敏看着窗外的江景,心里头想着,这船舱也算是江景房了,外头的景致看得清清楚楚。
宝瓶端了午饭进来,说道,“今日有烤鱼,姑娘最爱的。”
苏敏去净手,回来坐在椅子上,这烤鱼一看就是很好吃,鱼皮烤的微焦起皱,边缘泛着琥珀色,,咬一口,嫩肉浸满咸鲜酱汁,越嚼越香。
“这个好吃。”这楼船上的厨子别的不说,这鱼肉真是没的说,她每日都要吃上一回,都感觉自己胖了。
“那位先生可用膳了?”
苏敏在船上遇到一个人,此人盘缠被偷了,差点被船家赶下去,苏敏就伸出了援手,至于原因,她怀疑她遇到了那位大名鼎鼎的治水专家陈潢。
至于是不是同名同姓之人?其实苏敏也不确定,但是籍贯,年龄都是对得上的。
陈潢倒是千恩万谢,还特意留了地址,说是回家去之后一定派人送还银子,等着知道苏敏父亲是常州知府后,那态度倒是更礼遇了一些。
“送去了,按照姑娘的吩咐,他的饭钱都由着您来出。”
苏敏点头,放心了下来,这样的人她能帮一把就帮了,不过举手之劳。
离家越近,她就越发雀跃了起来,她出门前写的那封信,家里应该已经收到了,说不定这会儿,家里人早把她爱吃的东西预备好了。
她祖母肯定会一边嚷嚷一个丫头片子,吃什么还挑三拣四?家里这么多好吃的还不够?一边又偷偷掏私房钱,让人去买她最爱的零嘴。
大哥在山东做官,不知道今年过年能不能回来,二哥年底要盘算账目,想来也忙得脚不沾地,至于三哥,听说去山里学武了,也不知道年前能不能下山。
还有大嫂,生了一对双生子,那可是家里的宝贝疙瘩,今年该六岁了,也不知如今长得多可爱,她可是一直都没见过。
二嫂说是也生了个小子,她也想去见见。
在吃喝玩乐中,苏敏很快就到了码头。
运河水面浮着层薄霜,一艘挂着玄色缎面旗幡的画舫刚抵毗陵驿,苏敏扶着赤哈的手,下了甲板。
周管家穿着半旧的棉衣,一直朝着这边望过来,想在人群中找到他们家小姐。
“是四姑娘吗?”
苏敏认得周管家,惊喜的问道,“是娘让你来接我的?”
“姑娘路上辛苦了。”周管家一边说,一边示意家丁将暖炉放进车内,又去看赤哈,只觉得贵人生的俊秀异常,气质出众,眼睛里都快有了泪珠,说道,“老爷要是看到姑爷,指不定多高兴……”说着居然就哽咽了起来。
苏敏察觉到不对,问道,“周叔,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周管家觉得这件事也瞒不住,现在满常州城里的人都知道了,而且夫人吩咐他把四小姐送到外祖家,到了那边也肯定猜到了,所以照实说了,“苏府被封,老爷被抓紧去了。”说着到底忍不住哭了起来。
一旁跟着来的小丫鬟春梅是李氏跟前的大丫鬟,见已经瞒不住了,跟着掉眼泪,说道,“四姑娘,您快去看看夫人吧,病的不轻呢。”——
作者有话说:晚安[星星眼]
第33章
暮色苍茫,马车颠簸着驶入常州城。
苏敏归心似箭,马车路过熟悉的苏府,却看到,朱红的大门上,交叉贴着盖有官印的封条,刺眼无比,两名按察使司的兵丁按刀肃立,面色冷硬的守在门口。
赤哈见苏敏从刚才就一直绷着脸,轻轻的把手放在她肩膀上,说道,“别急,总会弄清楚的。”能动一方知府的,至少是个巡抚,或许还会牵扯上两江总督,他努力回忆是谁担任这个职位。
到了苏敏的外家,府邸的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来接苏敏的是许家的大奶奶周氏,她身后跟着几个媳妇婆子,见到苏敏,说道,“我可怜的孩子,快进来。”
苏敏对这个大舅妈不熟悉,因为走的时候也太小了,只有八岁,她对外家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外祖母,那个身体倍棒,一顿吃两碗饭的老太太,当然还有当道士的三舅舅。
因为苏敏这个三舅舅总能鼓捣出奇怪的东西来。
周氏一直问她路上的情况,甚至对跟在她后面的赤哈充满了兴趣,但是苏敏这会儿真的没空想这些,满脑子都是病倒了的母亲李氏。
李氏本就体弱,加上她跟父亲伉俪情深,不知道受了多少刺激。
厢房里隐约传来压抑的咳嗽声,苏敏几乎是跑一样的踏上门槛,推门进去了。
母亲李氏躺在床上,旁边正有个美貌的年轻妇人正在给她试泪,等着看到苏敏一惊,正要说话,李氏却是率先喊出声来,“阿敏,是你吗?”
苏敏就扑了过去,跪在床边,把母亲的手压在自己的脸颊下面,鼻间是母亲熟悉的味道。
“我的儿呀。”李氏激动的坐了起来,抽出手来,用力的抱住了苏敏,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说道,“娘可算是看到你了,要是你爹……”
当年送走苏敏都是无奈之举,如今得以相聚,又是这样的时候,李氏只觉得悲喜交加,难以克制,忽然间觉得喉头一腥,忍不住咳嗽出声,在一看,居然咳出血来。
一旁伺候李氏吃药的小李氏吓得脸都白了,赶忙跑出去喊道,“叫郎中来。”
赤哈毕竟是男子,一直站在门口等着召唤,看到这情景吓了一跳,问道,“嫂子,可是出了何事?”
“你是?”
“我是阿敏的未婚夫婿。”
要是平日里,小李氏少不得要好好打量他,想着替小姑子把把关,可今日实在没时间,便把里面的情况大致说了说,“这会儿恐怕没空招待姑爷了。”
赤哈脸上惊异不定,又带着几分担忧朝屋里望了一眼,仿佛听见了苏敏的哭声,只觉满腔力气却无处使,毕竟是在外地,很多事他都不熟,若是在京城,这会儿早就去太医院请人了。
小李氏仍说着客套话,“现在里面太乱,姑爷还是在此稍等一下吧。”按道理应该让家里男人来招待赤哈的,但是如今乱作一团,已经顾忌不上了。
郎中很快就过来了,可小李氏见了郎中,却皱起眉头,问一旁的丫鬟,“白大夫呢?怎么换了个人?”
丫鬟低垂着头,喏喏地说道,“大奶奶让我回话,说这位大夫和白大夫是一样的。”
小李氏气得发抖,“这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大夫,你也敢往这儿领?”
苏敏等了半天也没见郎中进来,又听见门口吵闹得厉害,便擦了擦眼泪走出来,一瞧,几人正对着一个郎中争执,她在后面听了一耳朵,心里一沉,大奶奶是家里主持中馈的人,如能犯这种做?
分明就是故意的,要给她们难看。
她这会儿一肚子火,气得发抖,她在宫里那可是要低头做人,但那也是对着皇帝,旁人哪个不是待她客客气气的?
难道回了家也要畏畏缩缩?不能
替母亲出头不是?
苏敏走出来,腰背挺直,傲慢的抬着头,厉声质问道,“大舅母,这是什么意思?我母亲如今这样,难道不该请相熟的郎中吗?你找个不知名的来,莫不是想害死我娘?”
大奶奶看苏敏的派头,居然有些畏惧了起来,想着这丫头在宫里当差,不过一个宫女,居然学了点贵人的派头,立刻说道,“四丫头,你可不许乱说!不是我不请,是家里实在没什么银子了。”
李家本就是富庶人家,怎会连请个好大夫的钱都拿不出?这根本就是托词,苏敏冷笑一声,心里清楚,定是自家遭了难,他们便起了轻视之意,或是大奶奶本就不希望她们母女住在这里。
苏敏毫不示弱,“大舅母,你可真是信口雌黄,常州恒源镖局的李家,沦落到请不起一个郎中?”
这时,一位老太太在两个丫鬟的簇拥下跑了过来,其实是老太太走在前面,丫鬟跟在后面,主要是老太太跑的太快了。
老太太徐氏头发发白,面容和苏敏有几分相似,一过来就听见这番话,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给了大奶奶一个耳光。
大奶奶被扇得懵了,抬头见是家里的老太太,不敢多言,只委屈的捂着脸问道,“娘,儿媳妇做错了什么?您怎能这样对我?”
“我让你好生照顾五姑奶奶,你就是这么照顾的?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老太太身量很高,说话也是中气十足。
大奶奶哭着辩解,“不是我故意为难姑奶奶,是外面的人听说咱们家有个罪人之妻,都不敢跟咱们来往了,如今就连银庄的钱都提不出来啊!”
这话几乎是明着嫌弃李氏了,老太太怒不可遏,又要上前打,这次大奶奶躲得快,没被打到。
老太太骂道,“给我跪下,你个贱妇,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说,是不是你当家的主意?”
大奶奶只得跪了下来,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呜呜地哭。
苏敏在一旁说道,“外祖母,眼下先请郎中来才是要紧事,其他的日后再说。”
“对对对,快去把白大夫请过来!”老太太听了这话,忙不迭地点头。
旁边伺候的老太太徐氏的丫鬟听了,麻溜地跑了出去。
徐氏说完,回头看向苏敏,眼里顿时涌出泪光,“你是我们家的四丫头呀,可算回家了!”说着,上前就把苏敏搂进了怀里。
苏敏感受到老太太身上的温度,也红了眼眶。
老太太一边搂着苏敏往屋里走,一边对身旁的人说,“去把老大给我叫过来。”
“是,老太太。”
一行人进了屋,方才苏敏已经伺候着李氏,把她的脸擦干净了,此刻李氏安静地躺在床上,正瞧着门口,一副担忧的神色,她面色羸弱,模样说不出的叫人心疼。
老太太见了,忍不住抓着李氏的手说,“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你放心,这个家还是我做主,已经让人去请郎中了。”接着又指着苏敏道,“你看,如今咱们四丫头也回来了,你且放宽心,咱们慢慢想办法。”
李氏又落下泪来。
苏敏心疼自己的母亲,赶忙上前说道:“娘,您别再哭了,小心伤着眼睛,郎中马上就来。”
“四丫头说得对,还是女儿贴心,知道心疼你娘。”老太太一句话,把女儿和和孙女都夸了进去。
李氏听老太太夸自己的女儿,心里高兴,终于止住了泪,便用脸颊贴了贴苏敏的面容,“我们四丫头就是懂事。”
苏敏触到自己娘亲的脸,只觉母亲皮肤细腻却有些发凉,心里顿时一阵阵心疼。她还不敢问起父亲的事,想着等郎中诊治之后再问。
原以为要等许久,毕竟得重新去请,谁知道不久就有郎中过来了,来的是白大夫,还有一位姓马的大夫,苏敏有些诧异,抬头一看,赤哈正朝着她笑着。
周管家一边领着两位郎中往屋里走,一边对苏敏解释,“刚才姑爷问奴婢白大夫住在哪儿,说要亲自去请,老奴想着这事急,就先跟着去把二位大夫请来了。”
原来是这样,苏敏感激地朝着赤哈点了点头。
这两位郎中都是常州有名的大夫,尤其是马大夫,平日里最难请,不过赤哈是旗人,又是宗室身份,谁敢怠慢?大夫听闻他的身份,当即就提着药箱赶了过来。
等诊了脉,马大夫说道,“夫人这是郁气积在胸膈太久了,气结在里,血随气逆,堵得久了,方才这口血吐出来,恰是把郁滞的气血散了些。”
“那这是无碍了?”苏敏喜的问道。
“还是须的静养,不可过于忧心了。”马大夫取过纸笔,一边写方子一边说道,在马大夫旁边,白大夫倒是一副听从他的神态。
众人都舒了一口气,老太太就指着赤哈问道,“四丫头,那是谁?”她早就看到赤哈了,但是因为着急,担心女儿的病情,这才没问,如今终于缓了一口气,自然是要好好询问下,这人虽然穿着常服,但是气度非比寻常,一看就是京中的贵人。
苏敏就喊了赤哈进来,这会儿府中的大少爷终于得了空来招待赤哈,赤哈却对李家人实在没有好感,多的话也没说。
听见苏敏喊了自己,就台步走了进去,大少爷也尴尬的跟在后面。
屋里两个人左右打量赤哈,只看他的脸都红了,老太太又询问他家中的事情,得知了身份,只觉得这婚事当真是好的,这赤哈家世不用说了,能陪着一同前往,那就是很看重苏敏了,至于他的样貌,那也是少进的,恐怕在京中也是许多人的乘龙快婿。
赤哈向来很得长辈的喜欢,这会儿又是努力表现,不过一会儿就哄的老太太和李氏欢喜不已,只恨不得马上就让苏敏嫁过去。
大少爷听到赤哈的身份,吃惊不少,刚才有些后悔自己来的晚,但是这会儿赤哈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把他弄的不上不下的。
大老爷是这时候来的,看着跪在外面的娘子,皱眉,问道,“娘,您怎么让她跪着?好歹也是家里的大奶奶,总要顾忌几分颜面。”
老太太拍了下桌面,骂道,“说什么家里没银子了,是不是你指使的你媳妇?你个混战东西,这可是你的亲妹妹!”
李奎正烦躁的纠了下头发,说道,“娘!不是儿子心狠,不讲亲情!是妹夫这次闯的祸太大了!他动了漕运的饭碗!咱们李家祖上三代吃的就是这路上的饭,咱们镖局的旗子能插遍江南水道,靠的是什么?是打点好各路人马,尤其是漕运上的各位爷!”
他越说越激动,指着门外,“现在倒好,他自己逞英雄,要把地分给那些泥腿子,断了别人的财路!漕运上的人,是咱们能得罪起的?他们一句话,咱们镖局的船就得在运河上寸步难行!”
李奎正他压低了声音,却更显急迫,“更何况,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托了多少关系,才给老五求来了漕运衙门督粮道员家小姐的亲事!眼看就要下定了,这节骨眼上出这事,你让我怎么跟未来亲家开口?这婚事还要不要?镖局上下几十口人还活不活了?”
一直沉默的李氏生气的说到,“大哥!话不能这么说!老爷是为民请命,执行的是朝廷政令,大哥这时候不想着怎么救人,只想着撇清关系,未免太让人寒心了!”
李奎正冷笑,“头发长见识短,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能做到督管漕运的封疆大吏,哪个在京里没有通天的后台?咱们算什么?小小镖局,拿什么跟人比?”
苏敏不喜欢李奎正这么对李氏说话,道,“母亲到底是四品官宦之妻,到底耳需目染,也要比大舅舅一个白身懂吧?”
李奎正被说中了心事,这件事他难受的地方,早
就想着存了一笔钱要捐个官的,骂道,“你这丫头,大人说话,哪里有小辈插嘴的道理?”
“长辈就要有个长辈样,您有吗?”苏敏说道。
李奎正气的不行,正要说话,赤哈走了出来,就是在宫里也没人敢这么对苏敏,朗声说道,“舅父,您确定这件事跟漕运有关?”
他刚才就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只是刚回来,又是看病,又是请郎中的,实在是不得空,如今终于谈到这件事了。
李正奎被打断了话很不高兴,问道,“你是?”
赤哈目光如炬,肩膀舒展,下巴微扬,显得矜贵无比,说道,“舅父,我叫爱新觉罗,赤哈,父亲是奉恩镇国公,如今在兵部任职。”
李奎正被他不经意间流露的气场所慑,又听他的身份一时害怕,语气软了下来,“赤哈大人,您有所不知,这漕运上的水太深,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我李家不顾亲情,实在是力不能及,怕被拖累得万劫不复啊!”
赤哈冷哼一声,讽刺的说道,“苏大人为知府,应是帮了你等不少,那时候只知道奉承,这会儿苏家落难,你却不说帮扶,好一个力不能及!”
老太太此刻再也忍不住,猛地一拍桌子,指着李奎正骂道,“孽障!你给我住口!苏敏是我外孙女,只要我老婆子还有一口气在,这家就有她娘俩容身的地方,你看不惯就带着你的人给我出去,这家还是我做主!”
李奎正脸色通红,跪着不敢言语。
场面顿时混乱,突然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正是二舅舅李奎善,“大哥!你太让人寒心了!当初妹夫帮我们多少?你是点不记得是吧,道不同不相为谋,娘,我要分家,我那份家业就拿去给妹夫疏通去。”
苏敏看着这场闹剧,心中一片冰凉,其实她在大奶奶做出那一番做派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想法了,她向祖母和二舅深深一福,“外祖母,二舅,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不必如此麻烦。”
她冷冷的看向大舅舅,“大舅的难处,我明白了,请您放心,绝不会连累您分毫。”她转身对母亲说道,“娘,您当年不是给我准备一个陪嫁的院子,咱们搬到那边去吧。”
李氏点头,这番闹腾也觉得心凉了一半,不想继续在这里住。
小李氏看到苏敏处置的这般妥帖,胸有成竹,到不似一般寻常女子,加上她的未婚夫婿来头那么大,顿时就有了主心骨,甚至想着,按照赤哈大人那位的家世官职,是不是可以把公公疏通出来。
她来了精神,马上就安排人收拾,准备搬出去,那大奶奶周氏可不是只今日这般,刚搬进来的时候就开始有些不对付了,各种刁难,她只是碍于寄人篱下,又怕婆婆伤心,这才没有说出口。
“爹,你怎么也要跟我们一道去?”
小李氏是二老爷的女儿,见父亲也准备了行囊,忍不住问。
李奎善说道,“我不想看见你大伯,眼不见心不烦,再说,那边都是女子,总要有个主心骨。”
苏家三个儿子,小李氏的夫君在山东任职,这几日才能回来,二叔则是管着家产,今日出门凑银子去了,还有个三叔则是山里,寄了信儿过去,却还没回来,还真就缺个男子坐镇,要是父亲跟着一起去,倒也是好的。
“您跟大伯真的……”
李奎膳骂道,“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钻进了钱眼子里,一心只往上爬,他早晚会后悔的。”
老太太徐氏心疼女儿和外孙女,执意跟了过去,不过片刻,这偌大的李府,居然搬空了一半。
就像是苏敏猜测这般,她娘果然把给她当陪嫁的宅子弄得妥妥当当,常年派人打扫着,所以直接搬进去,倒是没什么大碍。
到了晚上,苏敏终于有了机会问刚刚回来的二哥父亲的情况。
苏东清狠狠的灌了一杯茶水,提起父亲被抓的情况,如今想起来还是觉得悲愤,说道,“当时来的是,按察使衙门的人,说父亲督办更名田一事,账目昏聩,催逼过甚,以致民怨沸腾,有碍漕粮征缴,事关国本,现革去本职,锁拿至省城听参。”
苏敏知道更名田的事情,简单来说,就是康熙皇帝下了旨意,将前朝藩王所占土地划归现耕农民,免其易主负担,允许垦荒,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是因为这些土地掌握在一些人手里,他们是不想拿出来的。
苏敏还记得当初康熙为了这个政令费了多少心思,这旨意还是她给磨墨,看着皇帝亲自写的,她觉得如果皇帝知道,必然会震怒的,“荒唐,这是什么时候事情?我要告知陛下去。”
一直沉默的赤哈看向苏敏,“我今日就写信给陛下,至于伯父的案子,构陷一位四品知府,绝非寻常事,我和两江总督,颇有些关系,不如我直接去一趟两江总督衙门。”
苏东清这才真实的感受到了赤哈的身份,他这几天腿都快跑断了,那些平日里要好的人,没有一个肯出来,因为父亲得罪的人太大,他激动的说道,“赤哈大人,你说的是真的”
赤哈和煦的说道,“二哥,你喊我名字就是,”
一旁的二老爷李奎善也忍不住侧目过来,总觉得他们以往都小瞧了苏敏。
苏敏点头,她手里还有个皇帝给她的玉牌,如果真有难事解决不了,就让她去找江南制造的曹大人,这位曹大人可不简单,就是那位康熙奶兄曹寅的父亲。
“我跟你一同去。”
赤哈想着苏敏终究不是寻常女子,跟在皇帝身边,耳濡目染的,学的甚多,说道,“好,你跟过去,心里也放心一些。”
另一边看着李氏搬出去,大奶奶有些不安的对大老爷说道,“妾身瞧着那位赤哈大人身份不同寻常,苏敏那丫头又是在宫里当差,不会真有法子吧?”
“能有什么法子?知道这次得罪的人是谁?妹夫一个知府,说抓就抓了,你自己用脑袋想想,还有那赤哈虽然出身不低,但他一个毛头小子能做什么?而且这婚事毕竟没有板板钉钉,如今,苏家又有这种事,婚事到底成不成还不知道呢,他们家难道真的能容忍一个罪人之女?”
大奶奶一听马上就点头,说道,“老爷,你说的是。”她始终觉得不安,毕竟这几年他们家一直稳稳当当的,全是靠着苏知政的后台。
一时靠山不在了,心里还是有些空落落的——
作者有话说:那时候是可以喊做大夫的,我查过了。[让我康康]
拼命写,还是没写出康熙的戏份,下一张就出来了。[星星眼]还有谢谢宝子们的营养液
第34章
窗外寒风凛冽,宫内却暖炉融融,洋溢着几分年节的喜庆。
皇帝刚批完今日最后一份奏章,起身随后舒展了一下筋骨,顾问行看到赶忙上前问道,“陛下可是要用膳?”
马上就要过年了,宫里也带着几分喜气,衙门都已经封印了,大家也都归家去,只有皇帝依然在批复之前没有看完的奏折,不过大多数都是请安的折子。
皇帝摇头,说道,“就吃个糕点吧,来个玉桃金卷。”
顾问行觉得有点头疼,皇帝最近每天雷打不动的吃一次这个糕点,倒是不知道是这个糕点好吃,还是那做糕点人比较重要了。
他应了一声,走出去,寒风吹来,皇宫已经被白雪包围,墙角上都积着厚厚的雪,冷的人打哆嗦,看着竟然有几分萧索的意味,这个乾清宫少了苏姑娘,当真是有些冷冷清清的了。
天渐渐黑了下来,吃完了糕点,皇帝一边吃着杏仁露,一边拿出谍报来,仔细看上面的内容起初,他的表情是平静的,但随着目光下移,他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用力的捏着奏报。
奏报上,关于更名田的推行探报,他在最下面一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详细陈述了常州府
知府如何入狱的事情。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皇帝猛地将密折拍在御案上,震得茶盏哐当作响,伺候的太监宫女齐刷刷跪倒,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朕的仁政,朕恤养百姓的政令,竟成了这群蛀虫盘剥的工具!”
年轻的皇帝胸膛引气愤而剧烈起伏,脸上因极致的愤怒而泛红,在屋内来回踱步。
他忽然顿住,呢喃的出声,“阿敏!”
暴怒渐渐被更心中深沉的冰冷所取代,皇帝停下脚步,站在窗前,望着窗外远处夜空,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来人!”
“奴才在!”顾问行连忙应声。
皇帝重新坐回御案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心中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他看向身旁最信任的顾问行说道,“去叫康亲王,安亲王,佟国维,索额图,熊赐履,陈廷敬,即刻入宫。”
“奴才遵旨。”顾问行领命,赶忙蹑手蹑脚的退下去。
几位大臣都面面相觑,不知道皇帝突然喊他们入宫来是什么事情。
“年节将至,政务稍歇,朕近日读圣贤书,感念太祖太宗创业维艰,明日便往南苑行宫,闭关静修,沐浴斋戒,以示敬天法祖,期间,要劳烦由尔等与内阁协理了。”
几日后,细雪悄无声息地飘落,在清冷的空气中缓缓旋舞。
官道两旁的土地和光秃的树枝上,刚刚蒙上了一层积雪,路上有一对人马,他们全都穿着棉布袍子,外罩半旧的羊皮袄,像是一队远行的寻常商旅或富家护院。
然后仔细看,他们马匹无一例外地膘肥体壮,步伐稳健,显然是经过精心挑选和喂养的,马背上的人,身形都挺得笔直,即便在放松状态下,也保持着一种少有的警觉。
他们很少交谈,只是时不时地用看似随意,实则规律的目光扫视着道路前后以及远处的旷野,一切细微的动静都难逃他们的感知。
队伍中心是一位年轻的公子,同样寻常打扮,风帽遮住了他部分英挺的眉眼,他的神情平静,看不出喜怒,只有那双偶尔抬起观察前路的目光,锐利清明,透着气质矜贵,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洞悉力。
一名侍卫从侧前方自然地靠拢过来,带着请示,“龙少爷,前面岔口,按计划走西路?要不要稍缓一缓?”
年轻公子颔首,“就按原定路线,这点雪不妨事,正好清净。”
雪依旧轻柔地落下,这支队伍就这样沉默地融入了南下的夜色之中。
***
天色渐黑,小李氏走了进来,说道,“再是着急,总要先用膳才是。”又对苏敏说道,“一路行来不曾歇息,去梳洗下吃个饭,不然夫人该是担忧了。”
几个人商议了半天,两江总督衙门在江宁,从这里骑马过去,不停歇都要一天一夜,加上如今天冷路滑,再快也要二日了,坐船则是需要三四日。
江宁(南京)要去,但是再此之前还要去探望下父亲,也不知道他在狱中会不会被用刑,总要先打点下,不然那就糟糕了。
苏东清说道,“我打听出来,父亲被押到了苏州司监。”
“苏州?”
苏敏再一想就明白了,父亲的官职不低,肯定不会放在常州,要往上走,自然就去苏州的司监。
一时事情难以商定,二老爷李奎善说道,“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先用膳吧,身体要是垮了,就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了。”
苏敏这才觉得腹中饥饿,从下船后到现在,滴水未进,“舅舅说的是,用膳吧。”
一行人去了厅堂用膳,都是自家人,又是有事情在,倒也没有分桌,小李氏叫人上了晚膳,苏敏瞧着居然非常丰盛,也不知道小李氏是如何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又能处理搬家琐事,还能把晚膳也安排的这么妥当。
有糟扣肉,醉蟹,燕笋炒肉,白菜煨豆腐,还特意叫人弄来了奶茶,小李氏笑着说道,“不知道是不是和赤哈大人的胃口。”
赤哈和煦的说道,“嫂嫂直接喊我赤哈就是。”
赤哈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不过赤哈这样的身份,实在是太过贵重了,毕竟是宗亲皇室,也怪不得苏家人会这么客气。
这一声嫂嫂可是把小李氏弄得眉开眼笑,只觉得有这样一个贵人在,家里的这次劫难,似乎终于有了盼头。
“赤哈哥哥从小跟我一同长大,二舅,二哥,大嫂,你们都不要拘束,直接喊他名字就是了。”苏敏说完就给落了座。
大家一听这话,也都放松了下来,只是想到狱中的苏知政,又心事重重的。
“娘和外祖母呢?”
“在屋里,陪着几个小的一起吃。”
苏敏点头,这边太乱了,不出来也好,她吃了一块扣肉,只觉得这就是小时候家乡的味道,忍不住就着米饭多吃了两口,实在是饿了。
她一边吃一边想着事情,说道,“不如这样,我们先去苏州司监探望父亲,再从那边去江宁。”
如今苏家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赤哈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去监狱探望,这话正中他的下怀,说道,“就这么定吧,明天一早就启程。”
“不,今天就走。”
一旁几个人面面相觑,二老爷李奎善说道,“这太急了,一晚上不睡,实在是熬不住,阿敏,你还小呢。”
苏敏把碗里的饭都吃光,腮帮子鼓鼓的,在李奎善眼里就像个还没长开的孩子,她却说道,“不坐马车,我跟赤哈哥一起骑马。”
这下就是二少爷苏东清也忍不住说道,“不成,不成,那也太辛劳了,再说你一个女儿家,这样抛头露面,着实不太好。”
赤哈也是觉得苏敏这样太辛苦了,但是他也了解她,这种事她是坐不住的,而且也知道苏敏手上有皇帝给她的令牌,也只有她去才合适。
他宽慰的说道,“舅父,二哥,你们大概不知道,阿敏的骑术还是陛下亲自教导的,她如今可以拉开两石弓了,早就不是个闺中弱女子了。”
两个人分外吃惊,特别是李奎善愣了半天,这才说道,“可真是皇恩浩荡。”说着朝着京中的方向拜了拜。
虽然知道苏敏咋宫中过的不差,还有个苏嬷嬷帮趁着,但是没想到苏敏这么受宠,在场的几个人都有了信心,觉得这件事越发的有了希望。
小李氏在一旁听了一耳朵,悄悄地红了眼圈,然后饭也不吃了,这时候现烙饼也来不及,就喊了丫鬟去街上熟悉的铺子买,还有酱菜,鱼干之类的。
苏敏发现她这位大嫂实在是太能干了,忍不住朝着她笑了下,说道,“多谢大嫂。”
其实小李氏算是苏敏的表姐了,这婚事是亲上加亲,也怪不得从出事以来,她没有旁的想法,一心一意想要帮衬大家。
李氏听闻苏敏要连夜去苏州,提着一颗心,直掉泪,“你这孩子怎么这般命苦,原本是团聚之日。”明后天就是过年了,这会儿连铺子都关了差不多,大家都家家团聚,尽享天伦之乐,她多年未见的女儿却要跑出去为父亲奔波。
老太太倒是个豁达的,她年轻时候还跟着父亲到处走镖,说道,“让你二舅跟着你,他身上有武艺,要是你三哥在就好了,他在他们这一辈中算是这个了。”说着伸出大拇指。
李氏不敢在哭,怕让女儿担心,只说道,“遇事不要急,要先保重自己,不然你阿爹知道也会难过的。”
苏敏哄着眼点头,谁都没想过,不过一次单纯的回家省亲就遇到这种事儿,但是她心里也庆幸回来,父亲这件事,也大抵她有些办法解决。
再不济,就厚着脸皮求皇帝就是了,这时候就不要在乎什么脸不脸面了,这样一想,就想起皇帝,看了眼紫禁城的方向,这时候他在干嘛?是不是又在批折子?不好好用膳,又让顾太监难做了吧?——
作者有话说:今天状态不好,我明天多更点,昨天好多营养液呀,谢谢宝子们[红心][红心][红心]
第35章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小雪,雪落在屋顶上,先是一点白,继而连成薄薄的一片,青黑的瓦当便显出斑驳的白,显得四周都亮了起来。
苏敏抬头看了一眼,压住了帽檐,小李氏把丫鬟买来的烙饼,还有一些榨菜,咸鱼都放到了后面二老爷的马上,“爹,这些你路上拿好。”
二老爷点头,说道,“在家里伺候好你婆婆还有几个小的。”想了想又说道,“你妯娌胆子小,要辛苦你了。”
苏家的二儿媳妇是个面团一样的人物,一点脾气没有,自然也撑不起家里的事情,也不知道苏知政怎么给精明能干的老二娶了这样一个脾性的媳妇,不过夫妻俩倒是非常和睦,就是要苦着他女儿,操持家里了。
“爹,你放心吧。”
小李氏很满意这个婚事,夫婿和她是青梅竹马,婆婆待她又好,公公虽然严厉,却从来不会参合后宅的事情,对待几个儿子的管教也颇为严厉,自己不纳妾,连个通房都没有,对几个孩子也是这个要求。
苏家大少爷苏东津去外地任职,身边只有一个老婆子和书童,年轻的丫鬟媳妇子是一概不让带的。
只是眼看着小姑子许了个好婚事,家里蒸蒸日上的,怎么就会遇到这种事儿?她擦了擦眼泪,让管家把水囊也系在马上,努力安慰自己,不能胡思乱想,要把事情做好。
苏敏这边正和母亲李氏说话,她被丫鬟搀扶着走了出来,无论如何都要来送苏敏,见那马膘肥体壮的,有些高状,这还是二老爷托人弄来的。
他常年走镖,总有关系弄到好一些的马。
李氏有些害怕这大马,虽然知道苏敏不是个乱来的性子,但还是目光担忧的看着她,结果苏敏牵过缰绳,踩在马镫,身形倏然腾起,腰间的围裳翻飞,期间已经稳坐鞍上,双腿轻夹马腹,缰绳在她指间绷成一道利落的弧线。
她此刻眼神明亮坚定,脊背笔挺如山间竹,气质出众。
李氏都有些认不出来了,那个小时候只躲懒,贪吃,还喜欢撒娇的小女孩,如今在宫里居然养出如此的气派来,恐怕陛下待她当真好的。
转念一想也是,如果陛下待她不好,又如何会给她赐这等好婚事。
不止小李氏,老太太徐氏看了眼点头,说道,“这一看就是会骑马的。”而且还是常常骑马的人,不然动作不会这么干脆利落。
再一看赤哈,也是已经上了马,他这个人稳重和煦,处事周到,这会儿已经下意识就骑到了前面来,想要帮着苏敏挡一挡风雪。
老太太和李氏看了十分的满意,对视笑了一眼,都觉得这离别的愁绪淡了一些,终于在黯淡无光的黑夜中,看到了一点点的光亮。
二老爷李奎善找了个道上的好友罗武,都是熟知路途的,不然这夜行骑马,又是下雪的冬日,当真是有些艰难。
“娘,我走了,您别担心,女儿一定把爹爹带回来。”
“保重自己。”
苏东清则是被留了下来,家里没有个主事人不行,他心里懊恼的很,也不知道三弟有没有接到信,大哥远在山东任职,回不来很正常,三弟怎么还如此迟缓?
莫非又跑去四处游历去了?
他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一行人离开,在院子里跺脚,在家里等着实在是煎熬呀,但是又不得不留下。
一行人骑马出行,暮雪卷着树木,马蹄踏碎薄雪,慢慢的身影便揉进远处景物中,天地又复归寂静。
***
这夜里骑马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主要这雪,吹在身上特别冷,好在穿着厚实,挡住了风雪。
两个镖师轮流在前面领路,遇到路况不好还会大声提醒,赤哈的随从,护送苏敏的人,加起来也有十几个人。
寒风凛冽,凌晨三点钟的时候,一行人终于望见了苏州城墙轮廓,在暗黑中,像是一头潜伏巨兽,城门紧闭,城楼上只有几点零星的灯火。
罗武喘着气,指着官道旁点着一盏红灯笼的客栈说道,“前头有家客栈,是这一片最稳妥的落脚处了,城门早上才能开,只能先在此处歇歇脚,等天明开城。”
李奎善点头,一行人牵马来到了客栈前面,上前拍门,好半天,一个睡眼惺忪的伙计才嘟囔着开了条门缝。
“馒头,发什么呆呢,赶紧开门,来住宿的。”
馒头看到是罗武,眼睛一亮,说道,“是罗哥呀,又有活接了?”随即看了眼罗武后面的几个人,只觉得虽然看不清,但前头几个个个气质不俗,热情地引他们进去。
端了热茶过来,苏敏一行人都坐下来喝茶,这才觉得身子暖和起来。
过年到时候生意不好,大家都回去了,很少有人出来走动,所以房间很是充裕,定了几个上房,又让伙计给马喂草,大家就各自去睡了。
苏敏很累,突然疾行这么久,腿都不像是自己的,换掉微湿的衣裳,草草的洗漱了一下就直接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客栈里许多人都在大厅里吃早膳,不过天色还没亮呢,城门口就排起了一个长长的队伍。
馒头跑过来,小声问道,“几位早上吃什么?要不要找个熟人,帮你们早点进去?就不需要排队了。”
罗武看了眼赤哈,笑着骂道,“没眼力劲的东西,不知道咱们赤哈大人可是宗亲的身份,哪里需要你来引荐?”
馒头是被客栈老板捡来的孤儿,算是一口馒头换来的,就这个名字,后来也不想改了,平头老百姓觉得,馒头反而是很矜贵的食物,他自己还是挺喜欢的。
馒头昨天半夜接了客人,就是觉得挺阔绰,不过住几个小时就定了上房,如今再一听,就忍不住仔细打量了起来,别说,就这几位气质都和常人不同。
一行人,用过了早膳,就走到了城门,赤哈给了守门兵士自己的腰牌,那人脸色煞白,膝盖一软差点跪下,舌头都打结了,“爷…爷…这边来。”
一行人再次上马,穿过城门,身影迅速融入城内。
街道上铺子已经开门,天色也渐渐亮了起来,他们直奔按察使司监狱。
一扇厚重,包裹着铁皮的木门紧闭着,门上开着一个仅容递送物品的小窗,门上挂着一块木牌,依稀可见江苏按察使司狱几个字。
门前两名按刀而立的狱卒,眼神麻木而冷漠,像两尊泥塑的雕像。
苏敏看到这个地方就觉得难受,比寻常监狱还要严谨,也不知道父亲在里面如何受苦,只恨不得马上就能见到人。
李奎善上前说道,“二位差老爷,行个方便。我们来探视一位亲眷。”
狱卒眼皮都没抬,公式化的说道,“名帖,路引,还有衙门发的探视批文。”
李奎善直接掏出银子来,塞给他,说道,“差老爷,事发突然,还未及办理这些,这是一点茶钱,还请行个方便,通融一下。”
那狱卒看到银子,这才笑了,说道,“你们要见的是什么人?”
“是原常州知府苏知政。”
那人脸色一变,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人,最后掂量了下手上的分量,这才朝着李奎善招了招手,等着他过来,凑在他耳边说道,“人早就被押走了。”
“去了哪里?”
那狱卒很是犹豫的样子,李奎善又塞了一袋银子,他这才开口说道,“当时听口音应该是江宁来的人。”
旁边的那个狱卒说道,“我看过交接文书,是江宁司监的,说是巡抚要亲审这个案子。”
几个人面面相觑,苏敏没想到父亲居然被押到江宁去,“是什么时候走的?”
“五天前。”
如果是五天前,那这会儿应该就已经到了江宁了。
赤哈拿了一块腰牌出来,说道,“去喊了你们司狱官出来。”
那狱卒一看赤哈的腰牌,顿时不敢说
话了,腿发抖,一溜烟就去喊了自己的上峰过来。
司狱官不敢怠慢赤哈,到时一五一十的都说了,“是江宁的调令,我等也不敢违抗。”
苏敏果断地说道,“去江宁。”
几个人又一路疾行,好在昨天在客栈里睡了几个时辰,倒也扛得住,就是赤哈很担心苏敏,时不时上前问一下,“要不要歇一会儿?”
“不用。”
苏敏惯常会躲懒,那是因为上面有个人在,天塌下来自有他顶着,但是如今她总要自己撑起来,她得目光变的坚定了起来,忍住腿间因为骑马太久而生出来的不适,又甩了下马鞭,一下子就跑到了前面。
大家看苏敏这般行径,倒也佩服了起来,纷纷都跟着了。
罗武对李奎善说道,“李哥,你这个外甥女不简单呀。”
李奎善早就想炫耀了,他从见到苏敏开始到现在,一直都被苏敏的沉着冷静,还有她行事的利落给震住了,说道,“你知道我外甥女在宫里,那可是伺候陛下的,她这骑术还是陛下亲自教导的。”
要是一开始,罗武肯定半信半疑,但是见到赤哈之后,他就真的信了,要不是受如此宠幸,怎么会给她安置这样的婚事。
“看见那位赤哈大人了吗?已经赐了婚的,是我未来的外甥女婿!”
罗武唾沫横飞的夸奖了一顿,只夸的李奎善满面笑容,只觉得路上的艰辛都少了一些。
到了晚上,几个人客栈歇脚,苏敏在腿上抹了药,上面都红了,她仔细烫了脚,这才上床睡着,几乎是沾床就睡了,
路上一处桥塌了,只好绕路,费了三天的时间才到江宁。
大家都筋疲力尽,到了客栈,都睡了一会儿,苏敏则是叫人送来热水,特意洗了个澡,梳头,换下一路上行路匆匆的衣裳。
等一会儿,两个人在门口碰头的时候,赤哈已经换上了石青色蟒袍,外罩玄青色贡缎坎肩,腰系玉带,悬挂着黄玛瑙,眉目俊秀,气质出众。
苏敏换上了湖蓝色缎面对襟长褂,月白色马面裙,戴着一支红宝石的钗子,看着就是贵重无比。
李奎善和罗武也都换了衣裳,但是见到赤哈这般,也都觉得两个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的,非常登对。
看大家都收拾妥当了,苏敏说道,“三舅,赤哈哥,还有罗叔叔,咱们走吧。”
他们叫了一辆马车,抵达两江总督部院,门前守卫森严,麾下的亲兵按刀肃立。
门房一见赤哈和苏敏的扮,都警觉了起来,谁也不敢乱穿蟒袍呀,倒是客气的上前来询问,“请问,几位爷是来找谁的?”
赤哈拿了腰牌出来,又把临时写好的名帖拿出来递给门房,那人一看,神色一凛,不敢有丝毫怠慢,躬身道,“请爷和小姐稍候,小的即刻通传!”说着手持名帖,疾步向内奔去。
罗武虽然是行走江湖的,但是来到两江总督府还是第一次,别说,他腿有点抖,李奎善倒是要比他镇定些,毕竟他的妹夫就是个四品知府,平时去探访的时候,也能遇到一些官身,但是说真的,两江总督呀,这还是第一次。
他也是有点紧张。
屋内是清一色的紫檀木家具,用料厚重,却并不浮夸,一张宽大的书案摆在临窗的位置,上面整齐地陈列着文房四宝,案上堆着待批的公文和奏折匣子。
青铜熏笼上正幽幽地吐出缕缕檀香,试图驱散江南特有的湿气。
两江总督麻勒吉正坐在大案后的太师椅上,他年约五十,面容清癯,眉间有着深刻的川字纹,看着手上的名帖,惊疑不定,说道,“你说的是赤哈?还有一位小姐据说是宫中御前伺候的宫女?”
麻勒吉可是见过御前的伺候的人,想起有个眼熟的宫女,是经常跟在皇帝身边的,问道,“是不是姓苏?”
“正是。”
麻勒吉马上起身,说道,“他们怎么来了?”随即马上就说道,“开中门,请客人花厅奉茶,就说我更衣后便到。”
罗武眼睁睁的看着中门被打开,然后来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说道,“赤哈大人,这位苏小姐,还有几位爷,我们大人请诸位进去。”
对苏敏来说,这种场景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儿,她在皇帝跟前什么没见过?和赤哈两个人一前一后,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
李奎善和罗武对视了一眼,也跟着挺胸走了进去。
路过一处抄手游廊,对面忽然来了一名抱着琵琶的女子,走路袅袅婷婷,纱布遮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一行人对上,女子轻轻的福了福,然后侧身,等着贵客过去。
赤哈却突然愣住了,瞪大了眼睛,似有些不敢置信,别说是他了,就是苏敏也是有些惊疑不定。
管家见几个人对女子感兴趣,知道是贵客,也不敢得罪,解释道,“赤哈大人,她是府中昆曲班的台柱,一曲牡丹亭惊梦堪称一绝,在这江宁城中,也是颇有名气的。”
管家想着,不过一个戏子,如果得了眼前大人的喜欢,也算是她的福气,对女子说道,“张大家,还不过来给赤哈大人行礼。”
张凤听闻,上前来行礼说道,“见过几位大人,还有小姐。”
赤哈说道,“摘下面纱来。”
这下跟在后面的李奎善露出有些不悦的神色,虽然知道赤哈这等人家,总会有旁的女子,但是当着他外甥苏敏的面,也有些过分了。
罗武也觉得尴尬,不自在的摸了摸头。
苏敏却毫无生气的反应,反而也是盯着张凤的脸看。
张凤有些委屈,咬着唇,看了一眼管家,管家却对赤哈笑着说道,“张姑娘也是可惜,说起来本也是书香门第之后,只可惜家道中落,才入了这梨园行。”说完又对张凤说道,“张姑娘,你怎么还站着?这几个人可是府中的贵客,赶紧把面纱揭下来!”
一旁的随从只得上前帮着张凤解下面纱。
等着露出这容貌,倒不似她的声音和体态出众,却也是个美人坯子,就是赤哈和孙又一次看呆了。
赤哈直接失控的上前抓住女子的胳膊说道,“彤云,是你吗?”
就在李奎善都要生气的时候,苏敏呢喃了一句,“是嫂子?”没错,两个人这般惊讶的原因是因为,这个女子跟赤哈逝去的福晋,瓜尔佳氏,彤云长的几乎一摸一样的。
李奎善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也没有说话。
“大人,您认错人了,我叫张凤,放开我!”张凤努力挣扎着,想要挣脱开眼前的男人,但是他抓的太紧了。
苏敏终于回过神来,上前拉开赤哈说道,“赤哈哥,你冷静些,嫂子早就过世了。”
赤哈的目光渐渐恢复了几分清明,像是受到惊吓一样倏然放开,苏敏也松了一口气,张凤吓得不轻,哭着就跑开了。
一个年轻的男子走了出来,问道,“可是京中贵客?”
管家一看,说道,“大少爷,您怎么来了。”
“我受阿玛的嘱托,来接贵客了。”随即看了眼赤哈说道,“我记得您,您是赤哈大人是不是?我是瓜尔佳氏,额真!”——
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到这了,宝子们晚安[红心]
第36章
花厅内,茶盏中的热气已渐渐稀薄,苏敏和赤哈安静地坐着,没有说话,一个人是内心震惊许久没有缓过劲儿来,苏敏则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人死能复活?当然不可能,但那个人为什么又
那么像?
额真能感觉到这两个人沉默异常,但是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只是听闻刚才拉着家中的戏子说了半天的话,难道说因为赤哈喜欢上了戏子,让苏姑娘不高兴了?
额真跟着父亲入宫的时候,是见到过苏敏的,父亲麻勒吉是皇帝的心腹,不然也不会派到最重要的江南来。
皇帝一直留在东暖阁的外间说话,旁人进来斟茶的时候,皇帝目不斜视的,但是苏敏进来,皇帝则会看几眼,这就是看重的意思了。
就跟皇帝身边的得用的太监一样,他喜欢用顾问行,梁九功,自然也有得用的宫女。
后来打听出来,苏敏是跟着皇帝一同长大的伴读,这才知道,皇帝为什么待她不同了。
所以其实,赤哈虽然身份贵重,但是额真也没怠慢过苏敏,甚至知道李奎善是苏敏的三舅舅之后,还很热忱的跟他说了些客套话,可把李奎善紧张的不行了。
好在尴尬没持续多久,一阵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从廊外传来,只见两江总督麻勒吉迈步而入。
他没穿着官袍,而是穿着一身靛蓝色云纹团花缎袍,外罩一件玄色暗字纹琵琶襟坎肩,头戴一顶瓜皮小帽,帽子中间是一块温润的白玉,这身打扮既显贵气,又透着居家的随意。
只是虽然穿着寻常衣服,他眉宇间那份封疆大吏的威严和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却丝毫未减,脸上带着和蔼,却有些深不见底的微笑。
“哈哈,贵客临门,有失远迎。”
麻勒吉说话时,目光先落在赤哈身上,微微颔首,随即又扫过苏敏,眼神锐利,仿佛瞬间已将她打量得清清楚楚。
赤哈起身行礼,说道,“大人公务繁忙,是我等冒昧打扰了。”
麻勒吉落座说道,“赤哈大人客气了,不知大驾光临江宁,所为何事?”
“是我那未婚妻家里的事情。”赤哈说着指了指苏敏。
麻勒吉说道,“苏姑娘,我在暖阁见过你。”
听了麻勒吉这话,李奎善才深深的感觉到了苏敏的地位,而御前宫女几个字又意味着什么,虽然是伺候人的事儿,但是因为主子是皇帝,是这天下之主,自然就不同寻常了。
就连这位两江总督麻勒吉也认识苏敏,还对她客客气气的。
苏敏一路奔波,路上操心父亲,这几日说实话一日都没睡安稳过,这些人把父亲带到江宁到底是要做什么?显然不安好心,不然为何要突然调走?
她想尽快把这件事解决了,也就不拖泥带水了,直接说道,“总督大人,小女苏敏,正是在宫中伺候陛下的御前宫女,原本是回家省亲的,结果家父蒙冤下狱,如今更被押送至江宁,求总督大人明察秋毫,主持公道!”
麻勒吉刚才就猜测出几分,因为最近要说有什么大动静,那就是常州知府的事情了,但是这件事,他们也都给他打过招呼,甚至送了不少银子,他本想着是一个汉人,只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道居然被找上门来了。
“原来是苏姑娘,哎,苏知府的事情,老夫也略有耳闻,据说是牵扯到漕粮征收,执行新政不力,此事人证物证确凿,老夫虽忝为总督,也不便过多干涉下属衙门的事情。”
苏敏一听就知道是推脱之词,这个麻勒吉才干是有的,也颇有些魄力,想要为民做一些事情,但是性格有些跋扈,还有些贪财,恐怕这件事他也是收过银子了。
她说道,“大人执掌两江,节制三省,总揽军政,又何来不便干涉一说?况且,我一路所见所闻,家父一心推行陛下仁政,此事关乎陛下新政成败!”又道,“我在陛下身边,可是知道他多么看重这件事,大人…真觉得这只是一桩普通案件吗?”
麻勒吉见苏敏说的针针见血,就知道这件事躲不掉了,加上事关皇帝的新政,这苏敏总要回宫去,到时候……犹豫了下说道,“苏姑娘,这构陷同僚,这是天大的干系,你可有证据?”
苏敏已经问过苏东清,账本都清清楚楚的,而且父亲提前叫大嫂小李氏带着孩子们回到了李家,就带着这些账册,后来又拿到外面的别院藏了起来,就算在皇帝前面,苏敏也是底气十足。
但是她不想在跟麻勒吉打太极,说这些推脱的官话了,她对麻勒吉说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奎善在一旁听苏敏说的一套一套的,好家伙,跟在皇帝身边就是不一样,你说他分得清两江总督和巡抚吗?他分得清,但是你要说他分得清两个人的职责吗?那肯定是不清楚的,苏敏却说的头头是道。
这孩子的眼界和胆识,真就是跟寻常闺秀完全不一样了。
罗武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他努力的把在藏在暗处,想要叫人不注意,他发现了,这里这些话,这些事儿,他是一点也不敢想,也插不进去话,很多更是听不懂,这件事甚至牵扯了总督,他啥时候见过这么大的官?
这苏家姑娘真是了不得了,他在这边老老实实的就行。
麻勒吉马上就起身,说道,“苏姑娘,请随我来。”
赤哈望了过来,苏敏朝着他点头,然后跟着麻勒吉进入了旁边的外间,其实就隔着一个多宝阁,能透过缝隙看到两个人模糊的背影。
苏敏背对着几个人的方向,然后拿出皇帝亲赐的玉佩来。
麻勒吉看完人都呆了,这苏敏不就是皇帝身边的宫女吗?也是很得皇帝的喜欢,但是也不至于让她拿着这样一个贵重的玉牌呀。
这整个大清朝能拿到的几乎屈指可数,不对,也或者她手里这个就是独一份儿。
“大人,我已经奏报给陛下了,这里还请大人给与协力帮助。”
麻勒吉直接跪了下来,说道,“微臣,遵旨。”
见到这个玉牌他就知道了,这件事他推脱不过去了,那乌勒登只能说运气不好,抓谁不好偏偏抓了苏敏的父亲,当真是踢到铁板了。
透着多宝阁,看到麻勒吉跪了下来,赤哈就知道苏敏拿出了那快玉牌,毕竟写着如朕亲临,那自然是要跪着行礼的,麻勒吉行礼的人当然不是苏敏,而是皇帝。
等着从里面出来,麻勒吉就对随从说道,“你去请乌勒登大人来,就说我有急事。”等着随从出门,他又对苏敏说道,“乌勒登大人在苏州,恐怕苏姑娘要等上几日了。”
***
从总督府出来的时候,刚好下起了小雪,雪落在屋顶上,地上,先是一点白,继而连成薄薄的一片,过年了呀!
自从入宫开始,苏敏每年都会跟皇帝在一起过年,鲜少有离开的时候,这还是第一次,苏敏朝着京城的方向看了几眼。
今日这事儿,还是多亏了陛下当初给的玉牌。
麻勒吉知道苏敏一行人还住在客栈,便是要借一个宅子给他们住。
一行人连日奔走,都紧绷着一颗心,这会儿知道事情已经有了着落,都放松了下来,只觉得浑身都酸痛。
苏敏也没驳了麻勒吉好意,直接住了进去,要是这地方连麻勒吉都不可靠,那这可真是天都要变了。
而且根本没有这个可能,麻勒吉是顺治爷时候的第一个举人,当时就真得顺治的喜欢,一直颇受重用,后来在陛下手里也是,不然也不会派到这江南重地。
所谓两江总督,说白了就是军职,是替皇帝把手这一片江山的人,他没必要为了那么一点点蝇头小利,毁了自己的前程,也失了皇帝的信任,根本就得不偿失。
而且从历史上来说,他也是没起过二心的。
之前袖手旁观多少是有点事不关己的心态,现在她找上门去,又点醒了他,他知道皇帝很看重更名田的事情,自然就是会认真起来了。
直到住进了麻勒吉得宅子里,丫鬟送来热水,新的衣裳,梳洗完毕,躺在干净整洁的床上,李奎善还不敢置信,居然这么快就解决了。
苏敏这一次回来,当真是救了家里。
只是他想到赤哈面对那个戏子的神态,好像在后面听了一个耳朵嫂嫂几个字,难道说,这个女子跟赤哈前头的福晋有关?
李奎善又开始操心起苏敏的婚事来,随即叹了一口气,到了今日他算是发现了,她这个外甥女的地位,可是非比寻常。
虽然这件事由不得他一个男人来说,但是这会儿也没旁人了,只有他最合适,李奎善就去找了苏敏。
苏敏先去洗澡换了衣裳,然后就昏天暗地的睡了一觉,她从来没有这般受累过,这一次为了父亲的事情,算是豁出去了。
不过一切都值得,如今只管等着就是了。
等着醒来,就已经是傍晚了,就看到李奎善过来,他支支吾吾半天,才问道,“那个女子是谁?”
苏敏这才懂了李奎善的意思,说道,“三舅,赤哈前头有个福晋,是他的表妹,今年刚去世,两个人长的太像了,我看着都惊人。”
“原来如此,那你……”这样倒是说得过去了,他就觉得赤哈也不是那种人,见个漂亮的女人就上前调戏的人。
苏敏压根没往心里去,听了这话诧异的看了眼李奎善,他却皱眉,说道,“那可是你未来的夫婿,你一点也不介意吗?”
等着李奎善走后,苏敏坐了半响,就像是之前在宫里接受这个婚事时候的想法一样,对于她来说,嫁给赤哈也好,扬古泰也罢,都是能看得到前景的,当然,可能还是有点不一样,赤哈并非扬古泰,做不到什么不纳侧福晋之类的,但是她知道,赤哈一定会好好待她。
这是他的性格导致的,就像以前的人说,结婚就要找个品行过得去的,到最后支撑你们婚姻的无非就是这个,加上她有皇帝的恩宠在,起码她这一辈子,会在他身边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有个小丫鬟古来问年夜饭的事情,苏敏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去忙去了。
麻勒吉叫人送来了年货,厨房开始准备菜肴,借住的宅子,倒是看着有几分年味儿了。
罗武的女儿来寻他,他娘子没了之后就没成婚,把女儿寄养在兄弟家里,只在外面走镖赚钱,这一次也没想告诉她,结果她自己知道了。
罗武的女儿生的和他完全不一样,细眉,细眼的,说话的时候温声细语的,主动留下来要帮着苏敏。
这一顿年夜饭吃的,虽然家人不在身旁,但是事情却有了眉目,大家都放松了心情,加上菜肴丰盛,餐桌上有江宁人爱吃的十样菜,肴肉,盐水鸭胗,红烧鲢子鱼等等。
又过了几日,终于得到了麻勒吉邀请,一行人就去了总督府上。
苏敏在花厅见到了江苏巡抚乌勒登,他站在苏敏前面努力的解释着,“苏姑娘,令尊之事,恐是那常州孙员外欺上瞒下,本官定会严查此人,还令尊一个清白!”
苏敏知道这个孙员外就是常州当地的乡绅,掌握着前朝的藩王土地,这些人是准备把这个锅丢给孙员外了吧?
不过现在苏敏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先把父亲救出来再说,巡抚这样的人物,不是她想如何就如何的,如今他愿意让一步,苏敏也就顺势下台阶了。
当然,这件事她也不会作罢,但是总要等到回去见到皇帝在做判断,现在不好太过激进。
“抚台大人,既然您也认为家父或有冤情,眼下总督大人已下令重审,能否请您行个方便,让家父回家待罪候审。”
乌勒登捻着胡须,觉得这是个顺水人情,“苏姑娘孝心可嘉,此事倒也合乎情理,本官这就签个手令,你去苏州司监…”
“不是苏州,家父不是已被押到江宁了吗?”
乌勒登,“江宁?谁说的?他人一直在苏州。”
苏敏就把前几日的在苏州的事情跟乌勒登说了一遍,乌勒登还当是高湛怕万一把人调过来,说道,“苏姑娘,你不要着急,本官这就去探查一番,你放心吧。”
在乌勒登再三保证中,苏敏从总督府回来,她觉得乌勒登不至于到了这会儿还骗她,更何况有他也没有那个胆子。
李奎善已经在收拾东西,一行人准会回常州了,见到苏敏脸色不悦,问道,“可是不顺利?”
苏敏笑道,“三舅舅不要担心,无事,也可能我太小心了。”就把事情的原委跟李奎善说了,他听完说道,“希望是你多虑了。”
来的时候急匆匆的,回去的时候就轻松多了,不是骑马而是坐船回去,苏敏去街上买了许多的土仪,这时候就想着要是宝瓶在就好了。
不过这一路骑马太难,宝瓶自然跟不了,好在还有个罗梅,正是罗武的女儿,她在父亲口中知道苏敏的身份,一开始是害怕的,但是渐渐想出就发现,这世上就没有比苏敏更好的人了,人说话和气,没有一点倨傲的神态,还十分体贴人。
罗梅要比宝瓶话少一些,但是每次说话也都是恰到好处,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倒也很快玩到一处。
年后的码头有些冷清,因为许多人没有出工,苏敏站在船上,看着离岸边越来越远,她转身去了船舱,准备睡一觉,虽然修养多日了,但还是觉得没缓过劲儿来。
也不知道娘有没有好好用膳?别总是担心她吧?
***
府邸的暖阁里,地龙烧得旺,往里面丢了橘子皮,在屋内弥漫着一股清甜的香气,那拉氏心口却一片冰凉,她捏着那张已经摩挲起毛边的信纸,对着窗口的又打开看了一遍,下面日期显示是几个月前寄来的,内容是扬古泰已经告假,准备回来过年。
当时她还记得,刚收到信的时候,他阿玛还说什么,刚去就回来,这孩子不好好办差什么的,太不让人省心。
"这都几个月了?就算是走骡队也该到了。"那拉氏声音绷紧,"莫不是遇了什么事?"
舒穆禄正把玩着手上的核桃,闻言动作滞了滞,"不要胡说!"
那拉氏缩了缩脖子,一脸的担忧,“那您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年都过了,人还没看到,总要有个说法吧?”那拉氏说着就要摸着胸口哭。
舒穆禄没有办法,皱眉上前劝慰,“哭什么?没事儿都给你哭出事儿来了。”
那拉氏听闻这才止住泪水,怕真是给儿子哭出晦气来,这时一个小丫鬟跑过来,气喘吁吁的说道,“夫人,是大阿哥的信。”
“谁送来的?”
“驿站那边,说是这几天大雪没来得及送……”那拉氏听着丫鬟的话却迫不及待的拆开来,上面只写着几个字。
额娘,儿子有事儿耽搁,不日即归。
不孝子扬古泰。
“这写的什么?也不说去了哪里?归期也无?”那拉氏气的展了展信纸,但是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到底隐去了不少心中的担忧——
作者有话说:很多情节能不写就不写了,但是有些没办法,不写就过不了剧情。
这本书,不虐女主,没有绿茶,大家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也没有渣男。[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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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转眼间就过了元宵节,年节气氛未散,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元宵灯会的烟火气。
两江总督麻勒吉却在书房内坐立难安,他手中捏着一封刚收到的、来自常州苏敏的书信,询问父亲为何迟迟未归,如若再迟,她就要回京去了。
麻勒吉踹了下一旁的椅子,骂道,“乌勒登这个蠢材,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连个人都送不回来!漕运那边又跟我打太极,这人到底被他们弄到哪里去了?再这么下去,如何跟那位苏姑娘交代?主要是捅到京中去就糟糕了。”
宰相门前四品官,这种身边伺候的人才是最难缠的。
麻勒吉越想越烦躁,又摔了一个花瓶,这才觉得舒坦了一些,就在此时,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喧哗,似乎夹杂着呵斥,惊呼,以及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麻勒吉原本就烦躁,忍不住朝外喝道,“何事喧哗?”
话音未落,书房门被推开,几名眼神锐利、腰佩腰刀的陌生汉子,瞬间控制了门口,紧接着,一个他做梦都想不到的身影,穿着一身寻常的藏
青色常服,缓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凝重的神色。
麻勒吉如同被一道天雷劈中,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足足愣了三息,然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书案后扑出来,跪倒在地。
“奴才麻勒吉,叩见皇上!”
康熙显得很疲惫,大抵是赶了很久的路,他没立刻叫他起来,走到他那张紫檀木大案后,随意地翻看了一下摊开的公文,然后才在落座。
“起来吧,朕也是临时起意,南下来看看,你这衙门,倒是比京里还难进些。”
麻勒吉躬身站着,头都不敢抬,心中却开始惊疑不定了起来,皇帝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奴才不敢!”
梁九功端了茶水进来,麻勒吉赶忙接过,亲自奉了上去,“陛下,喝茶。”
皇帝慢条斯理地拨着茶沫,喝了一口,放下,说道,“麻勒吉,你乃朕父皇钦点状元郎,父皇常赞你才学见识,对你寄予厚望,朕亦因此对你高看一眼,期许你能成为国之柱石。”
“结果呢?更名田此等关乎国策民生,在你眼皮底下,清官蒙冤,豪强与漕督勾结,而你,身为总督竟听之任之,袖手旁观,直至事态不可收拾!”
麻勒吉冷汗直流,心里把乌勒登骂了无数遍,要不是他弄不好,这会儿他早就可以好好交差了,“皇恩浩荡,奴才有罪!”
康熙看着浑身颤抖的麻勒吉,眼中的厉色稍缓,说道,“朕今日训斥你,是因其事可怒,因其行可叹!更是因为朕对你,终究与他人不同!”
麻勒吉不住地磕头,心里生出无限的悔恨来,陛下如此看重于他,他却如此疏忽,一时红了眼睛,说道,“陛下!奴才昏聩无能,辜负圣恩,罪该万死!恳请陛下革去奴才一切职衔,重重治罪!奴才绝无怨言。”
“行了,起来吧,如今之际你更该是想着如何将功抵过!”
过了片刻,麻勒吉坐在下首的椅子上,额头因为磕的太狠了,已经鼓了包,他却没空去管这个,
他再也不敢有丝毫隐瞒,将前后经过和盘托出。
皇帝脸色逐渐阴沉下来,“哦?如此说来,你和乌勒登都是依律办事?问题全出在漕运和赵员外身上?”
恰在此时,门外侍卫禀报:江苏巡抚乌勒登求见总督大人。
皇帝冷笑一声,“来得正好,宣他进来!”
乌勒登进来就到了端坐主位,面色冷峻的年轻人,以及椅子都不敢坐实了,正乖顺的跟猫一样的麻勒吉,他何时见过他这模样?
“乌勒登,见到陛下还不跪下!”
乌勒登再一看,来人穿着寻常衣服,但那眉眼,但居然就是皇帝,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皇帝厉声问道,“乌勒登,朕问你,那常州知府苏知政在何处?”
乌勒登磕头如捣蒜,心里头想着,那苏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一个宫女居然能让皇帝亲自出宫来……但是这会儿他没空想这个,说道,“皇上恕罪!人本该在苏州。”他现在只能顾着自己了,漕运牵扯进去,只怪他倒霉,说道,“有人把苏大人调走了,但是微臣没有下手令,那只能是漕运的高湛了!”
乌勒登溃不成军,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了高湛。
皇帝眼中怒火燃烧,“好一个漕运总督!在他们眼中一个朝廷命官居然可以如此随意处置。”
他猛地站起身,不再有丝毫犹豫,下达了旨意,“麻勒吉!即刻点齐一营兵马,将漕运总督高湛,还有常州的孙员外一家,给朕围了,将他本人革职,其家眷一体看管,等候审讯,若遇反抗,格杀勿论!”
麻勒吉应道,连滚带爬地出去执行命令,这是他将功补过的机会,自然要好好表现。
等着一行人出去之后,皇帝像是泄了气一样靠在椅背上,梁九功心疼的给皇帝捏肩,说道,“陛下,要不要奴才去喊了苏姑娘,赤哈大人古来觐见?”
皇帝摆了摆手,说道,“不急,朕也想去常州瞧一瞧。”既然出来了就总要看一遍,“陈大人总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要不是这一趟出来,朕也看不到这些个阴奉阳违的恶相!”
“叫人送热水来吧。”
麻勒吉的福晋,带着一家子过来行礼,庭院里跪了一排的人,皇帝摆了摆手,叫人起来,态度十分的可亲。
福晋把上房让了出来,这会儿已经收拾好了,叫人又去提了热水过来,皇帝好好的洗了个澡,又换了衣服,躺在床上,上面刚刚熏过香,虽不是他惯用的,倒也有些安神的作用,只是翻来覆去的如何也睡不着。
片刻后,皇帝喊了梁九功进来,问道,“谍报可到了?”
梁九功趁着皇帝休息,自己也去梳洗了一番,这会儿换上了衣裳,看着也是非常的齐整,说道,“到了。”
皇帝起身,坐在椅子上,拿着谍报细细的看了起来,好一会儿直接把谍报丢在桌上,发出啪的声音来,“好一个为了漕运!”
梁九功在一旁不敢说话。
“叫依尔觉罗进来。”
等着依尔觉罗进来,皇帝神色认真的说道,“你带着一队人,去常州……”只是等着依尔觉罗准备抬步离开,突然又说道,“被车,朕准备亲自去。”
***
回到常州之后,苏敏每日里照料母亲,和大嫂,二嫂一起打牌闲聊,又逗弄几个侄子,日子倒也过的顺遂,这是她许久没有享受过的亲情,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开始担忧起父亲来,已经去了两封信给麻勒吉,第一封回信则是说在办理,第二封还没回消息。
苏敏想着,要是在没有消息,那肯定要去江宁直接问了,但如果是麻勒吉也难以解决的事情呢?
陛下应该收到了赤哈写的奏折吧?他也肯定会有决断吧?如果这时候等到了皇帝的圣旨,也未必不是一个助力。
其实苏敏知道皇帝在江南各有安插,其中江宁织造就是最关键的地方,也或许在父亲苏知政被抓的时候就已经通知了京里。
想起江南织造就想起出宫前皇帝的叮嘱来,有事就找曹大人。
如果麻勒吉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就只能去找江宁织造的曹玺,就是后来那位有名的曹寅的父亲。
苏敏心事重重,一抬头就看到赤哈走了过来,他穿着一件蟒袍,系着玉带,一派宗亲贵公子的派头,实在是一表人才。
“我瞧着你中午吃的不好,特意去买了一些糕点。”
赤哈一直知道苏敏爱吃甜的,所以见她这几日食欲不振就去买了许多糕点过来,苏敏接了过来,道了谢,吃了一口,嘴里甜滋滋的,只觉得烦恼都少了一些。
赤哈踌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阿敏,我那天把张凤带回来,只是因为不能见死不救。”
苏敏就想起那天的事情来,两个人准备坐船回常州,那张凤就突然来寻了。
当时她泣不成声,原来,附上有个贵客席间吃醉了酒,手脚不干净,她就用簪子刺伤了对方,总督大人震怒,原本要将她发卖了,张凤却说和赤哈熟识这才逃过一劫。
跟在张凤后面的是上次见过的那位总管,他是来核实这个身份的,如果赤哈承认,两个人是相熟的,麻勒吉就说看在他的情面上,人就送给赤哈了。
至于会不会让苏敏不高兴?对于麻勒吉这等身份的人来说,福晋和这等戏子那就是天差地别,不过一个玩意,难道苏敏还会跟一个玩意生气?
到了常州之后,赤哈就把人安排在外面的一个宅子里。
苏敏点头,说道,“赤哈哥,我省的。”她自然也懂赤哈的意思,不过举手之劳,能救一个人的性命自然是好的,这时候瞧不起戏子,但是她好歹也是生长在根苗正好的世界,对于帮助别人这种事,也不会推脱。
赤哈继续说道,“阿敏,我给了一些银两,卖身契也给她了,以后不会再有瓜葛了,我答应过陛下,会好好照顾你。”
随即提起另外一
个人来,“还有扬古泰,他要是知道这件事,恐怕要打死我了。”
苏敏听了笑,也想起扬古泰来,真是许久没见了呀。
赤哈一直担心苏敏生气,他可是知道,苏敏在这等事情上很小气的,所以特意过来解释了一番,但是看她毫无芥蒂的样子,无奈的说道,“你这丫头,我这儿说的战战兢兢的,生怕你生气,你倒是一点都不介意,我好歹也是你未婚夫婿,怎么一丁点醋都不吃。”
苏敏听了忍不住检讨自己,是不是太豁达了,但对着一直照顾她,待她这般好的赤哈,她也不想对方太太难堪,直白的说道,“因为我知道,赤哈哥哥要是对我不好,陛下肯定不会绕过你的。”
赤哈这才笑了,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你这丫头,真是有好大的靠山呀。”
“可不是!”
两个人相视一笑,只觉得各自心里坦坦荡荡的,又像是小时候那般亲密无间了起来。
但是笑完,苏敏有皱起眉头,“赤哈哥,你说为什么这件事会拖这么久?总督大人又是含含糊糊的?”
赤哈听了也认真了起来,“这里面牵扯的人物,恐怕不小。”如果只是举手之劳,麻勒吉肯定会努力推进这件事,但是如果要动一个封疆大吏呢?麻勒吉在没有圣旨的情况是不会轻易跟这种人撕破脸的。
“是漕运总督吧?”苏敏只要闲下来就琢磨这里面的事情,靠着她所知的线索,已经理出了七八分了。
但是她以为那些人看在皇帝的份上,总会给她一些颜面,但是没想到,总有人冥顽不灵,或者说她的分量太轻了。
这么一想,苏敏直接坐不住了,她要去找曹玺,如果曹玺也没辙……苏敏一时茫然,如果皇帝就在她身边就好了。
他还没收到赤哈的折子吗?就算没收到赤哈的,她写的信呢?她后面也送了一封信过去,从驿站加急过去,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京城了。
忽然苏敏想到一个可能,说道,“那些人这般冥顽,就是不想推行这个政令,甚至连总督大人的颜面也不给,押着父亲不放,我们甚至不知道父亲被押在何处,那你说他们已经如此做派,还能放我们走出这个常州吗?”
赤哈心中一凛,在屋内踱步了一会儿,说道,“为了万一,不如我们先去江宁?”
苏敏赶紧起身,她知道这一次反对父亲的人是常州本地的乡绅孙家,在本地可是地头蛇,,真要闹起来,她未必躲得过去。
“我去跟娘说一声。”
苏敏觉得那些人真要做什么,只会对他们俩动手,但是万一呢?苏敏不敢赌,他们都能劫持朝廷命官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有时候,有些人为了一点利益,能做出叫你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来。
这些日子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大家都心里有数,所以苏敏一说,就没人反对,老太太说道,“我跟你们一起去,你们没有我不行。”
苏敏哭笑不得,说道,“祖母,您就别添乱了。”
大嫂小李氏个能干的,很快就让人收拾行囊,苏敏总觉得有些不安,一再跟她说,有些东西能不拿就不拿。
上午定下来,下午的时候就已经要出发了。
罗武又来帮忙,好在家里是走镖的,可以找到镖师,楼船,这些都是他们拿手活儿,很快就凑齐了人手。
一行人上了马车,宝瓶有些不高兴的努了努嘴,指着后面一辆马车说道,“她怎么也跟过来了?”
宝瓶说的是张凤,赤哈已经放了她自由身,她哭了一场,倒也没有纠缠,听闻他们要去江宁,就说自己在常州是投奔赤哈大人的,既然他无意,自己就准备回江宁了,只想跟着搭船。
赤哈倒觉得不是什么事儿,一个女子自己出门确实不便,想着把人送回去,这件事就彻底结束了,问了苏敏,倒也应了下来。
但是宝瓶很不高兴,说道,“真是好大的脸。”
马车很快就到了码头,罗武嫌他们搬的太慢,甚至自己动起手来,好在他们听了苏敏的话,没准备多少行礼,很快就收拾好,船也启航了。
行驶了二日,苏敏渐渐的松了一口气,运气好,是顺风的船,船主说大概一日就可以到江宁了,忽然间有个小船靠了过来,苏敏警觉地看了过去。
船上有两个人,一个年轻人,一个满脸胡茬子,根本看不清脸,就是觉得很壮实,壮的跟熊一样的。
年轻人人穿着一身粗布短打,风尘仆仆,脸上甚至带着些许污垢和疲惫,但身姿挺拔,眼神锐利如鹰,腰间挂着一把长刀。
李奎善看到年轻人,说道,“老三?”
原来这人正是苏家的老三苏东峰。
李氏听了动静,走过来,看了一眼,忍不住红了眼眶,“老三,你到底去了哪里?”
苏东峰的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急促,“别说这些了!我没时间解释!我一直没露面,就是在暗中查访爹的下落!”随即看了眼船只走的方向,苏东峰语速极快,“你们这是要去哪儿?江宁?”
“对。”
“那就好。”苏东峰松了一口气,然后后面那个熊一样的男人也跳上了船,别说,人看着很蠢,但是动作特别轻巧。
苏东峰说道,“这是我的恩师崔越。”
苏敏觉得这名字如此文绉绉的,人怎么完全不一样。
一行人凑字一起,苏东峰咕咚咕咚的喝了一口水,这才说道,“我一直没露面,就是在暗中查访爹的下落!”
“你知道父亲在哪里?”苏敏激动道。
“爹是被漕运的人秘密关押在一处私牢里,那帮人现在吵翻了天,孙员外想下死手永绝后患,漕运那边有些人怕事情闹得太大,不同意,另一些人又想留着爹作为将来谈判的筹码。”
他深吸一口气,脸色无比凝重,“但我刚探到的消息,他们争执不下,最后似乎达成了共识,决定不管那么多了,要先下手为强,他们派出了大批人手,不只是赵家的打手,还有漕帮的亡命徒,要把我们家全部…”苏东峰说不下去了,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到时候死无对证,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对漕运的人来说,这更名田的政令不止是常州的这些土地,一旦开了头,还有整个江南的那些土地,那是多少万顷?是一笔叫人侧目的银子,也怪不得会这么拼命。
漕运的俸禄低的很,对上头的人来说,也就是收些好处,但对于漕运的人来说,这是吃饭的碗没了。
“真是一帮亡命之徒!”
“那父亲呢?”
那些人决定对她们下手,肯定也会对苏知政下手,苏敏着急的问道,苏东峰说道,“我遇到一个兄弟,他说会帮我护着父亲。”
“什么?一个陌生人,你就信了?”
苏东峰红了眼睛,“能怎么办?漕运那边人人太多,我只有五成的把握,你们这边我还要护着,我能怎么办?”
他说着就哭了起来。
崔越安抚的拍了拍苏东峰的肩膀,替他解释着,“苏大人是最后的底牌,他们不会轻易动手,你们这里更为着急,所以就先过来了,好在苏姑娘聪慧,居然早就有所应对。”说着超苏敏笑了笑,居然有点很还和蔼的味道快一点都不凶,又继续解释着。“而且我我师父也在那边,你们放心吧,那个人的身份也核实过,好像是叫扬古泰?”
“他?”苏敏惊住了——
作者有话说:上一张最后一段给了扬古泰戏份,之前的删了,好奇的宝子们可以看下,但是不看也影响不到剧情。
这时候的两江总督真的叫麻
勒吉哈哈开始也想笑。
很多背景剧情我都删掉了,因为昨天宝子们说推进慢,扬古泰找到三哥的场景也没写,只能这么带过了,靠亲们自己脑洞了。
晚安[红心]
第38章
苏三哥一天一夜没睡,见家人安稳,就找个地方小憩去了,崔越则是在一旁护着船只,其实船上还有赤哈,罗武等镖师,不需要他如此辛劳,苏敏劝了几次,说道,“催师父,您也歇会儿吧。”
乍一看这崔越,因为胡子拉碴的,还以为年纪不小了,但是等着仔细瞧瞧,还是能看出对方挺年轻,也不知道如何当上了苏东峰的师父,想来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崔越笑着说道,“不碍事,等着东峰醒了再去睡。”
苏敏也就不劝了,大嫂让丫鬟端了饭食过来,他吃了六个馒头,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问,“还有吃的吗?”
大嫂都惊呆了,说道,“有,这就叫人去拿。”
等和苏三哥醒来,崔越这才去歇息,李氏在一旁看着苏三哥用用膳,忍不住在一旁问了许多事情,原来这几年苏三哥一直在外面,本来想参加武举的,是苏知政不让,觉得他太跳脱了,要让他稳一稳。
“就是跟师父,还有师祖住在山上,自己砍柴做饭,师父真的会偷懒,什么都丢给我……他做出来的饭难吃死了,后来我听说他居然是崔家人。”
崔家是江南的书香名门,但是自从前朝覆灭,家里就没人出仕了,没想到那个跟熊一样的汉子居然是读书人家的孩子。
李氏也是吃惊,问道,“可成婚了?”
“没有,家里给他说过一个婚事,他直接跑出来了,到现在还没回去,说是要跟家里断绝了。”随即放下碗筷,喝了一口茶水,说道,“听说之前有个青梅竹马,可惜女子入宫去了,他就说一辈子不娶,后来就这样了。”
李氏叹息,说道,“还是个痴情人。”
苏敏听到宫里两个字,忍不住问道,“你可知道叫什么?说不定我还认识。”
苏三哥摇头,说道,“没仔细问,怕师父伤心。”
***
晚上,另一边船舱内,张凤独自倚窗坐着,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河岸景色,神色淡淡的,美貌却无生气,她打开包袱,里面放着一把短刀,在夜色中发出锐利的锋芒。
与她一帘之隔的前舱,苏敏正与家人吃着晚膳,船夫做了一个鱼锅子,李氏就把人都喊了过来一起吃,小李氏的一对双生子喊了过来,如今两个人六岁,虎头虎脑的,尤其稀罕人,苏敏忍不住捏了半天孩子们的脸颊,肉肉的超级可爱。
“姑,别捏了,我能吃鱼了吗?”老大嘟着嘴说,老二也附和。
苏敏忍不住笑,给孩子们夹了鱼肉,说道,“吃吧。”
老太太非要跟了过来,这会儿正眯着眼睛给李氏挑鱼刺,二嫂则是抱着孩子,一边吃饭一边往外看,大概是在等苏东清过来用膳。
李氏很忧心苏知政,但是现在也不可奈何,一旁的苏敏也很担心,但是却怕母亲一直哭对眼睛不好,低声说着宽慰的话,“娘,你就放心吧,扬古泰七岁就能骑马射箭了,而且他身上有官职在,总会护着父亲。”
苏敏也很奇怪扬古泰怎么在这里,甚至牵扯进了漕运的事情,他不是在四川?当时去四川的时候还信誓旦旦的说要立功什么的。
难道说是接到了赤哈的信?气不过跑来的?倒不是苏敏自恋,是扬古泰这小子打小就是这样冲动,还真有可能是。
她怕搞错还特意问了苏三哥容貌,全对上了,就是他本人。
李氏连连点头,这一会儿,气氛虽凝重却透着家人的温情。
崔越正抱着碗吃,苏东峰对苏敏低声道,“小妹,到江宁码头了,我把你们送到总督府门口,看着你们进去,我就得立刻返回漕运!”
苏敏点头,刚想说,她准备去找曹玺问问,看看有什么法子……突然间,侧后方一条快船如同幽灵般猛地靠了过来,大家都吓了一跳,老太太拉着李氏,小李氏抱着两个孩子,二嫂子则是抱着孩子靠在小李氏后面。
船未稳,数支利箭已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嗖嗖的射来,狠狠钉在船舷和篷顶上!
“躲起来!”苏三哥厉喝一声,自己已拔刀出鞘!
那些亡命之徒开始疯狂围攻,试图上船,苏敏将母亲、外祖母、嫂嫂和孩子们紧紧护在船舱角落,面色苍白却异常镇定:“都别动!躲好!”
崔越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沉声道,“这是有备而来,冲我们来的。”他对苏三哥道:“阿峰,我帮你打掩护!看到旁边那条船上那个带着黑色头巾的人了吗?擒贼先擒王,杀了他!”
苏敏以为崔越要亲自冲杀,却见他猛地从一个旧包袱里掏出一排排闪着幽蓝寒光的柳叶弯刀,他双手一扬,无数飞刀如同疾风骤雨般激射而出!
“啊!”“呃啊!”对面船上顿时响起一片惨叫,瞬间倒下去好几个人,攻势一滞!
苏三哥趁此机会,猛地跃过船舷,精准地扑向那条船上的头目,刀光一闪,那头目惨叫一声,毙命当场!
然而,这边刚解决一个,旁边黑暗中又猛地窜出三四条小船!更可怕的是,船底传来咚咚的闷响,水面上泛起阴影,有人潜水过来正在凿船底,船身开始剧烈摇晃,场面瞬间万分危急!
“我去解决水下的!”崔越二话不说,一个猛子扎入冰冷的河水里,不过片刻,船周围的水面便泛起大团大团的血花,砸船的声音戛然而止,船身也暂时稳定了下来。
另一边,苏三哥,赤哈的随从,以及罗武几个镖师,组成一道人肉墙壁,死守船舷,刀光剑影间,将试图跳上船的亡命徒一个个砍落水中。
苏敏去拿了自己的弓箭来,虽然她射的不远,但是对付那些想上船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至于害不害怕?她经常跟着康熙去打猎,倒也不是那么紧张,当然,第一次对付凶徒,她还是恐惧的,可是她退缩,那些人就会要了她的命和家人的命,她不能退缩。
苏三哥很快就发现,几个凶徒刚靠过来就被羽箭射中,然后倒入水中,再一看后面,居然是苏敏在偷偷的射箭。
他都没想过,苏敏居然有这样的箭法。
场面一时胶着的状态,凶徒久攻不下,攻击有些停滞,大家稍微放松了一些,就在这时候,一直瑟缩在角落的张凤,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决绝,她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朝着苏敏后心刺去,
“小心!”赤哈余光瞥见,惊骇大喊,刀插在凶徒身上,手中只有刀柄,他顾不得其他,直接把刀柄丢过去。
苏敏却早就有所准备了,从刚才她就发现,张凤神态不对,虽然瑟缩的躲在一旁,但是旁边的镜子映出她淡薄的眉眼来。
只是这会儿太急,她没空去管这个事儿,谁知道比她预料的还糟糕,这个人居然是对面一伙儿的。
苏敏一个闪身躲开,她跟着皇帝学过一些防身的功夫,伸手要比寻常人好一些。
张凤动作利落的躲开赤哈的刀柄,却没能躲开另一个飞刀,她惨叫一声,跌落在船板上,原来崔越丢了一把飞刀过来,射中了她的胸口。
赤哈冲过来,面色难看的制住了张凤,“张凤,你为何要如此?”他刚才心有余悸,好在苏敏反应快,不然他真的难以想象,只是再看张凤那张熟悉的脸,又生出几分不忍来。
张凤见事情败露,忽然癫狂地笑了起来,笑容凄厉而扭曲,“为何?你们这些天生富贵的贵人懂得什么,我们不过是想活下去,想吃一口饱饭罢了,是你们断我们的财路,就是不给我们活路。”
苏敏厉声斥道,“活路?你们的活路就是要吸干百姓吗?光你们想吃饭,那些田里的农户就要饿着肚子?为何不敢去与豪绅争利,只会欺压最无力反抗的百姓?不就是因为
他们好欺负?你有什么可委屈的?”
张凤脸涨得通红,好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又道,“我能如何……我一个弱女子,从小长在漕运,那就是我生我养我的地方。”
她眼中的光熄灭,吐出一口血来,那是崔越的飞刀所致。
赤哈脑子里一片空白,这吐血的模样,和逝去的表妹重叠在一起,那时候表妹也是这样望着他,好似要把他记一辈子一样。
张凤泪眼婆娑地看着赤哈,声音变得凄楚,“赤哈大人,事已至此,求您给我一个痛快吧。”
赤哈看了眼周围,苏三哥就丢了一把刀过去,苏敏都有些于心不忍,不是看不得张凤这个结局,而是她太像赤哈的福晋了。
两个人还见过面,当时婚宴上的赏赐还是她去送的,那女子笑吟吟的看着她,虽然羸弱一些,但是却是很温婉的女子。
赤哈捡起刀,张凤去他手里拿,低垂着眼睑里露出几分得逞的光来,然而,赤哈并没有把刀递给她,而是手腕一抖,噗嗤一声,刀直接刺穿了张凤的心口。
小李氏赶紧挡住了孩子们的眼睛。
赤哈看着张凤瞬间惊愕,扭曲的表情,眼中亦有痛楚,声音却冷硬如铁,“我成全你。”
张凤死死盯着他,嘴唇嚅动,用尽最后力气在他耳边挤出了几句话。赤哈听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握刀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张凤缓缓软倒在地。
夜渐渐深了,大家都处于僵持的状态,赤哈说道,“大家坚持下,很快就有救援了。”遇袭之初,他就派人出去了。
苏敏的手都拉麻木了,弓箭也不够,老太太看见,就从地上捡起来递给她,苏敏感激的笑了笑,继续射箭。
突然,那些围攻他们的亡命徒如同被收割的麦子一般,一个个惨叫着中箭倒地!
众人惊愕望去,只见河岸两旁不知何时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手,火把如龙,照亮了夜空!更令人震撼的是,一艘巨大的,有着鲜明水师标志的战船正破开夜色,缓缓驶来,船侧那黑洞洞的炮口,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战船船头,一人负手而立,不怒自威,他的声音透过江面,清晰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格杀勿论!”
大家心神一震,苏敏几乎一眼就认出了皇帝,她摸了下湿润的眼眶,赤哈也是激动的搓了搓手,要不是怕在场的人知道,差点就跪下来磕头了。
河水不再清澈,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破碎的船板,撕裂的帆布,以及各种说不出来历的杂物漂浮在水面上,最触目惊心的,是那一具具随波逐流的尸体,有的穿着漕帮的服饰,有的则是黑衣蒙面。
天色墨黑,无星无月,只有官船上的灯火在水面投下摇曳破碎的光影,更衬得四周黑暗深不见底。
几艘小船过来,领头的人说道,“诸位,请上船。”
苏敏就扶着母亲李氏,小李氏带着俩个孩子,还有二嫂一家子,都上了船去,另外几个仆从则是整理着行礼,放在了另一个船上。
孩子们被母亲紧紧搂在怀里,很快就沉沉睡去。
官船很大,几乎都安置了仓房,苏敏让其他人去休息,准备去拜见皇帝,李氏抓着她的手问到,“阿敏,刚才那个年轻公子就是总督?”后又觉得不对,她听苏知政说过,两江总督是顺治爷时候的状元郎,岁数应该不小了。
“娘,他不是。”
李氏就不敢问了,只哆哆嗦嗦的说道,“娘现在什么都帮不上你,唯独一样,你要自己小心。”
“娘你放心,他是好人。”苏敏只能这么说了。
终于脱离了险境,李氏等人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巨大的疲惫感袭来,几乎倒头就睡,舱内很快只剩下均匀而沉重的呼吸声。
苏敏和赤哈走到了一间更为宽敞的舱室门前,看到了熟悉的梁九功,他笑着打招呼说道,“可算是见着两位了,里面请,少爷正等着呢。”
梁九功在外面都称呼皇帝位少爷。
两人推门而入,康熙皇帝正站在窗边,望着窗外漆黑的河面,听到动静转过身,但看到苏敏安然无恙,眼中还是流露出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苏敏直接扑过去就抱住了皇帝的大腿,哭诉道,“陛下,您怎么来了?奴婢还以为见不到您了。”
皇帝哭笑不得,脸上是十分无奈的神色,说道,“你这是作甚?快起来。”
赤哈其实也很激动,他要不是个男子,要顾忌体面,不然也很想去抱住康熙的大腿,实在是叫人意想不到。
当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也是累坏了,坐在皇帝左下角的椅子上,把来龙去脉细细的说了,苏敏提起父亲的时候,眼眶也红了,要不是皇帝不让,又想去抱大腿了,说道,“陛下,救救微臣的父亲。”
“朕来之前就得到了密报,已经派人去了。”
“多谢陛下!”
俩个人都松了一口气,顿时就觉得疲惫不堪,皇帝温声道:“天色已晚,先去歇息吧,一切等明日再议。”
赤哈行礼后退下,舱内只剩下康熙和苏敏。
苏敏刚想起身,却见康熙身形忽然晃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撑住了旁边的桌子,额头上瞬间冒出细密的冷汗,脸色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潮红。
苏敏惊得站起,“陛下?”
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手探向皇帝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苏敏心疼的说道,“陛下,您在发烧。”
皇帝想摆摆手表示无碍,却一阵头晕目眩,竟直直地向后栽倒,苏敏急忙用尽力气扶住他,梁九功听到动静也跑进来,两个人把皇帝安置在舱内的床榻上。
梁九功喊道,“来人,快去请郎中。”
郎中很快被带来,诊脉后说是“劳累过度,邪风入体,引起的高热”,开了方子煎了药,苏敏接过药碗,小心翼翼地吹凉,然后扶起意识有些昏沉的皇帝,一点点将药喂了进去。
她又打来冷水,拧干帕子,轻柔地覆在他的额头上,为他物理降温,苏敏就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守着,不时更换帕子,烧终于退了下来。
郎中再来把脉,只说如今安好,明日再来诊脉。
苏敏不敢离去,她坐在床沿边,见皇帝微微蹙眉,她把手轻轻的放在额头上,她记得小时候母亲这样会让她舒服一点,不知过了多久,极度的疲惫终于让她支撑不住,伏在床沿边,沉沉睡去。
睡梦中,总觉得有人在压着自己,她睁开眼一看,看到皇帝的脸压在她的手上,睡得香甜,两个人姿势显得有些过于亲密了。
日光下,苏敏发现皇帝的睫毛很长,显得很漂亮但是她知道,这一双眼睛的主人有着多么威严的目光。
她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在这里,有些答案似乎触手可及,但是等你想去正视它的时候,又显得太不可思议。
是为了她吗?
她不敢吧手抽出来,放了好一会儿,感觉到皇帝的身子动了动,他的嘴奴了下,碰在她的手心上,那么软,又那么温柔。
她感觉心脏在砰砰的跳,一种隐晦的,藏在心底的情绪,似乎快要压不住了。
梁九功探着头,小声的指了指外面,苏敏就看到赤哈正站在门口,她小心翼翼的把手抽了出来,好在昨天的汤药里有安神的,皇帝很快就又睡了过去。
苏敏走出来,看到赤哈神态,他很憔悴,胡子拉碴的,眼睛也红彤彤的,似乎是一晚上没睡,两个人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的山脉,呼出口的气也带着清晨的凉意。
赤哈体贴的拿了一件斗篷给她披上,说道,“别冻着了。”
“赤哈哥,你是不是有事跟我说?”
“是。”赤哈不知道如何开口,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昨天去把张凤埋了。”
江风吹来,吹的苏敏发丝清扬,她听赤哈暗哑的说着以往的故事,“小时候我很讨厌我表妹,她娘胎里带着病,体弱,不能吹风,不能多食,总是
诸多的挑剔,偏偏我额娘还总让我照顾她,我只能看着其他小伙伴儿去玩,自己坐在屋里陪着她玩九连环,一来二次还好,时间长了我自然是不愿意的,所以被阿玛打了一顿。”
“打的很痛,到现在还能感觉到那种皮开肉绽的滋味。”
苏敏想到赤哈居然有这样的事情,她一直都以为赤哈就是这样,体贴温柔,中规中矩,和煦如风。
“慢慢的我也习惯了照顾她,只是心里总是不甘,后来入宫来,也是一直都战战兢兢的,每次看你和赤哈都没心没肺的就觉得,很羡慕。”
苏敏笑,她记起来当初扬古泰非要跟皇帝比摔跤,每次都把皇帝赢了,回去被阿玛骂,下次比试还是不会让,至于她,则是在如何看着恭顺,身体里总有现代人的思维,有时候真的藏不住。
他们俩确实是有些天真,那时候赤哈就已经开始这么懂事了吗?
“我从来没想过其他,反正从小就订了婚,表妹一定会是我的福晋,她是我的责任,再后来成亲后,她总是很唠叨,说我穿的太少容易风寒,又说我吃的太多,不爱克化,每次我去围猎都会给我缝一个厚厚的护膝,甚至让我走不动路。”
苏敏知道这个事儿,当时绑的太紧,扬古泰帮着解开的。
“还很喜欢哭,我稍微不耐烦就哭,然后我爹娘就会骂我。”赤哈语气很轻,“我对表妹谈不上多在意,但也只是我的福晋和表妹而已。”
“后来她病故了,我起先倒也没什么,只是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总会梦到她,我觉得对不住她,我甚至想过,她如果不是我的福晋就好了……可她的遗物里,都是关于我的,小时送她的玩具,甚至一个随意涂鸦的画,都会珍藏在柜子里。”
赤哈的眼睛充血,充满了痛苦,“本来都已经忘了,我以为忘记了,然后遇到了张凤,你知道她昨天最后说了一句什么吗?”
苏敏摇头,赤哈说道,“她说,我们来世再见。”
“表妹也这么说过。”赤哈突然捂住脸,苏敏看到泪水从他的指缝了流出来,她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赤哈哽咽的说道,“我知道她不是表妹,我知道的……”
“阿敏,对不住,这婚事可能要作罢了。”
苏敏点头,“好。”
赤哈接过苏敏的帕子,擦好眼泪,又是那个俊秀和煦的赤哈,他有些无奈的笑,“你怎么一点都不在意呢?你这丫头,当真是没心没肺的,难道满京城这许多人,你就没有生过什么爱慕之心?”
“我不晓得。”苏敏低垂着眼睑,挡住了自己的心事。
苏敏回到了仓房内,皇帝已经醒了,刚病过的人,眼神特别的清明,深邃,阳光洒在脸上,连他脸上细细的绒毛都看到,十分的年少英挺,他正专注的看着她,暗哑的说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赤哈说这婚事不成了。”
皇帝皱眉,说道,“怎可如此儿戏?去,喊了赤哈过来,朕要给好好问问他,到底是如何想的?简直就是混账!”康熙说着就咳嗽了起来。
苏敏赶紧拿了温水给他,等着喝完,这才说道,“其实也不怪赤哈哥。”
皇帝恨铁不成钢,说道,“你怎么还替他说话?要真是不成了,你的名节就毁了,朕一定要给他治罪!”
看着康熙藏不住的担忧神态,苏敏直接扑了过去,一下子就抱住了皇帝的腰身,常年习武,骑射不断,他的身形非常劲瘦,腰也很细。
皇帝愣住了,看着拱在自己怀里的姑娘,有些不知所措,好一会儿听到她闷闷的说道,“陛下是特意来寻我的吗?”——
作者有话说:就说是,对对手指,新书名咋样?[让我康康]
第39章
阳光透射进屋内,像化开的蜂糖般漫过窗棂,地板,把屋内月白色的帐子侵染的更加明亮温暖。
皇帝举起手半天,最后还是轻柔的落在苏敏的头上,呼吸都轻了许多,说道,“成何体统?快放开!”
说的话很严厉,但是语调过于温和,着实没什么力度,苏敏刚才也是一时冲动,现在却觉得闻着皇帝身上那个熟悉的味道,非常的让人安心,只是这个姿势也过于亲密了,她耳根微红,顺势放开了皇帝。
“奴婢就是太高兴了。”
皇帝瞪了眼苏敏,说道,“你就是个不省心的,出去歇着吧,喊了赤哈进来。”
苏敏乖乖的点头,就退了出去,赤哈正胡子拉碴的在船舷上吹风,显然一直在外面散心,听了这话,朝着苏敏笑了笑,就走进了房间。
苏敏站在原地看着江景,行驶了一个晚上,江宁成越来越近,忽然想起一件事,刚才好像,陛下还没回答她,哎,这时候也不好再去问了。
刚才只是一时激动,现在回头想,陛下应该是因为更名田的事情吧?毕竟江南可是重地,她能感觉到皇帝在努力筹钱,大概是想要撤三藩了。
虽然努力的这么想,可是为什么,心里又觉得有一丝丝甜,那种隐秘的,藏在心底的,想要如何努力都要压不住的情绪,似乎有在蠢蠢欲动。
她胡思乱想着,连赤哈什么时候出来都没察觉。
苏敏不知道赤哈是怎么跟皇帝谈的,只知道出来的时候,额头都磕破了,踉踉跄跄的,扶着墙壁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见到苏敏担忧的望过来,朝着她安抚的笑了笑,说了一句话就让侍从搀扶着下去了。
那句话很轻,苏敏没听清,但是她感觉那个口型好像是在说,对不住?
看来退婚的事情谈完了,不过苏敏也知道会谈妥,因为皇帝不会让她受委屈,不可能明知道赤哈不愿意,就非要让她们成婚。
她第一次去问梁九功,“陛下在休息?”
梁九功说道,“刚喊了麻制台大人过来,苏姑娘,你怎么还不去歇着?昨个儿可是几乎熬了一夜了。”
苏敏确实是困了,只是似乎手上还残留着,抱住皇帝的那种感觉,她又摇摇头,努力的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等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宝瓶端了早膳过来,说道,“夫人,少爷们都已经用过了,姑娘快用膳。”
饭食稍显简单,一碗白米粥,切半个的咸鸭蛋,两个奶馍馍,不过经过昨天的劫后余生,她胃口大开,居然都给吃光了。
然后梳洗换了一件衣裳,直接去了外祖母住的房间,果然这会儿大家都凑在这里,大家默契的没有问皇帝是谁,倒是让苏敏松了口气,大概李氏已经叮咛过了。
“已叫人去救父亲了,娘你只管放心。”现在这时候,她只能等消息了。
大哥家的双生子跑出来,拽着苏敏的胳膊,撒娇道,“姑,我们也想学射箭。”
苏三哥他们在船舷上,所以孩子们没看到他帅气杀敌的神态,倒是看到苏敏在船舱门□□箭了,倒是觉得射箭很威风。
苏敏觉得这不是坏事,笑着说道,“好呀,等父亲回来,我就跟他提。”
另一边,罗武在房间内跟其他镖师闲聊,话题不免就绕道了苏敏身上,其中有个镖师说道,“这苏家姑娘的体面也太大了吧?咱们坐的可是军中的战舰吧,你看还有炮口呢,平时可很少会进河口。”
罗武可算是见过苏敏的本事的,就是两江总督见了她都是客客气气的,抽了一口焊烟,吐出烟圈来,说道,“少见多怪,我上次跟苏姑娘去两江总督府,那麻制台大人的大公子还跟我说过话咧。”
“哎呦,罗哥,你去总督府呀,怎么没跟我们说过呢。”
罗武笑眯了眼睛,得意的像个狐狸,“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再说也是托了苏姑娘的脸面。”
“我连府衙都没去过呢,你居然去过总督府,怎么样,总督大人是什么样?是不是家里的物件都是金子,就连喝茶的茶碗也是金碗。”
“没见识的东西,人家不用金碗,用
的宫里御制的一种瓷器叫什么来着?”
“官窑?”
“对对!”
几个人把罗武围在一起,语气热烈而崇拜,只把他高兴的不行了,其中有个问道,“昨天那个站在船头的少年郎是谁呀?哎呦,那个气派,看着不是普通人。”
罗武其实也不知道,但是他感觉这个人应该是个了不得人,而且昨天苏家人都没说,他就觉得大概是不想透露,狠狠的敲了敲问话人的脑袋,说道,“虎子,你去给我沏茶去,说了这么多话,口渴了。”
大家都是在外面走江湖的,眼力见是都很好,马上就换了个话题。
他们做这一行,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知道的就得装糊涂。
到了江宁之后,一行人下了船,苏家人被安置到了之前麻勒吉借住给他们的宅子,皇帝派人护着院子,怕是漕运的人再来闹事。
她昨天几乎一夜没睡,这会儿放松了下来,盖着被子就睡了一觉,睡梦中,她似乎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她入宫快一年了,离魂症还会发作。
小小的康熙绷着一张脸,坐在垫着厚厚明黄色被褥的床上,腰背挺直,正怒目望着她,“放肆,你如何坐在龙床旁边?”
苏敏的离魂症又犯了,甚至感觉到自己身子摇摇晃晃的,快支撑不住了,她直接扑过去就抱住了康熙。
这个小孩怎么这么严肃呀。
小康熙被苏敏扑倒,直接躺在床上,两个人贴在一起,苏敏感觉到了那种说不出来的玄妙的感觉,他像是定海神针一样,身上有着莫名的气场,让她的心神也跟着安定了一些,这难道就是那个道长说的龙气?太舒服了,她用脸蹭了蹭小康熙的脸颊。
很软,平时看起来严肃认真,端茶的时候,水温稍热一点都会瞪着她的小皇帝,说起来并不可爱,甚至还有些叫人恼恨,但是脸居然这么软,肉肉的。
“奴婢的离魂症又犯了,陛下,让奴婢靠一靠。”
小皇帝脸涨得通红,想要喊人,“来……”
“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苏敏真的急了,用手腕捂住了他的嘴,随即又觉得不妥,凑上去,也不知道怎么就把自己脸压在他的嘴唇上。
小皇帝就亲在了苏敏的脸颊上。
时间突然停滞住,苏敏也愣住了,瞬间,小皇帝的耳根都红了起来,推开苏敏,骂道,“放肆!”
顾问行听到动静跑了进来,苏敏被小皇帝推开,离魂症又犯了,开始意识模糊,晕过去了。
睡醒的苏敏揉了揉眼睛,外面阳光正好,洒在屋内,像是点点碎掉的星光,她有些睁不开眼,好一会儿才适应,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都以为自己忘掉了。
下午,苏敏正在给皇帝沏茶,忽听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喧哗。
她心中一惊,快步走出去,只见几名浑身是血,尘土满面的侍卫正抬着两个担架,踉跄着冲上院子里。
前面那张担架上的人,瘦得脱了形,衣衫褴褛,裸露出的手腕脚踝上满是深可见骨的铁链磨出的疤痕,但那轮廓,分明是她日夜牵挂的父亲苏知政。
苏敏的心脏猛地一缩,眼泪瞬间涌了上来,“父亲!”
男人勉强的抬头,看到苏敏的时候,眼中露出惊喜的神色来,艰难的开口说道,“是阿敏吗?”
“父亲,是我。”苏敏靠了过去,握住了苏知政瘦弱的手。
“别哭,我伤不重,他……你去看看他。”说着指了指后面。
苏敏再一看,后面那张担架上的人,更是让她如遭雷击,竟然是扬古泰,他躺在那,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惨白,嘴唇干裂。
往日里神采飞扬的眼睛紧闭着,他胸前的衣襟被鲜血浸透了一大片,隐约可见下面包裹着厚厚的,仍渗着血丝的绷带。
苏敏从未见过这样的扬古泰,在她印象里,他永远是那个意气风发,充满活力的,而他现在安静地躺在那里,每一次呼吸都显得那么艰难。
麻勒吉的长子额真跑出来,吓了一跳,赶紧安排房间,然后去喊郎中。
两个人安置在了相邻的客房里,苏敏守在父亲身边,他高兴地看着苏敏,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我无碍,就是他们不给我饭吃,时常又不让睡觉,养一养就好了,快去看看那个叫扬古泰的小伙子,他本来不应该受伤的,是替为父挡了一刀,现在也不知道如何了。”
苏敏十分吃惊没想到居然有这样的内情,擦了擦眼泪,点头,去了隔壁的房间,扬古泰躺在床上,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看到红了眼睛的苏敏,眼中骤然亮起光彩,他甚至试图扯出一个笑容,却因为牵动伤口而变成了痛苦的吸气。
他带着一种近乎孩子般的邀功语气说,“阿敏,你看,我把你爹爹救回来了。”
一旁的郎中正在查看伤口,说道,“刀伤从锁骨下方斜划至心口附近,再偏一寸,便神仙难救,大人真是好运气。”
苏敏眼泪就扑簌簌落了下来,坐在床沿上,靠了过去,说道,“扬古泰,多谢你。”她一直都知道扬古泰就是这样的性子,只要他下定了决心做一件事,就会豁出去了。
这时皇帝闻讯赶来,他虽然脸色仍有些病后的苍白,但帝王的威仪已重新回到身上,他看到重伤的扬古泰,眼中更是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扬古泰见到皇帝,挣扎着想行礼,被皇帝按住。
扬古泰喘息着,却强撑着精神,“陛下,微臣不仅救回了苏大人,更重要的是…”他示意侍卫将一个沾血的木匣呈上去。
“微臣在他们欲销毁的文书里,找到了这个漕运总督伙同江苏巡抚,以及京中几位大员,这些年私吞漕银,倒卖漕粮,甚至暗中克扣河道修缮款项以中饱私囊的明细账册,还有他们与盐枭勾结,贩卖私盐的往来书信,记录得一清二楚!”
皇帝正是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件事,如今正是有了证据,自然大喜,这足以彻底肃清漕运和江南官场的积弊,露出笑意来,“扬古泰,朕本来想要责罚你,私自跑来江南,擅闯漕运,倒是没想到,做了这许多事情。”
扬古泰委屈的说着,“微臣可是跟陛下告假了,陛下也是准了的。”
“朕是让你回京过年,不是让你来江南添乱!”皇帝冷着脸说道。
扬古泰脸色苍白,耍赖道,“陛下,微臣就算是将功抵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您现在可以给我和阿敏赐婚了吗?微臣觉得,微臣比赤哈更合适,他和阿敏的婚事不是说权宜之计吗?那就纠正过来。”
扬古泰虚的,身体软了下去,但眼睛却无比期待的看着皇帝,居然有点可怜巴巴的味道。
苏敏明白了,扬古泰大概还不知道她和赤哈的婚事算是作罢了。
但是扬古泰这般,她有点感动,但是又有点想笑,他可真是一点都不放过机会呀,但是她的目光又扫到他胸口上的伤,又觉得心有余悸,差点就看不到扬古泰了。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皇帝目光复杂地看向苏敏,“扬古泰,这要看苏敏自己的意思。”
苏敏看着床上那个为了救她父亲几乎付出生命的男人,看着他苍白脸上那期盼的目光,往日里他所有的好涌上心头,比起赤哈,她当初当然是更期望嫁给扬古泰的。
可是……赤哈的话还在耳边,阿敏,你真的就没有爱慕之人吗?
苏敏突然就想到那个尊卑有序,等级森严的宫廷,巍峨的像是一个国家的命脉,那里好像是有个吃人的怪兽,吞噬着你的青春,梦想,还有活力。
慢慢的,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会不会也像张氏一样,像一朵凋零的花朵?
似乎手上还残留着对方身上的温度,只是很快苏敏就暗自摇头,没有,也不能有,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轻轻的点了点头。
扬古泰眼中爆发出无比璀璨的光彩,那光芒甚至驱散了他脸上的苍白神色,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此生最重要的使命,再也支撑不住,彻底昏睡过去,嘴角却还带着一丝心满意足的微笑。
康熙垂下眼睑来,从屋内走了出去,阳光正好,铺在青石板上,亮得晃眼,手指用力的攥紧了袖口,直到布料起了细褶才松些。
远处天很高,不知道谁家放了风筝,他抬了抬眼,又低下头,挡住了他目光中的冷意。
苏敏
一直守在这边,时常照顾下父亲,又来查看扬古泰,中间赤哈也来过,苏敏一直以为扬古泰看到赤哈会揍他一顿,当然,这会儿的扬古泰肯定没办法起身,但是骂人总是可以的。
结果扬古泰大抵是觉得抢了赤哈的婚事,倒是老老实实的和他叙旧,还眉飞色舞的讲起自己如何在漕运私牢里大闹一场。
弄的苏敏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其实他和赤哈的婚事早就不算数了。
赤哈还是那样,和煦的笑着,还时不时笑骂他几句做事太过冲动,似乎三个人还是老样子,但是赤哈眼中藏着一丝抑郁,像是解不开的心结。
李氏来照顾父亲,大嫂和二嫂帮趁着,苏敏就省出时间来,几乎大部分时间都在照顾扬古泰,苏家人对扬古泰都充满了感激,甚至苏知政都让她只管照顾好扬古泰就行。
苏知政看着吓人,但是没有内伤,只是被那些人饿的,养一养就是没事,扬古泰的伤却很重,郎中说起码要修养一个月才能出门。
隔了几日,皇帝对这次的事情有了决断。
首犯漕运总督贪墨漕银,倒卖漕粮,构陷朝廷命官,意图杀人灭口,罪大恶极,着革去一切职衔,大理寺三司会审,从重处置,其家产抄没,家眷一律发往宁古塔。
常州豪强孙家,侵占田产,行贿官员,勾结漕帮,抄没全部家产,其本人就地斩立决,家眷一律发往宁古塔。
凡账册、信件所涉漕运各级官员,无论品级高低,一律按名捉拿,严审。
江苏巡抚乌勒登有悔过之举,免死罪,革去江苏巡抚一职,贬为庶民,永不叙用。
除了这些自然还有嘉奖,苏敏接到消息的时候,三哥苏东峰简直高兴坏了,说道,“阿敏,皇恩浩荡,陛下任命父亲为江苏布政使,从二品,赏金银缎匹,赐御笔匾额。”
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一家子都高兴坏了,到了这会儿,他们才意识到,那个尊贵的年轻人应该就是皇帝陛下。
这段时间,麻勒吉缩着脖子做人,一点都不敢大意,对暂住在家里的几个人,也都是礼遇有加,生怕皇帝迁怒与他。
好在漕运的事情全部处理完,皇帝也没提及他,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皇帝又病了,原本计划要回去的时间,自然要拖后了。
梁九功过来询问苏敏,“苏姑娘,您何时回去伺候陛下呀?”
苏敏知道梁九功不会无缘无故的这么说,问道,“梁公公,这是出了什么事?”
梁九功就诉苦道,“陛下风寒一直未愈。”
苏敏一直以为皇帝的病了好了……她马上起身就说道,“我这就过去。”她慢慢的走到了皇帝暂时居住的潜龙居,这是麻勒吉亲自改的,还自己亲手挂上去,那马屁拍的,简直就是没边了。
过了正月开始,天气就暖和了起来,风中没有那么冷的寒意了,苏敏站在门口颇有些踌躇,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紧张。
“可是谁在那边?”里面传来皇帝略带沙哑的声音。
“陛下,是奴婢。”苏敏就推了门进去了,皇帝额头上系着带子,穿着白色里衣,外面罩着一件灰鼠皮的大氅,正在案桌上写字。
苏敏在案前站了好一会儿,皇帝只当没有看到。
苏敏垫了垫脚,想起自己每次惹皇帝生气是怎么办的?好似每次哭一场就管用了,但是今日没带生姜,干哭也哭不出来。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什么。
“陛下,您那个字写歪了。”苏敏看到皇帝一个字写的不对,好心的说道。
皇帝直接把笔丢了出去,结果动作太大,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苏敏赶紧给他倒茶水,然后递过去,一边轻拍一边说道,“陛下,快喝茶。”——
作者有话说:名字又改回来了,感情是水到渠成的,别急别急。[让我康康]
第40章
皇帝喝了点温茶,这才觉得舒服了一些,他舒了一口气,靠着椅子坐下,又去看苏敏,见她神态急切,动作又十分细致,心里那一点怒意也消散了一些。
“皇祖母催朕回京去了。”皇帝说着指了指一旁从京中送来的急报说道。
苏敏自然知道皇帝不能待太久,那边政务离不开他,皇帝也不可能长久的不露面,而且她记得,皇后好像也快要生了。
“可是,您还病着呢。”苏敏想起皇帝刚才咳嗽的样子就觉得这时候出门不太好,总要把身体养好才是。
“无碍,若是骑马身子自是受不住,只是回去的时候倒也不用那么着急,先坐船到达山东,在从那边坐马车回去。”
这时候北方还很冷,通州,天津一代已经结冰,所以只能坐船到山东,再换陆运,当初她那么着急出发,就是担心河面结冰了。
不过皇帝过来的时候,一定是骑马来的,这风寒也必然是因为骑马受了寒,累着了。
苏敏心里像同时揣了一颗糖,泛起甜意,只是很快心口又沉了下去,这一股甜里裹着心慌,她想要去抓住,但是又怕握不住。
屋外的阳光投射进来,洒在苏敏的脸上,或许因为这几日照顾扬古泰有些累了,看着清减了一些。
皇帝心想,那许多侍从,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何必如此亲力亲为?
苏敏低垂着眼睑,看不到她的情绪,但是他知道,只要她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上挑,灵动而狡黠的样子有多可爱。
“你是要留下来照顾扬古泰,还是跟朕回去?”
苏敏愣住,她抬眼,看到皇帝抿着嘴,正冷冷的看着她,目光里是她很陌生的疏冷,她知道,自己终究是让他不悦了。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屋内异常的安静,苏敏知道这是皇帝最后给她的一个机会,可是,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麻勒吉特意送过来,摆在案桌旁边的西洋钟,滴滴答答的想着,平日听着不算急迫的节奏,这会儿听着却像是催促的音符。
皇帝的身子一点点的僵硬,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暗沉了下来,好一会儿,他甩开了袖子,扫掉桌上的笔墨砚台,发出哐当的声音。
他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神态倨傲,说道,“既是你选择,那就如此吧,朕会给你们下指婚的旨意。”
苏敏脚像是生了根,无法挪动一分,她知道自己该退下了,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但腿就是不听话,她原本想着,体体面面的离开,终究是如此针锋相对了。
“陛下是,不管奴婢了吗?”
苏敏语气委委屈屈的,这会儿眼中居然就有了泪珠子,好不可怜。
皇帝要给气笑了,摸了摸微凉心口,暗哑的说道,“阿敏,你到底有没有心?”
苏敏老实的回答,“有。”说着眼泪就滑落下来了,顺着脸颊,落入地上的红绒毯里,最后消失不见,就如同她心底深处,那个她想要努力压住,想要去忽视掉的悸动。
好一会儿,苏敏听到皇帝叹了一口气,似乎十分无奈,又似是认命,说道,“你这丫头,向来喜欢狐假虎威,朕要是不管你了,岂不是要委屈死了?罢了,把金豆子收一收,朕自是会护着你。”皇帝最是看不得苏敏这般。
“陛下待奴婢的恩德,奴婢一辈子不会不会忘的。”
“好了,就会说好听的,退下吧。”往常这句笑骂苏敏的话,今日却有点沉重的味道,皇帝似乎累及,靠在椅背上,又或者是不想去看苏敏红红的眼睛,闭着眼睛说道。
苏敏转身离开,到了屋外,说起来个晴朗的天气,偏偏觉得有点冷。
她想起那个小时候的事情,她晕倒了,当时还以为就这么完了,毕竟自己做了那么多不合规的事情,小皇帝又一向严谨,像个小老头似的,做事板板正正。
但是她醒来的时候发现
,自己躺在炕头上,小皇帝的一只手被她紧紧的握着,他坐在她身边正在看书。
眉眼清秀的孩子,原本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如此的少年老成,早慧卓越,也是苏敏头一次遇到。
苏敏看了眼两个交握的手,手指短短的,尤其是她的,还肉肉胖胖的,倒是尤为可爱。
再后来,皇帝就算是默许了,只要她难受,会愿意伸出一只手来让她握着……
苏敏心里沉甸甸的,好像陷入了冰冷的寒潭,那水就漫到了身上,裹着股透骨的冷,把每一寸皮肤都浸得发僵。
想挣扎着往上浮,每吸一口气,都像把潭里的冷水吸进了肺里,胸口发闷,连心跳都慢了半拍,闷闷地撞着肋骨,像怕被冻住似的。
苏敏回到了扬古泰养病的屋子,郎中正在给他换药,伤口已经结疤了,但是现在看着依然触目惊心,她都不知道扬古泰当时是用什么心情,去挡这一刀的。
扬古泰看着苏敏盯着伤口看,不在乎的说道,“阿敏,一点都不疼的,真的。”
苏敏看着他额头因为疼而冒出的汗珠子,拿出帕子来给他擦了擦,虽然结疤了,但还不是完全,有些细微地方,还是没有愈合完全,所以上药会疼。
扬古泰笑的灿烂,露出洁白的牙齿,像个小太阳,一如既往的让人觉得心暖。
郎中换了药就出去了,屋内只剩下苏敏和扬古泰两个人。
“阿敏,等我好了,我们就去杭州如何?看那三潭映月,还有……你不是想去岭南,我带你去玩,陛下说让我好好修养,等身子好了再回去。”扬古泰说着,露出几分忐忑的神态来,那只手在苏敏的手旁边转悠了半天,最后还是没胆子,悄悄的收回去了。
苏敏记得自己是提起过岭南,不过那是现代的岭南,而不是这时候……如果走水路就要四五十天,但是如果走海运就只要二十多天,不过路上说不定会遇到海寇,就麻烦了。
而且就算要去,那也是夏季末以后呀,那时候有甜糯可口的荔枝,龙眼,柚子,还有她最爱的芒果,别说,到了这会儿,就吃过一次荔枝,那还是皇帝特意赏赐的,要知道在现代,她都一兜子一兜子的吃。
别人说吃多了会上火,她一次吃个十斤也没事,按照她闺蜜的话来说,说她没心没肺,所以自然不会上火。
苏敏想起来就流口水,她说道,“现在去又没什么好吃的,要夏天去。”
“那我就躺几个月,夏天刚好病愈,然后咱们去岭南,最近就在江南玩,这里也有许多好玩的。”然后凑在苏敏耳边悄声说道,“我在西湖边上有套宅子。”
苏敏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时候事情?”
“还不是你小时候总嚷嚷说什么,最美不过西湖景,要是能在岸边窗口一边观雨景看西湖,一边喝茶就自在了。”
苏敏有些有些感动,好像扬古泰就是这样,总是会把她的话记在心里。
“行,到时候你不许嫌我烦。”扬古泰什么都好,就是做事没耐心,不过一会儿就嚷嚷要回去。
扬古泰说道,“那不会,阿敏,我欢喜还来不及呢。”他想起自己在四川,接到赤哈的来信,心都要凉到了半截,那种痛苦……好几日他都是浑浑噩噩的,差点没从马背上摔下来,他不想在经历了。
苏敏跟扬古泰闲聊,都是要去哪里玩,吃什么,怎么过去,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和憧憬,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她的心也平静了下来,她想,这样似乎也不错。
可即使如此对自己说,也还是个不眠之夜。
皇帝是一周后启程回京的,走之前还见了苏知政,苏敏看到父亲出来的时候泪眼婆娑的,他其实一直都觉得自己这个命是交代在这里了,但是眼睁睁看着百姓们流离失所,没有所依,这才想着坚定的执行下去。
他是没想到皇帝会亲自下江南处理这件事。
当然,苏知政其实觉得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当今陛下是一位难得的君主,但是也不至于如此亲力亲为。
难道是因为他们家的阿敏?
说起来,皇帝待他们家阿敏确实是有些不同寻常。
苏知政有许多疑问,但是他把这些埋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他一个做父亲的,却没怎么养育过女儿,她自小就是在宫里长大的,他有什么资格问呢?
阿敏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
两江总督麻勒吉钦点了一队亲兵,还有带着长子额真一同护送皇帝回京,这时候,该知道他身份的人也都知道了,不知道的也猜出了七八分。
启程那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皇帝感冒未愈,坐的是马车,一会儿到了码头则会换上船只,一路往北。
苏知政带着家人在门口跪拜,还有麻勒吉的家人,包括孩子们也都出来了,苏敏跟在父母身后,乖巧的跪着,却也不敢抬头,似乎这样,心里就再也不会起涟漪。
***
皇帝走后,天气渐渐的暖和起来,等着看到树枝发芽,小草冒头的时候,扬古泰已经可以在屋内自由行走了,郎中说,只要注意,别用力气就行。
扬古泰是个坐不住的性格,这几个月算是到了他的忍耐极限了,就迫不及待跟苏敏说,“咱们去杭州吧。”
苏敏最近跟家里人住在一起,自从皇帝离开后,她就让人把扬古泰挪到了自己住的别院里,虽然麻勒吉的福晋很是和善周到,但是她还是觉得在自家比较自在。
苏知政要比扬古泰好得快,他虽然舍不得女儿,但毕竟心系公务,先去了一趟常州,交接了许多事情给新任的知府,然后再去苏州任职,据说父亲回去的时候,许多百姓都在路口等着,看到马车进来,都齐刷刷的跪着行礼。
这一次皇帝雷霆手段,彻底打击了漕运一党,使得一直在观望的江南其他知府,都不敢把更名田的政令束之高阁,而是真正的推行了起来,收益的人群不止数十万的百姓了。
如此,不说皇帝的威望在江南百姓中极为高,就是苏知政也是水涨船高,百姓们爱戴他,同僚之间也不敢对他敷衍,毕竟可以直面陛下,这是何等的恩宠?
皇帝微服私访的事情,已经都传遍了,大家虽然没见到,但是有上峰被传召去问过话,所以也知道并非以讹传讹。
苏知政为官多年,一直都觉得有心无力,这一次却有种如鱼得水的感觉,只有李氏还留在江宁,她想要多看看女儿。
还有苏三哥和他的师父也一并留了下来,他本就喜欢到处游玩,最近正带着崔越到处寻摸美食。
对于扬古泰的提议,苏敏有些犹豫,总觉得他的病还没好利索,当时可是差点没命了,那狰狞的刀疤如今还在胸口上。
扬古泰就说道,“你不是要给一个人送信,那人是不是就在杭州?而且咱们坐船去,又累不着,还能在船上吃鱼锅子,你不是一直想吃?”
苏敏就想起张氏托付的信来,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年初就是皇后的预产期,然后就是张氏的,也不知道她会不会顺利诞下孩子?
因为苏敏不记得康熙后宫里有张氏这个妃子,所以一直都有点担心,那样一个美人,就是看着都是赏心悦目的,苏敏真的希望她能活的快乐些,有了孩子,有了期盼,人自然就会有了奔头了。
不过千万别是公主呀,因为康熙前头几个公主可都是抚蒙了,想到张氏自然就想到了皇帝,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京城了吧?也不知道太皇太后是不是很生气……她当时在书房瞄了一眼那信笺上的内容,太皇太后的语气前
所未有的严厉。
其实等着皇帝成婚之后,太皇太后就不在管前朝的事情,也很少这么严厉的指责皇帝了。
苏三哥听闻他们要去杭州,正愁着不知道去哪里玩,自然要跟着,苏敏听了也高兴,能和家人多相处自是高兴的,苏三哥要去,崔越也在,路上自然是安稳了一些。
让人没想到的是李氏也想跟着,她是一天都不想跟女儿分开,如此一来,人数居然也不少。
一行人定了船只,就启程去了杭州。
崔越行走江湖多年了,很容易就买到了新鲜的鱼,看着热疼的鱼锅子可惜的说道,“再过一阵子就是鲥鱼期了,要是那时候你们还在江南,我一定请你们吃。”
苏三哥对这位师父不像是传统师父那般敬爱,还处处挤兑他,说道,“师父,你连船资都是我给你付的,哪里有钱请我们吃鲥鱼?”
崔越也不生气,说道,“我水性好得很,到时候自己去捞,放心吧,保管让你吃个够。”
苏敏觉得真就是奇怪,这样一个像熊一样的男人,反而脾性却是最好的
一时大家嘻嘻哈哈笑着,日子倒也过得很快,李氏有女在身边,又是坐着船,不像马车颠簸,脸上渐渐红润起来,满面笑容的。
苏敏看在眼里,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她是真的担心母亲的身体,主要是太羸弱的,无奈她和自己分开八年,如今如何也不肯在离开了。
在船上玩了七八日,终于到了杭州,大家都去了扬古泰买的宅子,别说,虽然不大,但是靠着西湖,景色怡人。
管家有点紧张,一直都没见过新主人,见了扬古泰带着人来,叫人收拾房间,换洗衣裳,倒也是安排的妥当。
苏敏的房间窗户靠着湖边,一打开就能看到。
清晨,她打开了窗户,湖面如一块温润的翡翠,倒映着远处层峦叠嶂的黛色群山,山影与波光交融,偶有鸳鸯游来,搅碎了一池平静,荡起银鳞般的细碎光斑,温柔而宁静。
苏敏一时都看醉了,只觉得日子这般平津而快乐就足矣了,有些事儿就忘掉吧。
***
最近宫里的气氛有些压抑,似乎太皇太后一直都在跟皇帝闹脾气,病了许久一直不肯见任何人。
梁九功再是愚钝也感觉到了皇帝的情绪不对,好似从江南回来就一直这样,看着十分的平静,但是又似乎处处不对,他也说不上来,难道是因为太皇太后生气了?
这一日早上,皇帝又去给太黄太后请安。
苏麻喇姑面色恭敬,对皇帝福了一礼,低声道,“皇上,太皇太后凤体欠安,已经歇下了。”
皇帝倒也没说话,就静静地站在慈宁宫门外,一言不发地等待着。
天气渐渐沉了下来,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冰冷的春雨。
过了片刻,苏嬷嬷走了出来,轻声道,“皇上,雨大了,太皇太后请您进去。”
太皇太后正襟危坐在榻上,脸色阴沉,手中捻着一串佛珠,见他进来,眼皮都未抬一下,皇帝上前,规规矩矩地行大礼,“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良久太皇太后才缓缓开口,“皇帝辛苦了,这一趟江南,走得可还痛快?整治漕运、肃清吏治,真是好大的功业啊。”
“皇祖母,您息怒!”皇帝跪了下来。
她忽然将佛珠重重拍在案上,猛地抬头,“你跟皇祖母说实话,你冒着天大的风险跑这一趟,真的只是为了那漕运的事情还是为了其他?”
太皇太后说道这里,目光扫了眼在一旁的苏嬷嬷,意味不明,苏嬷嬷忍不住瑟缩了下身子,她也听闻了大概,只是心里始终不敢相信。
太皇太后的声音有些悲切,“你皇阿玛当年,为了个董鄂氏,是怎么把朝堂搅得鸡犬不宁,怎么把自己的身子熬垮的?还有你皇祖父,太宗皇帝,为了宸妃海兰珠,连松锦大战的捷报都顾不上,连夜往回赶,宸妃走了,他也跟着去了。”
“你那年出天花,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被叫去守在承乾宫看着董妃,你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冰冷的阿哥所里,是谁给你喊的太医?”
太皇太后的声音也哽咽,“帝王最忌讳的就是专宠,轻则乱后宫,重则误朝堂,你当初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你要做一代明君。”
“皇祖母息怒!孙儿时刻谨记自己是大清皇帝,万万不敢学皇阿玛,请皇祖母明鉴!”
太皇太后缓缓坐回榻上,似乎仿佛耗尽了力气,“去吧,记住你的身份责任,你首先是皇帝。”
“孙儿谨遵皇祖母教诲。”
皇帝退出了慈宁宫,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他知道这件事瞒不过太皇太后,但还是小看她老人家的心思,只是恐怕皇祖母不需要担心了。
一只放出去的鸟儿,又怎么会回来?——
作者有话说:这一段不会太长的,很快就会回去了。[让我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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