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疯人院 1 ◎入院◎


    你没有接话, 只是平静地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护士温和地回答,语气就像是在欢迎你来度假:“你在这儿,是为了让我们帮助你恢复一些…精神创伤留下的问题。”


    你皱了下眉, 继而松开。


    “我的意思是, 我一睁开眼就出现在了这里?”你追问,观察着护士的脸色而小小地挣扎了一下。


    她的表情不变, 但眼睛一直跟着你的动作而走。当你乖乖不动之后,她才恢复一种轻松自如的状态。


    “你当然不记得啦。”她说,“你的状态不好, 很多事情都会不记得, 而这也是评估的一部分。”


    你不吭声,换了个问题。


    “我需要在这里待多久?”


    护士的笑容这时候变得略微模糊了一些。


    “等你一切都好了, ”她缓慢地说,“你自然就会被送离开。”


    你点点头, 像是真的接受了这答案。但你的脑中已经飞快开始分析:


    ——什么叫“一切都可以”?由谁判断?基准是什么?医生?


    哧。


    你可太知道自己没有问题了。就算真的有病, 只要你现在能好好地活着, 状态就是好的、对的。


    你看着护士把药向着你递过来。


    “你刚醒来,身体需要恢复一下,先吃了这个。”


    “以后每天早上都要先吃一粒。”


    “这是什么药?”你只是问。


    “吃吧。”


    你只好伸手接过这个小小的白色圆片——你知道该怎么做。


    你自然地张嘴,药片放进舌面, 你仰头,“吞咽”。


    然后抿一口水, 水流裹着药片顺着咽喉细细流下去,而药片就被舌根阻住, 再慢慢地一点点推过咽口,贴在了喉管的位置。


    你张开嘴,乖巧地给护士检查。


    这一招你已经做得很熟练了, 连在那个医疗站的时候都没有被识破…


    ——却猛然对上她的目光。


    她一直在看你。从头到尾,目光没有离开你脸半寸。


    她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嵌进深邃的眼眶,光亮的位置不够完美的时候,眼部就会沉入阴影里。


    她不说话,也不眨眼,就这么黑洞洞地盯着你。


    你心跳慢了一拍,不过你没有动。


    放缓呼吸,你安静地与她对视。


    五秒,十秒,二十秒。你在心里数着数来缓和情绪。


    她终于挑了挑眉,嘴角的笑意也扩大开来。


    “很好。”她轻声说,“那等下,我会带你去吃早餐,之后我们要去见医生。”


    “那我这个束缚…”你示意着这些在你身上的绑带。


    “见过医生后,她会给你做具体的评估。”护士说。


    “好的,感谢你的照顾。”你没有忘记通用规则,嘴巴很甜很体面地对着护士咧出大牙,微笑。


    护士果然心情好了不少似的,留下一句“有什么需要就按铃”,才离开。


    你不动声色,等她和她的脚步声都越行越远之后,努力清嗓子,费劲地把药片反呕出来。


    没有手来帮忙,你只好像条搁浅的鱼在床上吭哧吭哧地把上半身能动的地方翻到极致,勉强将这粒药吐进枕头套里。


    苦死了。


    你龇牙咧嘴地倒回床上,看着洁白的天花板发呆。


    说什么康复中心,其实就是精神病院。而精神病院里能有什么危险呢?


    无数有关这种场所的恐怖片设定从脑中闪过。只是,这些和你的情况似乎都有所不同。


    你是一个留子,并非米国人,不用猜也知道你还是被佛波勒和警察给送进来的、身上有着未查清的案底这样的半扣押形式,你的人身安全应该是有所保障的…吧?


    你想着要以什么样的状态去应对医生,又是一阵敲门声响起,一女一男两个高壮的护工径直走了进来。


    男护工笑着说:“‘小瞌睡虫’,我们来接你,体检时间到啦。”


    他的用词让你咯噔了一下,但你看着他这张很阳光灿烂、给人以热爱生活和工作的脸,又想想自己的处境,暂时还是把自己的敏感压下去。


    先顺着她们的行为去走吧。


    你垂下眼睛,斟酌着自己处事应有的边界:没有反抗,也不适合表现出过多恐惧。你应当去做一个精神受到创伤但有配合意愿的“观察者”,演得太疯容易引发介入式约束,演得太正常又会被怀疑刻意掩饰。


    于是你带着些许犹豫地点点头:“我刚起床,能先洗个脸吗?”


    ——看看她们会怎么应对你的这些小小的要求。


    “不用,体检室会有一切你需要的设备。”另一个护工出言拒绝。


    好吧。


    她们两人把你从床上扶起来,就要以同样束缚的方式把你安置到轮椅上。


    你再次开口:“躺了很久,感觉很不舒服,我可以走过去吗?只是一段路而已。”


    两个护工对视一眼,女护工还是坚持把你按在了轮椅上,男护工却对着你一脸无奈又抱歉的样子。


    你眯了眯眼,没说什么。


    好歹是出了这病房。


    走廊安静得过分,淡淡的酒精味、塑胶味还有…福尔马林的气息。


    电梯很快从你所住的二楼,到达一楼,也就是各种不同的医生办公室、护士站还有接待处所在的地方。


    你被带进一间体检室。里面等着的并非你想象中的白大褂,反而是个穿着绿格子衬衫的医生。


    比起医生,她看上去更像个很会哄小孩子的小学老师,只是眼神锐利,目光之下无处遁形一样。


    她抬起头,温声说:“你坐吧。”


    你照做,眼角扫了一下房间布局。


    门后有摄像头,正对着的这里的镜子很奇怪,难不成是单向玻璃?说不定后面的人正在观察你。


    医生戴上听诊器、血压仪、光照仪等,开始一项项做基础体征测量。


    “你能描述一下你这几天的睡眠情况吗?”


    什么?这几天?


    “…不太好,总是做噩梦。”你如实地说着“这几天”的情况。


    “梦到什么?”


    你眼神有些躲闪,又低下头,轻声说:“梦见我在原地跑不出去,周围人都没有脸。”


    医生一边记录,一边点头。


    “好,接下来我们会做一些‘情绪映射测试’和‘回忆能力’相关的检查。”


    她打开一台机器,屏幕上出现几组快速变换的模糊图像。


    “请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你凝视着那些图:一片染血的树林。一张空无一物的餐桌。一只猎奇的羊头面具。


    变换过程中,光影的延迟几乎把它们叠在了一起。


    你心跳略微加速。


    这些图片就算是对完全正常的普通人来说,也称得上是恐怖惊悚,那你应该还是可以表达自己的惊慌的吧。


    你果断挑了个安全但略显不安的答案:“我看到了一张…餐桌,四周有些模糊,好像有人曾经在这里吃过饭,但现在已经不在了。”


    医生点头:“再来。”


    接下来她让你戴上一副耳机,闭上眼睛,播放某些“特定音频”让你识别反应。


    耳机里传来一阵树枝折断声,接着是脚步,雨声,然后——一个孩子在笑。


    你当然没听过这个笑声,你觉得这根本就是电脑合成的,刺耳又诡异。


    你的手指下意识地握紧。


    当你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无意识地做了些什么且被记录之后,一种懊恼涌上心头。


    ——你会因为这种略带着些应激的反应而被认定要进行更严重的拘禁吗?


    这个想法冒出的瞬间,你立刻清醒过来。


    你本来就是因为受到了刺激才来到这里,只要你不表现出来太强的攻击性,应该就不会有问题。


    真的吗?


    你不得不停止思考。你的思维现在太乱了。


    一个人在病房里的时候还不觉得,当你真的出来和这些可能在纸上签下些什么东西的人去对话、接触的时候,你才察觉出自己深深的焦虑。


    对自身境况全然未知的恐惧,也是在这种毫无主动权的情况下的安全感的丧失。


    ——还是要先恢复自由。


    你看着身上被那两个护工投下来的影子,无比坚定地决定,一定要尽力争取自己可以解开束缚带的自由,哪怕这个过程里会让对方觉得你别有所求。


    你必须试一试。


    很快,就轮到了真正的精神科医生的检查。


    你被安置在会客室的沙发上,低垂着温顺的眼睛。


    这是一间布置得过分温馨的房间:淡黄色的灯光,印花壁纸,角落还有一台老式唱片机正悠悠播放着萨克斯旋律。


    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一位看上去五十多岁的医生。她倒是穿着白大褂,棕红色的头发用黑夹子盘起,手里抱着一个厚厚的病人档案夹,金属扣环在她指间轻微作响。


    “嗨。”和年龄不同的是,她的声音和体态都非常轻盈,像个纯粹的年轻人,“你今天的检查时间很早。是不是还没有吃早饭?”


    你点点头。


    “那就先吃点饼干吧。”她还给你倒了一杯水,指使着女护工喂给你。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她坐在你身侧的沙发上,等你吃喝完毕后就正式开始对你的问询。


    “还好。”你回答。


    她在你对面的软椅上坐下,翻开档案夹,眼神时不时掠过你,像是要把纸上与现实的你对照起来。


    “我看了你这几天的记录。”她缓慢地说,“生理数据恢复得很快,夜间也没有暴力倾向,也没出现语言混乱或严重情绪崩溃…这很不错。”


    你的头皮慢慢地放松下来。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从这里的医护口中听到“这几天”这个词。


    可如果你没有记错的话,这只是你来到这里印象中的第一天。


    “这里是哪里?”你突然发问。


    “欢迎来到山谷精神康复中心。”医生,还有两名护工异口同声地答道。


    你有些明白了。


    你可以肯定自己是丢失了一些记忆。而你“刚醒来”时对于护士的那句问话,充其量只是触发了她们的标准回答,而并不能作为那是她“第一次”这样回复你。


    看着医生的状态回到先前,你接着刚刚她的话题继续说:“我觉得我本来也没有病。”


    医生闻言没有立刻回话,而是停顿了一会儿,抬起头认真看着你。


    “可你经历了一件…非常复杂的事,对吗?”


    你略一垂眼,勾起嘴角。


    “复杂,是个温和的说法。”


    “你介意跟我聊聊吗?”


    “您是医生,不是吗?”你轻声说,“我需要您的帮助,我也希望您真的能够帮助我。”


    她笑了笑,在档案夹上轻轻写了一笔。


    你眼尖地看到她写的是“有自我觉察能力”。


    你不是很懂这些名词真实的定义,但直觉不是什么坏话。于是适时收敛笑意,慢慢开口:“我很愿意讲,只是我不知道你们想听哪种版本。”


    “我们只希望听到你看到的、感觉到的。”她声音很平和,“就说一说任何你想说的东西。”


    你很快进入状态:讲述了雨林中的营地、惊恐、奔逃、队员接连死去,你如何靠本能躲过一劫,又在极度的疲惫和恐惧中等待救援——你讲得颠三倒四,有时模糊,有时清晰。


    你故意在描述中加入一些矛盾时间线和漏洞,以维持自己“惊吓过度”的样子。


    你讲到自己在医疗站“好像一直在做梦”。


    医生始终安静听着,不打断,只是不时做些记录。她等你说完,才开口:“你讲这些的时候,好像没有太多情绪波动。”


    “不要去扮演,我看出来你很聪明。现在,告诉我,为什么?”


    你和她对视,你终于卸下伪装。


    “医生,您尽可以对我做各种检查,我没有撒谎,那些人也不是被我害死的。”


    你停顿了一下:“我只是知道如果我大哭崩溃,你们会觉得我情绪不稳定,也许会对我进行更长时间的羁押;如果我太理性、太镇定,你们也许会继续将某种嫌疑扣在我的身上。”


    她抬头看你,两人目光对上。


    “所以,”你轻声问,“我应该怎么表达,才符合‘正常’?”


    她没有说话,只是在笔记里写了一会儿,接着翻到第二页。


    你松下一口气。


    现在你已经完成了主动递刀,该是表演脆弱的时间了。


    你垂下头,声音低了些:“医生,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我只是记得我努力活下来、没有害任何人…但我好像一直被当作潜在的嫌疑犯。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她向你倾身过来,没有反驳。


    “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精神病院…”你抬头,“我的母父会因此难过的,她们的孩子来上学,花了那么多的精力和时间参与各种活动,结果却被卷入这样的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事件里。明明侥幸活了下来,你们却还是把我关了起来。”


    你哽咽了,声音几不可闻:“我不是怪物,我只是一个学生。我还是学生吗?我的学业要怎么办呢?”


    “也许听起来很疯,但是作为雅洲人,亲眼看着自己的师友惨死也许只会让我做几天的噩梦,没有大学上才会真的成为我一辈子的噩梦,我的人生会完蛋的!您说,我怎么还有心情去难过和哀悼我的师友呢?”


    你的话语让医生大为震撼,远远超过你的设想。


    你听到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做了某种决定。


    “对于你的遭遇,我深表遗憾。”她慢慢说,“别担心,你的学校不会因为这种还没有定罪的事情就解除你的学籍,你也并没有被正式指控任何罪行。但因为案件太特殊,我们的系统必须对你进行观察和评估。”


    “这不仅仅是因为你身涉某个案件里,更是因为我们不可以对有着伤害自己可能的精神不稳定的人置之不理。”


    你点头,沉默。


    “但从你目前的状态看,”她继续,“强制隔离未必能帮助你恢复正常感知,甚至可能让你更加紧张或…错乱。”


    你抬起头,紧抿住嘴唇,满脸期冀。


    “所以我们可能会调整你的观察模式。”她终于说出重点,“让你参与到日常活动中,和其她患者接触,看你在真实社交场景中是否能建立稳定关系网。”


    “之后,你的证词才会更有可信度。”


    你抬起头,脸上写着“讶异”与“欣慰”,声音有点颤:“真的吗?我可以走出房间?”


    “当然,”她点点头,“但仍在监控范围内,你的护士每天也要向我汇报交流内容,你也要更经常地来和我对话。”


    “可以。”你几乎迫不及待地答应了,“我愿意试试。”


    她合上档案夹,站起身:“我们下午就可以开始第一步——你将去参加一次团体午后游戏。”


    “游戏?”你眨了眨眼。


    “是的。我们这里每天下午三点都有‘稳定性团体互动’。”——


    作者有话说:嘿嘿


    第132章 疯人院 2 ◎好多人◎


    正想再问些什么, 你的肚子适时地咕咕叫了起来,显然,能填饱白人肚子的简餐零食对你来说只是塞牙


    这让你不禁想到另一个问题。


    “午餐, 要在哪里解决呢?”你摸摸肚子, 不好意思地问。


    你住的是单人病房,还有护士来亲自送药片, 再结合自己此时的处境,不难想到你可能正身处某种被孤立、隔离的状态。


    眼下这种被束缚起来的情况解决了,但你还是想在做什么所谓的“游戏”之前, 先看看到底这里的其她人是怎么一回事。


    “午餐会给你送到病房。”医生一句话就打断你的脑内盘算。


    “好的。”你咬牙笑道, “哈哈哈!”


    等你再回去病房的时候,你不用坐在轮椅上, 只由那两个护工一左一右地架着你来保障你的安全。或者说限制你的自由。


    你看了看男护工抓着你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精神比较紧张,总感觉他在抓着你的胳膊的时候, 特别近地贴着你。


    那你就往女护工的那一侧挤了挤。


    “你有什么问题吗?”女护工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你的紧张。


    眸光一闪, 你没有说话, 只是勉强地对着女护工笑了一下。


    不知道她会不会和这个男的立场相同,所以你只能先不说话也不表态,用老掉牙的办法先传达出去情绪,之后再见机行事。


    还好, 不管怎么样,没有人想在大白天就生事。


    女护工一问出声, 这边男护工就和你保持开一定的安全距离。


    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午餐就是冷面包,沙拉, 还有肉丸和火腿片。


    你仔细翻过,确认没有“夹带私货”才吃起来。


    饭毕,护士又来了。


    “吃药。”她说。语气好像, 比早上要严厉一点。


    谁上班都会有脾气,看来副本里的人也一样。


    你故技重施,把药片藏在了喉咙里。


    护士依旧是不说话,只是看着你,在你张开嘴巴表示听话后,才冷着脸离开。


    你的心里隐约有种不祥的感觉,可比起让你吃下不知道是什么的药,你宁愿直面对你不吃药的惩罚。


    不过,她真的有发现吗?可能只是一贯以来最常见的幌子吧。


    没有手机,没有电视,趴在窗台边沿往外看也看不出什么,你很快困倦,小憩了一阵,以求最好地面对所谓的“游戏”的状态。


    三点到。


    整个康复中心响起带着电流、十分刺耳的音乐声。


    你捂了捂耳朵,觉得自己要听耳鸣了。


    而这音乐声,在你越接近一楼的室内活动厅的时候,就越难以忍受。


    再仔细听,就像是夹杂了混乱不明的啸叫一样。


    你已经走到了活动厅。


    这里的地板擦得过分干净,而你可算知道自己屋子里哪儿来的到处都是的消毒水那潮乎乎的刺鼻味道。


    和病房不同,这里的墙壁是规规矩矩的浅灰色,没有一丝可以让人分心的装饰。


    这个位于走廊尽头的长方形的小厅,一面墙是护士站那开了长条对话窗的玻璃窗台,几个护士正坐在里面,看起来在打字或填表,却不时抬头透过窗洞打量你们。没有人说话,但你知道她们听得一清二楚,因为那窗口上方装着一个玻璃球状的麦克风。


    另一面墙则是几大块贴着铁丝网的大玻璃,外面的阳光洒进来,外面那些由护工牵着慢悠悠散步的病人们的情形也映在你眼里。


    怎么她们可以在外面活动,你就只能在室内?


    如果你表现得更正常一点,或者机灵一点,是不是就可以获得也出去室外的机会?


    你眯了眯眼,觉得大中午还要开着天花板上的射灯真的很烦人,


    更烦人的是,房间四角各站着两名穿灰制服的护工,高大、沉默,与其说她们是看护病人的护工,更像是保安。


    保得是医护们的安,不是身为病人们的。


    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游戏吗…你感觉自己成了个被圈养着的猴子。


    所有这些想法在你入座后都转变成了脸上完美的假笑。


    这里,背朝着玻璃窗,面朝着护士站,摆了十张椅子,加上你,一共十个人。


    十个人里,只有你和另外两个雅洲面孔。


    一个是短发女生,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嘴角翘着,像是刚从梦里醒来。她眼神没焦点,手指却不动声色地在腿上比划着什么,像是在数拍。


    嘶——你感觉自己的寒毛竖起,某种像是刻在血肉里一样的微妙悚感从头顶跳到脚下。


    不确定,再多看一眼。


    你感觉…你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但你怎么也想不起来。


    是单纯的即视感吗?


    把疑惑和这种浓浓得不安与好奇压下,你悄悄打量着另一个。


    她看起来要整洁许多,坐姿和你一样笔挺,面无表情。


    她的状态莫名坚定,你还注意到她正在观察房间里的摄像头——眼神很飘,像只是不经意的几瞥。


    你和后者对视了片刻,谁也没先说话。


    “大家下午好啊——”一名护士的声音从窗口传来,她的语气沉着温柔,总感觉像是幼儿园老师对一屋子熊孩子在说话。


    她的白制服熨得笔挺,胸牌上的名字是“姗卓”。


    你看到给你送药的那位护士就在姗卓的身后,像小跟班一样。所以,姗桌是更大的官儿?护士长?


    也是,不然也不会是她在这里说话。


    “今天来了一位新朋友,要加入我们快乐的小圈圈啦。”姗卓待到所有人都把注意力移到她身上后,对着你点点头,说道。


    她把“快乐”两个字咬得格外用力,咬肌好像嚼了整整两辈子的口香糖一样发达。


    你听着姗卓介绍你:“这位新加入的女孩,目前正处于评估观察期,听说她是某个小组的唯一幸存者哦~很坚强对不对?”


    ——用了一种让你极不舒服的方式。


    这句话落地的一瞬间,房间里起了细微的波动。


    坐在椅子上啃指甲的女人眼睛猛地睁大,声音很轻地说:“只有她活下来了?那就是说…她吃了她们?”


    “卡伦,你——”


    “你别吓人!”一个年纪不大的男病人不顾姗桌的话语,立刻叫起来,搓着自己的耳朵,“不要说吃不要说吃,我还没上锁呢,不干净,不干净!”


    他说完站起来蹦了两下,又坐下,双手交叉压在膝盖上,嘴巴开始重复:“我不脏我不脏我不脏我不脏我不脏…”


    “好了好了,威尔,记得你的呼吸练习,好吗?”姗桌像哄猫一样轻声说道,不过面对这名男子的躁狂模式,她并没有打算采取什么措施,只是静静地看着。


    等到威尔折叠着自己的身体发起抖,她又看向一个坐在角落的瘦削女人,笑道:“下午好,蒂娜,你今天的情况还好吗?”


    蒂娜没有回答。事实上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注意到这边有发生了什么。


    她正忙着把一张方形纸巾慢慢撕成两半成了长方形,再叠成船的形状,然后捻碎成一团。整个过程重复了三次,每次都极专注。


    你跟着姗桌的目光看着蒂娜的动作,不由得想起了“强迫型重复行为”这个术语。


    “她为什么还活着?”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是最靠近窗边的那个老年女性。


    她眼神浑浊,当你和她对视时,却觉得有犀利的箭矢射穿你的头脑。


    “你从她们的尸体里爬出来的吗?啊哈,我看到了!因为你不属于这里!既然你不属于这里,你可以坐我的位子…哈哈哈,我终于等到了…”


    什么?你警觉地看着她。


    她是什么人?巫师还是一个单纯的疯子?


    “这种人,不适合和我们住在一起吧。”一个冷静的声音插了进来,正是那个穿得整整齐齐的雅洲女孩。


    她目光不带敌意,尽管说的话语像是在排挤你。


    她看向姗卓:“她现在身上是有案底吗?我不想和这种潜在的危险分子待在一起。”


    姗桌挑眉一笑:“艾,你想不想和谁待在一起,恐怕你说了不算。而且今天我们不讨论分类,好吗?现在的时间是用来放松的,和新认识的朋友、大家一起玩得开心才对。”


    “A i”,你琢磨了一下姗桌的发音,这个女生的名字是小艾对吗?


    小艾还想和姗桌呛声,就听那个短发的雅洲女孩,突然哼起歌来。


    她的声音很怪,像是第一次学会用声带,歌谣更是不成调: “新来的新来的,死了一堆人才换来一个…她会不会有多一个脑袋啊?还是少了一个?”是花语。


    是…唱给你听的吗?


    “羽,请不要再唱这种古怪的歌谣了,在医院里,我们要说嘤语。”姗桌说。


    名为小羽的女孩在小艾的帮助下,只是把音量降低,却仍然小虫子一样哼着。


    有点意思。


    你重新扫视这群人。


    你很难说她们是真疯还是假疯,你只觉得至少这两个雅洲女生很有意思,一会儿也许可以趁着游戏多和她们交流一下。


    而那位老太太…也许明天,最快说不定今天晚上,你就能和大家一起吃饭了,到时候你要好好地问一下。


    你想好了要做的事,而剩下的三人远远没有这几人那样让你印象深刻,姗卓也只是对着她们问了好,之后便拍了拍手下的窗台,说:“好了各位女士男士,现在大家都互相认识了,就让我们开始今天的游戏吧。”


    她按下了一个按钮。


    原本嘈杂的音乐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吵得像电钻钻进耳骨的童谣,从四面八方响起——


    作者有话说:好艰难的一天…等冷凝的时候看海绵宝宝太投入被老师给逮了…感觉今天很脆弱,还有好多事要面对,等下先去吃一顿好的等晚上到家看看能不能多写一点!(也可能吃多了直接昏迷呜呜(我感觉我现在就要氏日之米口力


    第133章 疯人院 3 ◎游戏◎


    所谓的游戏, 居然是抢椅子。


    所有人跟着命令站起身,护工们围上来,撤走一把椅子, 又将剩下的椅子摆成一圈。


    让一群精神有问题的人玩这种游戏?


    固然你不是什么专业人士, 对这种地方也没有任何了解,用脚趾头想也明白抢椅子这种容易让人激动、还可能导致肢体上的碰撞的游戏, 并不适合精神病人。


    这家康复中心就差把“居心叵测”写在脸上了。


    不管怎样反正你都要好好接招的。


    姗卓的声音从一旁窗口传来,她微笑着开口:“各位可爱的朋友,这个游戏你们不是第一次玩, 相信大家已经知道规则了;不过我还是要为我们的新伙伴来介绍一下。”


    “音乐声结束的时候, 确保你坐在了椅子上,否则就要被罚下场哦。”


    她向着你点点头:“明白了吗?”


    “只要坐在椅子上, 就可以吗?”你确认了一遍。


    “是的。”姗卓微笑。


    好的,你明白了。


    “好啦, 现在, 请围成一个圈, 跟着节奏,大家一起绕圈走,音乐一停,要——坐!下!”姗卓像是在哄一群幼儿园小朋友, 最后“坐下”两个字用力拍在了麦克风上,声音在屋内炸开。


    她说着“停下”, 引发的效果却是这一屋子精神状态不正常的人的骚动。


    她们转了起来,你也只好跟着一起动。


    你维持着自己的步伐贴近正常节奏, 不快也不慢,不在这种紧密相连的环形队伍里被其她人时不时踉跄、停顿一下的步伐所影响,眼睛则在不动声色地扫着其他人。


    第一个引起你注意的是那个叫威尔的男人。


    他在你的斜对面, 好像还没有从之前的话题里走出来,嘴里嘟哝着“我不脏我不脏”,手臂紧贴身体,好像生怕被别人碰到。


    他的脚步极轻,身体却一直向着椅子前倾,似乎随时准备扑向最近的椅子。


    好几次,他都直接窜出去,想坐下来,但音乐没停,他就若无其事地又回到了队伍里——当然,是乱插队的那种。


    没有人来制止,也就是说,这里是可以这样乱窜的。


    威尔起了个“好头”,很快就有别的人开始插队、乱跑,本来走在你前面的啃指甲女人卡伦也加入乱跑的队列里。


    可能是因为现在她没办法不停地做着这些小动作,她显然陷入了一种恐慌之中。


    才刚刚开始,她就已经以一种半跑着的姿态在圈里转,嘴里一边碎碎念一边喘着粗气,鞋底在地板上拉出刺耳的摩擦声。


    还努力且老实地维持原本的圈圈的人不多,你于是将视线投到那两个雅洲——不,花国女孩的身上。


    短发女孩小羽正一边转圈一边朝窗外笑,她的笑看起来不像不是对着任何一个人,是对空气。


    她还在小声地用花语唱歌,却是背景这个童谣的变奏:“坐错了椅子…”


    你倒是佩服她居然能在有这么吵闹的音乐的情况下哼别的调子,也不禁意识到:她一定是对这个游戏非常熟悉。


    她和她的同伴,参与了多少次这样的游戏?她现在的样子,和游戏有关吗?


    想到她的同伴——那个戴着眼镜的小艾——明显更警觉。


    你注意到她的脚步似乎有节奏地在控制着与小羽的距离。


    即便在其她成员都在破坏队形的情况下,她仍然确保两人始终保持在一前一后的位置。


    她会不时地轻轻扶一把对方肩膀,像是调整方向,又像是提醒。


    她是在保护小羽吗?


    你心里标记下这个人。


    音乐在一瞬间停了。


    动作像骤然炸响的鞭炮。


    你眼角余光看到威尔猛地后退一步——他抢到了你前面的那张椅子。


    你轻巧地一转,落座在另一人刚预备扑过去的位置。


    那人扑了个空,跌在地板上,重重地摔了一下。


    他没有哭,却发出一声高亢的鸡鸣一样的尖叫。


    姗卓笑得温柔:“没关系,亲爱的麦克,看来今天轮到你去放松一下了。”


    两个护工无声无息地走来,像两堵墙。他们一左一右把这个叫麦克的、你的印象里只是呆呆坐着一边的人架起来,动作训练有素,嘴里一句话也没说。


    麦克挣扎起来,但看上去并非真正的抵抗,他只是小声地、断断续续地念着:“不是我不是我…我明明看到有椅子…不是我…”


    所有人沉默地坐着看他被拖向旁边那扇小门。


    门是铁灰色的,没有门把手,只有一块小小的扫描板,护工在他的手环上刷了一下,门自动弹开。


    她被带了进去,门“哐”的一声关上,带动起来的风把整个活动室里的空气都给卷走了似的。


    “朋友们,继续啊!”姗卓哈哈大笑。


    你更冷静地看着眼前这圈人,重新开始绕圈。


    音乐再次响起,比刚才略慢了一点,但音量更大了。


    这一次,旋律也变了。还是那首儿歌,但音调被拉长,录音带或者什么别的音乐播放器就跟快坏掉了一样。


    歌词只剩一句话在回响:


    “快坐下呀…快坐下呀…快坐下呀…”


    你走在圈中,耳边嗡嗡作响。


    慢速下来的“背景乐”里,节奏更加明显,大多数人,甚至包括你,都忍不住跟着它那混乱的节奏走。


    如果你想抗拒,就会感觉脑子里被塞了针。


    你费力地错着步伐,尽力不去表现不适。


    这么古怪的音乐实在是让人觉得意味不明。


    谁知道,这些音乐是不是用来测试某种“耐受度”的?说不定谁在其中显露出真正的反应,谁就“需要被治疗”。


    你不知道,那别人不说,你就也不说。


    你的目光再次落到那两个女孩身上。


    小羽还在傻乎乎地笑。


    看起来,她是唯一不受音乐影响而保持自己步调的人。她走得很慢,完全不在意——当然,看起来她也无法在意——音乐什么时候会停,也不知道自己该抢哪一张椅子。


    ——玩了一局,哪怕是疯子都学会了要先锁定目标座椅。


    你注意到她脚步虚浮,像是几乎快要跌倒了。


    小艾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被挤到了后面——这一轮,所有人都狂躁了起来,连你都在只顾着自己的情况下,被推搡了好几把差点摔趴下。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音乐停止了!


    电光火石之间,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是:如果小艾不帮小羽的话,她肯定会被淘汰。


    这不是猜测,而是几乎可以预见的结果。没人干预,小羽走不快,也反应不过来,护工就会像拖走麦克一样拖走她。


    要管她吗?你的心揪起来。


    她的脸对你来说实在是眼熟,你很难就这么放任她被带走。


    谁知道那扇门后面到底是什么?!


    你准备出手,但你发现已经有人比你更快——


    小艾。


    她放弃了自己身边的那把椅子,窜出去直接从背后一把扯住小羽的手臂,推向左侧的椅子。


    你也瞬间做了决定。


    ——反正在场的不论真假都是疯子。


    你踉跄着抢到了一个位置,而后巧妙地伸腿绊倒了要抢你身前那张椅子的人。


    你的手刚举起来,同样眼观六路的小艾已经看到了这一切,她立刻扑过来坐下。


    她给你投来一个感谢的眼神。


    可惜,小艾坐下来了,那个男人就错失了机会。


    他脸上没有情绪,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姗卓对此叹了口气:“可惜,今天不是你的节奏呢。”


    两个护工再度前行,一人抓手,一人架胳膊,把他从人群中抽走。


    灰色小门开了一秒,关上。


    开门的瞬间,你听到了惨叫。


    应该是威尔的声音。


    随着门的关闭,什么声音给阻隔,而进去的人也都没有再出来过。


    你绝对不能被扔进那里去。


    你控制不住地攥拳再松开,再攥拳。


    眼神乱飞,你看了眼墙边的挂钟,它依然没有动。


    许多信息钻进你的脑子里,但你没有时间去把它们理成逻辑。


    你又瞥了一眼小艾。


    她正在帮小羽把头发捋顺,小声地说着什么。你听不见内容,但从小羽点头的频率和越来越放松的神情来看,小艾在试图安抚她。


    你确定了。


    不管小羽小艾是不是“外来者”——毕竟这里可是“疯人院”,你无法仅凭一些感觉就判断对方是和你一样的来头——你都要尝试和她结盟。


    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不会放弃和背叛自己友人的人。


    她能选择持续帮助明显不利于自身的朋友,那她至少不会轻易背刺你。


    空气开始变热。


    你感觉不到窗外的风。活动室的窗看得见外面院子里的树影在晃,可屋里一丝风都没有。


    护士站的对话窗依旧开着,姗卓正用纸巾擦她的耳麦,动作极慢,好像在等待什么。


    你有某种预感,第三轮会是一个分水岭。


    因为前两轮实在是,呃,按部就班。


    姗卓接下来说的话证实了你的感觉。


    “热身已经结束咯,我们的好伙伴要从现在开始认真起来哟。”


    她和别的护士们拿出来了小本子,几双眼睛看斗兽一样瞄过来,摆明了要记下你们的所有行为。


    音乐响起。


    和前两次又不一样,这一回音乐刚开始几秒就跳了一拍,像是有人在录音时按错了键。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迟疑了一下,但很快只是用转圈的方式继续加入音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走动。


    你不难猜到,这不是什么“跳音”,而是故意设置的干扰点。


    节奏。这会是一个重要的参照。


    你开始调整步伐。


    你要让自己完全不被节奏控制。


    你悄悄靠近小艾和小羽,你想和她们抱团,但你也不能让自己这样的行为被盯上。


    你低头看地板,判断每张椅子的方向和路径——椅子每一轮都会被重新摆放位置。


    一般来说,把椅子复原成一圈的形状即可。


    护工们每次摆放却都有一些不同。


    不是把这把椅子挪远一些,就是把那两把椅子凑得更近。


    这一轮更明显。不知道看不惯小艾和小羽的好感情,护工像是带着恶意一样,把小羽刚刚坐着的那一张椅子,刻意移到了更远的位置。


    明明这并不会“一定”导致小羽的游戏失败…


    你眼里浮现出冷意。


    不管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等你走到那张椅子身边时,装作转圈不小心“碰撞”,膝盖轻轻顶了一下椅背,将它朝其它椅子的地方推了半步,让它回归一个圆圈的范围。


    小艾看见了你这个动作。她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朝你点了点头。


    也许大概,她和你有着一样的想法。


    音乐戛然而止。


    下一秒,小艾就“刚好”坐上了那张椅子,动作有点慢,却不至于太晚。她坐下的一瞬,像是放了口气似的笑出声来。


    反而是你脚下一错,原本该属于你的位置被别人先抢了。


    你装作错愕,迅速退到正对面的最后一把椅子旁,动作看起来像是慌张选择,却正中你早就计算好的落点。


    你坐下,背微微贴上椅背,眼角余光看向护士站。


    姗卓的表情依旧带笑,但你明显看见她把桌上的记录表往前推了一点,写了什么。


    会是你吗?毕竟你在心思颇多的情况下,很拙劣地演了一轮——假装想要某个椅子,实际上目标是另一个。


    你不知道。


    随便她记录吧。


    这一轮被淘汰的是个中年女人,她在听见音乐停时还愣着没动作,像是魂没回来。她被两个护工架起时,没有挣扎,甚至还问了一句:“我可以喝些热饮吗?”


    没有人回答。


    门开了,她被带进去。


    音乐再次响起。


    这次音乐没有从头开始,而是从某个段落中间突兀地响起,歌词也变成了碎片:


    “快…坐…快…椅子…错…”


    音频失真严重,像是卡壳的卡带在哭。


    姗卓不在窗口里了。


    护士站的窗台边全空了,她们走了出来,走得更近来围观,护工也从角落站到了更靠近你们的位置。


    椅子数量此刻是六张,剩下七人。


    你颇有种不安的感觉:这群来自医院的工作人员之后会越缩越近,而这个游戏即便玩到最后,只剩下一个人,也不会有一个“好结局”。


    要不,试试看就让游戏在本轮结束?


    要怎么结束?


    如果每次都有人淘汰,游戏就会继续,那么,如果没有人淘汰呢?


    你要让全部七人都“落座”。


    ——毕竟规则说的是,只要“坐在了椅子上”,就可以,不会被淘汰。


    你从一开始就这么想,但你没有办法去验证。哪怕是小艾和小羽,也还没有和你建立真的对话和了解。


    让她俩陪你去做这种可能有点冒险的事,显然是不可能的。


    你开始放慢脚步,找到了最合适的人选。


    你将自己与爱啃指甲的卡伦之间的距离拉近。


    她的神经已经绷到极点,嘴里喃喃不休:“我要好好坐下——”


    你正是要用这个。


    音乐开始进入后半段,节奏又一次错位。这时候,你低声冲卡伦说了句:“你鞋带松了。”


    她立刻低头。


    音乐停了。


    你假装被吓了一下,侧身后退一步,撞在她身上,逼得她整个人跌向最近的一张椅子。


    她条件反射般坐下,动作剧烈,但落点精准,而你自己——双腿弯曲,轻轻一挤,精瘦脆弱的卡伦就和你共享了一把椅子。


    她看上去也没有意见,因为你抓着她的手塞进了她的嘴里。


    啃着指甲,她很安心。


    现在全部椅子,都被“占用”。


    全场寂静。


    你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灰色的护工动作慢了半拍。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犹豫地向前走了一步,却没有伸手。


    没有人倒下,没有人呆站,没有人抢错椅子。


    七人,六椅。


    却没有一个人落单。


    你问过了姗卓,你知道自己没有犯规。


    你和她对视,也许你的目光还有点挑衅——这是来自于高压下你的情绪的自然流露,而非故意。


    姗卓终于缓缓开口,笑容不见了,语气变得冷淡:“看来大家今天都…很积极。”


    她的词是“积极”,不是“聪明”,不是“合作”,也不是“合格”。


    有什么细微的情绪波动在护士和护工之间流转。


    她没有确定谁违规,也没有宣布下一轮。


    护工们站在原地,像等待某个还未下达的指令。他们身体没有动,但手指在轻轻地扣着自己手掌。


    这种行为在刚刚的几十分钟里你观察得足够多了——这是焦躁的前兆。


    “那,今天的游戏时间就结束了。”姗卓终于宣布了你的胜利。


    你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


    游戏结束后的几分钟里,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一样。


    椅子被迅速撤走,病人被带去不同方向,“活动室”也瞬间变回那个白得发光的立方体。


    你还想找机会和小艾她们说话,但你的护工已经来抓住了你的胳膊,严肃地带着你回去了病房。


    之后的事情,一切“正常”。


    在房间里发着呆熬到了晚上,食物在你快要饿得咕咕叫的时候送来——毫无味道但营养“均衡”的晚餐。


    托盘里,还摆着一片药和一杯水。


    你照旧接过餐盘,吃下颇有营养但色香味俱无的餐食。


    而后拿起药片,当着护士的面假装吃下,然后在咽下动作完成的同时,迅速用舌根将药片推着藏进喉咙里。


    你做得很熟练。


    护士却突然笑了。


    那是一种你从未听过的笑,带着一点不合时宜的愉快。


    “怎么了?”她微笑道,“为什么不好好吃药呢?”


    你心头一紧,抬起头,她正看着你,眼神亮得像刚擦完刀。


    你还没开口,她便轻轻说:“不老实吃药的病人要受到惩罚。”


    她知道!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在吃下药可能面对的未知情况和被护士“惩罚”之间,你选择不管怎样先把这颗药吃了,这样之前的事情死无对证,而现在你又确实吃了下去。


    可,喉咙像是突然卡住了什么东西。


    你几乎感觉呼吸道入口都要被堵住,有什么东西正在那里迅速膨胀。


    你捂住嘴,脸色骤变。


    你转身奔向洗手池,强行弯腰,呕吐。


    护士就这么静静地在你身后看着。


    “呃——咳…呃…”


    你吐出来了一个白色的什么东西,落进白瓷水槽,啪地一声。


    水槽里有一些积水,那东西晃晃悠悠地飘了起来,还翻了个面。


    被你藏在喉咙里的,应该是药,没错。


    但你吐出来的,却是一颗眼睛。


    圆润、湿滑、上面还挂着黏液的眼球,静静地躺在白色瓷面上。


    积水退下,它就卡在了下水口,白白的眼白融入水槽,而黑黑的瞳仁则像是新的下水道口,正对着你的眼睛。


    你的胃又翻了一下,强行压下去。


    背后响起脚步声。


    护士站在你身后,帮你拍着背。


    “别紧张嘛。你以为你可以一直耍小聪明,没人能知道你在做什么?”护士的声音贴着你的后脑勺。


    你转身,强撑镇定:“我只是还没有咽下去。”


    “是吗?”护士只是看着你摇摇头,“小姐,也许你不该到这个时候还在狡辩。


    你咬咬牙,迎上护士的目光毫不示弱:“不论如何,你从未说明必须吞下药片!这理应是你作为护士的失职。”


    你故意加重了“失职”两个字,把“合理争辩”的态度摆在表面。


    护士低下头,声音低得好像要防止被第三人听到一样:“我有没有说过,那是不重要的。”


    她抬起头,脸上的笑像一层刚上好的油漆画,定格在那里,又似乎随时会流淌出微妙的色彩:“我什么时候想惩罚你,就惩罚你;什么时候想放过你,就放过你。这,是我的权力。”


    “而你,我的孩子,没有质疑的权力。”


    她站直身体,语调回到了好像护士标准行为示范片里的播报状态,清脆又职业:“病人试图规避药物服用,记录一次行为异常,建议开小组会进行心理评估环节。今晚,额外服药。”


    你看着她从托盘中重新拿出一枚药片,塞进小小塑料杯中推给你。


    药片颜色和刚才的不同——这是一颗完全黑色的药丸。


    和正常大药片都会有个刻痕以自由控制摄入量不同,它的表面毫无刻痕,像一粒光滑的种子。


    护士歪着头,温柔地说:“这颗你可要乖乖吃下去哦。我们都在看着呢。”


    你只好吃下这枚药。


    “我不该因为药片太难下咽就没有注意到没能吃下去。现在我吃下去了新的药,我很困了,需要休息了,晚安,再见。”你说了一连串的话,作势就要躺回病床上。


    护士却挡在了你的面前。


    “你只是吃下了药,这是你该做的,但这并不能抵消对你的惩罚。”护士说着,语气兴奋。


    第134章 疯人院 4 ◎禁闭…吗?◎


    你走在通往禁闭室的走廊上, 脚步没有发出声音——因为你还穿着病号服配套的拖鞋,棉布底一点也不跟脚,走起来像踩在纸上。


    走廊的灯亮着, 却一点也不温暖。


    白天的时候还不显眼, 此刻冷色调的白光就不多不少刚刚好微微刺眼地悬在脑袋上。


    走廊尽头的墙上挂着一张写有“清洁器具间”牌子的门,正是她们要送你去的地方。


    “配合点。”两个护工一左一右地押着你。


    你没有回嘴。那颗黑色的药片似乎起了效果, 你已经开始犯困,身体也感到麻痹。


    站在门口穿着护士服的并不是负责你的护士,而是护士长姗卓。


    她翻着你那份记录板就像翻菜单。她看到你时笑了一下, 轻描淡写地说:“表现不合格, 又不好好吃药。本来你的身份就够特殊了,也只好让你禁闭观察一晚。”


    她顿了顿, 又补了一句:“不用太紧张,我们只是希望能够给你最好的治疗。”


    你冷笑一声。


    然后她轻敲一下记录板, 像盖章一样:“进去吧。”


    门被打开。


    你被推了进去。


    房间只有一个被钉死在墙上的金属床和一盏顶灯, 连马桶都没有。


    天花板低矮, 墙壁刷着厚厚的白漆,隐约能看出里面被补过多次,像是在掩盖什么。


    你第一眼看到的是那道嵌在门上的单向玻璃观察窗,长条形, 从外面看得一清二楚,从里面却只有你自己的倒影。


    门被落了锁。


    你站在原地不动, 片刻之后才慢慢靠墙坐下。


    很冰。


    倒是让你恢复了一些意识。


    你强撑着观察起房间。


    没窗户,只有一条通风口, 在天花板角落,大小嘛…也许足够塞进你的肩膀。


    可那上面布满灰尘,有细细的链条锁着, 看颜色像是被锈得不轻。


    你没动它。


    谁知道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你又坐了一会儿,回想了一些今天的事情和姗卓说的话,撑不住阖上了眼。


    外面渐渐也安静了。


    直到,你感觉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搔你的痒。


    你睁开眼睛,一挥手就抓住那…是缕头发?


    你缓慢地想起来,啊,这是你的道具!


    白天的你,居然一次也没有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宝物;而此刻抓住它在手心,你觉得自己慢慢找回了一些零碎的记忆。


    这些记忆和感知不足以支撑你想起更多的事情,却足够让你清醒地意识到:这家康复中心对你做了些什么。


    “谢谢你。”你对着青丝自言自语道,“不过,为什么是现在?”


    青丝一直藏在你的头发里,一整天都没有反应,可它却在此时将你唤醒。


    “有什么东西要出现了是吗?”你对着青丝说,把它藏好。


    你竖起耳朵,缓缓坐起,指尖贴上冰冷的墙壁,猫着腰轻轻挪动,直到摸到门上的玻璃观察口。


    你犹豫了一下。


    一股不安的预感让你想退回去,但又有种强烈的本能在驱动你——你需要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你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不发出一点声音地将眼睛贴上去。


    然后,你看见了它们。


    ——一群“东西”,站在走廊尽头。


    不对,它们不是站着,而是排列得整整齐齐地“僵立”在那里。


    十几个身影,穿着因为过于肮脏而看不出原色的浅色衣服,衣服和它们的皮肤几乎融在一起,看不清款式——会这么想,是因为你下意识觉得这夜半出现在这里的怪物只能是精神病人的鬼魂之类的东西,所以才会从它们的衣着上试图得出结论。


    它们头发披散,身形各异却都带着一种相似的扭曲:肩膀歪斜、关节肿胀、脚掌外翻,像是用错误顺序组装的躯体。


    ——也可以说是遭受了某种暴力的殴打致使的各部位脱节。


    它们的脸模糊不清,在那微弱的灯光下像是一团团被揉皱的肉团,眼睛的位置却异常醒目:睁得极大,眼白漆黑,没有眼珠——像两个深陷的黑洞,在你窥视的那一刻齐刷刷地朝你看了过来。


    你差点惊叫出声。


    但你忍住了。


    你猛地退开,不期然脑袋“砰”地撞在墙上,一股钝痛从后脑勺传来。


    “这也能看见我?”


    当然,鬼怪这种东西又不讲物理。


    你胸腔剧烈起伏,努力不让自己喘出声音,有些慌乱地在脑子里乱吐槽。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整齐而缓慢的脚步声。


    你屏住呼吸,趴在门边,听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节奏:拖、拖、拖——停。


    拖、拖、拖——停。


    每一个脚步都像是在刻意避免制造声音,但也正因此显得更像某种非人类模仿出来的动作。


    它们在靠近。


    它们也许不知道你是谁,但它们正在寻找目标。


    你往后退,开始思索藏身的地方。


    已经说过了,这个房间只有一个金属床。


    咬咬牙,你不管了,站到床上,伸手想去够那通风管道上挂着的锁链。


    尽管已经生了锈,铁链本身也并不细,它还真的只是一个“陷阱”似的,随着你的动作发出剧烈的声响引得外面的脚步加快的频率。


    该死!


    你四处张望,视线落回脚下。


    还能藏哪儿?只有这里了!


    床下空空的,约有四十公分高。


    没办法,你飞快地伏身钻了进去。


    冰冷的金属管滑过你脖子、手肘、膝盖,你几乎是在颤抖中完成了这个动作。你把自己缩成一团,脸朝着房门的方向,把气息压到最低。


    脚步声靠近了。


    你听见门外有某种物体擦过金属的声音,像是骨头在铁上敲击。


    你从床下缝隙望出去。


    门打开了。


    它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你看得见它正被缓缓地推开。一只脚先跨了进来——那脚肿胀,皮肤上布满干裂的血痕,趾甲像黑色的刀片。


    然后是第二只。


    它站在门口,像在感知什么。


    你看着它的脚原地打着转。


    你屏住呼吸,几乎不敢眨眼,青丝抓在手里,随时准备使用。


    接着,更多的脚步声响起。


    又有两个进来了。


    你从床底向外看,那些脚互相交错站着,有一只脚趾骨裸露在外,另一只甚至直接拖着一根锁链。


    它们混乱地踏着步,明明已经精准地找到了这里,却好像完全无法感知到你。


    你突然意识到:也许,它们看不见呢?只能靠听觉或气味,或者说某种视线上的感知,来判断你的位置。


    就在你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你听到它们哼哧哼哧地用鼻子大力地吸着空气——像狗嗅食物那样急促。


    然后它猛地扑向床尾!


    你差点吓得直接把青丝用出去。


    那是你刚刚站着的地方。


    你缩在床下,冰冷的墙壁贴着背脊。


    你听见它们互相发出低沉的咕哝声,最终,它们像执行完一场失败的搜捕一样,转身,慢慢走出房间。


    你一动不动地躺了很久,直到听不见它们的脚步声,直到你几乎快窒息,才慢慢吐出一口气。


    从床底缓缓爬出,你膝盖还贴着冰凉的地砖,心跳却已经乱成了一团。


    你的视线被夺走。


    ——门开着。


    你凝视着那道敞开的门缝,它静静张着,外头的走廊是一片模糊的灰绿,那群怪物似乎已经缓缓离开,拐过走廊尽头的转角。


    你的心里生出一个危险的念头:难道这不正是逃脱的机会吗?


    你清楚自己并没有犯罪,哪怕现场有属于你的痕迹,也不会有任何“专家”能鉴定出来你的嫌疑。


    疑罪从无,何况是这么恐怖的死亡方式,要是真的赖在了你的身上那才真的吓掉大牙。


    把你关在这里,无非就是想获得更多的口证,或者也许在你身上施加些别的压力。


    总之,如果你就这么离开,说不定并不会对你的“学生身份”造成太大的影响。


    你只需要捱过这二十多天,前往下一个副本即可。不管怎么样,你都已经受够了自由被限制的处境。


    下定了决心,你马上开始行动。


    动作不能太大、不能太快…你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地穿过门口。


    走廊比你记忆中的更长也更黑暗,只有天花板上稀疏的应急灯管还闪烁着微弱的绿光。


    你刚想加快脚步,就在这时,脚下传来“咔哒”一声。


    你低头一看——一个药盒。?


    你简直气急,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丢在了走廊中央,被你一脚踩个正着,塑料碎裂的声音在走廊里炸开。


    ——以后你再也不会吐槽恐怖片的主角是脑残了。


    当然,这不关键。


    你的背部瞬间汗如泉涌,寒毛竖起。


    果然,来自转角后的回音响起了——


    咕噜、咕噜、咕噜…


    那些已经去往其它楼层的怪物停下了。


    你仿佛能听见它们同时转头的声音——没有呼吸、没有语言,只有一股“注意到你了”的静默共识。


    你反应极快。


    几乎是瞬间拔腿狂奔,鞋底在地面上猛地摩擦出响亮的“啪哒”声。你不敢停,奔跑的脚步声混合着心跳在耳边轰鸣。


    走廊两边空空荡荡,一扇扇病房门紧闭,没有人,没有护士,没有值夜医生。


    真是奇了,这座精神康复中心在夜晚像被一夜抽干了人类气息,只留下你和那群正在追你的怪物。


    “她们去哪了…?”


    你一边跑,一边思索。


    就算晚上会出现怪物,护士们也理应躲在某个安全区,而不是彻底消失才对。


    这种思考让你的心绪平稳下来。


    脑袋上的灯光忽明忽暗,投下拉长的身影,你意识到,身后的怪物的速度其实很慢,甚至可以说是“有条不紊”。


    你索性也慢下来,仔细观察起来周围的环境。


    就算要离开,何不趁机先逛一逛这里?


    逃跑是本能,但信息才是武器。


    你放缓了脚步,侧耳听着身后拖踏的脚步声,还在一段距离之外。


    前面不远处是一道写着“员工专用”字样的门,你尝试拉了拉,居然没锁。你走进去,发现是一条通往档案室和医务后勤的走廊,两边是空荡荡的文件柜、布满灰尘的饮水机和被遗弃的担架车。


    你心中一动。


    如果能找到白天无法接触到的档案文件…


    你快速穿过走廊,推开尽头写着“医患历史档案室”的房门。


    门后是一间潮湿阴暗的小办公室,墙上贴着泛黄的康复流程图,文件柜布满霉点。你翻开抽屉,里面是一沓沓手写记录——医生登记卡、护士排班表…


    奇怪。


    上面的人名和照片,没一个是你今天过的。


    你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拖拽声。


    那群怪物已经来了。


    走廊尽头,脚步声如潮水般逼近。


    你眼神一凛,瞥见右手边一扇门半掩着,门上的标签写着“集体病房”。


    来不及犹豫,你一脚踢开门,几乎是滚进去的。


    砰——门在你身后关上,黑暗立刻将你吞噬。


    你屏住呼吸,贴靠在门后,听着外面拖沓诡异的脚步声从门口缓缓经过,那些“东西”像失去了方向,又像被某种力量牵引,不再急于搜捕你。


    你正松了一口气,却忽然听见病房内,传来轻微的气音。


    “嘶…嘶——”


    你脊背发凉,猛地回头。


    床上有人。


    月光透过小窗洒在床沿,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那是一张你绝对熟悉的脸:护士长姗卓。


    她静静躺在那里,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腹前,眼睛紧闭,脸色青灰,没有一点血色。


    但她还在呼吸。


    你踮着脚靠近,心中疑问如潮——她怎么像病人一样,躺在这间病房里?


    意思是,真正的病房才是躲避那群怪物的安全区吗?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很快打破了你的猜测。


    因为,远处的角落传来一阵细碎的撞击声——那些怪物又折返了!


    脚步声“咚”一声停在门外。


    眼角余光一闪——床下还有空间。


    行。你轻车熟路地又往病床下一钻。


    这间集体病房一共有六个床位,姗卓的床位就在你的正对面。


    头顶上方是不知道谁的苍白的手掌,从床边垂落,指尖还轻轻颤着。


    门被彻底推开,几个脚步走了进来。


    你从缝隙望出去,是那群“怪物”。


    它们走进来,煞有介事地在病床间徘徊。


    你看着它们,心里疑惑更甚。


    接下来,它们动了起来。


    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幕。


    它们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只弯曲生锈的镊子,缓慢地在的额头上划出动作;另一个托着一只空瓶子,瓶口对准额头位置;其余的三个则手持压舌板、听诊器、注射器,重复着似乎是医生日常的动作。


    台上的“病人”双眼紧闭,五官抽搐,四肢被固定带牢牢捆着。


    可是,可是,它们一通操作,挨个儿地在每个病床前忙碌了一通,却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带走。


    你简直觉得完全不可理喻,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你心跳如雷,很想探出头看清楚它们到底在干嘛,却不得不一动不动地待着。


    你太清楚这帮怪物虽然看似笨拙,但嗅觉和警觉性都极强。你知道,稍有声响就可能引起又一场虽然容易逃脱却没错失很多信息的追逐。


    怪物们没有注意到你。


    它们似乎按照某种内在秩序,完成着一场滑稽的名为“手术流程”的默剧。


    最终,当那瓶空药瓶对着六张床倾倒六次、金属镊子也虚按额头六下后,领头的那个怪物点了点头,五个怪物缓缓直起身,像退场的演员一样,一同离开手术室,缓慢游荡至楼道深处。


    你小心地爬了出来,看清了姗卓的脸。


    她依旧昏迷,嘴角残留着被压舌器撬动的血丝,最醒目的,是她的额头中央,有一道清晰的缝合线。


    啊…你眯了眯眼,有点难以接受这一幕。


    你轻轻拨开她的碎发——在她的刘海之下,不止她的额头,她的头皮两侧还有耳后也有多道缝合痕迹。


    像是做过粗暴的颅骨开口,但是缝线处本身的伤疤,既没有恢复,也没有腐烂。


    就这么新鲜地爬在那里,像是临时缝好的。


    你踉跄后退一步,差点摔倒。


    你又去查看了剩下的五个人。她们有的是你见过的护士,有的你没有见过,不过不难猜出她们是另一个时间点值班的护士。


    每个人都和姗卓一样。


    隐藏在碎发和护士帽下面的原来就是伤疤。


    你终于艰难地理解到:


    如果姗卓被开了颅,那她就不是护士。


    她才应该是病人。


    又或者说,在另一种权力的结构下,她是病人,那些夜晚游荡的“怪物”,则是真正的手术操作者。


    怪物们和“姗卓们”的关系你实在还猜不透,但你知道,不论谁是刀,你都是最低一级的小虾米。


    那么,你呢?你也和姗卓们一样吗?


    你看着她额头上密密的缝线,心中泛起强烈的恶寒。


    你忽然意识到——今天一整天,你都还没有真正照过一次镜子。


    就像某种本能在回避,又像某种规则不让你去看。


    你的心跳像失控的齿轮。


    你强迫自己咽下心头的抗拒,钻入病房深处的洗漱区。


    你取下角落里的应急钠灯,接了满满一盆水,将那一池沉默不语的水轻轻搅动,逼迫自己去看,去看那个你尚未确认过的自己。


    水面微微颤抖着,映出你脸上的每一道细节——


    你的额头下方,一道隐隐的线。


    你下意识地撩起凌乱的头发,手指从颅骨中线往两侧摸去。


    缝线。


    细致、工整,只是这么一摸,就让你联想到缝合标本那样的“手工缝制”。


    你剧烈反胃。


    如果是真实的被开颅、也许还被取走了一部分的脑子的话,你肯定已经变得痴傻。


    而在副本里——偏偏又是这样真实的副本里,你只是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不“完整”,自己“缺少”了什么。


    这种感知,让你产生片刻的解离,你感觉自己好像升上了天,又狠狠坠回身体里。


    你闭着眼,在水池旁沉默良久,直到你不再发抖。


    你重新回到“姗卓”的床边,她依旧昏迷,也不知道她又是在谁的监督下,吃下了什么药,这么看着简直像是待修的人偶。


    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手早已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就像你早就知道接下来的动作。


    你伸手,沿着她头顶的缝线慢慢剥开。


    出奇地顺利,没有任何血液,没有阻力。皮肤像一层手工面具,被你剥开一角,轻轻地翻了过去。


    你捏住她头顶的骨缝,像打开首饰盒一样,“咔哒”一声,头盖骨被揭开了。


    没有什么能再恶心到你了。


    当然,头盖骨下方,也并没有血肉模糊的脑组织。


    那里空空如也,只剩一个中空的空间,填塞着一团纱布包裹的物体。你颤抖地抽出那团布,慢慢解开。


    里面,躺着的是一把小巧的银制物件——一根闪闪发光的体温计,表面印有护士徽章的浮雕,底部插着一个发条装置,发条还在缓慢转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你什么也不明白,只是被动地接受这些“景象”。


    之后很久,你才慢慢反应过来:


    这是一种“功能代号”。


    这个失去大脑的、也许曾经也只是一个病人的人,现在是护士,所以她的角色、动作、语言系统…都被这个象征性的“工具”所取代。


    而你呢?


    你的脑袋里,是不是也藏着某种“象征”,某种不是大脑、却决定你行为模式的“指令装置”?


    你把姗卓脑袋里的东西放了回去,轻轻合上头骨,把皮肤翻回原位。


    你静坐在姗卓的旁边。


    一股讽刺感袭来:如果不是她突然决定要“惩罚”你,也许你就会在病房里睡过去,而后不会注意到今晚所看到的一切。


    毕竟,自从来到了这个病房里,青丝就丧失了之前在禁闭室的“活性”:如果你不催动它,它就只会乖巧地躺在那里。


    姗卓因为你今日的出格而觉得你挑战了她的权威,这个随意玩弄你的举动却把你引往真相。


    也幸亏你没有直接离开。


    至少你要先把自己的脑子找到。


    当然,不只你自己的“脑子”。还有那对花裔姐妹的脑子——


    作者有话说:虎悲观地和医生说会不会是青光眼的前兆,医生长叹一口气说我的眼球甚至眼压都是正常的,单纯屏幕看多了累的…行,开了干眼症相关的眼药水回来打字了


    第135章 疯人院 5 ◎提神醒脑◎


    感慨时间结束。


    脑海中的想法距离成型尚还需要更多样本。


    你听着怪物们的脚步, 小心地走出房间,在这片隐藏在护士站之后的空间里搜寻起来。


    很快,你就找到了负责你的那个护士的床边。


    她是护士长的手下, 但她也并不介意随意地利用延伸自护士长的权力来控制你。


    你已经很熟练地打开这里的人们的“头盖骨”了, 不得不说,每个人的体质还真是不同, 护士长的脑袋更硬一些,也不方便撬开,这位护士姐姐的脑袋就打开得毫无阻力, 很像拔开一个塑料玩偶的脑壳。


    在她脑中嵌着的, 也是体温计,而是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你把它取出来, 就着她口袋里手机的光来阅读。


    这是来自“见习护士护理守则”的手册的残页。


    值得注意的是,它看起来并非你所处的这个时代, 更像是几十年前的复印本。边缘泛黄, 纸质粗糙, 上面还有圆珠笔迹划着重点。


    你扫了一眼第一页: “病人常有妄想与自残倾向,应以温柔的控制与适度的忽略为主要处理手段。”


    “对抗性的女性病人多为不愿顺从的家庭失败者,与其争执不如安抚并稳定情绪。”


    还是那句话:你并不懂这些专业知识。但你眉头一皱,感觉这陈腔滥调显然是毫无道理。


    不过, 这似乎说明了这些“护士”们曾经所处的年代,并解释了她们白天时许多完全不人道的做法的原因。


    你将手册收好, 盖好她的头骨。


    大脑空空的护士即便是在睡梦中也肉眼可见地变得呆滞。


    状态倒有点像…小羽。


    你继续走向下一个目标


    ——男护工。


    你对这个人的印象很“深刻”。


    和女护工一样的力气大,在有外人在的时候看起来也还算是专业, 却总是试图在某些边界上对你进行试探。


    一些很微小的,有时甚至会让你也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的事情。


    你从他身上感受到的不是权威,而是一种微妙的隐藏在职业伪装下的由当前环境所决定的“强者”对“弱者”的真实恶意和蔑视。


    你两只手掰开了他的脑袋, 他的头骨比其她人的要厚一层,可能也因此,他脑袋上的锯口更不规则,可以看出当初给他开颅的医生应该费了很大的力气。


    但你还是打开了。


    你几乎想立刻把目光挪开——他的脑腔里是一尊细小的塑料雕像。


    它是一个金发碧眼的裸女娃娃——双腿劈开,脸上带着可怖的笑,涂着浓妆,后背上用红色马克笔写着:“真正的男人专供”。


    这个物件的导向,和你对他的感觉一致。


    这样下来,你几乎可以确认,是什么在催动她们的行为。


    下一步,是时候设计“角色替换”实验了。


    直接把姗卓给换掉?


    你摇摇头,否认了这个想法。姗卓作为护士长,就算要对她下手,也要等到进一步的验证之后再说。


    你于是小心地将你的护士和男护工脑袋里的东西互换了一下。


    你要等着看,等到她们苏醒之后,她们的行为会发生什么变化,周围的人又是否会注意到这些。


    这片区域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了,你走出这排安静得可怕的病床区时,手指还有点发抖。


    你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有种不知道是冷到骨子里的不安还是肾上腺素飙升后的激动在汹涌澎湃。


    外头,怪物还在。


    除了开门关门还有那融成一团的身驱摩擦建筑物的声音外,它们安静得就像是细心维持夜间秩序的医务组,只是机械而规律地巡逻。


    你本来想找个机会溜回你的禁闭室——毕竟你还要等着白天的时候被请出去——却发现这些怪物做着医护的“工作”,却一点也不“摸鱼”,几乎把所有的主干走廊都踏遍了,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重复一次,不留死角地来来回回地巡视。


    看来,一整夜都不会消停了。


    那你怎么办?


    你深吸一口气,做了个决定:跟上它们。


    只要不引起声音,只要保持距离,你就能像影子似的藏在它们的身后,索性还能反过来用它们的路径把整个病院看一遍。


    于是你等到下一次这波怪物巡回来这里,便紧紧地跟上它们一起走。


    离得不近不远,你能听到它们身体里的某种液体在翻腾,也许是血,也许根本不是人类的东西。


    也可能是你自己紧张过度的血涌。


    它们离开了护士站后这“医护”们居住的区域,回到了你所在的病房区。


    你蹲在门口不远处,看着它们围着床上的人缓缓地动手。


    它们伸出细长的“手”,拿起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医疗器械,似乎在做检查。


    站在它们身后的窥视远比躲在床底下看到的要清楚,它们的动作不仅暴力,甚至可以说很温柔和…体面?


    和那些恐怖电影里的唯利是图的恐怖医生不同,这些怪物貌似是真的笃信滥用开颅或者别的让病人缺一块儿少一块儿的方式是有效的医治,因此它们看上去是这样的认真和虔诚。


    你的目光缓缓下移,你踮起脚,努力看向床位上的那个人。


    是那个啃指甲的女人——你忘了她的名字了。


    总之,女人看起来睡得很安详,而怪物们也只是用手对着她一顿挥舞,却并没有真的损伤她的身体。


    咦?


    所以它们根本没有实际上的伤害能力,只是执拗地重复着“原本自己应该做”的动作吗?


    你跟着它们这样走了一整圈,从一楼,再到二楼,还有三楼。那些你白天看到的大门,此刻对怪物们毫无阻挡。你也跟着记住了所有你接触过、未接触过的病人的脸和她们所住的病房。


    怪物们没有钥匙,你也没看到它们却轻易地打开所有带锁的房间。


    只有一扇门——院长室。


    它位于三楼的尽头,和一楼的普通办公室一样简单的木门。


    可对于那些办公室也如进入无主之地一样的怪物来说,它们竟然只在门前停留一阵,而后原地转身,继续巡查。


    ——第一趟时,倒霉的你还因为没来得及躲起来,还不得不又来了一场追逐。


    好在,你跑得飞快,把怪物们甩在了身后;怪物们既然追不上你,没一会儿便也忘却了你的存在,只是继续它们自己的路线。


    你蹑手蹑脚地再回到院长室的门口,不出所料,没有钥匙的你,也打不开这扇门。


    这里一定有什么东西——不属于“病人”,也不属于“医生”的东西。


    说不定就是你所需要的什么。


    你不甘心地在心中给这扇门划上重重点,却也无可奈何地离开。


    你还无法承担暴力破门的风险。


    接着,你又跟着怪物们绕了一圈,总算在精疲力尽的时候,确定了这帮怪物不到天明不会消停。


    你没法儿这么和它们耗,你要为第二天的事情保存体力。


    屏住呼吸回到禁闭室,只轻轻带上门。


    你知道怪物们还会回来,但你大着胆子要试一试,看看它们是不是真的不会对你做什么。


    你在心里排练着逃生路线,把这里的地形一次次地复盘,才握着青丝将自己蜷缩进床角,等待着怪物们的再次出现。


    脚步声像水滴,一滴一滴渗进房门。


    你闭上眼,放缓呼吸。


    咔哒——门被推开了。


    你没忍住给眼睛闪一条缝,从眼角的余光里看着它们。


    它们没有立刻过来,而是站在门边仿佛在确认什么。


    然后,它们缓慢地走到你床前,围成一圈。


    就算亲眼看到它们没有伤到任何一个普通病人,你还是不禁浑身汗毛竖起,心跳如鼓。


    怎么说呢,这种被一团非人之物围住的感觉太直觉般地令人绝望了。


    它们伸出手。你忙把眼睛闭实,控制着睫毛和眼球不要乱动。


    你看不到,可依然能感受到,什么东西在你额头处比划,又顺着鼻梁划下,像在勾勒面部轮廓。


    接着是脖子、胸口、腹部。


    你每一寸肌肉都绷紧了,直到那把冰凉的金属划过你锁骨的时候,你几乎要跳起来逃命了。


    但它们没有继续动作。


    哦对,因为它们根本没有真的碰到你,只是一阵阵的凉风,让你产生被切割的幻觉。


    冷静。


    很快,它们收起所有动作,演完一套无声的戏剧似的,安安静静地退出了房间。


    还把你的门给关上了。


    你依旧躺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走廊的咕哝声再次远去,才终于敢抽出一口气,几乎是发抖地坐起身。


    你刚刚,像一个实验动物一样,被它们演了一场假手术。


    你慢慢下床,手指还在抖。你再也不想睡了。但疲惫却像潮水一样涌来,你抵不过,眼皮沉重到睁不开。


    就在那样的状态下,你靠着墙角坐着,缓缓陷入了黑暗。


    明天一早,你就要看看她们——那两个你已经动过脑袋的护士和护工——会表现得有什么不一样。


    只有想着这些,你才能稳定自己的情绪和精神,不至于陷入噩梦而真的变成一个疯子。


    早上。


    你听见了脚步声,你坐起身来。


    果不其然,来者就是那个负责你的护士。


    和之前的她完全不同,连推门进来的动作都变得轻盈了许多,脸上挂着一种轻佻的、甚至是油腻的笑意。


    “我们的小病人,看看禁闭有没有教会你乖乖听话?”


    你辨认出来她是独自前来。显然,同样的“思维方式”落在不同的身份里所造成的最终效果依然有所不同。


    护工自然是没有资格一个人到处乱走,但护士则不同。


    这猥琐卑劣见不得光的“物什”也就催动着有着更多权力的护士迫不及待地只身前来。


    “护士姐姐,我这次真的会听话,放我出去吧。”你说,语调平平,“或者你先进来。”


    护士完全不怀疑你会做什么——毕竟她现在的大脑里有的只是纯粹的愚蠢——她就这样打开了禁闭室的大门,探身进来。


    而你也就直接伸手,在她迟钝地反应过来之前,按上她的额头,打开了她的头盖骨。


    好,看来掀起头盖骨并非夜晚专属。


    拿出里面的娃娃,你看着脑袋空空的护士站在原地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彻底明白了自己可以怎么做。


    “好了,护士小姐,我已经得到了惩罚,现在,你可以带我回我的病房了。”你抓住了护士的胳膊。


    就像小艾照顾却也是控制着小羽一样,你控制住了护士。


    你光明正大地解除了禁闭,回到了自己的病房。


    看着呆愣愣坐在你的床边的护士,你皱起眉头。这样一来,你要是还想再利用护士,就还得把这个娃娃塞回去。


    算了,反正随时再拿出来就行。


    猥琐护士再次返厂,而她并没有意识到刚刚都发生了什么,只是在你的提醒下想起来该给你拿药了,便只好依依不舍地先行离开。


    当她再次出现,已经是一只手捏着药盘,一只手扶着门框,一副来赴秘密约会的模样了。


    …看着她,你突然有点后悔。原来借着同为女性身份的“便利”,而展露出来的毫不掩饰的猥亵,是另一种极致的恶心。


    你怎么忘了,这里可是米国,废料放进爱喝冰美式的直女的脑子里,是会把她变成猥琐拉拉的,而不仅仅是让她变得愚蠢。


    你在她说话前,直接敲开她的脑子,再把那东西取了出来。


    把药扔进马桶里冲走,再看着呆滞的护士,你突发奇想。


    也许…


    这一招你昨天并非没有想到,是因为觉得可以先进行保守的尝试再说;但现在,你发现保守方案还是太离谱了。


    你于是把青丝放进了她的脑袋里。


    当然,你随时准备把自己最有用的法宝再拿出来。


    只见,护士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尤其是在聚焦到你之后,整个人都活泼了起来。


    她亲昵地拉着你的手,却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抓住你的手。


    “你知道我是谁对吗?”你指了指自己。


    护士说:“你是我的病人,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好,那你就按照我说的去做好吗?”——


    作者有话说:“你”:鬼鬼祟祟地跟着怪物


    怪物:家人们夜间执勤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跟着我该不会是闹鬼了吧


    第136章 疯人院 6 ◎你是我◎


    厕所的门锁上了。


    “她们来了。”护士凑过来, 在你耳边说。声音里有点雀跃,像是个急着献殷勤的小宠物。


    你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半小时前, 你让护士想办法去把小艾小羽她们带到一个隐秘的地方, 你和她们有事儿要说。


    利用职务的便利,护士很轻松地就做成了。你们被安置在了医院工作人员专用的女厕所里。


    你对着镜子, 仔细地看了看额头上的锋线。你的头发蓬乱,白天的时候,这锋线看起来还真的不太明显。


    你拧开水龙头, 用冷水扑了把脸, 尽可能冷静地面对放入接下来的局势里。


    “麻烦你去门口帮我们守着不要让别人靠近好吗?”你嘱咐护士。


    小艾就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你使唤护士,而护士居然真的乖乖听你的话。


    你示意小艾别慌, 一直跟到门边,确认护士静静地站岗。


    不过你并不想让自己宝贵的道具在别人的“头”里待太久。


    你立刻回到洗手池边, 靠着墙, 说出了昨晚的事。


    你讲述了如何从护士头里取出那几页泛黄的“护理守则”, 又怎么从那个男护工的脑袋里掏出那尊令人作呕的玩偶雕像。


    你说到那些夜晚巡房的怪物,它们“假装”做手术时的神情是多么专注,动作看起来多么专业,明显保有着“医者”的职业本能。


    “而这些人白天看着像医生, 其实根本就是被脑子里所植入的东西控制着的提线木偶”你耸肩,“放什么东西到她们的头里, 她们就会表现出来什么样子,完全没有一点别的意识。”


    你顿了顿, 看向小艾和小羽,认真道:“所以我们需要互相确认一下,彼此的脑袋里, 到底藏着什么。”


    小艾嘴角抽了抽:“你是说…你想打开我们的头?”


    “我也会让你们打开我的,”你摊手,“公平交易。我很诚实地告诉了你们我看到的,期望的当然也是一样的坦诚。而且,你总不想一直活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的状态里吧?”


    小羽一如即往地懵懂,倒是小艾,没再回嘴。


    你想着,这样的事情,一时难以接受也正常,但这是和你合作的必须条件。


    你当着她们的面展示了你有控制护士的本领,其实也是在告诉她们你完全可以自己一个人搅乱这锅粥。


    她们比你需要她们,更需要你。


    “脑袋被打开,再合上,什么样的活人能在这样做之后还好好地活着?”小艾摆出抗拒的姿势,“我们也没有必要先这样去考验对彼此的信任。不如先团结,好一致去对付这里的那些医护…”


    你看着小艾,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你不想浪费时间,那就先让小艾去好好想一想,你转头轻轻对小羽说:“小羽,也许你还不太明白我说的这些话,但是我会好好地跟你解释…”


    话音未落,猛烈的一击从你身后砸来!


    你踉跄了一步,差点撞上洗手池。


    没来得及回头,余光里就看到小艾猛扑而上,手中竟然拎着原本放在厕所隔间的一根墩布棍 。


    你往侧面一闪,只是一个回眸,你看到她眼神癫狂,看起来在你讲述昨夜发生的事情时就开始蓄谋了。


    “小羽!按住她!”小艾大吼。


    你简直不敢相信,那个总是木讷呆笑的小羽,居然真的听话地扑过来了!


    她力气大得惊人,两只手像钳子一样死死拽住你的手臂。


    你被死死按在墙上,小羽的身后,小艾举着手就要来撬你的头盖骨。


    你咬牙发力,猛地抬膝顶向小羽的腹部,终于挣脱出一点空间,借着那一脚的力又顶翻了小艾。


    她倒在地上,头撞到墙边,哼了一声。


    你喘着气,直接扑上去,一把按住小艾的肩膀。


    她在地上挣扎着,还想喊小羽来帮忙,你伸出另一只手就捂住了她的嘴巴。


    她咬牙切齿地瞪着你,你不理她,只是迅速又精准地把她的头颅外壳撬了开。


    咔哒。


    ——这…


    你僵住了。


    她的头颅里,赫然是一颗完整的大脑。


    那是一颗令人惊讶地“鲜活”的脑子——干劲的颅腔内,没有植入物,也显然不像一个正常的脑袋那样…里面只是有着干净的一颗大脑。


    而小艾本人,则和所有其她护士、医生一样,在你打开头骨的瞬间,就陷入呆傻的状态。


    你又回头看了看小羽,对方更是毫无知觉。


    你感觉自己要宕机了。


    这是什么情况?


    你设想的情况:开颅、对脑子做些什么可能是这家康复中心的“传统”。现在的这群医护从夜间的怪物那里继承了这种手段,再次运用在你们身上。


    这是最简单的“洗脑”,你也好,别的病人也好,估计都遭受了这一茬儿。


    但小艾的脑子怎么会…诶?


    你察觉到哪里有点不对。


    你哄着自己伸手去触碰这颗脑子,边缘处,指腹好像摸到了奇怪的凹槽。


    深深地长呼吸,你小心地掀开覆盖在脑皮质上的薄膜。


    光线下你终于看清,原来这颗大脑从中间被切开过。而且不是那种干净的实验室切口,而是…被硬生生撕裂,又粗暴地拼凑回来。


    这不是一个人的脑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至少和你的猜想对得上。


    但是,另一半,是谁的呢?


    你扭头,再去看小羽。


    没了小艾的指挥,她只是蹲在角落,抱着膝盖,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你慢慢走过去,轻声安抚着她,打开了她的脑袋。


    里面什么也没有。


    空荡荡的脑壳,只有干净的中空骨腔。


    真相昭然若揭。


    小艾她们早就知道打开脑袋被动过手脚的事情,她只是不清楚原来医护也是如此。


    你闭上眼,强迫自己消化这个真相。


    小艾的脑子的另一半,是小羽的吗?


    她对于小羽的保护,是受到属于小羽的那一半自我的加持吗?


    你蹲在小羽面前,看着她空空如也的脑壳,手里还握着来自小艾的那半边被切开的大脑。


    它就像某种用过的生物道具,沾着干涸的液体,却又透着某种诡异的“活性”。


    你有些犹豫,甚至一瞬间动了把它放回小羽脑袋里的念头。


    也许她会清醒?不管这一半是不是小羽的,但是这一半应该都会作用在小羽的身上…


    但你手刚刚抬起来,指尖贴着那冰冷的颅腔边缘,心头却猛地一沉。


    如果“大脑”而不是其它的那些特征鲜明的“死物”也可以这样随意地被拿出来,切开、拼凑、替换——


    那你,又凭什么相信自己现在这个“你”是原本的你?


    一股突如其来的悚然从你的后颈往下直冲脊椎。


    你下意识地抚摸自己的脑袋。


    你冲到洗手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你总觉得里面的那个人好像有些…陌生。


    你动了动手,那被放在护士脑袋里的青丝便被指引着,操控者护士走到了你的身边。


    “怎么了,我的好朋友?”


    你深吸一口气。


    看起来,你还是你,你的道具仍然能为你所用就是铁证。


    只是那种不安却残留在你心里,像一个声音轻声问你:“你是谁?”“你是否完整?”“你还有多少是真的?”


    不,不是现在。


    你甩甩头,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这些哲学性的问题上抽离出来。


    现在不是陷入自我怀疑的时候。


    但你比之前要更有危机感,你必须要赶快动手,把这场戏搅得更乱,再借乱而出。


    你选择再将那半边大脑小心放回小艾的颅腔里,盖上她的头骨。


    咔哒。


    她的眼睛一下子从涣散转为聚焦,表情的呆滞开始恢复“表面正常”的神色。


    她刚想再对着你做些什么,你已经呼唤了护士:“请把她们俩带回去吧。”


    护士点点头,她的笑容甚至带着一丝骄傲,好像刚刚协助完成了一场实验的成功案例。


    你跟着她离开,等到小艾小羽被交给了负责她俩的护士以后,你回到病房,毫不犹豫,麻利地再打开护士的脑袋,将青丝收回。


    现在,你要亲自出马。


    你脱下病号服,把丧失意识的护士身上的套装换到自己的身上,用她的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略微打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别上护士帽低——你现在看到的自己,几乎已经可以与真正的护士混淆。


    门被打开,你走进医院走廊,步子既不急也不缓。


    一路上有几个病人和别的护士与你擦肩而过,但你的目光没有对上任何人。


    你低头在记录本上写着不存在的内容,手里还夹着一支笔,在走廊灯光下塑造出一种“在忙”的假象。


    没人阻拦你。


    你走得越是大方自然,就越没人觉得你不对劲。


    护士站的玻璃灯牌就在眼前。


    你缓缓推门走了进去。


    护士长姗卓正坐在台后翻着什么报告,笔记本电脑开着,她注意力集中,没有发现你走近。


    你毫无征兆地从后面探手过去,一把按住了她的后颈。


    她低低惊叫了一声,却没来得及挣扎。


    你另一只手早已伸向她的头部,手法熟稔,三下五除二便打开了她的头骨。


    直接把那银质的温度计扔掉,再将青丝植入。


    当你合上她的头骨,她的脊背骤然挺直,随后又缓缓地放松下来。


    她转过头,看着你,嘴角露出一种熟悉的、淡然而听命的微笑。


    “我的好朋友,”她低声说,“你有什么吩咐?”


    你眨了眨眼,甚至没来得及调整心情。


    “听着,”你迅速进入状态,靠近她耳边低声道:“我需要你开始配合我实施两个计划。”


    “第一,给我安排一次‘精神状态异常检查’,我要见医生。”


    “第二,下午把所有人都安排到活动室来,所有人,我们要大干一场,把一切都搞乱。”


    姗卓安静听完,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好的,理解了。”


    她提起电话,拨了一个三位数的分机号,语气轻快得像是在订午饭:“精神状态重评,对,就是那位…嗯,就在医生办公室内进行评选。”


    “她有空。”姗卓笑着说。她拉住你的手,带着你前往医生的办公室。


    和昨天一样的办公室,里面坐着一样的医生。


    只有你知道,你并没有在昨晚的那些昏睡着的“医护”群体里看到她。


    你要和她交交锋,看看她会有什么建议。


    “昨天睡得好吗?我们来谈谈你的‘状态’吧。”她语气轻快道。


    你笑了笑,坐直了身子:“当然,我很期待这次的交谈。”


    她交叉着手,手指在彼此之间轻轻敲击。她的声音不大,但极有穿透力:“你是否有幻觉?”


    “如果你所说的幻觉指的是夜晚那些没有医生证件、却在你眼前执行手术程序的怪物们——那么,有。”


    她点头,毫不在意你所说的这些,只是公事公办地记录下了你的答案,没再多问。


    “你是否攻击过其她病人?即便是在…”她笑了一下,“私人场所。”


    你看着她的眼睛,知道没有必要欺骗,于是轻描淡写地回答:“不,我只是自卫。”


    她换了个坐姿。


    “你是否觉得,你与这个世界的规则格格不入?”她问。


    “那要看谁来定这个世界的规则。”


    空气顿了两秒。


    “What do u mean by that?”你问出了口。


    你只是想试一下。


    事实是,你猜对了。


    这条通用规则适用于几乎任何人,但不包括场景里的规则制定者——她们在场景里说了算,即便要受通用规则的辖制,也不会轻易被“外来者”挑衅。


    医生看着你,但笑不语。


    她的手指敲击桌面,轻轻地。


    “你知不知道,”她终于开口,“进入康复中心的,有时候不一定都是有问题的人?”


    “更多的是不听话的人。还有被期待着撬开嘴的人。”她说。


    你扬了扬眉,讽刺地一笑:“那你们干得不错。”你敲了敲额头,“在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你们不是也已经对我进行了一些完全违法的事情了吗?”


    “但是你们到底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我只是一个无辜的学生。”你问,真心实意。


    你确实疑惑。


    你是被卷入了一宗离奇的案件里,但说白了你只是一个小小的留子,就算再进入跟着事件而走的场景里,也没必要这么往死里整你吧。


    医生向着你的方向倾过身,一瞬间,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她的眼神却让你打了个冷颤。


    这是一种很熟悉的、具有既视感的寒意。


    “我想要你不停地证明自己。”


    她缓缓站起身,踱到你身边,像是在欣赏一件作品,打量你每一寸皮肤下是否藏着某种危险。


    你喉咙动了一下。


    “证明什么?”


    “证明你是‘值得’的。值得被放出去,值得回到‘人类’社会,值得保有意识。”


    你被她的眼神盯得发毛,你情不自禁地眨眨眼,下一秒,你再看向她,她就不再这么摄人。


    是错觉吗?


    现在的医生,说话还是那样的“谜语人”,但已经没了刚刚那种怪诞感,她只是笑着说:“你知道医院里的人都是怎么来的吗?”


    你没有接话。


    她像是很享受这种单方面掌控的权力,继续说下去:“有些人是犯罪者,有些人是告密者,有些人身上藏着很深的秘密。”


    “所有你们这些不被允许外出的人,都是这样的人。”


    “这里是审判场,我们协助找到公平和正义。”


    你这才注意到,她胸口的铭牌被她白大褂的衣领压住了大半。


    你微微俯身,借着她转身去倒水的一瞬,看见铭牌背后的另一行字——


    院长。


    你心头一震。


    她就是院长。


    如果这样,那就说得通了。


    “我不管你这么多事,你也不用在这里发表你的阿尔法人言论。”你皱着眉头挥手。


    “我要怎么才能离开这里。”你说,一字一顿。


    “我说了,你要证明自己。”医生笑道,“你是有罪的,还是无罪的?你是清醒的,还是疯了?你有没有病?配不配离开这儿?”


    她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这些我说了算。”


    “而你要做的,就是证明给我看,你可以被放出去。”她说。


    “我会给你签字,说你还需要再留院观察。加油哦。”她笑道。


    第137章 疯人院 7 ◎失败◎


    你从医生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时候, 阳光正好——明晃晃地刺在脸上,有什么东西正被强行照亮,又被灼烧殆尽。


    医生的声音还在脑海里回荡着: “你要努力, 宝贝, 努力证明你可以出去。”


    你困惑,你思考, 你


    你长呼出积压在心口的郁气,紧皱着眉,对着姗卓说: “麻烦你现在就把所有人都叫来, 所有的病人。”——你昨夜把整栋建筑逛了个遍, 自然知道还有别的病人存咋——“全部。今天…就说我们做一次‘团体建设’。”


    “不符合规定?但你有安排这些的权力,对吗?”你看着姗卓, 期待着她的回答。


    “当然,我的好朋友。”姗卓笑着, 被她脑子里的你的青丝所控制, 但来自于已经建立出来的“护士长”的身份让她权威依旧


    约莫二十分钟后, 活动室门口就传来了一阵此起彼伏的喧嚣。


    你倚在一旁,看着姗卓一边维持秩序,一边指挥着护士和护工们从不同房间里把病人们一个个领出来。


    要做吗?只能这么做了。


    “欢迎你们。”


    你明明是“病人”,可有着姗卓撑腰, 俨然成了这屋子里极大话语权的人。


    你思忖着要问什么,要怎么和她们对话, 一边走近这群病人。


    她们歪七扭八地坐着,你走过她们身边, 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你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性格和思想可以甚至体现在味道上:


    有的人干涩焦躁,有的人麻木寂静,还有些人, 一身霉味混着某种药的甜腻。


    就一个个地来吧。


    你要逐个询问她们为什么在这里——你想找到一个可以撬动此处秩序的起点。


    ——医生不,院长,她不是说要你证明吗?你不知道到底要证明什么,但也许没什么比把稳定的一切打破更能证明“你不属于这里,你理应出去”了。


    第一个是一个圆脸女孩,名叫贝拉。她的眼神混沌,头发像揉皱的细丝,手指不停在膝盖上画圆。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贝拉怔怔地盯着你,时钟停滞,你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才慢吞吞说:


    “我…听见她们说……我哭得太多了。地铁上也哭,图书馆也哭。后来我妈说,我像个水龙头,关不上。她怕我被别人带坏…就把我送来了。”


    “那你觉得你该在这里吗?”


    贝拉歪着脑袋:“我不知道。我现在不哭了,但她们说我变得木了。唉,怎么哭是病,不哭…也还是病。”


    她眨巴眨巴眼,看起来想哭了,不过还是忍了回去。


    第二个是皮肤泛青的瘦女人,叫林恩。她坐得笔直,两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腿上,活像个听话的三好小学生。


    “你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吗?”


    她看着你,嘴角往下拉了拉,忽然压低声音说:“我举报了公司!”


    “我的主管,他是个老鼠一样的废物,做了两年的假账,以公谋私!我搜集到了证据后直接就把给一封信寄出去了。”


    她不说话了。你只好循循善诱。


    “然后呢?你和他打了一架?”


    “不,什么都没发生。我只是就这么进来了。原来我是偏执型妄想症。”


    “你真的是偏执型妄想症吗?”


    “是的,医生小姐,我是偏执型妄想症!”


    你微微抿嘴。


    你问:“你还想出去吗?”


    “我应该待在这里,医生小姐!”


    你结束了对她的问话。


    接下来,你把所有人问了个遍,有的是自称能听见“花草讲话”的少年,有的是因为反复自残而被送进来的中年男人。


    她们的症状,哼,真假难辨,但你越问,越发现:


    她们似乎并不是不能思考,更多的只是被剥夺了说话的权利——她们自己有的也认同可以不必说话,只需要乖乖地待着。


    但也并非所有人都如此。


    也有的人,坚持自己没有问题,要离开。


    “怎么离开呢?”


    “不知道,但只要你愿意跟我们一起做些什么”


    你暂时先不说话。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愿意与你沟通。


    比如,小艾。


    你坐到小艾身边时,她只是转过脸去,一言不发。


    你好声好气地说:“小艾,我知道你对我还有戒心。但我可以不计较那些,你和小羽的恩怨是你们的事,但现在我们要的是更高层次的团结,不然我们全都出不去。”


    她没有回应,眼神定定地落在墙角那盏失灵的日光灯上。


    你看向一旁的小羽,她抱着个抱枕当玩偶,整个人瘫在不舒服的塑料椅子里,空气对她来说都太沉重。


    你不再管她们。你的目的也不是非要让所有人都按照你的想法去走。


    关键点,则,是那个瘦高的女巫一样的女人。


    她在昨天白天,就展露了一些似乎知道些什么的细碎的话语。


    此刻她就坐在角落里,像一棵风干的骨枝,手里转着不知道从哪里摸来的断掉的圆珠笔。


    你走过去,坐在她对面。


    她看你,笑了,先发出声:“小姑娘,你真是个热心人呐。”


    你没接话,等着她说。


    她怪笑着说:“你想把大家团结起来?想问她们怎么进来的?别费力了。”


    你盯着她:“你知道些什么。”


    她点点头:“我知道的太多,哈哈哈哈哈哈,我当然什么都知道!而你,你们也都和她们一样!”


    “和谁一样?”


    “哼哼哼,你要做的事情和她们当时做的事情没有区别!但最终的结果都一样!”


    “都!一!样!SAMEEE!”


    瘦高女人发着狂,护工们看看姗卓再看看你,也就没有管她


    你继续问:“什么叫一样?”


    你敏锐地觉察到她的话外之意:“你这么清楚,是因为,你经历过,对吗?”


    瘦高女人不说话了,只是恶狠狠地瞪着你。


    不过,你的脑海中已经绘出一副,“当年”之事的画面。


    “你觉得,我是在鼓动大家离开这里,就像‘当年’一样对吗?”你慢慢地说,期冀着她能多给你一些反应,“不一样的,我只是想要离开。”


    你说。


    你想到那些夜间的怪物,还有这些脑子里空空如也、只有着带着标签的物品的“医护”。


    “当年,她们做的事可能是以暴制暴,但我要的,只是离开,只是把这些作威作福的人丢回她们该待的地方,然后,我们就可以拥有——”


    你想了想,坚定道:“自由。我只是想要离开,想要自由,想要回到我的家。”


    你对于这个“疯人院”里的秩序、层级、恩怨不感兴趣,你只是想要鼓动着所有和你有一样本不属于这里的人一起,离开这里。


    这也是你对院长的答复。


    她用话语去激你去斗,但你绝对不会做一只处在困境里无能为力的斗兽。


    “她们”——也许就是现在的这些医护,斗赢了“怪物”,但她们自己也就被困在了这里。


    你可不要这样的命运。


    瘦高女人不说话。半晌,她跟漏了气一样地嗬嗬地笑。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出于尊重,你问道。


    但当瘦高女人真的要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本来只是在观望着的护工们却蜂拥而上,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拖走了。


    你不理解这一幕。


    但你下定了决心。


    你趁着护工们不再像猎犬一样冷静理智地蹲守在一旁而是集火于瘦高女人的时候,对姗卓说:“就是现在!”


    你等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你要让大多数人都信服你,而后才好让院长孤身一人,而后才能一起离开这里。


    你站在活动室的正中央,光线从老旧的吊灯上撒下,像是舞台灯打在一位破碎又骄傲的演员身上。


    “所有医护,停下你们手里的事。”姗卓扬声喊道,“听从我的指令。”


    你环顾四周。


    几十双眼睛注视着你——一半是病人们的惶惑、迷茫、潜在的期待;另一半,是医护们的


    ——是冷漠和迟疑吗?还是一抹被掩藏得极深的轻蔑?


    你来不及想太多,你只是看到了最听姗卓话的小护士乖乖地蹲下来,任由姗卓的手搭上她的头顶。


    像拧开一个金属罐头一样,熟练地解开她的头骨,姗卓把里面的记事本拿出来,扔掉。


    你适时地对着病人们讲演:“看到了吗?这就是这群医护!她们治不了我们!我们也不该待在这里!”


    没有人回答你。


    你抿着唇,看着姗卓将手伸向第二个护士。


    可是,这次,这个护士却猛地一躲。


    她屈膝起身,竟然直接一拳捶在了姗卓的身上。


    “叛徒!”她说。


    “叛徒!”她们说。


    远比护士们要更高更壮、平时做着安保的活儿的护工们高声叫嚷着,一半对着姗卓,一半对着你。


    先被控制住的是姗卓。显然,比起你的叛逆,她们更恨和她们一起的“姗卓”。


    你本想冲出去,想躲开,但才跑两步,就被一根套索套住脖子,直接往后一拽。


    你摔倒时看见姗卓的头被揭开,属于你的青丝被拿出来——那个人不理解这是什么,只是随手装进了口袋里。


    而后,她们全都扑到了姗卓的身上。


    愤恨着,咒骂着。


    而你,则被处以彻底的蔑视。


    只有三个人留下来对付你。她们抓住你的手脚,把你带去了活动室后的那个房间。


    ——昨天玩枪椅子游戏输掉的人进入的房间。


    惩罚室。


    你的意识开始游移。


    你只知道你的前方立着一台巨大的机器,像早期牙医用的设备,又像审讯用的电子仪器。


    你还没完全搞清楚那是什么,就感到脑后某个地方被轻轻贴上了什么东西。


    然后


    好冷。


    甚至都不是痛。


    也可能已经因为创伤保护机制而屏蔽了痛感。


    眼前的灯光变形、裂开、像幻影。


    你似乎听见有人在你耳边用极轻的声音反复说话:


    “你以为你是谁?”


    “你是医生吗?你是患者吗?”


    “你要为她们带来秩序吗?”


    你张嘴,却连一个音节都吐不出来。


    你意识像浮在水面上一样,晃荡不稳。


    有人把你从椅子上拽起,扔在担架上。


    你听见远处有推车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在滴水,还有一种焦糖般的烧焦气味。


    你被推出了惩罚室。


    沿路,有病人站在旁边。


    你看到一张张脸幻灯片一样滑过。


    她们都没有表情。


    只有小艾没有看你。


    你看见她们一个个被护士带走,重新送回房间。


    她们回头时,谁也没有说话。


    你知道,她们已经不指望任何人了。


    你终于被推进那扇熟悉的铁门。


    “禁闭室。”


    门边站着一个新面孔的护士,面色严肃,手拿登记板。


    她是新的护士长。


    她对你说:“什么时候你学乖了,我们再放你出来。”


    门,在你面前缓缓合上,发出一声低沉的咔哒。


    你瘫躺在床上,眼前是空白的墙壁。


    你摸了摸脑袋。


    你过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反应过来,她们没有动你的脑子。


    她们只是狠戾地处决了姗卓,而对于你,则只是常规地惩罚。


    ——你是她们的下位,她们对你的做法已经足够儆猴。


    你闭上眼睛。你的决心更强了。


    你知道你得熬过今晚。


    不过,你不怕。


    晚上,只不过是另一群没有任何伤害、只是沉浸于自己世界的怪物——


    作者有话说:妈也,写鼠我嘞


    第138章 疯人院 8 ◎乱◎


    你在禁闭室静静等着夜晚的到来。期间你不断醒来片刻, 又陷入沉睡。


    当你闭上眼睛的时候,世界黑得没有边界。唯一的光来自门下的那道缝隙,惨惨淡淡地渗入出走廊里的应急灯光。


    终于, 那道缝隙开合得更大了一些, 接着,是门锁被某种外力缓缓扭开的声音。


    咔哒, 咔哒。


    同样的事情发生了再一遍。


    你静静地等着它们离开。


    门再次被打开,依然没有被合上。


    外面漆黑如墨。你坐起身,不敢立刻走出, 只是把脸凑近门缝, 先是听,后是看。


    没想到的是, 你看到了她。


    她正慢慢走过走廊,身披那套熟悉的浅粉色制服, 但帽子歪在头侧, 和她的动作一样歪歪扭扭。


    她的动作已然是带着迟缓与扭曲的节奏, 却又比其余那些“夜巡”的怪物更接近人类。


    你认出她来——是曾负责你早饭药片分配的护士。


    你曾亲手从她的脑袋里掏出手册书页,几次试验和利用之后,你并没有再给她塞回任何东西。


    看着她,你终于确定:当“医护”失去了“脑子”之后, 就会变成夜间的怪物。


    但是病人呢?比如小羽,在脑中空无一物的状态下, 却只是变得木讷、安静,时不时还会冒出些似是而非、仿佛仍然有着自己思想的话语。


    这些差异代表着什么呢?


    ——只有那些已经“获得过权力”的人, 才会在失去后反噬。


    又或者说,已经成为“医护”的病人,即便重新失去了脑袋里的内容物, 也不会再变成病人,只会成为游离在体系之外自我欺骗的怪物。


    在这么一间小小的“疯人院”里,原来上演的是这样一出“进化”的好戏。


    那么之后呢?怪物,又会在什么样的条件下,变成什么?


    你很难探究出来这之后的内容。你无法对它们获得更多的了解,就算你主动激怒这些怪物,似乎它们也只会恼火而无奈地把你塞回禁闭室,而非与你进行什么新的互动。


    你根本不能和它们产生任何交集,它们的存在仅仅是让偶然出现的某个人发现有可能打破怪圈的一个渺茫希望的必要因素。


    于是你加快了脚步,穿过走廊,朝着“集体病房”的方向奔去。


    你轻车熟路地走近第一张床,找准目标,将床上熟睡的医护的脑袋打开,再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取出,丢掉。


    你又翻遍这些人的口袋和办公室等各处角落,终于找回鬼新娘的青丝。


    你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似有似无的和它的联系还存在着,轻缓而珍视地把它放回口袋。


    到这里,你的计划完成了一半。


    你期待着第二天的到来。


    第二天,你是被人拍醒的。


    那种力道带着病人特有的神经质一样轻微的不耐,只是被包裹在一张灿烂到有些讨好般的笑脸下,让人无法真正恼怒。


    你睁开眼,是贝拉,那个总是因为哭泣而被送来这里的女孩。


    她正蹲在你床边,眼角的泪痕还没有干涸,挂在明朗微笑的嘴唇上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快出来吧,现在没人管着我们了。”


    你愣了一会儿,接着坐起身,第一眼望见的就是敞开的禁闭室大门。


    门外的光透了进来,更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与轻声交谈,不对,是喃喃自语——像是一群人刚从禁锢中挣脱,正试探着确认自由真正降临。


    你打了个激灵,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爬起来,快步走到门口,一眼望去:


    每一扇病房门都大敞着,病人们正一个个从房间中走出。


    你看到有人还穿着病号服,有人已经将床单撕成奇形怪状的衣服,盔甲一样顶在头上仿佛这样就能假以掩盖,有人跑得太快以至于拖鞋都蹬掉了只能光脚踩在瓷砖上。


    她们左顾右盼地在走廊里走动。


    一开始,她们的举止还算“规矩”。低声说话,慢慢行走,明明已经没有人在抓着她们的胳膊,看起来像是还在狭制之中。


    只不过,这一切,很快就产生了变化。


    “啪!”


    某个男病人不小心撞翻了角落桌子上放着的一只玻璃药水瓶。


    碎片四溅,反射着冷光。


    这一声在普通人眼里都算得上大动静的巨响仿佛击中了某些人的“神经警报器”。


    “他摔东西了!”


    一个病人狂躁而崩溃地尖叫起来,双手抱头,空袭警报响起了似的那样狂奔到角落。


    紧接着,另一个人在地上看见了碎玻璃,便大笑着蹲下去捡:“亮晶晶的!亮晶晶的!”


    她一边喊一边往嘴里送。


    你忙冲过去,拦住她的手,可你顾得了这里,却来不及阻止混乱的蔓延。


    尖叫声、打闹声、甚至哭泣声,瞬间交织成一锅粘稠的噪音粥。


    几个情绪本就不稳的病人不知为何开始猛推她人,嘴里叫着要出去。


    有人咬人,有人拉扯,还有人扒着墙壁尖叫着“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你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喊:“都给我安静!”


    哈,没人听你。


    你闭闭眼,吐出闷气,把心神集中到你昨天搜集到的“样本”中——那些相对清醒、可以沟通的病人。


    马上就找到了目标,比如最角落那个端端正正坐着的林恩,把她的手一把拽起:“来,跟我走。”


    她吓了一跳,却还是乖乖起身。


    你又找到了一个不怎么回答问题却总爱问“几点了”的短发女孩,她一直都站自己的病房里,探头探脑地往外看,发着呆,你一拉她的衣袖,她便也毫无抗拒地跟了过来。


    你尽可能地先聚拢那些不需要强制的几个人,五个,六个,七个…你让她们席地而坐,围成一个圈。


    她们自觉地坐好,很快接受了这种状态,转而平静地交头接耳起来,放松的状态像是等着领饭。


    而你就像领队的老师,已经安抚好最乖的一部分,环顾现场,评估混乱的程度,而后决定——该动手了。


    你对这里已经无比熟悉,立刻便冲入最近的储物间,从柜子里翻出了一条条备用约束带,一些常用的棉被单。


    你回到走廊,你活学活用了已经学到的这些手段。


    用绳子捆绑、用床单裹住对方躁动的手脚、用控制语气怒斥。


    你不是医生,但你是此间最清醒的人,而这已经足够让你暂时主宰局势。


    你抓住她们,强迫她们坐下,围成一圈,一圈又一圈,按照她们已经习惯了的那些方式,去要求和命令她们。


    而这,对于一些不够乖的病人来说,远比温和的劝诫要有用。


    你气喘吁吁地绕着这圆圈泡,双手沾满了抓扯时弄下的皮屑与汗液,你就算再怎么被历练出来了强壮的体魄和气力,一个人应对十几二十个还是会力不足。


    一种荒谬感油然而生。你完全是在用最暴力的方式逼疯人坐好,来向谁证明你没疯。


    但你不能停下来。


    你需要报警。


    不不,你不觉得自己是天真,而是“现实”。


    你完全不认为警察来了就会救你,但是你知道,如果你逃出去,身上带着案底的你也许会被当作越狱犯处理。


    但如果你留在这里,把这座疯人院里的事情彻底闹大,让“更上层”的系统注意到这里的异常,你就有机会说:“我没有疯”


    ——“是我在医护失职的时候控制了这里的一切,我理智,能力优秀,我说的话可以被当作证词,快点让我回去过我正常的生活吧”。


    制造“一个权威的指向”,由你亲手点燃,然后再用它引爆全局。


    你点着人头,除了拒绝配合的小艾小羽,还有那个无法得知名姓的瘦高女人外,所有人都被你好好地抓到了活动室里集合好。


    哪怕是以被裹成了被子条的形式。


    那么,现在就是时候了。


    你记得电话就在护士站的小台子上。


    你于是转过身去,迈开脚小走了几步。


    就这么几步而已,统共不过几十秒,忽然间听见背后传来轻微的“咔哒”声——


    不是玻璃瓶碎掉那种大声响,而像是塑料外壳轻轻开启。?


    那种声音你再熟悉不过,是打开头骨时骨骼彼此碰撞的声音。


    你转过身。


    病人们还坐在那里,大多呆滞不动,有几个乱扭的病人的正被你最开始集合起来的“乖病人们”安抚着。


    你的目光扫过一遍又一遍,你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你捆绑得很紧,这些反抗心很强的病人并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到底


    啊,你又数了一遍,才发现,少的人,不是这些“问题病人”。


    相反,是乖病人之中,有两个人不在原位。


    你视线扫过众人,终于看到——其中一人, 也就是贝拉,正和几乎谁和她说什么她都会好好听劝的林恩一起蹲在墙角。


    “贝拉,你们在做什么呢?”


    你慢慢地向那里走着。林恩正低着头,好像昏昏欲睡。


    而贝拉——她的指尖好像捏着什么东西,银亮亮的。


    你看着她。


    “贝拉,你在做什么,不要做好吗?”


    你说。你已经看到了林恩的脑袋被贝拉打开。


    贝拉抬起头,也在看你。


    她咧开嘴,露出牙齿,在疯人院里经年累月的生活下她的笑容简直像幼儿般童稚,眼睛格外亮。几乎是诡异。


    “姐姐,你是想帮助我们,我知道。”她轻轻说。


    “对,所以你现在就向我走过来好吗?让林恩自己待着。”你感觉到有汗——那追逐病人时也只是酝酿在发间的热汗滚滚流下。


    “那我也可以像你那样帮人,对吗?”贝拉只是轻轻说,“我也可以做‘对’一次吗?”


    “贝拉!”


    她已经把手里的东西丢进了林恩的头部。


    而她手中——是一段塑料针头,一截透明空壳。


    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什么人丢到了角落里的针头,也可能只是某次暴力注射镇定剂的时候的事故导致的谁也没发现的垃圾。


    就在刚刚,塞进了另一个人的颅腔里。


    “你做了什么?”你呆立在原地,觉得简直荒谬。


    在你跑上去试图挽回些什么之前,那被被“手术”过的病人,缓缓地抬起头。


    这位一丝不苟、曾经坚守正义以至于惹祸上身的女士,已经变得浑浊不堪的瞳孔竟像被酒精擦拭过的玻璃球。


    清澈,透亮,燃着要改革的火。


    她站了起来,动作不再迟钝,也不再发抖。


    她扫视一圈,目光掠过混乱的大厅,终于定格在你身上。


    “林恩,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只能镇定道。


    她点头,打断你。


    “你是病人。你不能指挥别人。”


    你一愣,嘴唇张了张,还未说话,她就已经走到了你面前。


    她低声说:“我现在是医护了。”


    “谁、谁说的?”你紧咬着牙,“林恩,不要说这些话了,你会得到很好的治疗,但不是在这里,现在,我和你一起——”


    你的话再次被打断。


    “我的头脑里有镇定的力量,只要冷静,严谨,就能掌控秩序。”


    你瞳孔剧震。


    你想要打破秩序,可是在你尽力的控制之下,一些偶然的因素又让她们学到了你“秩序”的形成方式:不是逃脱,也不是自由,而是建立一个新的权威。


    她们直接复制曾经的一切,然后篡夺。


    你扑上去想直接动用蛮力,但林恩已经先行将同样的事施加在离她最近的贝拉身上。


    贝拉又继续冲向其她人。


    从身上扯下来的绷带,束缚带,断裂的打卡机…


    比起已经“败给”你的医护们,再被放入这些病人们头脑中的东西全都是些边角料。


    如果说那些人好歹还会被颅内的正经医药材料影响而像模像样地做个医护,你简直不敢想眼下的这些人会成为怎么样昏聩、暴力、毫不讲究科学的家伙。


    而院长——这里的话事人,唯一的真医生,完全没有露面。


    当然,她们也完全不需要院长任命——她们只需要彼此认可。


    院长只有一个,而这些人不管怎样更换,都碍不到院长的事。


    糟了。


    失控了。


    你想给院长些脸色瞧瞧,现在反而是你陷入困境。


    你慌忙向后退去,却发现你已被围住。


    “你在做什么?”你最后一次发问,声音很大,企图虚张声势地将权力夺回来。


    “在维护秩序。”林恩如此回答。


    她用粉色的卡纸给自己做了个帽子,方方正正地戴在了头上。


    “看起来她不愿意接受药物。”另一个“医护”说,“她妨碍管理。”


    第三个冷冷地说:“谁记得她是怎么来的?总之她是危险分子。”


    “那就得…处理她。”有人不怀好意地低笑,像是在宣读法条。


    她们,已迅速组成了一个有机的团体。


    她们有共同的意识,有制度雏形,甚至已经开始用“角色”来划分阶级。


    你站在她们面前,像站在重启的疯人院门口——这一次,不再是过去的“系统”压迫你,而是一个由病人自主重建的新系统。


    她们的目光落在你身上。


    那是一种复杂的目光,像病人看病人,又像疯子看清醒的人。


    “抓住她。”


    瞬间,几人扑了上来,将你死死按在地上。


    你拼尽全力挣扎,在她们尚未形成完整的压制之前,猛地一扭身,带着几人的重量滚倒在地。


    “抓住她——!”


    还有人喊。


    你踹开一个人,又狠狠撞倒另一个,疼痛炸开,但你没有时间在意。


    你疯了一样地往外冲。


    她们来追你,你回头抓起门口的塑料椅子砸过去。


    椅子?


    你抄起医护们坐着的木椅子就往楼上跑


    要让她出来——你要见她!


    你抡着椅子, 直冲院长的办公室。


    那个安安静静存在于一切之上的权威者。


    你砰地一声将椅子朝门上砸去。


    第一次,门纹丝不动。


    第二次,椅脚断裂,门上竟连一点裂痕都没有。


    “出来啊!!”你咆哮,像是从喉管里撕出来的声音。


    只是徒劳。


    新的一轮以林恩为中心的医护班子已经追了上来。


    白天被医护们追逐,晚上被怪物们追逐,不清不楚的案件抗在你的肩上,晦暗不明的未来砸得你晕头转向。


    你抡起椅子残骸又砸——这次不是门,而是玻璃。


    你明白了那个高瘦女人所说的“一切都没有意义”的话语的含义。


    你改变不了还在这里的循环,你完全看不到在那位院长眼里被放出去的可能。


    你已经把这里的每一寸都探索清楚,却完全找不到你自己丢失的那部分。


    随便了,你要先离开再说。


    在这里待得久了,不疯也要疯了。


    一个疯子,还能怎么离开这个副本?你还会记得自己需要离开吗?


    你看着窗外的风和景丽,院落里慢吞吞晒着太阳的其她病人。


    现在,你要砸烂它。


    ——这些玻璃。


    “砰!!”


    玻璃裂了,像蛛网一样展开,细碎的纹路在阳光里像扭曲的神经。


    你深吸一口气,又一下!


    这次,玻璃彻底碎了。


    哗啦啦一大片,洒落满地。


    你眯起眼,迎接那从窗外倾泻而入的阳光和自由的空气


    ——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不,不是“空无一物”。


    是虚无。


    是比黑暗还让人心悸的“没有”。


    那一瞬间,你甚至分不清自己是没看见东西,还是眼睛瞎了。


    阳光?是的,有亮度。可不是来自窗外,而是玻璃的背后。更像是……投影机最后一点残存的光斑,在已经烧坏的幕布上挣扎着残喘。


    你一步一步靠近那个空洞的窗口,指尖轻轻拨开剩下的玻璃边缘。


    风没有吹进来。


    温度没有变化。


    你伸出手。


    掌心穿过破碎的玻璃边缘,探入那一片苍白的亮光中——


    什么都没有。


    你缓缓收回手,看到指尖的皮肤依然完好无损,也没粘上一点尘埃。


    ——那窗外的一切,从来就不是存在的。


    那些阳光下散步的病人,那些绿草如茵的院落,那些鸟鸣与风声——不过是玻璃上映出的幻影。


    你如坠冰窟。


    第139章 疯人院 9 ◎破局◎


    你真的难以接受眼前的这一切。


    即便就这样砸开玻璃离开, 外面也绝非自由…这根本不是自由!


    你喃喃低语,几乎忘记了身后追兵的存在。


    “她在那儿!那个试图阻止治疗的!”


    是林恩带队,但她完全和你所知道的林恩完全不再是一个人。


    而那些个“新晋”医护——她们已经在争斗中划分好了决定谁是医护谁又继续当病人的阵营。就这么追逐你的短暂片刻, 她们竟已披上白大褂, 拿起来医疗器械。


    你看着她们,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刚刚你还想着逃脱, 现在你只想有个地方能喘口气。


    “我…我自愿接受惩罚。”你转过身,主动举起了双手,“把我关进禁闭室吧。”


    这句话成功地让追兵脚步一顿。


    林恩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你们赢了, 我认罚。让我进去,关几天, 我做错了事情,我愿意接受惩罚。”你向着地面, 指了指禁闭室的方向, 甚至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是病人,我当然要接受惩罚。”


    林恩似乎不太敢相信你居然这么“配合”。


    不过眼下局势混乱,新秩序还未稳固,她显然有更棘手的事情去安排。


    她与身后几个医护交换了个眼神, 挥了挥手:“把她关进去,重点看守。”


    你就这样, 再一次被推进了禁闭室。


    门锁落下的那一刻,你反而松了口气。


    你靠在冰冷的墙上, 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缝线处有着微微的凸起,它硌着你的手,也提醒着你, 还好,你的脑袋不会再被别人打开。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小声念着。说给自己听,安抚自己的情绪。


    这是你第三次进入禁闭室。这一次你心无旁骛,甚至有些感激这间狭窄得令你不敢大口喘气、生怕会窒息的房间。


    回禁闭室对你来说,简直就像是回到老家。


    你静静地坐在地上,等待着夜晚来临。


    夜,终于降临。


    熟悉的咔哒声响起,大门再一次自己开了。怪物们如约而至。


    你索性坐起来看着它们。


    它们对你这样的态度似乎有些生气,却也只是按住你放回床上躺好。


    你坚持睁开眼睛,它们也没说什么。


    这群彻底的白痴,只要自己能够虚张声势、自以为是地继续它们从前对于病人随心所欲的生活就可以,别的它们一概不管。


    你望着它们——很快发现,这一批怪物和上一次有点不一样。


    有几个怪物你认得,它们实在算得上是你的老熟人了,以至于你从细微的肢体语言的不同都能看出来它们身份的不同。


    还有一些怪物则有着更明显的标志:它们是新加入怪物阵营的“医护”,昨天还对着你耀武扬威的医护们,如今,她们的眼神空洞,身躯扭曲,身上的白大褂早已撕裂,身体熔融开始往怪物的模样转变。


    基于这些,你几乎可以笃定,某些熟悉的身影已经永远不再出现。


    看起来,怪物会因为失权而诞生,也会随着时间自我消亡。


    这是一个流动的系统——像任何一个社会一样,阶层会老化,会被新的“上位者”取代。


    而旧的“规训者”,即便再怎么暴力、再怎么忠诚,也终有一天会成为毫无作用的弃兽,被制度本身遗忘,被历史抛弃,最后彻底消亡。


    大概你今天受到的刺激不小,你反而格外轻松到了神经质的程度去和这些怪物们打招呼:“欢迎光临,新来的怪物。”


    说完,当着它们的面,就转身离开。


    不然呢?它们又能对你做什么吗?只有它们自己还以为手里掌握着权威和棍棒,实际上它们连你正常行走的脚程都没有。


    你像昨晚毁掉上一代医护那样,轻松毁去这一代医护。


    不,不止。


    你把所有人的头脑都给清空了。


    你昨天就该这么做的,只是你那时仍然认为自己不该随意处置和自己处于同一位置的别人的“脑袋”,她们不是你要掀翻的对象。


    可你到底做错了什么?


    是太急了,还是太傻了?你确实觉得只要自己聪明、理智、足够努力,就能撬动这个疯人院的缝隙,撕裂出来一道出口,把所谓的秩序彻底掀翻。


    到头来,精心策划没打得过偶然。


    你尝试着用电视里看来的、头脑中幻想的更温和正常的方式,暂时让她们在混乱中找到可以依赖的规则,以待更好的权威来给予她们真正的帮助。


    可是奴隶们在各种巧合之下只是学会了如何创造新的奴隶。


    至于外面的力量


    从头到尾,这里根本没有“外面”。


    这是完全孤立存在的一个体系,你所看到的外界的美好全是虚构的。所谓的“逃离”,根本就是个讽刺。


    你只能寄希望于院长的认可,然后好好地得到体系的认证,然后再出去。


    ——只能这样了吗?


    你清醒着度过了这一晚,看着那群行尸走肉一样的怪物来来去去,天色一亮,它们便自己消失。


    你在空落落的医院里来去自如,你走到了那个高瘦女人的病房。


    还是一样,她,小艾和小羽,是你唯三没有下手的人。


    你靠着高瘦女人那张已经歪斜了的铁床。


    等待的焦急和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焦虑让你的手指头不自觉地在腿上点着节拍——一、二、三、四,又重来。一、二、三…


    这里静得你发慌,她们全都成了傻子,而昨天刚刚成为医护的林恩她们今晚就会变成怪物,永远地留在这里。


    你一个人踩在自己制造的废墟上,孤零零地站着,连你自己都无法为自己欢呼和投以掌声。


    游戏还在继续——哪怕暂时还没有人在和你对弈了。


    你不甘心。


    你已经做到了一切你能做的,你无比清醒地认知到已经一步步靠近了终点,可偏偏没有终点线,没有颁奖台。


    院长——院长究竟要一个什么样的答卷才会觉得你够格出去?


    你知道她还在某个地方看着你,或者说——她根本不需要看,她知道你迟早会败。不是败在别人手里,就是败在这无尽的空白里。


    “院长不出现,是不是因为我还没疯?”你喃喃。


    你看着高瘦女人的脸。


    她是最早一批的“独立者”,一直没有发疯,也没有自救。


    她是说过一些疯话——长时间待在这里,大概精神上总会出点问题——可现在你回想起来,不,你始终觉得,她才会是真正的智者。


    你要听听她的意见。


    你坐在她床尾的位置,而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像一具蜷缩的标本。


    你没有打扰她,只是安静地坐着。你告诉自己:再多等等,等药效结束,等她自己自然地醒来。


    你会从她的话语里得到启发。


    “你不该来找我。”


    高瘦女人终于睁开眼,她直接预判到了你的来因。


    她的声音枯老干涩,落在空气里都能扬起灰尘。


    “你也别想着走了。你以为你是第一个试图逃出去的疯子吗?不,早有很多人尝试过。可惜她们不是疯得更厉害,就是成了怪物。”她的目光像一口深井,沉静得让你不寒而栗,“而我,小朋友,如果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建议,就该知道,我活得久,是因为我从不挣扎。”


    你蹙眉,不自觉握紧拳头:“你是想让我服从命运?”


    “不是服从,是接受。”她轻描淡写地说。


    你笑了,但笑容里没有半点愉悦:“你知道吗,这真的很让我难受。只是想到你们就这样把屈辱当作生活的一部分,我就难受。你说你不挣扎是为了活下去,可你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你,她平静到,仿佛你才是那个疯得彻底的人。


    你摇摇头,继续说下去:“我不是你。我是要出去的,我必须要出去。”


    “你不会出去的。”她打断你,不再看你,只是看着玻璃外那虚假的天空,“你的命运早就写好了。你不是砸碎了玻璃吗?难道你还看不到这疯人院的情况吗?它不是用砖瓦砌成的,它是用我们每一个人的失败砌成的。哈!你以为你和我不一样?你只是还没彻底醒来。”


    她的话你一句也不想听,你几乎要站起来吼她。


    却,忽然冷静了下来。你意识到继续争执下去没有意义。


    你不能告诉她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也不能说出你身上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不过你越是隐瞒,你越能感受到——她知道的,远比她说出来的多。


    于是你反问:“你既然这么清醒,为什么不离开?”


    她瞳孔微动,缓缓地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头:“因为我的一部分,已经不在这里了。”


    那一刻你怔住了。


    你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所以说…只要脑子不完整,就无法离开?”


    你不是没想到这些,但你担心的,仅仅只是假若离开,不完整的自己要如何前往下一个副本。


    “不仅仅是脑子。”她眼神变得深邃,“是你自己。你要完整的自己。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地方,不是单靠一个大脑就能决定你是谁?”


    你愣住。


    她轻轻叹气。


    她睡得很好,所以她有无限的耐心:“哈哈,她肯定没有和你说过,这才是疯人院的规矩。你是你,但你也不是你。你所说的‘我要回家’,那个‘我’是谁?你现在的身体,已经和你来时不同。你现在的想法、感受、行动,全都被这里‘教育’过。”


    你喃喃低语:“你是说,只要在这里,我就一定…不是我了?”


    她但笑不语。


    她似乎很高兴你能接受现实,老实本分地继续待在这里。


    可你的脑中却有某种意识闪电般划过。


    是了!自己!


    不论你之前的认知是对是错,你一直都以要找回身体的那部分大脑为第一要务——而你已经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除了院长室,哪里你都找不到大脑!


    可是,可是,恢复自我,你只是想要恢复自我而已啊:疯人院里的人格难道不是是可以通过“更换脑内容物”来迅速转换的吗?


    每一块被植入的“道具”都承载着一种认知、一种身份,甚至也许,一些莫须有的记忆。


    所以也就是说——你的“自我”并不全依赖于那一小块缺失的大脑。


    你猛地站起来。


    “谢谢你。”你说,声音干净而果决。


    高瘦女人愣住,她愤怒地咆哮起来:“你会失败!这里的人,从来都是一次次地失败!”


    “回来!不要再抗争了!回来!”她激动地拍打着床垫。


    你没有回应,只是离开她的病房。


    你脑海中,所有散碎的线索逐渐拼接:


    小羽变傻,是因为她的“意识”被取走了,但她还有身体还在。小艾被小羽影响,是因为那部分脑子虽然被装在了她体内,却仍有原主的“残留”。姗卓之所以会倒戈,是因为你曾把“青丝”放入她的脑中——这根道具本就是你的,是你意志的延伸。


    你终于明白了:你要离开疯人院,不是非得要推开那扇门,而是要把自己完整地从这所疯人院的“语言”“记忆”“身份”中抽离出来——拿回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抹去这段被灌输、被控制的过程。


    真正的出口,不在门口,而在心里。


    你走到了护士台。


    你在护士台坐了很久。


    那里已经是一片冷清之地,一根咯吱作响的高脚椅,台面上堆满了尘封的档案,某些文件上还沾着风干的血迹——大概是昨天打斗的残留。


    你找到一叠空白的评估表——也许曾经是用来记录某个病人的每日情绪波动的,现在却成了你的纸张。


    这里也有笔。


    你低头写了下去。


    从第一天来到疯人院开始,每一段细节、每一个眼神、每一丝惊恐和挣扎,全都如洪水猛兽般从脑中倾泻而出。你原以为你忘了很多,但当你真的提笔,才发现——不,你没忘。你只是压住了它们。你将自己用“冷静”“有计划”包装得太好,以至于连你自己都以为那种惊惧与无助早已烟消云散。


    可是现在,它们来了。


    你写到小羽空洞的眼神;你写到小艾那强势的、几乎有些偏执的执着与偏爱,那份源于脑部移植后的错乱依附,也许是一种救赎,也许是一种占有。


    你写到了姗卓,你也写下了你和林恩的博弈,和所有那些戴着医护面具的“怪物”们的战斗。你写得越来越快,仿佛时间不够用,仿佛你再不写下去,就会将自己再次忘却。


    你将你如何识破那些规训者的策略,如何利用怪物的规则去反制她们,如何忍受三次禁闭室的孤寂与恐惧,都一点不落地写下。


    你写得飞快,像是在拼命抓住某种即将溜走的东西——那就是你自己。


    不止于此。


    你写到了自己小的时候在学校因为讲小话而被老师骂,写到了自己初中的时候第一次没有考好于是偷偷地哭泣,你写到大学毕业时的意气风发,上班后时不时的生无可恋,你写到小明——你已经把她引为人生挚友,还有小方她们。


    那些副本里刻骨铭心的事情,你一个也没有落下。


    你的字迹越来越密,越来越重,墨迹压进了纸张的每一层纤维。


    你哪里是在写啊,你根本就是在锤打一把“自我”的铁器。


    你从未这样回看过去,也从未这样审视过自己。你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变化,可是这些经历所促成的变化,就是你的自我、你的灵魂的烙印。


    当你写下最后一句“我想回家”的时候,你用光了几乎所有的笔墨,你的手更是已经抖得不像样子。


    你松开笔,看着面前这厚厚的一叠手稿。


    你的灵魂,你的全部。这原来就是你啊!


    可是,你心中却升起一股异样的不安。


    “那…然后呢?”


    你问自己。


    这些东西,写出来只是第一步。它们不能只是一叠纸。


    你知道疯人院的规则——只有放入脑中,它们才会变成真正的“自我”,变成不会轻易被抽取和抹除的核心。


    你轻轻低头,取出口袋里的那一缕青丝。


    它正静静地蜷在你掌心,像是在熟睡。


    这缕青丝,是那个强大又温柔的鬼新娘留给你的。


    她是一位心怀仇恨的女人,但你分明记得她眉眼间的平静与慈爱。


    你明明没有为她做出什么,但她还是仁爱地帮助了你。


    她说不了话,但她给出的馈赠,一直都在沉默而长远地保护你。


    可现在,你也察觉到了这缕青丝的暗淡。


    它不像以前那样像是保养得极好的发丝一样泛着淡淡的光芒了。


    大概,对于一个道具来说,要做到那种可以覆盖病人脑神经、甚至重新塑造意识的活性,在被用作战斗与支撑另一个意识体的那几次之后,已经近乎耗尽。


    “对不起。”你轻声说,你的声音不可控地颤抖。


    你知道,如果再次使用它,它将不再是那个可以将你从泥沼中拉出的利器。而是…最后一次,燃烧完它自身的火。


    你该慎重。可你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不能浪费你。”你抚摸着那青丝,“你把你自己给了我。我不能停在半路。”


    你强忍着眼眶里的湿气,把这缕青丝收进怀中,走出护士台。你需要一个载体,一个可以承载它,临时唤醒它的“朋友”。


    你走进病房区,目光如鹰隼一般巡视那些病人——你不愿选她们中太安定的,也不愿选太混乱的。


    你最终选择了一个眼神迷茫、正呆傻着拿着勺子试图在空气中捞什么的年轻女孩。她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像个做梦的人。


    你轻声说:“对不起。”


    她没有反抗。你轻车熟路地打开了她的脑袋,把那缕青丝小心放入。


    数秒后,她睁开眼。


    “我的好朋友。”她说,声音轻柔得像梦,“你好。”


    她脸上还保留着一些像之前每一个被青丝所控制的人的神色,可明显只是强撑着不被耗尽能量的意识。她的手有些颤,你握住她,泪水第一次在你脸上滚落下来。


    “我需要你帮我…打开我的脑袋。”


    她点点头。你把整叠手稿递给她。


    “然后,把这些放进去。”你顿了顿,哽咽地低声道,“我要成为完整的我。不是为了反抗,也不是为了证明我无罪。我只是…想回家。”


    她笑了,很慢,很深。


    “那我们,就回家。”——


    作者有话说:这一个大篇章总算要结束啦!写的就是一个病态的结构里,当你无法反抗,你该如何自保的故事,希望有好好地表达清楚[橙心]写这一章之前去重温了飞跃疯人院,这部电影里很男权的一部分就暂且不去评价,但作为美国精神——追求自由的体现,虎从中学到了很多,也就诞生出来了如何去构思这个具有美国气质的故事的灵感。飞跃疯人院没能给出彻底打破制度获得自由之后要怎么做的解答,虎也无法给出追求彻底的解放要如何的答案,但是:永远保持自我,保持独立,就是个人所能得到的最大的自由。这是虎的观点^ ^


    第140章 疯人院 10 ◎终局◎


    之后的事情, 你就不知道了。


    你只知道睁开眼睛,那股从来到这里“有意识以来”的第一天开始,那些“这也不对、那儿也不对”的模糊的不适, 那些午夜梦醒时分脑海里浮现出来却无法言明的碎片感, 全部…都消失了。


    你清醒了。


    你完整了。


    那一刻,你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和平衡, 仿佛灵魂真正落了地。


    你很清楚这些。


    你高兴地握住那个女孩的手,想要告诉她应该奏效了,却


    刚才还握着你手的女孩, 她脸上那像看着此生最珍贵的宝藏一样的神情消逝不见, 只剩下连五官都会模糊的痴呆表情。


    你不服气地一定要亲自查看再说,可是你看到的, 也只能是空荡荡的颅腔。


    你低头靠在她的额前,闭上眼, 默默道别。


    “谢谢你, 感谢你至今以来的陪伴和帮助, 我会好好走下去的。”


    青丝彻底消失了。


    但你的路还很长,你不会放弃任何一丝希望。


    你轻轻站起身来,却听到身后响起一阵有节奏的鼓掌声。


    啪,啪, 啪,像是礼堂里人稀落地应付的掌声, 又像是讽刺你这一场感伤的完结。


    你转头。


    她来了。


    院长。


    她穿了一身极具权威感的笔挺白色西装,嘴角噙着一丝仿佛早已预料一切的笑容。


    “好精彩的一出戏。”她缓缓走来, 目光在你和空壳一般的女孩之间扫过,“你居然真的找回了自己——以一种…我完全没想到的方式。”


    你没说话,只看着她。此刻的你已经没有多余的情绪去给这个人。


    “我得承认, 你是我见过最有创造力的病人。”她又笑了一下,向你伸出手,“既然你已经‘痊愈’,那我也没有理由继续扣着你了。”


    “走吧,我们去给你出示精神评估表,这样你的证词就可信了,佛波勒也不会再为难你了。”


    她邀请你去往她的办公室——不是医生办公室,而是,院长室。


    你第一次在白天的时候走过这条路。


    你和院长经过许多病人的房间。


    “这些人啊,”她随口道,“可比你容易多了。换个脑子,打几针药,她们就顺从得像羊一样。”


    你冷笑:“所以你喜欢抹杀‘自我’,对吗?”


    她回头看了你一眼:“完全相反,我对每一个‘完整的自己’都抱有尊重。”


    她推开院长室的大门。


    一进入这间房,你第一眼看见的,是那只唯一在这疯人院中还在走动的钟表。


    滴答,滴答。


    它每一声响,就像是在提醒你——你是真的要接近了终点。


    “坐吧。”她示意你坐在她对面,语气懒洋洋的,拿出两份文件,出院单和精神正常诊断单,“签了字,我们各自归位。”


    你迅速签好,生怕她反悔。


    但你并不急着走,只默默数着钟表的滴答声,内心却在回想凌晨时分你在等候高瘦女人前做的一件事:


    你找到小艾,这个不诚实、不善良、自作自受的女孩,你在证实了她同为“外来者”的身份后,跟她说,你会努力找到让自己离开的办法,如果可以,你愿意拉她们一把,但是你并不为她们负责。


    然后,在你走进院长室的时候,你就手把一团擦汗的纸巾窝成了一团,塞进了院长室厚重大门的夹缝中。


    门,因此无法彻底合上。


    而沉浸在自己世界里洋洋得意的院长,完全没有注意到你的小动作。


    她会来吗?你垂下眼睫。


    大家都说,作为留子要小心其她留子,但接受了无数来自其她人的帮助的你,无法在确定你自己已经安全的情况下还对她们置之不管。


    尤其是小羽你始终觉得她的脸似曾相识。


    你,想搞清楚这些。


    ——咔哒!


    门外骤然响起剧烈的撞击声,随之而来的是门板被踹开的砰然一声。


    院长上一秒还在惬意地向你“分享”管理疯人院的方法,闻声猛地抬头,怒声道:“谁擅闯——”


    砰!


    就是小艾!


    她脸色苍白,但眼神炽烈。她的一只手依然紧紧拉着小羽的手。


    她全然无视院长的惊怒,直接冲了进来。


    “我不管你到底有什么居心!”小艾大喊,“我当然也要!”


    你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但最终只是一个微笑:“不用谢。看清你要面对的人。”


    “你们以为两个人能干什么?”院长咬牙站起,怒火席卷,“我可是这所疯人院的主宰——”


    你走向她,伸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惊愕地发现——你也有些恍惚——她居然完全挣不开。


    小艾也冲上前来,与你一起将院长按倒在地。


    院长挣扎着、咒骂着,但终究没有任何“事件”发生。


    你终于明白了除了扮演医生的时候,她从不离开办公室的真正原因。


    她不是神,也不是常规场景里的“boss”,搞了半天,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褪去在这处疯人院的领导者光环的她,已经年老,甚至不需要小艾,仅凭年轻力壮的一个你,就可以把她制服。


    她唯一拥有的力量,就是院长室的这道门和她身后无尽的档案柜。


    小艾从柜子里翻找,终于在一个挂着“危险药物”标签的小隔间找到了一排排透明容器,每一颗里面都浮着灰白色的脑组织。


    “找到了。”她回头看你。


    你点头:“带走你们的那一份。”


    她迅速找到了标记着“Ai”和“Yu”的两份,握在手中。


    “那你的呢?”小艾迟疑地问。


    你摇摇头。


    你已经不在乎这里的这颗不知道有没有被做过手脚的大脑了。


    你的头中,已经有了一份完整的核心——由你自己亲手拼凑、书写、注入的“你”。


    而且,你也不会让任何人碰你的脑袋,也不允许任何制度对你的思想动刀。


    “你…”小艾抿着唇,思虑再三,看着自己手里那两枚标识着她们两个名字的容器,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你都帮忙到了这一步了,能…帮我们放回去吗?”


    你看着她们。


    小羽安安静静地靠在小艾肩膀上,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溃散,整个人还是那副失了魂的样子。


    你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把那两颗脑组织取出,小心翼翼地按照标记放了回去。


    这个过程有点难以描述,总之是堪称噩梦一样的触感和视觉体现。


    因为你还要从小艾的颅腔里比对出属于小羽的那一半。


    终于,一切妥当。


    小艾自不必说,她恍惚了一阵,不敢再看你和小羽。


    而小羽的眼睛闭了闭,再睁开,只仿佛睡了一觉般。


    她看着你,嘴唇动了动。


    “谢谢你。”她的声音带着些困倦似的,但很快理清这里发生的事情。


    你本想说“不用谢”,可那句话卡在喉咙里——你怔怔地看着她。


    怎么会这样…


    你知道这个人。


    你认识她。


    那一刻,你忽然意识到为何你总觉得小羽“莫名眼熟”。


    就像你说的那样,“脑袋空空”的状态会改变人的面容,而此刻的小羽,眉眼明显得变得更锐利了一点,神情也多了一种经历过生死之事的沉稳,而那种眼神…


    你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脑子里如雷击般浮现出一段记忆。


    ——嘤国副本,伦敦的双层红巴士上。


    那个夜晚,一切离奇的遭遇滚滚袭来,你侥幸脱身,而同行的一对好闺蜜中的其中一个,全程都拿着手机。


    手机里是一个女孩的脸,一个远比任何3D模型都要真实的脸——不,根本就是另一个人罢了——对着你恳切地祈求:


    “记住我的脸,好吗?你一定要记住我。”


    你退后一步,眼神灼灼地盯着眼前的小羽:“你怎么在这里?你到底是谁?”


    小羽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我是小羽啊?”你问得过于直接,以至于她只能有些不确定地反问。


    “那,难道你不认识我吗?”你更是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记忆了。


    难不成还能是你自己写的那些记忆出了问题??导致了你的思维现在出了问题?


    “我我认识你啊”小羽犹豫道。


    你的眼神刚亮起来,就听她说:“我通过小艾的眼睛看到了你所做的一切,虽然这段记忆在我现在的脑海里很模糊不清,但是我确实是记得你的。”


    你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又有点发晕。


    你在之前遇到的人,那个人当时对你说要记住她的脸,结果这个人又在之后再见到你的时候完全不认识你。


    这叫什么事儿?


    还能有这样的事儿?


    “你们这群垃圾!疯子!”


    背后,被捆成了粽子的院长根本不了解你们这边的暗流涌动,只是一味地喊叫想要挣脱。


    “不管你们两个是怎么了,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一直沉默着的小艾,忍不住插话。


    你和小羽都看向她,她心虚地避开了小羽的目光,只是看着你。


    但她话说得有道理,有什么话,都先离开再说。


    不过,就这么直接离开吗?


    你想了想,比起问这个院长,你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


    于是,上前一把敲碎了玻璃。


    这次,终于终于,和煦的阳光,温暖的风,还有叽叽喳喳的小鸟。


    “我们从底下的大门离开吧,我们完全可以体面正经地离开这里。”你提议道。而她们自然没有异议。


    你们三个像是尽释前嫌后重修旧好的朋友,甚至因为怕在出门的时候再出什么岔子,便拉着手,一起推开这处疯人院的大门。


    脚下的土地是坚实的,外面的空气是香甜的。


    你终于重获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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