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嘴的两人瞧许言一言不发掉头往外跑去,纷纷皱起了眉头。
“言总怎么了?”田子琛嘴里的干脆面还没咽下去。
巩兆林拍着大腿:“卧槽,言总不会要去给那小子开盒吧?这可是犯法的!”
“想啥呢!他不知道犯法啊?”田子琛作势要拿手机砸他:“他刚才说要回家,可能有别的事吧。”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田子琛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他从来没见许言这么失态过。
风在耳边呼啸,运动时的心跳低沉有力,如同重锤砸向鼓面。
迎着夕阳粉紫色的霞光,许言一路跑到了照片里的案发现场,停下时耳膜轰鸣,脑海中的眩晕感迫使他双手撑着大腿,勉强站稳身子。
狠狠吸了几口气,五脏六腑都是针扎般的疼,喉管像吞了一口碎玻璃碴。
还没到下课时间,华清大的小树林中已经聚集了不少围观学生,以华罗庚雕像为中心,三两成群四散开来,纷纷抒发着自己的不满。
“太恶心了,心理变态啊!”
“这种事情绝对要报警,今天虐待动物,以后说不准为了刺激就要杀人呢。”
“我可听说了,这人反侦察意识特别强,根本找不到是谁。照你说的,万一背地里被那个变态盯上,想想就头皮发麻。”
“别说了,听得我后背出一背冷汗。”
“以咱们学校的尿性,你还指望什么?以后晚上少出门吧。”
呼吸平缓下来后,许言朝周围潦草的看了一眼,没有发现方棠的身影。
心跳停了一拍,随即剧烈跳动起来。
方棠知道了吗?他想去问她。
念头一起,脑海中神经止不住钝痛,铺天盖地火山灰烬带来无尽的恐慌与窒息,让人只能束手无策、迎接天灾带来的无情审判,缺氧并没有让脑子变得迟钝,反而能让他更冷静地分析个中利害。
他不能这么做。
若是做了,这定将是他和方棠最后一次对话。
会有别的办法的。
迈着沉重的步伐,他调转方向返回宿舍。
经人群中穿行而过时,感受到几道试探性的视线落到他身上,许言盯着脚下的石子路,闷头往外走。
“别看了,赶紧去上公选课,去晚了只能坐前三排。”
“对对,瞧我这记性,一会儿上课timi两把啊。”
公选课。
像是获取到特定指令的机器人,精密的算法飞快进行加工计算,紧接着,与之对应的一系列行为被触发。
许言蓦地停在原地,掏出手机,找到了名为“化妆品化学萌新组”的群聊。
他甚至没有费多少功夫,就在一堆动漫、明星头像里找到了那个由三只小猫组成的方阵。
点开、写备注、发送好友申请,一气呵成。
做完一切后,许言嘴角挂上自嘲的笑。
如此显眼的证据躺在手机里将近一个月,他居然没有发现一丝端倪。
唇角还未抚平,他眼底蓦然闪过一抹痛色。
方棠真的很喜欢这三只小猫,如果她知道……
手机震动一声,通过好友的通知伴随着第一条消息一并传了过来。
方棠:学长好呀,本来想今天下午加你好友的,没想到你临时有事提前走了,回宿舍我打了会儿游戏就给忘了。尴尬脸emoji。
方棠:你忙完了呀,前几节课的笔记和ppt我都有,稍等我整理一下发给你啊。
许言:谢谢,不是很着急,你闲了发给我就好。
方棠:okk。
最后以一个小狗奋笔疾书表情包结束。
语气正常,有心思发表情包,应该还不知道。
紧握住心脏的那只无形大手倏尔消失,他像一条搁浅的鱼,临死前被人放归水中,水流从腮中穿过,捕捉到氧气,从未觉得呼吸是如此珍贵而神圣。
但这样还不够。
许言调出通讯录,在“w”的组别里找到一个电话。
“黄主任,对,我是许言。有人恶意传播血腥暴力的照片,咱们网络安全中心尽快介入把东西删了,传出去影响不好。”
电话那头显然愣住了,看样子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许言忍着烦躁解释了一遭。
不出他所料,电话很快被转交给另一个人,那人上来先扯一通大道理,好像这件事能影响到世界局势稳定,而后才轻描淡写提到正题。
“我们也要保护学生隐私的,不能给出ip信息。”
许言放缓脚步,不紧不慢对电话那头服软:“老师,您说的我都明白。问题是这件事影响太恶劣了,先把照片删了,才是眼前最要紧的。”
组建网络安全中心防火墙的时候,他就跟这些人打过交道,他们心里想的无非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传到上面就是万事大吉。
听着对方和稀泥,许言顿了顿,改口道:“老师你说的对。当然了,如果这名学生以后不再犯,必须给他一个重新改正的机会。”
以删除所有信息、不继续追究为前提,网络安全中心终于松口。
许言挂断电话,清冷的目光转向雕像。
沾染过三只小猫血肉的基座之上,零散放着几朵白色黄色的小雏菊。
他紧咬着牙关,脖颈血管筋络凸起得格外明显,注视片刻,随后一寸一寸缓慢转头,继续往前走。
没人能跑得掉……
黎宁下课回来时,一推开宿舍门就发现方棠在奋笔疾书,而一旁的垃圾桶里堆满了废纸团。
“啥情况啊,写入党申请呢?我记得这也不是刚开学的事情吧?”黎宁凑了过去,定睛一看:“表面活性剂分为……什么东西?”
鹿笑转身扔给黎宁一包辣条,拨弄几下桌子上的活页本:“别影响咱们方大书法家练字,crush问她要笔记,方大书法家已经写废了我半本纸了。”
“crush?”已经离开的黎宁顿时爆发出猎豹一般的速度,窜回方棠身边,随手抓起一根唇釉,抵在方棠眉心,威胁道:“快说,要不然让你前功尽弃。”
闻言,方棠怯怯抬起头,咬着下唇,眨巴几下眼睛,嘟哝道:“就是许言,我们俩选了同一门选修课,他前几节课请假没来,问我要笔记。”
黎宁恍然大悟,歪了歪嘴:“你眼光可以啊,一选就选中了最帅的。我之前在小吃街碰见过他一次,天呐,帅的我感觉老天爷单独给他开了美颜滤镜。”
方棠被夸得害羞地低下头,以为自己逃过一劫。
没想到正对着梳妆镜贴假睫毛的苏月月还嫌不够热闹,火上浇油来了一句:“你知道她今天还跟许言单独相处了一下午吗?这个心机小女孩居然不告诉我们!”
方棠弱弱反驳:“哪有?我早说了我要采访他,你们当时玩吃鸡喊那么凶,‘房里有人’、‘二楼有人’,没听见还怪我。”
黎宁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闺女长大了,有心上人了,等许言以后出道了,看在你的份上我也给他投票。”
方棠白她一眼,继续抄笔记。
苏月月转着圈喷了两下香水,宣布化妆结束:“晚上约会,回来给你们带吃的啊。”
在众人的恭维里,苏月月昂着头走出404。
方棠有些庆幸,也有些心虚。
幸好当初是误会,否则她不就成了故意破坏人感情的绿茶了吗?还好她做事谨慎,没有贸然给池霖扣帽子。
继续把心思转向笔记。
写完之后,她拿起手机给笔记拍照,又打开美图秀秀调整尺寸、加滤
镜,最后检查一遍,然后点开对话框,把照片传给许言。
方棠:学长你看一下。
许言回复的有些慢,方棠啃完了一整个牛角包,才收到回复。
许言:谢谢,很详细。
许言:要是没有你的笔记,期末考试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周末有空吗?我请你吃个饭。
考试?她记得这门课是开卷啊,ppt不都发群里了?她只是单纯补充了点课上提到的内容。
方棠捏着面包袋,单指打字:不用啦,笔记算什么麻烦事。之前你帮了我那么多,怎么还能让你请我呢。
许言:那就你请我。你选一家你喜欢的餐厅,到时候我来接你。
不是……方棠皱着眉头分析他们俩这几句对话,心里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许言是非缺这顿饭吗?话里话外绕不开吃饭两个字了。
不过……当然是答应他啦!
方棠:好呀,那就周六晚饭,具体时间和地点我选好了告诉你。
方棠:对了学长,你有没有忌口呀。
这次许言回复的很快:没有。
许言:150xxxxxxxx
许言:我的手机号,微信可能不常看,联系不上你就打电话。
方棠:小猫点头jpg.
礼尚往来,方棠也发去了自己的手机:177xxxxxxxx,这是我的手机号,那就麻烦你啦。
好耶!
方棠合上手机,扣在心口,脸上的笑维持了不到十秒钟,嘴角就耷拉了下去。
距离聊天结束不到1分钟,她已经开始后悔了。
她揉了揉脸颊,早知道选明天好了,这样就能少失眠几天了。
心口传来一阵微弱的震动,方棠点开消息,社团群里有人呼吁大家不要再转发任何有关虐猫的消息,不要给虐猫犯一点关注。
唉,方棠叹了口气。
没有照片、没有视频,仅仅短短几行字,看得她一颗心揪成一团。
一股又酸又涩的情绪从心底迸发,像打通了泉眼,喷薄而出的眼泪拦都拦不住。
她扯了张纸,沾掉眼角的泪。
世界上坏人还是太多了,只会欺负弱小的生命耀武扬威。
想起自己喂的那三只小流浪,方棠给方女士发去消息,请求多要些生活费,打算尽早把三只猫抓去绝育驱虫,找人领养走。
方女士的红包来得更快,还叮嘱她自己要小心,抓猫的时候最好找男生陪她一起。
方棠给她发小猫点头表情包,得到了猫妈妈饱含爱意的摸摸头……
冷月高悬,秋风瑟瑟,枯黄的树叶扑簌簌落下。
明亮的书房内,许言重新登上小猫日记的后台,开始仔仔细细翻看爱喝榴莲牛奶发的每一条消息。
三屏显示器的正中央是他和爱喝榴莲牛奶的对话框,左侧是搜索引擎网页,右侧是一个excel表。
中间的屏幕滑动向下,时不时暂停几秒,相应的,右侧的Excel里出现一些新增内容,左边网页历史搜索记录里整整齐齐排列着:
华市最受好评的甜品店;
华市适合约会的米其林餐厅;
卧蚕笔是什么东西;
跟天秤座最配的星座是什么;
摩羯座跟天秤座的契合指数;
陶白白是谁。
许言摘下眼镜,按了按鼻梁上被压出的红痕,他承认自己的行径令人不齿,那又如何?
他什么时候标榜自己品德高尚、举止文明了?
小猫日记的聊天框页面拉到最下面——
爱喝榴莲牛奶:好烦,有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讲。
爱喝榴莲牛奶:不说出来自己心里难受,说出去感觉朋友都没得做了。
爱喝榴莲牛奶:小猫哭唧唧jpg。
“朋友都没得做”几个字骤然撞进许言的眼底,他握着鼠标的右手有些颤抖,短短三句话他盯着看了五分钟,眼珠子都没有挪动一次,直到电脑进入待机才罢休。
幽幽的蓝光映入许言的眼底,像深不见底的湖水,他扭动麻木的脖颈,坐直身子,继续看爱喝榴莲牛奶最后发来的三句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咀嚼。
方棠到底发现了什么?
脑海中灵光乍现,许言陡然从凳子上站起来,动作碰掉了水杯,水渍在浅灰色的地毯上洇开一大片。
差点儿忘了还有杀猪盘的事儿呢。
小猫管家:小猫主人您好,系统已升级成功,期间对您造成的不便敬请谅解。
小猫管家:您的小猫管家上线,喵~
小猫管家:宝宝,您为什么烦心呢?
许久没收到小猫管家的消息,一打开就是如此重磅的新闻,方棠立马拿起手机,拍下困扰她半晌的题目。
爱喝榴莲牛奶:哇,你已经升级完成了吗?是不是接入deepseek了?
爱喝榴莲牛奶:刚好,我有个高数题不会,这个你能做吗?
爱喝榴莲牛奶:【图片】
爱喝榴莲牛奶:没什么啦,之前的事情都是误会,是我想多了,嘿嘿。
五分钟后。
小猫管家:【文档】
方棠拍手称赞:太强了太强了,高数题你也会!那我考试的时候……
小猫管家:宝宝,华清大考试作弊要开除哦。
爱喝榴莲牛奶:……行吧,开玩笑,嘿嘿。
误会就好。
许言丢开鼠标,紧绷的脊背终于得以放松,他揉捏着脖颈,身子陷在宽大的人体工学椅中,双眸紧闭,呼吸由急促慢慢放缓,眉心的褶皱逐渐消失。
既然处理完了误会,该轮到杀猪盘了……
日子过得飞快,一晃就到了周五。
周五晚上七点半,几乎所有学生都在玩手机、打游戏的闲暇时刻,一颗闷雷突然在朋友圈爆炸。
同一时间,成千上万人涌入了这个刚建立一天只发布过一篇文章的。
开始吃瓜。
黎宁摇晃着脑袋,边看边感慨:“不愧是华清大中文系的,表达凝练、言辞委婉、中心深刻,实在是牛。”
“姓名还整上首字母缩写了,以为自己在晋江吗?”苏月月笑得脸上面膜皱成一团,干脆摘掉扔垃圾桶:“糖糖,我记得你也在记者团,这人你认识吗?”
何止是认识啊……
方棠抬起头,抿着嘴笑了笑:“不算熟,就见过一次。”
她跟彭越和容沛的确有私人恩怨,但眼下这种关口,她可不想被卷进舆论的漩涡,也变成别人茶余饭后的消遣。
“唉——”
鹿笑忽然的一声长叹,吸引走所有人的目光。
“文章里面都把男的描述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跟陈世美齐名的渣男,这女的为什么不分手呢?”
说着,她往群里扔了张截图:“你们看,刚谈恋爱第二个月就发现这个男的跟前女友还有联系,为什么不分手?”
“还有这里,自己过生日有脸开口要两千的aj,结果女生生日只送了根大牌口红里最便宜的MAC,还是找代购买的,怕不是一百块钱都不用吧?又抠又算计,为什么不分手?”
“更不能理解的是最后一点,居然跟女生吵架还动手了!你们说,如果女生一早就跟这男的分手,能有今天这档子事儿吗?”
方棠划到最后一张照片,容沛的手臂和大腿上一片青紫,看起来极为骇人,不怪连平日最沉闷的鹿笑此时此刻都被气得义愤填膺。
黎宁拖着凳子挪到鹿笑身旁,拍了拍她的肩:“没事,别气了。靠近男人就是靠近不幸,远离男人就是远离厄运。”
“这件事情,双方各打五十大板。”苏月月戳着手机屏幕,老神在在道:“男的渣毋庸置疑,但是女生一开始就知道男的人品不行,依然坚持跟他谈了好几年恋爱。怎么,就算是屎也要尝尝咸淡?”
“或许是不甘心吧。”方棠声如蚊蚋,哼了一声。
正面对上其他人好奇的目光,方棠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而后将几个关键人物改名换姓,分
享了一个不幸爱上渣男造成友情破碎的故事。
听完,苏月月目光如炬:“你不是在无中生友吧?”
方棠举起三根手指:“我对妈祖发誓,真的是我朋友。”
其他三人这才饶过她。
爱喝榴莲牛奶:天呐,爱上渣男是什么无法摆脱的宿命吗?
看见消息的一瞬间,许言含在口中的水都忘了咽下,他指尖发颤打下一行字,标点符号落错了位置也没发现。
小猫管家:怎么了宝宝?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爱喝榴莲牛奶:不开心倒是没有,只是感慨一下命运多舛。
爱喝榴莲牛奶:明明挺正常的一个人,挨上男的之后跟中邪了似的。
爱喝榴莲牛奶:随口抱怨一下,毕竟我没谈过恋爱……纯属站着说话不腰疼。
许言的目光重新变得温和。
小猫管家:往往是对自身价值认知不清的人,才容易沉溺于一段不健康的关系。
小猫管家:不用担心,你一定会遇到很好的人。
爱喝榴莲牛奶:嘿嘿是嘛,陶白白说天秤座最近的恋爱运势很不错。
凭着强大的互联网,许言已经弄清楚了这位陶白白并非方棠的好友,而是某个解读星座运势的大v。
但一想到阴魂不散的杀猪盘,许言即刻变了脸色,琥珀色的眼底像落入了一滴浓黑粘稠的墨汁,许久没有散开。
小猫管家:你是不是要生日了?
不知道小猫管家为何换了话题,方棠诧异于它智能的同时,乖乖回复:是的哦,我们那里习惯过农历生日,下周就是了。
发完消息后她忍不住偷笑起来,方女士下午给的生日大红包还热乎呢。
小猫管家:太好啦!为了感谢小猫主人的支持,我们会在你生日的时候送去一份神秘生日大礼。麻烦小猫主人留下您的姓名、地址、联系方式。
爱喝榴莲牛奶:????????
小猫管家:怎么了宝宝?
爱喝榴莲牛奶:你不是被盗号了吧?
小猫管家:不是,不需要点链接、不需要扫码、不是刷单。
爱喝榴莲牛奶:万一你给我发个到付呢?
不傻,比他想的聪明。
许言轻笑着回复她:找跑腿送到你楼下,你直接去取可以吗?
爱喝榴莲牛奶:????认真的?
小猫管家:小猫点头jpg。
爱喝榴莲牛奶:麻烦帮我把crush打晕,洗干净送到我的床上。
小猫管家:??
爱喝榴莲牛奶:嘿嘿当然是假的了,你们送吧,我自己选就没有惊喜了。
爱喝榴莲牛奶:地址是华清大16号宿舍楼,联系方式177xxxxxxxx,姓名方辰辰。
方棠双手合十,对不起表弟,看在小时候给你买辣条的份上,借用一下你的名字也少不了一块肉。
方辰辰?许言眉间微微收紧,旋即放松,挺聪明的,都知道留化名了。
比起悬而未决的虐猫疑案,当然是身边人的家长里短更让人着迷。
尚没有过夜,容沛与彭越的身份就被人扒出,年级、专业、照片,华清大的词条甚至挤上了热搜尾巴。
不少人替容沛指责彭越的所作所为太过分,甚至有他前女友声援容沛,但其中也不乏指责容沛心机深沉的言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点进微博实时动态,方棠默默将自己许久没用过的微博充了会员,设置半年可见的同时庆幸自己没有趟这摊浑水,否则再差也要掉层皮。
前一天的熬夜吃瓜使得方棠翌日睁开眼就到了十一点,中午随便对付了两口饭后,便开始马不停蹄的敷面膜、卷头发、搭配衣服。
这算是他们俩第一次约会?肯定算啊!
她趁着吹头发的空闲往窗外瞥了一眼,秋日里晴空万里、暖阳高照,树上叶片金黄、风吹过沙沙作响,是个绝佳的好天气。
吹完头发后,她走上前推开窗,室外的空气将窗帘吹得鼓起,发丝笼在脸上,轻轻柔柔。
昨天夜里她翻看了好多首次约会攻略,要精致、又不能太精致;要打扮、又不能打扮的太过。
总之一句话,故作松弛。
确定好目标,方棠将所有成套的裙装收了起来,转头挑起裤子。不过简简单单吃个饭而已,她一点都不重视。
黎宁迷惑不解的目光都快凝成了一把尖刀,恨不得将方棠的脑壳劈成两半,看看她脑子里到底在计划些什么。
不料几次三番她想开口,都被苏月月瞪了回去。
#飞天小女警
苏月月:宁姐忍住!让她自己说。
鹿笑:?这是什么群?
黎宁:苏苏,我忍不住啊!
苏月月:忍不住也要忍,先开口你就输了!
鹿笑:啥啥啥???
“苏苏?”方棠举着眼线笔,哒哒走到苏月月桌边,蹲下身子,与她视线平齐,赔笑道:“能不能帮我画个眼线?”
她看过不下百个美妆教程,得出的结论是,画眼线对她来说不亚于这会儿递给她一张原装高考文综试卷的难度。
苏月月上下打量她几眼,若有所思:“哦,你是打算转专业到我们播音主持系?”
“不是啦,就是一会儿有别的安排。”方棠说完就嘟起嘴,大有守口如瓶、决不泄漏一个字的觉悟。
“不说就算了。”苏月月点开手机,一声“timi”的启动音响起。
“好啦好啦,我说。”方棠佯装扭捏,只避重就轻说她要请替她解围的好心人吃饭,不想太敷衍。
#飞天小女警
黎宁:我就说有情况。
鹿笑:?什么
苏月月:稍等,看姐的。
苏月月接过眼线笔,顺势压着方棠的肩膀让她坐下:“这么重视啊,日抛美瞳成本都超过10块了,看样子不是一般人。”
方棠头微仰,只有嘴皮子动了动:“只是……不想让对方觉得我的感谢太随便了。”
“闭上眼。”苏月月甩了甩眼线笔,让出水更顺畅:“怎么选了条牛仔裤,还穿平底鞋,穿小裙子配带跟的玛丽珍多好看。”
笔触上眼,方棠不敢动弹,仅小声嘟哝了一句:“也不想太正式了,就是吃个俄罗斯菜,又不是什么米其林。”
“许言个子那么高,你穿平底鞋不是更矮了?”
方棠只顾着控制眼皮不要乱颤,无意识地顺着她的话往下接:“没有吧,我也没那么矮。”
话音落下后整个宿舍里一片阒静,唯有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向她靠近。
方棠心里咯噔一下,糟了,说错话了!
她悄悄将眼睛掀开一条缝,三张阴沉的脸凑到她眼前,正牢牢盯着她,目光如刀,要将她的画皮削掉。
方棠无力扯动嘴角:“听我解释!”
为首的苏月月拿眼线笔对着她的眉心:“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今天先饶你一次,等你回来之后如实招来!”
迈出宿舍楼的时候方棠两条腿仍在发软的,她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建设,竟被苏月月轻飘飘一句话推翻。
她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
那许言呢,他能察觉出来异样吗?
周六的校园里,行人稀少,方棠拢着风衣急匆匆走着,本就心神不宁,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吓得她差点一脚踩空。
她拍拍胸口,定了定神后,接通了许言的电话。
“喂?学长,我已经出来了。”
“北门是吗,好的,车牌号多少?”
“嗯,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心脏仍在砰砰跳动。
望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方棠收紧拳头,暗暗给自己打气。
有什么好怕的!不要怂!
从现在起你就是富可敌国的富婆,许言只是你包的小白脸其中之一!
你的目的只是去品尝小白脸,不,是俄罗斯菜!
走到华清大北门,方棠眼珠子在临时停车位上转了一圈,根据车牌号,一辆通体漆黑的揽胜骤然闯入她的视线。
秋季瓦蓝的晴空之下,体积巨大的越野车像一只匍伏于地面,肌肉虬结、毛发油亮的黑豹。
每一处都蕴藏着惊人
的爆发力,宛如下一秒便会凌空跃起,毫不留情将猎物按在爪下,咬破猎物脆弱不堪的咽喉。
方棠喉头滑动,莫名觉得头皮发麻,柏油路忽然变成了强力粘鼠板,牢牢粘住她的玛丽珍鞋底。
陈先生曾说,车是人内心世界的折射,车品即人品。
有些人看似稳重,摸到方向盘后仿佛吃了枪药;有些人看似轻浮,开车时反而四平八稳、遵纪守法;有些人金玉其外,表面上光鲜亮丽,车里脏的跟垃圾回收站也差不多了。
许言居然喜欢这样的车,怎么办,方棠的双腿又开始打颤……
她双手握紧风衣的领口,进一步将自己包裹起来,心底默念,法治社会,你只是跟许言普普通通吃个饭而已!
“怎么了?”
低缓的声音不期从身后响起,方棠猛地一缩脖子,心有余悸地转身,脸上挂着一抹挑不出错的客套笑容。
“学长,你等了很久吧?”
许言见她程式化的表情分分钟能去当空姐,嘴角的弧度略有些生硬,提起手中的奶茶袋给他看:“还好,刚好来得及。”
北门虽然不是正门,但人来人往,无数双探究的眼睛往他们两人身上飞。
方棠不想明天一早起来发现自己的名字和许言并排挂上华清大论坛首页,于是握紧斜挎包的袋子,假装不在意的催了一句:“那咱们赶紧走吧,我订了七点半的位置,路上可能会堵车。”
“嗯。怕你喝不了凉的,奶茶是常温。”
接过奶茶,若不是坐后排实在过于没有礼貌,方棠万万不想跟许言坐一排,这张脸挨太近了压力好大。
更要紧的是,他好大一只,在开放环境中还不觉得,如今并排坐在车里,许言跟座山一样挡住了主驾驶方向照射过来的阳光。
明明穿的是件浅灰色针织衫,看起来面料十分柔软,比胖乎乎的英短手感还要好。但方棠心里的忐忑和紧张交织融合,分不出半分心思欣赏近在咫尺的美貌。
她试图打破僵局,刚偏过头想开口,就瞧见了许言挽起的针织衫袖子下,手臂青筋和脉络鼓起。
手掌宽大、指节修长、骨骼感明显,力量感十足,有明显的锻炼痕迹。
另一个问题悄然浮上心头,她是不是不应该和男同学单独坐在车里?万一……她在心里默默比划了一下,感觉一巴掌下去,自己脑袋就没了。
方棠握紧手中扎开后一口没喝的奶茶,眼睛直直盯着前车的车牌号,在心里正着念一遍、反过来再念一遍,反复两遍就会背了。
“你认识那辆车?”许言目视前方,突然开口。
“没,没有。”方棠急忙否认,才认出前面是一辆池霖同款帕拉梅拉,只不过是银灰色。“就是觉得有点奇怪,明明是我请你吃饭,结果麻烦学长专程来接我。”
她讪笑着晃了晃手里的奶茶:“还帮我买喝的,我应该早点出门的。”
身旁传来一声低低沉沉的笑,传到耳朵里时,像轻软的鹅毛轻轻扫过耳膜,半边身子都酥了。
恰巧遇到了一个长达90秒的红灯,许言停下车后才回答她:“叫我许言就好。不怎么麻烦,我就在学校附近住,与其两个人分开行动,我接你更顺路一些。”
“还有——”许言顿了顿,眼底带笑:“女孩子化妆打扮,慢一点也无所谓。”
听着许言游刃有余的回答,方棠更显得左支右绌,右手不自然地摸上了卷曲的发尾,这不是挺会聊天的吗,到底是谁造谣他话比人机都少?
她在车内随意扫了几眼,硬找了个新话题:“嗯,许、许言,你车里面好香啊。”
许言转过头看着她,夕阳从他身后斜斜穿过深色的车窗,给那双琥珀色的瞳孔点染上碎金。
“是吗?或许是在4s店保养的时候空调滤芯里加了香薰。”
这张脸太犯规了!
方棠眼神躲闪,不敢细看他的目光。
她一边庆幸自己没有让局面太尴尬,一边惋惜这个话题好像也被聊死了,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去:“香薰的味道真好闻,我还以为是鲜花呢。”
“喜欢鲜花吗?”许言坐直了身子,看向前方的红绿灯,车载导航已经进入倒数读秒。
“当然啦,哪个女生不喜欢呀!”方棠干笑,继续选择打哈哈转移话题:“难道你给我准备花了吗?千万别吓我。”
红灯结束跳转绿灯,许言没有立即启动车辆,被后方的车滴了两声。
“如果你喜欢,我下次可以问一下4s店香薰的牌子。”
“好呀,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
车辆重新启动,平稳行驶在路上,方棠暗自祈求路上不要再堵车了,否则她下一个话题真不知道要聊什么才好。
但车程超过一个小时,一路上两个人相对无言显然不太现实,幸好许言比传言中的健谈许多,主动提起最近学校里的传闻。
方棠脸上写满了无奈:“时间节点太尴尬了,刚好在我们俩跟他们小吵一架之后。不过我室友问我的时候,我说跟他俩不太熟。”
“你这样做很好。”我们俩的说辞让许言心情重新变得愉悦:“他们两个人做事冲动、不考虑后果,如果你贸然发声,很可能被他们当枪使。”
前方要左转,又是一个一分多钟的红灯,车缓缓停下。
方棠的好奇心被许言的话勾了起来:“我总觉得你话里有话。”
晚霞刺眼夺目,让方棠忽视了许言唇边一闪而过的笑。
许言没有正面回答她,反而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同学都是怎么称呼你的?方棠?糖糖?”
明明是听了数万遍的普通名字,偏偏从他嘴里说出时却格外叫人脸红心跳。
方棠再一次抬起离他比较远的右手,假装遮挡阳光,将手背贴在脸上降温:“叫糖糖比较多。”
“为什么你微信名字叫甜甜不吃糖?你小名叫甜甜?”
天呐!方棠眼睛蓦地瞪大,他怎么连这个都发现了!
连声音无意识中都带上了些许颤抖:“是,爸妈和家里的亲戚喜欢这么叫我。”
“那你呢?”许言追问。
方棠不解:“我?我什么?”
车辆发动,引擎的轰鸣掺杂着许言平缓的嗓音:“你喜欢别人叫你什么?”。
方棠选的是一家华市老牌俄式餐厅,是她偶然间在dy上刷到的,红棕色木质旋转门、巨大的穹顶、夸张的水晶吊灯,是广城难得一见的异域风情。
车刚停稳,方棠就迫不及待冲下车。
不行了!不行了!
下车后来不及站稳,方棠扶着车门猛吸两口气,再跟许言待在同一个密闭空间里,她肯定要自己把自己憋死。
“甜甜,不把奶茶拿上吗?”许言走到她身旁,轻敲车窗玻璃,往里面指了指。
方棠被许言这一声甜甜叫的头皮发麻,双手紧紧握住斜挎包的链条,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先不拿了,我想尝尝他们家的红菜汤。”
话没说完,她就急匆匆往里走。
穿过旋转门,身穿白色马甲的侍者领着二人走到座位上,二人面对面落座。
方棠接过菜单,将饭店的招牌菜几乎全点了一遍,等到侍者重复菜品时,方棠才反应过来自己点多了,许言还没点菜呢!
她朝着侍者不好意思笑了笑:“好像点多了,稍等一下,让我想想去掉哪两道。”
暖黄色的灯光下,许言抬起眼看向她,仿佛猜到她脸颊是为何染上了绯红:“没关系,你点的我都喜欢。”
方棠不肯,还是删掉了两道,让许言再选,结果许言把她删掉的两道菜又选上了,还一本正经解释:“既然是招牌菜,肯定有过人之处,与其在普通的菜里面选,还不如给招牌菜一个机会。”
方棠噗嗤笑出声,气氛也随着她的笑得到缓和:“你跟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玻璃杯被放置在织着蕾丝边的雪白餐巾之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许言定定望着她,嗓音温煦:“嗯?有什么不一样?”
严肃古板?冷漠认真?还是不近人情?
方棠眨眨眼,托着腮思忖片刻,可惜脑海里组织出来的语
言都不算什么夸人的话,面上忍不住显露几分忸怩。
许言故意板起脸:“看来之前对我印象不好?”
方棠被他骤然渗出寒意的目光吓得呼吸顿时乱了,稳住心神后,瞧见许言眼眸里的戏谑,语气中不由得挟着娇嗔撒娇的意味:“对!都说你喜欢捉弄人!”
大脑被美色所麻痹,变得迟钝而大条,话音落下,一切为时晚矣。
方棠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霎那间,眼角眉梢都耷拉了下去。
天呐,她怎么对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用这种语气说话!
美色误人,脑子能不能清醒一点!
她不敢想象许言如今是什么样的心情,会不会觉得她心思不单纯、故意拿腔作调?
会不会以为吃饭只是一个幌子,她只是跟别的女生一样,贪图他的美色?
这么说也没错啊,她的确馋他的美色!
就在此时,第一道红菜汤端了上来。
白色深汤盘里的红菜汤表面淋着酸奶油,方棠拿起汤匙,将表面的酸奶油混合到汤里,浅浅尝了一口。
“唔——”酸的她根本顾不上表情管理,赶紧端起水杯冲掉嘴里的余味。
“吃不惯吗?”
方棠看向许言,默然点头,等到嘴里的酸味过去,眼角的泪也憋了回去,方才开口:“之前吃过不是很正宗的,没想到这么酸。”
“你刚喝了奶茶,所以觉得红菜汤格外酸,要不要尝尝酸黄瓜,说不准就觉得红菜汤不酸了。”
以酸治酸,方棠皱了皱眉,他在开玩笑吗?
许言放下汤匙,靠在椅背上,慢条斯理喝了口水:“不过,其实我也吃不惯。”
“怎么会?学长你不是……”方棠并不想过多探究别人的隐私,但采访搜集资料时,不可避免地了解了一些许言的个人信息。
他有俄罗斯血统,却吃不惯俄罗斯菜,刚刚是谁信誓旦旦说她点的菜他都喜欢?
许言摊开手,语气颇无奈:“我从小跟我奶奶生活,她年轻时候在苏联留学,烤的一手好面包。小孩子喜欢甜的、软的,她觉得不健康,列巴……嗯,是很适宜保存,但小孩子怎么吃得惯?”
听他这番话,方棠想起黎宁提起过在学校门口碰见许言买奶茶,看来在吃甜这条道路上他们是同好。
“我是广城人。”方棠叹口气:“都说我们那里好吃的多,但是难吃的也不少,我从三岁开始,但凡头疼脑热、咽喉肿痛、上火伤风,都只有一个解决办法。”
方棠故意卖了个关子,许言望着她,并未开口,仅是挑了一下半边眉。
失策!方棠心里咚一声,仿若断了根弦。
她低下头,声音发虚:“是凉茶啦,我来华市第一次喝豆汁,感觉也不过如此。”
她的失态许言仿佛没有留意到,沉声对她说:“你可以尝尝一会儿的奶油烤鲈鱼,你一定喜欢。”
红菜汤、列巴、罐焖牛肉、奶油烤鲈鱼、首都沙拉,方棠收回视线,盯着自己盘子,吃饭才是正事。
气氛又陷入沉闷,刀叉的动静夹杂着餐厅里的俄罗斯民谣,两人默默吃着自己盘子里的食物。
“许言?”女生欣喜的声音猝不及防闯进方棠耳朵里,“真的是你啊!”——
作者有话说:杀猪盘本人表示他要揪出来杀猪盘[小丑]
相信北京的朋友已经发现了这是哪家餐厅,虽然网上褒贬不一,但是我第一次吃的时候还是非常惊艳的。
最后——一万字掏空了我的身体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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