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绝人之路


    李嬷嬷一家本是必死无疑,奈何御安长公主离去后,李嬷嬷的三弟深夜入府,叩头请罪。


    “她胆敢以下犯上,实属罪该万死,只是我、兄长战死,无嗣而终,属下早年伤了根基,难以后继有人,只有长姐一脉尚存。家中早已商量,将长姐家中幼子更名改姓,延续家中香火。”


    “将军曾在兄长死后承诺,日后若有灾祸,可免李家后代一死。长姐死不足惜,但还请将军看在过世兄长的颜面能够网开一面,留下一名幼子。属下愿以命相抵!”


    李老三重重磕了两个头,八尺壮汉泪流满面。


    李嬷嬷在府上之所以能如此得脸,自然少不了依仗两位武功


    盖世的兄弟缘故。李老二李老三自幼得赏识,跟随薛将军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李老二五年前因救薛将军而惨死敌军手下,对薛将军情深义重。


    他可以蔑视亲女,但不能不顾及他在军中的威望。若是真不顾昔年承诺,对李家赶尽杀绝,以后还会有将士愿意为他赴汤蹈火吗?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他打心底厌恶亲女,更加不将亲女所遭受的凌辱放在心上,更甚至李嬷嬷等人的行迹就是在他的默许和放纵中进行。


    所以,看着嚎哭不已的李老三,他心软了。


    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薛将军亲自将人扶起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任李老三将李嬷嬷幼子带离府上。


    纵使时隔久远,但净奴仍旧清晰记得她那时满腔的愤懑。纵使早有预料,可看着感恩戴德的李老三和面露仁慈的薛将军,她还是克制不住的握紧拳头,只想冲上去问问薛将军,你怜惜属下,却全然视亲女如草芥吗?!


    但想起娘子的那句话——“没有主人将绳子撒开,他们怎么可能扑上来咬人?”,她麻木的沉默下来。


    暗中打听清楚李老三家在何地,她欲要追去斩草除根,却被娘子拦下。面容稚嫩的娘子神色淡漠,隐隐带着嘲讽:“不必,哪里需要我们动手?”


    “薛将军已然网开一面,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却仍不依不饶,不肯放过我们!”


    步辉的咆哮在密室中回荡,声嘶力竭数着薛溶月的罪行:“不仅是我,你连舅父一家都能举起屠刀,他们又何时得罪于你,你要如此赶尽杀绝!?”


    眼皮狠狠抽搐,净奴先是一愣,随即大怒:“事到如今,你还敢血口喷人,污蔑——”


    话音未落,一道难以自抑的笑声忽而响起,打断了净奴未完的话。


    “你笑什么?!”


    步辉脸色涨红,怒瞪着笑的花枝乱颤的薛溶月。


    “我笑你愚蠢。”


    薛溶月揩去眼角笑出来的泪珠,毫不留情道:“你竟然真的以为李老三一家的死与我有关?”


    “我当年尚且年幼,若真有举手投足覆灭一户人家的本事,还至于被你们这些宵小之辈欺压?”


    “事发之后,我便被接入皇宫之中暂居,哪里有功夫对你们动手?”


    步辉面露嘲意,沉声道:“敢做不敢当,你觉得我会听信你的鬼话?当年之事我已调查清楚,分明就是薛家的护卫”


    “你也说了是薛家的护卫。”薛溶月径直打断他,“那时的薛家护卫听谁的?听我的吗?!”


    步辉猛然愣住,心思百转,嘴唇不禁颤抖起来。


    “你以为只有我想要你死,想要李家死吗?”


    眼底淬了一层厚厚的寒冰,薛溶月唇边却噙着笑,一阵见血道:“你活着,于他而言,就多一人知晓他曾蓄意杀女的恶行,他又怎么会愿意将这么大一个把柄送到你一个无知小儿手上?至于你舅父”


    对上步辉血色尽失的面容,薛溶月冷笑两声:“从他下定决心救你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他会有这么个结局。”


    几番安静的喘息后,薛溶月站起身来,平静看着他:“我既然已经认出来了你,自然也将你这些年的经历调查了个一清二楚。你已经娶妻生子,若想要你妻子儿女活命,那就吐露干净。只要你肯说,我会禀明御安长公主,将她们带去长公主府,保她们平安无事。”


    “若是你对我的恨全然大过妻子儿女的性命,那你可以什么都不说,我会送你们一家去地府团聚。”


    薛溶月目光移到一旁徐徐点燃的香:“你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去考虑。”


    踏出密室,骆震清扫出一间屋子供薛溶月暂歇。


    净奴奉上一盏热茶,见她心绪不佳,便没有再打扰,默默的退了出来。


    骆震候在外面,见净奴出来,面色踌躇,欲言又止几番后还是没有忍住,开口问道:“当年娘子真的将李嬷嬷千刀万剐了?”


    当年娘子才几岁啊!


    净奴苦笑着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我跟娘子哪里有将人千刀万剐的本事,一人捅了她一刀,待她归西后,就放了一把火烧掉了事。”


    净奴隐下部分没说。


    娘子当时手颤抖极了,面色苍白的将刀浅浅捅进去了一寸,便在慌乱间,手中的刀落了地。


    骆震了然的点点头。


    确实。


    千刀万剐也是需要技巧的,除行刑多年的刽子手不可为之,要是娘子与净奴两个孩童能够做下此事,那还真是天赋异禀。


    想清楚了此事,骆震刚欲再问娘子真的会将步辉的妻子儿女杀死吗,只是话到嘴边,便又止住了。


    怎么会呢。


    娘子虽嘴上不饶人,却也绝非心狠手辣之人。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步辉听到身前渐进脚步声,缓缓抬起头。


    他面如死灰,淡声道:“动手吧,杀了我。”


    净奴气急,冷冷讽刺道:“也是,像你们这些人又怎么可能会去在意妻儿的性命!”


    头颅无力垂下,步辉眼神黯淡,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从喉咙处呛出厚厚一层血沫:“你们护不住我的妻儿,况且我知晓的并不多,告知你们也是无济于事,反而会让妻儿饱受折磨,更加生不如死。”


    薛溶月对于这个回答早有预料:“这些年,你并非不曾猜到当年派去李家杀人灭口的护卫不是听我指挥,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死到临头,步辉倒也坦荡点头,自嘲道:“先开始太蠢,倒是信了。可人总不能蠢上一辈子,等到惊醒时已经踏上了这条不归路,在他人的操控下,哪里会有回头的余地?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薛溶月转身走了出去,骆震紧跟在后,低声询问:“娘子,这么杀了他岂不可惜,要不再给属下一些时间,属下想办法去撬开他的嘴。”


    薛溶月摇了摇头:“他是看中妻儿的。”


    骆震明白她话外之意。


    妻儿的性命都无法撬开他的嘴,更不用再提其他。


    只是明白归明白,却仍觉得可惜,刚欲再说些什么,便听薛溶月道:“你去找钟愿,让她以那夜竹林一事,绑了步辉前去报官。”


    骆震一愣,薛溶月道:“若能引蛇出洞,便也不是绝人之路。”


    骆震皱眉,低声问道:“若是玄衣人不为所动呢?”


    “那便说明他确实只是一个小喽啰,不足以玄衣人为他费心思。”薛溶月叹气道,“既然如此,便真如他所说那般,就算是费尽心思问出来也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步辉是个引子,既可能引出玄衣人,也可能会成为让她引火上身的危险,她不能去赌。


    薛溶月吩咐道:“待步辉被送去衙门后,你务必将此处打扫干干净净,密室也要尽快掩埋,不要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风平浪静后,将这处宅子尽快转手卖出去。”


    骆震心神一凛:“娘子是怕玄衣人拿步辉做鱼饵,引我们上钩。”


    这一趟也并非全然没有收获。


    步辉宁愿舍去一家性命也不敢吐露半字,再有那最后一句的感叹,便已露出端倪。


    玄衣人一定位高权重,才会让步辉如此畏惧。哪怕有背靠御安长公主的将军之女的担保,他仍然觉得,保不住他的妻儿。


    当年李老三被杀人灭口时,步辉才多大,一个形单影只的孤儿去哪里调查清楚前去灭门的是薛府护卫?


    只能是玄衣人。


    玄衣人带走了与薛家有深仇大恨的孤儿,悉心栽培,在不日前将人安排进宴会,想要将她溺毙在湖水中。


    她是薛家独女,赴的是御安长公主举办的盛宴,一旦她真的死在宴会上,即便她不得喜爱,薛父并不在意她的生死,可天子呢?天子还会继续信任这位战功赫赫、封无可封的大将军会继续效忠他吗?


    薛溶月站立在原地,任由


    温和的春风拂动她的鬓发,金黄日色挥洒下来,她却感不到丝毫的温暖。


    早已是危机四伏。


    “想什么呢?”


    直到一道高大身影笼罩在她的身前,薛溶月才堪堪回过神来。


    秦津双手抱怀,下颌线条紧绷,面容可见冷峻:“薛娘子,你还记得今日,约我共进午膳这件事吗?”


    他将“共进午膳”四个字咬得很重。


    第42章 为何这样


    这些时日,薛溶月秉持着原著册子给予她的启发,奈何能顺理成章将秦津约出来的借口并不多,薛溶月尝试几次都惨遭拒绝,险些要咬牙坚持不下去时,昨夜,秦津忽而同意了。


    只是未成想,她昨夜辗转反侧一宿,今早起身的便晚了些,加之审讯步辉耽搁了不少时辰,硬生生将午时错过。


    更重要的是,她早已将这件事抛诸脑后,乍一看到秦津,她险些反应不过来。


    烈日骄阳下,温暖光晕浮动在柳枝上,秦津眼眸微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峻面容好似万年不化的冰山。


    薛溶月莫名打了个冷颤,早先被步辉勾起的过往伤痛被震得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法遮掩的心虚。


    她小声问净奴:“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觑了一眼秦津的神色,净奴嘴唇嗫嚅,声音压得更低:“已经是未时末刻了。”


    两人相约的时辰是午时。


    薛溶月眼皮一颤,错愕地看向秦津:“世子等了我一个时辰,怎么不派人寻我?”


    双手抱怀,秦津冷淡目光落在薛溶月心虚的眉眼处,几瞬后,他忽而冷笑出声:“薛娘子行踪不定,我应当派人去何处寻你?”


    薛溶月这才想起,今早出府时,她刻意向长公主府的人隐瞒了行踪,不由有些气虚,小声嘟囔道:“可你不是知道来此处寻我吗?”


    秦津扯了扯嘴角,溢出一道短促的轻嗤,笑意却不达眼底,那双狭长眼眸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转身便走。


    “哎、哎!”


    薛溶月提着裙摆追了上去:“你别走啊!那家食肆过了午时也不会歇业,我们可以现下去吃!”


    秦津步伐迈的更大了一些。


    薛溶月裙摆长,行走间本就不便,小跑也追不上龙骧虎步的秦津,累的气喘吁吁。最终只得停下,她愤愤的跺了跺脚:“秦津,你站住!”


    秦津身形微顿,却仍旧没有停下脚步。


    “啊!蛇!”


    薛溶月眼珠子一转,指着一旁的随风摇曳的翠绿柳树枝条,装模做样的惊呼一声。


    秦津根本不为所动。


    眼见他即将行出院落,薛溶月一咬牙,只得拔高声音,使出了杀手锏:“秦津,你别忘了,你冤枉过我,两次!”


    这话一出,秦津额角不由自主地抽动,阔步果然渐渐停下。


    薛溶月见状,提着裙摆追上来,趾高气扬道:“是,今日午时是我没有如约而至,可你还不分青红皂白的冤枉我呢!”


    净奴摇着脑袋,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她家娘子完全没有要遵循“好钢使在刀刃上”的原则,只要秦世子举止不合心意,娘子便会将这句话挂在嘴边,试图勾起秦世子的愧疚之心。


    偏偏这招还确实好使,秦世子次次上钩,娘子可谓屡试不爽。


    见秦津冷着一张脸不说话,薛溶月自知理亏,倒也没有继续胡搅蛮缠,笑眯眯地近前去:“世子,你生气了?”


    她仍觉不可置信,歪着头,好奇地问:“你真的在食肆中,坐等了我一个时辰?”


    秦津垂眸,看着凑上前来的薛溶月。


    她绑在云鬓间,绣着两只栩栩如生的蝴蝶绸带被春风扬起,顺着他的下颌慢悠悠飘过。薛溶月那双明亮如星的杏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面如芙蕖,优越的眉眼可见姿色妍丽无双。


    薛溶月离得近,秦津能清晰闻到她身上似有若无的血腥气,混杂着淡淡梨花香气,乃至于将她细腻平滑的肌肤尽收于眼底。


    喉结上下轻轻一滚,秦津薄唇轻抿,漫不经心的沉思道:薛溶月怎么生得这样白?肤色白的像是落在枝头上的一簇新雪。


    薛溶月见他不语,还以为他是默认了,不禁大吃一惊:“这可不像是世子的做事风格。”


    能让秦津坐等她一个时辰,薛溶月暗暗地“嘶”了一声,也不禁陷入沉思:看来能那家食肆的饭菜是真的很合秦津的胃口,以后她可以多邀请秦津去那家食肆用膳,想来他不会再拒绝。


    秦津闻言蓦地回过神来,身子不着痕迹地退后半步,懒懒的嗤了一声:“想得美。”


    薛溶月问:“那是?”


    秦津垂眸看着脚下的落叶,语气随意慵懒:“昨夜宿醉,起身到食肆时已然未时三刻了。”


    薛溶月:“好吧。”


    “那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又没有等多长时间。”薛溶月“嘁”了一声,打消了向秦津道歉的念头。


    但到底理亏,这话她只在嘴边小声嘟囔,沉吟片刻,又将脸凑了过去:“那想来世子还没有用过午膳,此处离那间食肆并不远,正好可以顺路前去品尝。”


    秦津毫不犹豫地拒绝:“我还有事”


    “你才没有事!”薛溶月直截了当的打断了秦津未完的拒绝话语,上前拽着他的手臂,“你若是有事,头一天夜里才不会饮酒宿醉。”


    猝不及防被薛溶月握着手臂,春衫单薄,根本无法隔绝掌心的温热,秦津眼皮猝然一跳,被拽住行出两步方才回过神来,将手抽了出来,皱眉道:“我是真的有事”


    薛溶月不依不饶的再次抓住他的手臂:“你有什么事?”


    秦津张了张口,一时语塞,平日张口就来的谎话如今竟是一个字音都编不出来。


    薛溶月勾了勾唇,拽着他的胳膊继续往前走,哼道:“就知道你在骗我!”


    秦津不欲承认:“事情不方便透露给你罢了。”


    薛溶月点点头,一副“好了好了我相信了”的神情,手上却不松:“这家食肆在我名下经营,里面的厨子都是经过我的长久栽培,每人的拿手菜都是秦世子爱吃的花样,世子真的不愿赏脸去品尝一二吗?只是一顿饭而已,不会耽搁世子太久的。”


    秦津脚步猛地顿住。


    他愣愣地看着薛溶月:“你、你特意栽培厨子,去学做我爱吃的饭菜?”


    付出了就要大声说出来。


    薛溶月装模做样低下头:“我为此花费了不少的银钱和心思,还聘请了世子常去那几家的食肆厨子。世子若是不去,我的心思就全白费了。”


    若不是担心太过夸张离奇,秦津会产生质疑,薛溶月恨不得说自己也跟那厨子学了两手。


    呼吸出现一瞬的停滞,秦津指尖不自觉地蜷缩起来,神色复杂,他忽而抬手反禁锢住薛溶月的手腕,指节用力,手背青筋突起:“你、你为何要这么做?”


    他的目光直直钉在薛溶月的眉眼处,哑着声音,沉声问道:“别忘了,前不久你我还是势同水火的两人,你还曾提剑披雪上山要杀我,为何会突然转了性子?”


    纵使广晟的言论在先,也确实言之有理,可秦津心底还是存着不少的惊疑。


    他不敢去相信。


    为何会这么做?


    觑了一眼秦津的神色,薛溶月感受到手腕处被握紧的力道,倒是没有尝试挣脱,反而立马敏锐的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


    她不能马虎或者随意糊弄过去,否则随时会面临秦津的好感度猛烈下跌,好不


    容易因结盟而缓和的关系也有可能会再次碎裂。


    可是该怎么回答呢?


    系统、攻略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难不成还要打兄长的感情牌?


    可是兄长逝去不是一两日,她俩的针锋相对也不是一两日,这张牌显然不是回答这个问题的最优解。


    那还有什么牌可以用?


    难不成说觉得你现在很像我的兄长,所以忍不住想要亲近你?


    恐怕这句话说完,秦津的疑心是打消了,但攻略这辈子也别想完成了。


    薛溶月绞尽脑汁,最终决定刨除系统的部分,实话实说:“因为我觉得你现在也不是那么令我讨厌,我现在不讨厌你了。”


    她低下头,扣着衣裙上的绣花:“其实我也清楚,过往你看在兄长的面子上,与我针锋相对时也会处处留手。”


    这个回答在秦津的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不、讨、厌、你、了。


    这是什么意思?!


    秦津不知为何忽而只觉天气热了起来,脸像是被火烧了一般,有些无处躲藏的滚烫,烫到他甚至无法立刻理解这五个字的意思,只能在脑海中不断的回味这五个字,再反复的咀嚼。


    从嗓子眼里哼唧出这几句话后,薛溶月埋着头,也不知这个回答秦津满不满意,只能闷声问道:“世子,还要一同去用午膳吗?”


    移开视线,秦津迟疑片刻开口说道:“去吧。”


    薛溶月下意识又去拉他:“那走吧。”


    秦津掩唇轻咳一声,躲过薛溶月伸过来的手,率先转身:“你、你去上马车吧,我骑马来的。”


    说罢,火急火燎的往前走,逃也似的快步离开。


    薛溶月“哦”了一声,埋着头上了马车。


    广晟牵着骏马远远看见秦津的身影快步走来,还以为是他家世子又与薛娘子拌嘴起了争执,刚收了散漫的姿态站好,便见他家世子脸红的仿佛烧起来一般,顿时错愕不已,小跑上前:“世子,您这是怎么了?”


    他担心道:“可是发烧了?”


    秦津同手同脚的翻身上马,只是一味的不语——


    作者有话说:广晟激动拍桌:不讨厌?那不就是喜欢!!


    这两天咳嗽+上火,刚想说怎么感觉夏天老是生病,后来一想春秋冬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哈[化了]


    第43章 保护你的


    净奴坐在马车一侧,不动声色地觑了一眼靠着马车壁沿的薛溶月,见她面色尚佳,不由松了一口气。


    她不怕娘子生气,不怕娘子跳脚,唯独担心娘子平静着面容,说话的语气像一滩无波的死水。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是将万般情绪压在心底,往往没过几日,就要大病一场。


    审问步辉时,她明显察觉出娘子情绪不对,便知她又深深陷入过往痛苦的沼泽中,正在思索怎么将娘子拽出来时,秦世子出现的恰当好处,将娘子的注意力全都拉走了。


    指节撑着下巴,净奴若有所思。


    若论起来,她在娘子身边伺候的最久,对娘子的脾性倒也了解一二。娘子并不是一个能轻易为旁人分去心神的人,而秦世子却无疑是个例外。


    柔和春风荡起层层轻薄的帷裳,在艳阳下扬起曼妙的弧度,新鲜出炉的栗子糕随着流转漂泊的桃花,被春风一同送入马车内。


    初次见到秦世子的记忆,不由浮现在净奴眼前——


    娘子获封永安县主出宫后,便被守在宫门口的御安长公主接到了长公主府邸暂居。


    正值驸马亡故,御安长公主面容憔悴,短短数日未见,便已消瘦许多,连带着眉眼处都染上了几分哀愁。


    面对娘子的拘谨,御安长公主强打起精神宽慰两句,便吩咐丫鬟将娘子领去安排好的庭院处。


    行过海棠游廊时,一只肥硕的狸猫忽而从旁侧栽种的海棠树上窜了出来,惹得春红作雨,洋洋洒洒铺满了脚边的青灰石砖。


    丫鬟怕猫,惊呼一声,猝然停下脚步。


    她与娘子齐齐回过神来,清风扬起少女走动时的裙摆,娘子绣鞋踩在娇艳的海棠花瓣上,似有所感,忽而抬头,映着一圈圈明亮的光晕,朝翠红相间的树梢看去。


    她顺着娘子的目光看去,口齿微张,初见秦世子时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真是一位好生俊朗的小郎君。


    她在崔家当差,也曾有幸得见过几位崔家的小郎君,已是龙章凤姿,颇为出众,可与眼前的小郎君相比,仍觉失之一筹。


    一身银珠红攒珠绣金吉祥团云纹圆领锦袍,墨发用镶红玉金冠束起,已显峥嵘的高峻身形可见少年蓬勃的意气风发,他吊儿郎当的翘着二郎腿,头枕着手,另一只手懒洋洋的握着一卷书,眉清目朗,下颌清晰流畅,面容虽还略带稚气,可骨相却极为优越出众。


    虽然举手投足间并没有世家大族出身的郎君那般规矩儒雅,但刻入骨子里的矜贵难以被磨灭。


    她几乎是在第一眼就下了判断,这位小郎君一定出身高贵。果然,下一刻,丫鬟便规规矩矩的敛目请安:“秦世子安好。”


    世子。


    她在心底慢慢咀嚼着这两个字,暗道这可真是含着金汤勺出生。


    然而尚未感概完,便被娘子忽而开口的话语打断。娘子语气不善道:“秦津,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被吓了一跳。


    一是未曾料到,娘子与眼前这位世子爷竟还认识,二来忧心娘子直呼世子的名讳,会遭到训斥,三来惊讶于娘子此时的神情神态。


    入府侍奉多日,亲眼见到的都是娘子的步步为营,沉稳冷静,还是头一次见娘子这般


    这般算不上活泼,但绝对符合年纪的骄纵。


    被直呼名讳,秦世子并没有她预想的那般动怒,翻身坐起,抖了抖手中的书卷,不可一世道:“没有看到吗,我在看书。”


    娘子冷哼道:“看书为何要跑到树枝上?”


    她离得近,还听到娘子小声的嘟囔了一句:“又装起来了,装什么装?”


    听着这娴熟的语气,她终于反应过来,看来娘子与秦世子是相识已久,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秦世子双手抱怀,轻薄的眼皮微垂,冷淡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娘子,别说是娘子,她都有些不自在了。


    沉默须臾后,秦世子忽而发问:“你这几日府中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奴大欺主毕竟不光彩,这件事也只闹到了御安长公主跟前,秦世子不知晓也是理所当然。


    娘子垂下眼眸,平静地答道:“无事。”


    头顶传来一道短促的轻嗤,秦世子道:“少来,你这副模样还叫无事,糊弄谁呢?”


    娘子道:“说了没事就没事!”


    秦世子道:“又骗人,薛溶月你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


    娘子被逼问的不耐烦了,蹙起眉头:“有没有事与你何干?多管闲事,有这功夫还是先将你手中的诗经拿正了再说吧!”


    说罢,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甩袖离开。


    她连忙跟上娘子,许是见娘子走了,身后的秦世子顿时急了,与仆人乱成一团。


    “哎呀世子,可不能往下跳,这棵树下都是石子,您会摔的!”


    “那还不赶紧将树后的梯子搬出来,她都走远了!还有,到底是谁说的在树枝上看书会有风流倜傥的英姿,这破树枝躺的我背疼!”


    “奴都劝过您多少次了,让您少看点杂书,您非不听”


    “好了好了你先别啰嗦我了,我拿着这本诗经凹了一炷香的功夫,你眼睁睁看着我将书拿反了怎么一声不吭?”


    “奴这不是也没有注意”


    丫鬟抿嘴笑了一下,低声对忽而怒气冲冲的娘子说道:“前不久是秦世子生辰,奴陪殿下前去赴宴,发现世子搬了一张凳子在府门口,眼巴巴在宾客中寻您的身影,说是之前约好了,您今日一定会来,却一直没有等到娘子您的身影。”


    “世子在府门前孤零零等到宵禁,若非着了风寒,恐怕早就跑到娘子跟前兴师问罪了。”


    “或许,也能早些处置了那群恶奴,不叫娘子蒙受苦楚。”丫鬟缓缓叹了一口气,试探地问道,“要不奴去告


    知一声世子事情的原委,好叫世子知晓娘子并非是有意爽约的,澄清了这场误会?”


    娘子闻言脚步微顿,面上闪过几丝迟疑,最终还是低下头道:“算了,随便他怎么想,生辰礼过几日我会补给他的。”


    可秦世子还是知晓了。


    娘子将自己关在房屋中几日,连她也不许入内,她担心娘子郁结堵心,每日偷偷趴在窗边,将纸窗捅出一个小洞,往里头看。


    秦世子过来时,以为她是哪个胆大包天敢偷窥主子行迹的恶奴,还抬腿踹了她一脚。


    好在娘子听到动静,快步打开窗户,这才解救她一命。


    一句“你来干什么?”还未说完,娘子愣愣地看着秦世子的脸:“你的脸怎么了?”


    秦世子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混不在意道:“不小心磕到了。”


    “少来。”娘子神色复杂,“你是不是跟谁打架了?”


    秦世子摇头不承认:“没有。”


    “还说我满嘴谎话,你不也一样?”


    娘子从屋内拿出一瓶药膏,递给秦世子。


    接过药膏,秦世子也不反驳。见他笨手笨脚,涂个药膏涂得呲牙咧嘴的,娘子白了他一眼,将药膏夺过来,抹在秦世子脸上的伤口处。


    然而娘子手上也没有个分寸,照样疼得秦世子呲牙咧嘴,刚喊了两句“轻点”“能不能轻一点啊”又被娘子朝背上拍了两巴掌,只能蔫头耷脑的忍着。


    “薛溶月。”秦世子低着脑袋,忽而开口,“你受委屈了也可以跟我说,我可以保护你的。”


    娘子手上动作顿住,叹气道:“你果然是去打架了。”


    秦世子怒气冲冲道:“殿下说那些恶奴毕竟是薛府的下人,她身为长公主惩治了罪魁便也罢,不好僭越再去审问薛府下人,将那些欺负过你的奴仆都搜罗起来。”


    “殿下身不由己,我却无所顾忌!”


    他不无得意道:“我将那李辉锤得连尿过几次床都招了,顺着他交代出来的名字,跑去大闹你府上,三两下便将那几个刁奴打得满地找牙。”


    娘子手上一用力,秦世子顿时又“哎呦”一声,捂住红肿的嘴角直抽气:“你怎么恩将仇报!”


    娘子冷哼道:“若是你真这般厉害,你这嘴角的伤又是从哪里来的?”


    “那是打李辉的时候,李老三冲了出来,趁乱才受的伤。”秦世子不服气的说道。


    娘子笑他:“不嘴硬说是不小心磕到了?”


    秦世子气呼呼从娘子手上夺过药膏,站起身来:“我走了,这十日内我们两个都不要再说话了!”


    娘子跟着站起身:“你等等。”


    说罢,快步进屋从中拿出一只绣的歪七扭八的布偶小狼,递给秦世子:“答应你的生辰礼。”


    秦世子惊喜接过,本冷着的脸瞬间回春,又别扭的哼唧道:“长得真丑,你的绣工跟伯母真是差得远——”


    话说到一半,秦世子自知失言,猛地闭上嘴,慌乱道:“我、不是”


    娘子倒是没有因此陷入伤感,看着那只布偶小狼,点头笑道:“是有点丑,等我绣工练好后,再给你绣一只。”


    马车缓缓停在食肆门前,净奴从回忆中脱身,忽而叹气一声——


    后来娘子的绣工是练好了,可与秦世子的关系却再不复从前。


    净奴按下心头的怅然若失。


    在净奴的搀扶中下了马车,薛溶月刚刚站稳身子,秦津后脚便到了,翻身下马,两人面上还有些不自然,一前一后沉默着被店家迎进食肆。


    在雅阁坐下,薛溶月抬手倒了盏茶,随口问道:“世子在这里等了我多久,可想好饮什么酒吗?”


    不待秦津开口,一旁的店家闻言连忙回话:“世子不到午时便来了,在这里等了娘子快一个半时辰,未曾言明要饮什么酒。”


    薛溶月:“啊?”


    不是说未时三刻才到酒肆吗?


    秦津:“”


    秦津:“”


    对上薛溶月疑惑的眼神,秦津额上青筋凸起,险些拔腿就走——


    作者有话说:世子打小就爱凹造型,爱装[狗头]


    第44章 尽兴而归


    月牙白缠枝牡丹幔帘轻轻拂过旁侧绘梅映雪的屏风,合起的窗户隔绝外头经久不止的喧闹,静谧的雅阁内,一缕袅袅升起的熏烟飘荡在对座用膳的二人中间,又在日色下慢慢消散。


    薛溶月率先打破沉默,故意问道:“世子,饭菜可合口味吗?”


    秦津额上青筋跳了又跳,明知她是不怀好意,强撑着面上的冷淡神色,只当作没有听见。


    薛溶月哪里肯就这般放过他,坏心眼的皱眉道:“世子不语,难道是哪些菜真的不合口味吗?”


    深吸一口气,秦津僵着脸,硬生生挤出来一句:“没有。”


    薛溶月没忍住翘起了嘴角:“没有便好。没有世子可要多用一些,毕竟可是等了一个多时辰,想必早就饿坏了。”


    果然!


    秦津闭了闭眼,忽而语气平静道:“薛溶月。”


    薛溶月正在偷笑,乍一听秦津直呼她的姓名,不免有些心虚:“怎、怎么了?”


    秦津抬眸看向她:“我早早赴约,是为了等你。”


    薛溶月对上秦津的视线,歪头一愣:“等我?”


    秦津颔首:“我有要事与你相商。”


    手托着下巴,薛溶月好整以暇道:“世子也终于有要事要与我相商了?”


    秦津淡声道:“薛将军不日便要回长安了。”


    一瞬间,万千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薛溶月唇边的笑意微敛:“我知道。”


    她狐疑地反问:“世子为何忽然提起此事?”


    秦津继续说道:“我不日便要出长安,玄衣人一事只能交付与你调查,可你身在薛府,难免被薛将军掣肘。”


    薛溶月了然:“世子是不想我搬回薛府。”


    秦津没有否认:“不论你如何谨慎,有薛将军在府上,难免会被察觉行踪,容易横生枝节。”


    薛溶月心下微沉。


    秦津这话说的直白坦荡。他是在警告她,不要将调查王金虎一案的行踪透露给父亲,否则难保会发生意外。


    秦津在提防父亲,如今薛府的处境可想而知。


    不知该不该庆幸,早年闹了那么一遭,叫秦津与天子知晓,她与薛将军父女离心多年,如今对她倒还没有升起那么多的戒备。


    只是长此以往下去,在天子与太后一党的矛盾激化下,不知这样的情形还能持续多久。


    若再不想出法子解决眼前的困境,她早晚会走上前世的结局。


    薛溶月心中顿生无力之感。


    作为一名不允许去建功立业的女子,在父权的压迫下,她无法越过战功赫赫的将军父亲替薛府作出选择,坐在龙椅上的天子也不会轻易相信她。


    她能用以改变命运的筹码并不多,这是她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坊市中,骤然响起的吹拉弹唱勾去薛溶月的目光。她站起身,行到窗边,朝下看去。


    今日是宜婚嫁的黄道吉日,这已经是第二支经过坊市的送亲队伍。


    身着红色喜袍的侍从喜气洋洋,朝不断簇拥过来的百姓撒着喜糖铜板,在欢喜的奏乐声中,围观的百姓齐齐道贺,新郎高坐大马,拱手间笑得春风得意。


    薛溶月忽而升起一个念头,上一世她为何会在落水被人救起后,落得了个名声尽毁的下场——


    有人不愿促成薛柳两家联姻,故而在落水救人时动了手脚。


    可即便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脚,却也不容易。


    毕竟是长公主的宴席,下手之人不敢明目张胆,她身份贵重,落水后跳下来救人的丫鬟侍卫绝对不止一人,哪怕其中一位举止不当,也会立刻被旁的救人者打断,绝不会任其为所欲为。


    更不用说,


    这种行为本就充斥不少的变数,只要她反抗不配合,可成性微乎其微。


    那么变动,只能出现在她身上。


    上一世的她保留着穿书前的完整记忆,不愿妥协,只会更加抵触与柳家的定亲。


    呼吸出现一瞬的凝滞,薛溶月近乎悲哀的意识到,或许上一世的名誉尽毁,本就是她的将计就计,或者是一手策划。


    更甚至,她早就与父亲离心,相看两厌,又如何会因父亲过度宠爱养女而心生嫉妒,处处针对?


    联想到后续她因名誉尽毁而被柳家退婚,又因刁难女主得了个德行有亏的评价被父亲逐出家门,从而逃过抄家灭族的惨案,薛溶月不由心口一窒。


    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或好或不好,最终导致她能够改变惨死在禁军刀下的命运。可这到底是意外,还是上一世的她早早发现端倪,有心为之,故意促成的结果?


    “是淮阳侯府二房的庶子成亲。”


    秦津顺着薛溶月的目光看去,忽而开口说道:“娶得是平洲刘氏的千金。”


    薛溶月回过神来。


    她倒是知晓此事,吩咐府上的管家耿翁送去一份贺礼。淮阳侯府一向深入浅出,与将军府并无往来,又是二房的庶子成亲,故而礼至人未到。


    压下千头万绪的思路,薛溶月奇道:“刘氏与淮阳侯府素有恩怨,为何会突然结亲?”


    当年,刘家郎君与淮阳侯府大房的郎君闹了龃龉,甚至出手打断了淮阳侯府郎君的一条腿,这桩官司当时还闹到了陛下跟前,最终各打了五十大板揭过,两家从此再不往来。


    不成想,仅仅过去了五年,两家忽而结亲了。


    “天下攘攘皆为利来。”秦津声音平静,“结了亲便是绑在一条船上的人,只要有利可图,便没有什么化不开的恩怨。”


    薛溶月心弦微动,回头看向秦津,与他平直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忽而开口问道:“世子呢?”


    仰起头,秦津素来锐利的目光在日色下略显平和。


    漆黑的眼珠微动,他似真的不解,反问:“什么?”


    薛溶月失笑,身子转过来正对着他,靠着窗沿,指尖漫不经心的玩弄着插在瓷瓶中的花枝,目光并未移动分毫:“世子可有心仪的娘子?”


    她这话问的直白,竟无半分委婉之意。


    秦津下颚出现一瞬绷紧,圆润突出的喉结在斑驳日色下十分清晰明显,神色露出两分愕然,不过须臾便在眼睫轻颤中收敛。


    他还未答,薛溶月下一句已经幽幽问出口:“世子就要及冠,难道还不曾考虑过婚事?”


    秦津的眉眼生得极为优越,剑眉干净锋利,眉骨突出,眼皮轻薄,没有一丝多余的粘腻厚重之感,在不刻意展露锋芒时,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深邃如幽谭,将情绪都淹没在表面的风平浪静下,哪怕目光定定的落在身上,也无法从中窥探出一二。


    明媚日色被窗户分割,斜斜照在身前。他的目光迎着重重日色不避不让:“薛娘子呢?”


    他不答反问:“你与柳家的姻缘算是彻底的断了,可有想过以后吗?”


    薛溶月缓步走过来,叹息道:“所以,应该谁先回答呢?”


    四目相对,好似是在较量,谁也不想在这一刻落了下风。任由外头熙攘喧闹,雅阁内静的落尘可闻,唯有挤进来的春风正在孜孜不倦浮动着幔帘。


    直到广晟敲响了雅阁的门,在门外低声回禀道:“郎君,夫人回长安了,召您回府叙话。”


    两人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秦津嗓音低沉的应了一声。


    薛溶月退后一步:“看来今日,谁也得不到答案了。”


    秦津脚步一顿,偏过头去看她:“薛娘子若是想好了答案,可以随时告知我。”


    薛溶月心神微动,沉默须臾后,柳眉一挑,反问道:“告知世子做什么,世子是想帮我考察一下未婚夫婿的品行不成?”


    幔帘轻飘飘扬起,拂过秦津挺直的鼻梁。秦津薄唇微勾,似是而非的散漫一笑:“是啊,我帮薛娘子把把关。省的薛将军识人不清,再遇到如同柳如玉那般品行不端、心思不正之人,耽误了薛娘子的终生。”


    “如此,”薛溶月装模做样的福身一礼,“就多谢世子替我费心了。”


    “想来有世子替我细心考察,我不日定能觅得一位品行出众、相貌堂堂的如意郎君。”


    秦津神色不咸不淡,微微颔首,算是承了她的谢意。


    待秦津拾阶而下,走出食肆后,净奴推门进来,见薛溶月正站在窗边往下望,不由走过去问道:“娘子在看什么?”


    食肆门前,秦津行云流水得翻身上马,勒起缰绳,高大宽阔的身形在如流水般熙攘的人群中,犹如鹤立鸡群。


    他勒马掉头,似有所感,微微抬眼,与薛溶月的目光相对。


    薛溶月没有任何要闪躲的意思,对他勾唇一笑,算是回应。


    握着缰绳的指节用力发白,秦津耷拉下眉眼,马鞭轻轻一挥,身影渐渐远去。


    打开窗户,隐隐还能听到远处的送亲队伍在吹拉弹唱,直到净奴又问了一遍,薛溶月方才收回目光,语气轻飘飘的也算不上遗憾:“可惜了。”


    净奴不解:“可惜什么?”


    可惜什么?


    薛溶月坐下,抬手倒了一盏酒:“可惜了我这坛上好的梨花白。”


    净奴闻言,还以为是秦世子未能陪娘子对酌便匆匆离开的缘故,当即喜滋滋坐下:“世子没有这个口福,我来陪娘子对饮,保准娘子今日能尽兴而归。”——


    作者有话说:一句“世子可有心仪的娘子?”,柿子回去又要琢磨个半宿。一对非常会明知故问,懂装不懂得小情侣。外加一个大馋丫头净奴


    这是第一更,如果不出意外今天晚上十点半左右还有第二更,有意外的话大家就当我没有说哈[狗头]


    第45章 秦津身世


    “你舅舅膝下有一庶女名唤郗芙,与你年纪相仿,你可称她为表妹。”


    青烟自鎏金麒麟香炉中蜿蜒升起,缓缓掠过烛台,蔓延至宝相庄严的佛像前,被穿堂风惊扰,小佛堂里的长灯明灭摇晃。


    供案前的蒲团上,跪着定安侯府赵夫人如不胜衣的身形,她跪的笔直,岁月在她的眉眼间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面容是经久不退的苍白,尚存几分憔悴病气。


    她古井无波的拨弄着一串佛珠,声音低沉平静:“郗芙生得貌美,性情乖巧懂事,略通诗书,是位通情达理的小娘子,又是你舅舅家的亲生女儿,算是知根知底,你若是愿意”


    “我不愿意。”


    不待赵夫人将话说完,秦津便毫不犹豫开口拒绝。


    拨弄佛珠的细微响声停止,赵夫人缓缓睁开双眼,一双细扁寡淡的长眉不悦皱起:“为何?”


    秦津立在窗边,满堂的香火气熏得他几欲喘不过来气,他抬手将窗户的缝隙推大一些,任由寂白的月色挥洒在他的眉眼处:“没有为何,我的婚事就不劳烦赵夫人操心了。”


    佛珠在掌心重重滚动,赵夫人呼吸一沉:“郗芙虽是庶女,但品行相貌样样出挑,你有何处不满?要知你虽有世子之名,可长安城的高门大户有哪个不清楚你的顽劣,如何肯嫁女?若非你舅舅顾及昔日兄妹情谊,不愿看你孤苦伶仃至死,也不会心软主动低下头。”


    她加重语气:“依我看,郗芙堪与你相配。我与你舅舅这般筹谋,全然是为了你好,你不要为了赌一时之气,最终害了自个儿!”


    秦津面色平静冷漠,似未听到这番锥心之言,只道:“无关嫡庶、也无关品行样貌,至于顽劣的名声,还要多谢赵夫人的费心经营。”


    秦津平直的声调不曾有半分起伏,赵夫人却忽而恼怒站起身:“你还是在怪我!你也不


    想想,太后娘娘这些年对你步步紧逼,若非这个纨绔的名声,她岂能容你活到现在?!”


    “如今你舅舅有意将郗芙许配给你,你与她成了亲,也能与赵家重修旧好,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好事?”


    秦津水波不兴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浮动,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冰冷:“与赵家沾边的岂会是好事?”


    “秦津!”


    赵夫人勃然大怒:“你你!即便你厌恶赵家、厌恶我,可别忘了,你母亲也曾是赵家女!赵德兴我的兄长,难道就不是你母亲的兄长吗!?”


    “赵夫人也说了是曾。”秦津冷声道,“当年那桩事发,赵家迫不及待将母亲除名,如今我又哪里来的舅舅?”


    赵夫人脸色一会青一会白,最终双肩无力的耷拉下来:“那桩事如此不光彩,又有太后虎视眈眈,赵家也是、也是为了自保而已。”


    “不光彩?”秦津口齿间忽而溢出一道轻嗤,在赵夫人惊恐哀求的目光中冷笑,“原来赵夫人也知晓不光彩。”


    “我母亲原是先帝膝下九皇子的正妃,却在九皇子去世后,被自己的亲妹妹设计,被强迫委身于先帝,成了先帝养在宫外一位见不得人的嫔妃,又生下了我,最终郁郁寡欢而亡。”


    “然而事发后,她的亲妹妹却将一切都推到她的身上,害得她死后仍旧背负骂名,魂魄不安。而多年受她恩惠,依仗着她在先帝面前出人头地的母家也全然不顾昔日旧情,拿她的尸骨去向太后投诚,令她死后险些没有一个埋骨之地!”


    寒声震落瓦檐上的积水,佛堂内点燃的烛火忽地熄灭两支,两缕无力青烟被寂寥的夜风吹散,转眼便消弭在天地间。


    赵夫人面容惨白无色,被这重如雷霆的千言万语压得几欲喘不过来气,身子不可控制的跌坐在地,泪如雨下:“他是天子、是天子啊!我那时已有孩儿,如何敢违抗他的命令,放任全家去死吗!?”


    痛苦地趴在地上,她再无余力去支撑端庄肃穆的仪态:“我只是、只是不敢违抗天子之令啊!”


    “事发之后,长姐已逝,我终究还是要顾念着活着的人,难不成坦白一切,落得个自尽而亡的下场吗?”赵夫人握住心口,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哭得声嘶力竭,又不禁开口质问,“是、我是有愧你的母亲,可你呢!”


    “这么多年来,我难道不曾保全了你,你如今所顶的世子之名从何而来?你的锦衣玉食又从何而来?”


    “我对不起你的母亲,可我总归对得起你!”


    秦津冷眼看着赵夫人呼天抢地,忽而开口:“当年揭发此事的人是我母亲身边的贴身丫鬟,她将我掳走,关了好几日。”


    赵夫人的哭喊声明显一滞,神色飞快闪过一抹虚色,不清楚他为何会突然说起此事。


    “她那时已然神智不清,又被禁军追赶,不用费吹灰之力,我从她身上得了许多东西。”


    眼皮狠狠一跳,赵夫人心猛然揪起,愣愣地看向秦津,手指不自觉用力攥紧佛珠。


    秦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和一枚玉佩:“这封信通篇都是赵夫人的字迹,一字一句详细地交代那名丫鬟应当如何躲过禁军搜查,如何通过你名下的私宅暗道,将我带出长安城,并”


    在赵夫人颤抖的目光中,秦津语气一直维持平静:“并杀了我,毁尸灭迹。”


    赵夫人的抽泣声彻底止住,她拭去眼角的泪痕,神色几乎在瞬间变得冷漠,几番喘息后,淡声道:“你都知道了。”


    “我自幼被送进宫中,得太后看重,可以养在她膝下。你应当也未曾料到过,太后当年会如此喜爱我,甚至想要越过定安侯府的嫡长子,让我承袭定安侯府的世子之位。”


    “是啊。”赵夫人恼恨的咬牙道,“你母亲去世后,先帝就仿佛忘记了你这么个儿子,不久之后也驾崩了。彼时,太后扶持天子登基,我将你送入宫中,本是好意,想让你博得一个好的前程,却万万没有想到,你还真是有出息。”


    轻嗤一声,赵夫人语气加重,神色不由露出愤懑:“你竟然真的得了太后娘娘的看重,还想转过头来抢我儿子的前程!这定安侯府的世子与你有何干系?我儿尚存,凭什么由你来继承世子之位!”


    “那丫鬟对你母亲还真是忠心,与我周旋良久,我还真以为她痛恨先帝,痛恨你,能替我冒灭九族之祸杀了你,不成想,她竟然只是想要将你的身世告知你。”


    “可她怎么也不想想,有些事若能深埋地底便也罢,一旦揭露出来,便是不可挽回的动荡变数。”


    赵夫人说着,嘴角不由微勾起来,可转瞬间又不禁想到自己战死沙场的儿子,顿时心如绞疼,捂住心口险些晕厥过去。


    万般皆是命啊!


    她心痛难言,垂泪半晌不语,缓了许久,方才淡声道:“你想恨我便恨吧,如今在这世间我已没有什么可在乎的,你得天子信赖,即便想要天子杀了我也未尝不可,我死后,自当会亲自去向你母亲请罪。”


    “或者,等你建功立业以后,身世能再度被揭晓,想要由我开口重提当年一事,助你获亲王之尊后再将我千刀万剐,我也悉听尊便。”


    秦津垂目看向她,语气冷淡:“我会去建功立业,但不需要你提及当年一事。”


    赵夫人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不由愕然:“你如今还不想身世能够得到公开,获封亲王吗?你可是先帝的儿子!”


    “我母亲落得郁郁寡欢而亡的结局,你罪不可恕,然而如你所言,先帝才是真的始作俑者。我不会在世人面前揭开母亲的伤痕,换得所谓的亲王尊荣。当年不会,以后更不会。”


    赵夫人怔愣在原地,一为秦津的大胆言辞,二为秦津的决心。


    当今天子是位心怀宽广,海纳百川的圣明君王,在事发之后,得知了秦津身世,头一次出言忤逆嫡母太后,不愿处死秦津,反而力保他性命,欲要下旨宣告臣民秦津的身份。


    僵持许久后,依靠先帝留下一道遗诏得以保全秦津的性命,就在天子与太后为是否要公开秦津身世一事争执时,秦津强撑一口气,跪下磕头,婉拒天子。


    赵夫人那时以为只是因形式所迫,秦津不得以而为之,不成想时至如今,秦津经历了太后一党这么多年的刁难与磋磨,竟仍不改此志。


    外面起风了。


    涌动的寒风将枝头上的梨花吹落,洋洋洒洒间,飘落在幽暗的佛堂中,像是一场经久不化的霜雪。


    “只要你不再生事,我不会杀你。”


    秦津将窗户合上,没有再多看她一眼,转身离去:“母亲临终前也曾留给那名丫鬟一封信,信上嘱咐你只是迫于天子威压,身不由己,不要因此迁怒于你。”


    “她、她竟知道”


    赵夫人错愕地望向秦津。


    秦津没有再言语,阔步行出祠堂,高大的身形渐渐远去,与夜色融为一体——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又要小月来找柿子啦[狗头]


    第46章 屋脊望月


    “世子,夫人晕倒在小佛堂中,侯爷与大夫已急匆匆赶去。”广晟小心翼翼上前,低声回禀。


    今夜月明星稀,东风微凉,庭院游廊一侧栽种一排榆树,正是枝繁叶茂的季节,郁郁葱葱的枝叶盛着


    一弯清亮的月色,在夜风的撩拨下,不紧不慢的舞动。


    秦津坐在屋顶的正脊上,锦袍被夜风吹的猎猎作响,高大挺拔的身姿一轮硕大的圆月笼罩。月色将他的身影拉长,与婆娑的树影一静一动,一疏一密,遥遥相望。


    身侧摆放着几只酒坛,秦津眸中映着一簇火光,静静注视着手中的信纸被火折燃烧殆尽,闻言神色平静,只低低应了一声。


    广晟识趣退下,待灰烬被夜风吹散,秦津随手捞起一只酒坛,吞了两口酒,不禁皱起眉头。


    他并不爱饮酒,尤其是烈酒,纵使这些年必须要沉溺于花天酒地中,依旧没有熟悉烈酒入喉的滋味。


    将酒搁置在身旁,他一手托着腮,转过身遥遥望着那一轮挂在长安城上空的圆月。


    愣生生看了一刻钟。


    肿胀的额角一阵阵抽痛,他垂首,双眸湿漉漉的,修长的脖颈弯的很深,头抵在清瘦的手腕处,手腕重重压着眼皮,克制着喘息声。


    月色如同一件春衫,薄薄的披在他的身上,那道被拉长的身影孤零零的十分清晰,莫名有些可怜,有股说不出来的颓丧。


    薛溶月被下人迎进来时,抬眸间,一眼便瞧见屋脊上那道犹如丧家之犬的身影。


    引她进来的下人刚刚站定,广晟便听到动静快步从屋内行出,不由愣住:“薛娘子?”


    侯府下人回道:“薛娘子说有要事寻世子,侯爷吩咐奴为薛娘子引路。”


    说罢,便福身行礼退下。


    广晟一脸无措,望了一眼屋脊上的世子,刚欲硬着头皮请薛溶月改日再来,回头却发现找不到薛溶月的人影。


    他连忙东张西望,最终竟在攀爬屋脊的梯子上寻到了薛溶月,不由错愕,脱口而出一声惊呼:“薛娘子,不可,那梯子——!”


    话音刚落,只听“咔嚓”一声,一截木梯应声断裂,薛溶月身子猛地往后仰去,下滑数寸,幸好她眼疾手快抓住了身后的一截榆树枝,这才没有跌下去。


    薛溶月惊魂未定地握紧树枝,忽而高喊一声:“秦津!”


    紧实宽厚的脊背线条僵住,秦津将头从手臂上抬起,素来盛着玩世不恭的眼眸泛红,眉宇拧起,可见迟疑。


    ——他怎么好像听到了薛溶月的声音,做梦了不成?


    直到薛溶月气急败坏又喊了一声:“秦津,别装死,快过来救我!”


    听到身后檐下传来的动静,秦津指节微微收拢,待几道急促的喘息声落下,他方才僵硬的迈动步伐。在咯吱作响的瓦檐声中,居高临下的看着一手抓着木梯边缘,一手攥着榆树枝的薛溶月。


    月色偏爱,独揽他身。


    他逆着明月,眉眼低垂,清冷的月色融化在眼底,成了晦暗不明的情绪。


    薛溶月抬头望去,明明完全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却莫名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眼熟。


    她本来是想偷偷摸摸爬上去,吓秦津一大跳的,不成想被这该死的木梯吓了自己一跳不说,她还卡在木梯上,进退两难。


    勉强稳住身形,朝秦津伸出手,薛溶月的脸色有些难看:“愣着干什么,赶紧拉我上去。”


    这话说完,薛溶月顿时想起这股熟悉之感从何而来。


    上元节那夜,她披雪上山,在与秦津的打斗中不幸跌下山崖,在千钧一发之际,幸好她手中紧紧拽着一截红绸才得以保全性命。


    那时,秦津站在山崖边,也是这般居高临下看着她,对她在性命攸关时的挣扎置若罔闻。


    眼看手中紧攥的树枝已经摇摇欲坠,担心秦津会再次无动于衷,或者说些试探、讥讽的话语,薛溶月刚欲使出她的我有要事相商、你冤枉过我以及兄长的三套屡试不爽小妙招。


    秦津却已经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


    没有想到会这般容易,薛溶月赶紧握上他的手。


    柔软细腻的触感挤在掌心处,秦津喉结猝然一滚,目光慌乱移开,他险些又将手松开。


    这一下可把薛溶月人都吓清醒了,为了稳住身子,手中的翠枝都要被她拽秃了,她急道:“秦津,你干什么!”


    秦津回过神来,指节用力,将薛溶月拉了上来。


    底下急得团团转广晟见状不由松了一口气,见世子没有驱赶薛娘子,虽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事,再次悄无声息的退下。


    薛溶月手腕都红了,她瞪着秦津,气鼓鼓道:“你故意的是吧,心肠真是歹毒,我今夜要是真的摔死在这里,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好啊,做鬼也别放过我。”静谧的夜风拂过枝叶,沉默片刻,低垂眼睫遮挡住眸底的深色复杂,秦津复又坐在屋脊上,捞起一旁的烈酒漫不经心地饮下一口。


    薛溶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心情不好?”


    “没有。”


    秦津不承认。


    “少来。”薛溶月轻嗤道,“你从小到大心情不好时,都是这副德行。别忘记了,这法子还是我教给你的。”


    小时候,她喜欢看外面卖的杂书,尤其是一些才子杜撰的故事。可母亲兄长虽宠爱,却也不愿她看这些乱七八糟的杂书,她只能拜托秦津在外行走时,帮她捎带几本。


    投桃报李,她将在杂书中学到的技巧无偿传授给秦津——


    “就是这样,那些书上都是这么写的,要在寂寥的深夜坐在屋脊,感受着微凉的夜风,看着天边那一轮明月,然后陷入沉思。枯坐一夜后,再痛苦、难以抉择的问题都能想明白的,真的!”


    于是,隆冬时节,六七岁的她与秦津爬上垒满厚厚积雪的屋脊,一屁股坐在积雪中,还险些随着落雪滑下去。只可惜天公不作美,那夜阴云连绵数百里,根本望不到星月。


    深夜,呼啸的东风一吹,冷得秦津裹紧大氅,浑身直打哆嗦,哭丧着脸道:“真、真的吗?可我、我我我我我屁股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完全没有精力去思考了”


    其实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手中的袖炉都冻成铁疙瘩了,但是自己说的话,硬着头皮也要坚持到底:“没没没没错!书上就是这么写的,这是磨练,你你你你你你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退缩!”


    秦津眼睫上够挂着冰霜,闻言咬了咬牙,严肃着一张脸,低垂着眉眼作思考状,愣是没有再吭一声。到最后,她自己都受不了冷,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离开,但见秦津仍旧闭目凝思,出于仗义,她还是咬牙坚持着。


    一直到后半夜,秦津猛然站起来,一脸严肃的说困扰自己的问题想开了,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两人一同下了屋檐,双双喜提三日的高烧不退,十日的卧病在床。


    薛溶月忆起往昔,还不禁有些得意:“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书上都是这么写的。自从那年你雪中悟道后,一有伤心事就躲在屋脊上,那次你与侯爷吵架,挨了打,还是我头一个找到的你。”


    “明明就是躲在这上面哭,还非不承认,说是在这上面看书,那书你都拿反了。”


    双手叉腰,薛溶月上下打量着秦津,故意拿从前的事嘲笑羞辱他:“这次哭了没?”


    眼睫微颤,秦津垂首望着手中的酒坛。


    清澈的酒水被皎洁的月色照亮,在荡起的细微涟漪下,是薛溶月那张生动鲜活的脸。


    见他半晌沉默不语,薛溶月又不禁有些怯怯,担心嘲笑的太过,秦津翻脸。


    眉心微蹙,她刚想说些什么找补一二,忽听秦津冷嗤一声:“你还好意思提那年冬夜。”


    “为何不好意思提?”薛溶月不满。


    一双笔直修长的腿大刺刺张开伸直,秦津放下酒坛,抬眸看她:“那年可是长安城百年间遇到的最冷的一场冬,险些没有将我冻死。”


    薛溶月嘴硬道:“冷是冷了些,但你那夜思考的多认真了。”


    闻言,秦津是真的被气笑了:“那是思考的认真吗?我那明明是被冻晕过去了!”


    那夜冷得出奇,他又极其畏寒,若非薛溶月敲门说要带他去个好地方,他是万万不会出门的。


    结果,薛溶月将他领到屋脊上,头顶是凛冽的寒风,屁股下面是刺骨的寒雪。


    他硬着头皮往那一坐,魂魄都险些出窍了!


    偏偏薛溶月还不让走,他自己都不记得是什么时


    辰被冻晕了过去,若不是打更声将他忽然惊醒,他那夜估计就要被活生生给冻死了!


    他躺在病床上,正在感慨自己的福大命大,刚想派下人前去寻那夜的打更人万金酬谢时,薛溶月还屁颠颠跑来:“我的法子好吧,你能想通多亏了我,不是我,估计十天半个月你都要因压在心底的事烦恼!”


    望着薛溶月那张得意邀功的脸,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苦恼倒也确实是想通了,毕竟那时他已经死到临头了,还有什么事能想不明白?——


    作者有话说:柿子:险些被冻成冰雕


    小月观察,小月满意:思考的真是很认真呢[害羞][让我康康]


    第47章 月下醉酒


    月色如银,万缕银辉毫不吝啬,垂洒在翠绿如洗的榆树叶上,在轻轻摇曳间,树叶发出沙沙响声。


    柔和的夜风下,一轮硕大的圆月笼罩着并肩而坐的二人,默默无闻的裁出两道纠缠交融的剪影。


    薛溶月将鬓边作乱的碎发别在耳后,终是没忍住再次确定:“你那时真的是被冻晕了?”


    秦津手中捧着酒坛,斜斜觑她一眼,冷笑:“不然呢?事后病都没有养好,你还好意思跑来找我邀功,开口就要西域进贡来的红宝石头面。”


    “我这不是不知道吗”薛溶月小声嘟囔,“那你不还是帮我讨要到了头面。”


    一片翠叶飘落在秦津眼前,秦津伸手抓住它。闻言眼皮轻颤,漫不经心把玩着那片叶子,只当作没有听见。


    那年秦津还养在太后膝下,天子对他也很是关怀,在一次春猎中,见他小小年纪便能拉弓射箭,百步穿杨,顿时龙颜大悦,应允秦津可开口讨要一物,不论是何。


    天子许诺不易,秦津回去思索许久,决定讨要那杆由西域玄铁铸造的长枪。天子也早有预料,早将那柄长枪备好,不成想,御安长公主与皇后相视一笑,都持了反对意见。


    三人各持己见,还因此打了赌。


    待约定日期到时,在天子期许的目光中,秦津嘴唇嗫嚅片刻,哼唧道:“听说西域进贡了一件巧夺天工、华美异常的红宝石头面,臣想要。”


    在御安长公主放肆大声的嘲笑下,天子傻眼了:“你又不是女儿家,要什么红宝石头面?!”


    秦津脖颈都红了,却愣是嘴硬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陛下只管赐给臣便是了。”


    御安长公主上前附耳几句,天子听得半惊讶半茫然,摇头失笑道:“他们两人才多大啊,罢了罢了。”


    斜觑秦津,他还是没忍住骂道:“你个不争气的,白白叫朕赌输了一坛好酒。”


    而薛溶月则如一只得胜的孔雀,戴着那套红宝石头面频频在长乐县主跟前炫耀,气得长乐县主眼眶都红了,一路哭着跑回去骂兄长无用。


    见秦津沉默不语,薛溶月撇了撇嘴,随手捞起一坛酒打开:“今日一笑泯恩仇。我自罚三口,向你赔罪。”


    说完,便抬手撞向秦津手中的酒坛,随即毫不犹豫豪饮下三口。


    剑眉微挑,秦津好心提醒:“这可是烈酒。”


    “区区梨花白而已,不在话下。我酒量可是很好的!”薛溶月浑不在意。


    无所谓的耸耸肩,秦津不再劝。两人一时无话,一个专心致志的把玩着手中的树叶子,一个百无聊赖的小口抿着酒,倒是难得的和谐。


    半晌后,薛溶月忽而低声问道:“你今夜为什么不开心啊?”


    秦津的目光仍落在那片树叶上,闻言短促哼一声:“又来。”


    薛溶月不解:“什么又来?”


    秦津:“都说了不准再探听我的私隐,把我的警告当耳旁风。”


    “嘶”了一声,薛溶月恨铁不成钢道:“秦津、秦世子!你对我的防备心怎么这么重,真的不能暂时放下对我的偏见吗?我这是探听你的私隐吗,我这明明是在关心你!”


    薄唇微翘,秦津好整以暇地问:“那薛娘子为何要关心我?”


    薛溶月抿一口酒,侧目看向秦津,坏心眼地反问:“你想知道?”


    沉默须臾,秦津转头看向她,四目相对中,他出乎意料的点点头,坦诚道:“我想知道。”


    这下薛溶月是真的愣住了:“这是干嘛,怎么这会突然不嘴硬了?”


    秦津失笑:“所以你到底说不说。”


    薛溶月才不愿意这么听话,扬首示意秦津:“那你喝一大口酒。”


    闻言,秦津收敛起唇边的笑,不紧不慢转过头:“好吧,突然又不想知道了。”


    薛溶月满脸狐疑地看着他:“你不会是担心喝不过我,一会耍酒疯吧。”


    对上薛溶月赤裸裸的挑衅目光,秦津挑眉问:“激将法?”


    薛溶月跟着挑眉:“有用吗?”


    拿起酒坛碰向薛溶月手中的酒坛,秦津面无表情饮下一大口酒:“有用。”


    薛溶月肆无忌惮地大笑了起来。


    正堂内,广晟一手拿着扫把,整个上半身都趴在窗边,聚精会神的偷听着屋脊上两人的对话,唯恐二人一言不合打起来,却被这猝不及防的笑声吓了一跳。


    他刚被派到世子身边伺候不久,他的兄长三令五申说将军府的薛家娘子与世子是死敌,叫他务必小心提防,可是如今瞧薛娘子与世子的相处做派,哪里像是死敌?


    他现在深刻怀疑,兄长是在驴他。


    “卖够关子了就赶紧说。”秦津别过脸去,一脸冷漠。


    垂首看着手中的酒坛,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坛壁,薛溶月沉默片刻,终将那句话说出了口:“秦津,我们和好吧。”


    秦津一愣,清澈的酒水随着颤抖的手臂挥洒出来,沁湿他单薄的春衫。潮湿与温热的肌肤相触,催生出一股越演越烈的炽热,从手臂,到心头,再到眉心。


    薛溶月一鼓作气:“这段时日我想了很多,既然当初的决裂源自一场误会,如今误会解除,我们又何苦再斗得不可开交?”


    她看向秦津,杏眸盛着清浅的月色:“我们化干戈为玉帛好不好?”


    指节缓缓收拢,秦津仓促地移开目光,眸底泄露出一两分无法掩饰的情绪,抓住酒坛的手十分用力,以至于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却难以克制颤抖。


    在静谧的沉默中,某一刻,他忽而咬紧牙关,仰头灌了一口酒。


    在这一刻,薛溶月显得十分有耐心,不紧不慢喝着酒。秦津喝完一坛,她跟一坛,两人脚边渐渐多了好几个空酒坛,终于,薛溶月的耐心彻底耗尽了——


    “秦津!男子汉大丈夫,我都主动低头了,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薛溶月“噌”的一声站起来,双手叉腰,怒瞪着秦津。


    秦津不语,依旧沉默着低下头。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薛溶月跺了跺脚,索性蹲下身子,眯着眼探究:“你这么犹豫,难不成我们之间还有什么隔阂矛盾没有解决?”


    她将脸直接伸到秦津跟前,两人的鼻尖只隔了一只手指的距离,温热的呼吸瞬间交融:“若是有你就只管说,说不定还是误会呢!”


    猝不及防之下,秦津被吓了一跳,还不待他拉开距离,便被薛溶月醉眼迷离的斗鸡眼和海棠红的双颊惊住,错愕地转头看向她方才坐下的空地,发现好几个酒坛:“你、你怎么喝了这么多?”


    薛溶月蹙起眉头,一脸“你怎么这样”表情:“看你小气的,喝了多少你记帐,我明日还你还不成?”


    说罢,便撑着摇摇欲


    坠的身子,去数酒坛子。


    这是在屋脊上,瓦片层层叠叠,本就难行。薛溶月一步一踉跄,脚下一滑,人险些栽倒过去。


    秦津眼疾手快拉住她,揉了揉太阳穴,讥讽道:“就这也好意思说酒量好?”


    薛溶月一只胳膊被秦津禁锢住,但这并不妨碍她跳脚:“我酒量就是很好,若不是来之前在食肆中与净奴对饮了几坛,我现在还能继续!”


    秦津颇觉好笑,瞥了她一眼:“怎么,与净奴没有喝够,又跑到我这里还讨酒喝?”


    他声调扬高:“广晟。”


    广晟连忙跑出来:“世子,怎么了?”


    秦津吩咐道:“叫净奴过来搀扶她家娘子,你亲自将她们送上马车,护送回府。”


    广晟为难道:“世子,净奴今夜没有跟随薛娘子前来,府门前也没有薛府的马车,薛娘子是自己走来的。”


    秦津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不待开口,薛溶月已经再次神秘兮兮凑过来,跟秦津炫耀道:“净奴酒量不行,被我灌醉了,这会正躺在府上睡大觉呢。”


    秦津一手握腰,被气笑了:“你还得意上了?”


    薛溶月挑眉:“当然了,我都说了我酒量好。为了来找你,净奴醉了之后,我又灌了自己许多酒。”


    秦津微愣:“来找我为何要灌自己酒?”


    “因为有些话,只有喝醉了我才能对你说出口啊。”薛溶月理直气壮道。


    卷翘的眼睫投下一小片阴影,秦津迅速移开目光,直到薛溶月开始挣扎:“轻点,你捏疼我了。”他才恍然回过神来,狼狈地松开手。


    广晟也看出薛溶月喝醉了酒,低声提醒道:“世子,再有一刻钟便宵禁了。”


    无奈地叹口气,秦津道:“把旁边的客院打扫干净,再拨两个小丫鬟过去伺候她。”


    也只能这样了。


    广深应了一句好,快步出去安排。


    一阵鸡飞狗跳后,好不容易才将薛溶月从屋脊挪去客院,秦津本来也有些醉意,愣是在这一通折腾下清醒了。


    见薛溶月在小丫鬟的搀扶下进到屋内,秦津松了一口气,抬步刚欲离开,广晟眼疾手快捡起地上遗落的小狼布偶,递给秦津:“好像是从薛娘子身上带下来的。”


    秦津接过布偶垂眸一扫,顿时瞳孔猛缩。


    这时,派去伺候薛溶月的小丫鬟脚步匆匆跑出来,迟疑着在秦津身前站定:“薛娘子一直不肯喝醒酒汤,非要跑出来问您,说是您还没有给她答案。”


    广晟诧异:“什么答案?”


    指尖紧紧攥着那只狼形布偶,耳畔陡然响起刺耳的嗡鸣声,秦津咬紧牙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呼吸在这一刻陷入凝滞


    小丫鬟脚步匆匆出去又脚步匆匆回来,对趴在床上也不安生的薛溶月低声回禀道:“世子说,好。”


    薛溶月得意地勾起唇,眼神清明,哪里还有半分醉酒的模样。趁着两名小丫鬟去端醒酒汤的功夫,她顺着半敞的窗户朝外看去,却不由一愣——


    秦津立在梨花树下,半边身子落入昏暗,手里拿着方才拉扯间她故意丢下的布偶,神色却不止是她预料中的动容,反而如同一座僵硬的木偶,在朗朗月色下,他眼底是清晰的、难以压抑的痛苦和妥协——


    作者有话说:小月:略施小计[害羞]


    柿子:每日一当,当当不一样[化了]


    呜呜呜呜呜,宝子们看看我的预收呀,有没有喜欢的,或者有什么喜欢的题材人设,欢迎砸向我,能写我就开~


    第48章 酒后清醒


    破晓时分,东方远山之巅泄露出一丝曙光,弥漫的雾色随之渐渐稀薄,点点露珠在耸动的花叶间倾斜滚动,闪烁着晶莹的光晕,静谧的晨风卷动着廊下挂起的红穗,正在无声摇曳。


    广晟在院落前来回踱步。


    赵夫人昨夜忽然昏厥,府上一时半刻竟连个出面照料贵客的女眷都没有,只得他硬着头皮来。


    昨夜被拨去侍奉薛溶月的丫鬟轻步行来,对广晟摇头道:“娘子还未醒。”


    广晟不禁感到为难。


    薛娘子近些年鲜少到过府上做客,府上的厨子并不清楚薛娘子的忌口,他本想前来询问,奈何薛娘子仍未起身,他总不能将人吵醒。


    踌躇之际,便见世子自远处行来。


    墨发用银冠束起,秦津今日穿了一身玄色攒珠绣金银云鹤的窄袖劲袍,腰系白玉带,裁剪得体的衣袍将他宽肩窄腰的优越身形暴露的一览无余,高大的身量紧实匀称,阔步昂首行走间,溢满少年意气风发的蓬勃气息。


    广晟赶紧迎上前去:“世子,您这么早便起身了?”


    他记得,今日两更天时,正堂内的烛火还亮着,世子在内来回不停地踱步,三更天时,世子依旧尚未入睡,还推开窗户吹了一会冷风,神色据说异常的苍白僵冷,守夜的下人乍一看还以为撞鬼了,被吓得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广晟趁势试探地询问:“薛娘子还未起身,厨子们正在为难,也不知薛娘子在膳食上可有什么忌口。”


    秦津淡声道:“她不食葱姜、不喜蜜枣粥、不喜桂花米糕和糯米团子,切记,她不能食枇杷桑葚和栗子,一碰身上便会起红疹。旁的倒也没有什么需要避讳,膳食不要太过甜腻便是。”


    世子竟然真的知晓,还如此如数家珍。谁家死敌会这般?兄长果然是在骗他!可恶!


    广晟低下头,强忍心头的愤愤:“那奴这便去吩咐厨子备膳。”


    广晟脚步匆匆离去,秦津却并未离开,立在院落门前的那棵石榴树下,悍拔身躯靠着粗壮的树干,背脊线条勃发流畅,他垂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铺在树下的鹅暖石。


    随着时辰的推移,旭日东升,朝霞取代忽浓忽淡的白雾,自远山之巅开始往外蔓延晕染桃红色,将重重叠叠的青山都涂抹上胭脂色。


    院落的瓦檐上洒落一片金黄,燕雀在飞檐旁跃跃欲试,在翅膀扑动间,猛然啄向青铜铃。


    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院落开始嘈杂起来,秦津自回忆中脱身,后知后觉道:薛溶月醒了。


    在意识到这一刻时,他唇角绷紧,忽而站直身子,在剧烈起伏的心跳声中埋头挪动两步,复又骤然停下。


    神色变幻莫测,秦津垂首片刻,最终还是迟疑着站回树下。


    并没有让他等太久。


    薛溶月一夜好眠,起身时得知秦津正在院外等候,便马不停蹄的梳洗妆扮,跑了出去:“秦津!”


    “在这。”


    秦津声音沙哑,打断了薛溶月的东张西望。


    薛溶月循声辩位,转身走过来:“听说你早早就过来了,怎么醒这般早,昨夜没有睡好吗?”


    秦津抬眸看了她一眼:“看来薛娘子昨夜睡得很好。”


    “还不错。”


    薛溶月道:“我喝了酒,总是很快便能安睡。”


    秦津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薛溶月歪头试探地问:“你这么早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指节无意识地收拢又松开,秦津移开视线,若无其事说:“广晟不清楚你的口味喜好,将我叫来的。”


    薛溶月不疑有他,好奇地问:“那世子便知晓我的口味喜好?”


    秦津面色一僵,稍纵即逝,低头,又开始踢地上的鹅暖石。


    薛溶月见状冷笑一声,双手抱怀,故意学着他从前的语气:“薛溶月,不~准~你~以~后~再~去~窥~探~我~的~私~隐~!”


    她阴阳怪气的语调实在是太惟妙惟肖,秦津冷淡的面色顿时没有绷住,偏头失笑:“我可没有窥探你的私隐。”


    薛溶月不信:“那世子为何会知晓,还是说世子是在胡编乱造?”


    秦津看着她:“我们好歹也在皇宫中同吃同住几年,清楚这些难道不是理所当然。”


    薛溶月撇了撇嘴:“你敷衍也不要这么明显好不好。那时你我才几岁,如何能记得这些?”


    秦津漫不经心道:“那是你记性不好。”


    “装、装、又装起来了。”


    薛溶月冷笑,反唇相讥道:“世子你我从小一起长大,都是在上书房里隔三岔五被太傅罚抄打手心的人,谁还不清楚谁的德行?这话骗骗外人也就罢了。”


    秦津郑重澄清:“我被罚


    抄打手心是因为顽劣、逃学、不听教诲,可不是因为记性不好,背不出来文章。”


    薛溶月顿时有些恼怒:“我那是、那是没有用心思去背,太傅都说了,我很是聪慧,只是没有将心思用在读书上!”


    秦津无情拆穿:“太傅对谁都是这么说,哪怕是溪南王府的嫡次子。”


    溪南王妃因生产时遭受到了惊吓,一度难产,生了两天两夜,诞下的嫡次子谢途安因此生来痴傻,生活难以自理。


    薛溶月听得脸都绿了:“你胡说八道!”


    秦津怜悯地看着她:“薛娘子,现在能将三字经完整背出来了吗?”


    “我当然可以——”


    话说到一半,薛溶月终于反应过来秦津这话是在嘲讽她,而非真的询问,勃然大怒:“秦津,你个王八蛋!”


    归来的广晟见状都蒙了。


    怎么好端端的,世子与薛娘子忽而又吵起来了?难不成兄长其实并没有骗他?


    可为什么世子明明被骂了,却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的样子?没有了前段时日心事重重,苦大仇深的压抑。


    薄唇微翘,秦津侧身躲过薛溶月砸过来的石子,广晟也连忙上前,分隔战局:“世子、薛娘子,早膳备好了,可要移步正厅?”


    愤愤瞪了秦津一眼,薛溶月将脚步踩得很重,气冲冲地走在前头。


    秦津没忍住又笑了一下,慢悠悠跟在她后面。


    毕竟是贵客,府上的厨子得了信儿,准备的膳食应有尽有,尽善尽美,还特意煮了两碗醒酒的粥,里面竟然还放了薛溶月最爱的酸脯。广晟道:“这粥是世子昨夜便吩咐厨房熬上的。”


    薛溶月喝了两口,配着酸甜的果脯果然浓稠开胃:“你竟然真的这般清楚”


    她目光生疑,似真似假地感叹:“世子这样清楚,令我很是不安啊。”


    秦津闻言剑眉微挑:“为何不安?怕我在你的膳食里面放巴豆还是毒?”


    这些手段,都是薛溶月曾经用在秦津身上的。


    她闻言不免有些讪讪:“好汉不提当年勇,我们不都说好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世子你昨夜可是答应我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不会反悔的对吧。”


    秦津搅动着碗里的粥。


    见他不语,薛溶月急了,刚欲开口质问他是不是要说话不算数,便听秦津低低应了一声,复又问道:“昨夜为何来找我?”


    薛溶月神色自若。


    来找秦津,本是源于系统的特殊任务,不过来之前她也意识到了此行的唐突,早早便想好了说辞。


    她抬眸看了眼左右,秦津挑了挑眉,随即令在正厅伺候侍奉的下人退下。


    薛溶月这才开口:“世子应当知晓长安城的书斋中正在售卖一本名为《霸道世子轻点宠》的书?”


    汤勺砸进碗中,秦津眉心狠狠一跳,反应过来后说话都结巴了:“我我我我我为何会应当知晓?!你别血口喷人,我不清楚、我没有买过、更没有看过!”


    薛溶月一愣。


    之前烧书时,净奴不是说秦津看到了这本书,难不成是他已经忘记了?那为何又会如此激动,莫名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压下心头的狐疑,薛溶月将锅甩在净奴身上:“这本书是我听净奴说,不论是里面的内容还是人名都与你我二人大为相似,这才买回来一观,果真有许多地方极为相似。”


    “是、是吗?”


    秦津佯装不知,又没有忍住开口确认道:“你买这本书只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薛溶月果断点头,转移话题:“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要与世子通个气,看是否是身边的下人编造而出,毕竟里面的一些行径一看便是有迹可循。”


    秦津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薛溶月见他兴致缺缺的样子,也不知这到底算不算是糊弄了过去,正在踌躇之际,忽而又听秦津不死心地确认:“果真吗?”


    “什么?”薛溶月微愣,还以为他是在说身边下人编造一事,刚想点头,便见秦津目光直直望过来,抿唇说道:“你买这本书只是因为净奴提及与你我相似而已?”


    “对、对啊。”薛溶月见他执着这个问题,不禁有些心虚,“那那那那不然呢!”


    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秦津攥着汤勺的手用力搅动着碗中的粥,愣是将好好的一碗米粥搅拌成了浆糊。


    薛溶月咽了咽口水: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或是猜出了她买书的真实用途?


    秦津纠结:真的只是因为相似,买回来作对比吗,之前都是他想多了吗?


    秦津不死心,迟疑片刻后问道:“为何那夜你命净奴烧书时说,自己再也不会研究这些书了?”


    薛溶月:“”


    薛溶月:“你都听见了?”


    秦津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心如死灰地闭上眼,薛溶月沉默须臾,终是没能平复住心绪,突然“蹭”的一声站起来,撒腿就走:“净奴今日好像要出生了,我去帮她挑个产婆,先行一步。”


    待薛溶月快要行出正厅时,秦津才从这番话带来的震惊中脱身:“薛溶月。”


    薛溶月脚步不停,闻言跑得更快了,直到——


    秦津抿了抿唇,低声说:“我后日便要离开长安了,至少两个月不能回长安。”——


    作者有话说:不必担心,小情侣不会真的分离的,作者自有妙招[让我康康][狗头]


    第49章 长亭送别


    “娘子,钟愿已经带着步辉前去报官,那座宅子骆震已经带人里里外外清扫干净,绝无遗漏。”


    净奴上前奉上一盏热茶,言辞间不免有些但心:“步辉毕竟与我们有旧怨,真的不会将我们供出来吗?”


    薛溶月接过热茶:“他是个聪明人,一旦将我们供出来,玄衣人也会暴露在曹明煜眼前,我们或许拿他没有办法,可曹明煜却不会善罢甘休,届时,玄衣人也不会放过他,他身上的麻烦只会更大。”


    “倒不如识相一些,按照事先串好的说辞,能够省去彼此不少麻烦。放心,他即便不怕我,总也见识过曹明煜与玄衣人的手段,比我们更清楚其中的利害。”


    净奴闻言反倒有些不甘心了:“早知如此,不如真的捅到执卫司,由曹大人雷霆办案,不信玄衣人还能隐藏住踪迹。”


    “哎。”


    薛溶月幽幽地叹了口气:“可惜人不能未卜先知。事情闹到如今这个地步,若是真捅到执卫司,怕是你家娘子我也要自身难保了。”


    动用私刑、竹夜杀人,不论缘由为何,执卫司都能名正言顺定她的罪。更不必提还有一个位高权重的玄衣人,对她虎视眈眈。


    她不能去赌,也不敢去赌。


    除去玄衣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因素,若是能够早些知晓,步辉设计害她是源自幼时的恩怨,在那时或许还有机会可以让执卫司插手调查此事。


    可还是那句话,人不能未卜先知,她当时满心满脑都是系统阐述将军府会被满门抄斩的结局,唯恐落水背后酝酿着更大的阴谋。万一真的查出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岂不是白白害了自己,故而完全没有考虑过要借用官府的力量。


    净奴也跟着叹了口气,沮丧道:“如今算是陷入两难之地,进退不得。”


    氤氲的茶气缓缓上升,遮挡住薛溶月的眉眼,静默一瞬,薛溶月垂下眼,语调还算平静:“总会有路的。”


    正说话间,薛府管家耿翁派人通传过后走进来:“娘子,碧玉庭院已经打扫收拾好,一应器具物什都依照您的要求,用最好的,您可要去瞧瞧?”


    净奴面上神色一僵。


    碧玉庭院是府上最大、布局最好的一间院落,院中种了数百株娇兰,原是崔夫人所居,与薛将军和离后,这间庭院便空了下来。


    薛将军早早派人回长安传话,要准备最好的一应住食与养女,府上下人便马不停蹄将这座庭院收拾出来,虽


    是人之常情,净奴心中却莫名发闷堵塞。


    她尚且如此,自然更加担心薛溶月,于是主动开口说道:“娘子,左右奴闲着无事,不如由奴前去吧。”


    薛溶月心中却是没有太多的波澜。


    或许是孩童时的记忆缺失,令她对这段白得的亲缘看淡许多,又或许是出现了系统,得知了上一世的遭遇和命运的安排,如今再面对这些恩怨,她不再执着于此,不会因此满腔愤恨幽怨,倒是自如许多。


    不过她确实也懒得因为这件事去走动费心,闻言颔首道:“你去吧,若是有不妥之处,吩咐他们整改便是,记得早些回来。”


    知道今夜还有重要的事情,净奴连忙应了一声,随着耿翁离去。


    薛溶月慢悠悠饮下一盏热茶,方才站起身来,朝内室的衣橱行去。


    她此番住在御安长公主府,虽说也拿了一些换洗的衣物和佩戴的钗环,但到底不够齐全,若非如此,今日也不会特意回府。


    纵使薛父对她不闻不问,但生母离府之后,将十里红妆的嫁妆都留给了她,连同一些水田庄子店铺宅院,这些年经过她的经营,赚了不少的银钱,她自然不会吝啬自己。


    但凡是长安城里时兴的衣裙首饰,便没有她得不到的。光是春衫,便摆满了三个衣橱,可如今看着这些琳琅满目的衣裙,她左选右挑,总觉得不尽人意。


    直到净奴回来时,她仍没有选出心仪的。


    回首瞥了一眼,见净奴气冲冲走进来,面容上难掩郁结,便知方才定然不顺,薛溶月随口问道:“怎么了?”


    净奴张了张嘴,本怕惹薛溶月生气不想说,但转念一想,此事定然也瞒不住,便还是说了:“那几个老奴,仗着曾经伺候过老夫人,越发会装腔作势,竟还管到娘子院子里了,我看她们是忘了几年前李嬷嬷一家的教训!”


    “她们说府上库房中一时半刻没有好的衣橱,若重新打又要耗费不少时日不说,木材还都没有娘子用的好,便拐弯抹角想要讨娘子小库房里还未用上的那几个,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一群老货,这是向那养女示好,打量着以后府上会有新的靠山呢!”


    薛溶月笑了:“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净奴闻言大吃一惊:“娘子,您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心性了?”


    “啧。”薛溶月白了她一眼,“她们是觉得父亲要回来了,又可以凭借脸面张扬起来,可如今府上到底还是我在当家作主,你去知会耿翁,将这几人掌嘴二十,撵到乡下的庄子里便是了。”


    净奴顿时雀跃起来:“奴这就去!”


    她一溜烟小跑出去,耿翁到底是聪明人,闻言没有半分迟疑,领命后便立刻吩咐人将那几个婆子捆起来,打完之后塞进马车,送到最为偏远的庄子里。


    这一通忙活,连半个时辰都没有用到。


    净奴看得畅快,喜滋滋回来时,见薛溶月还立在衣橱前纠结,说道:“娘子近日太忙,确实有一阵子没有裁剪新衣了,今日是来不及了,奴明日便叫绣娘来。”


    最终两人选了一件粉红绣蝶上衣,下身为青绿色织锦攒珠花柳裙,再系一条粉红披帛。换好衣裙后,净奴重新为薛溶月梳妆:“娘子,今夜真的要去送世子吗?”


    今夜,秦津便要出城,离开长安了。


    薛溶月肯定道:“当然了,不然我重新梳妆是为了什么?”


    净奴拿着木梳的手一顿,心道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好不好!你俩是离别时,精心梳妆打扮后相送的关系吗?你俩明明应该是一个想尽办法遮掩行踪,一个想尽办法让对方死在外面才对啊,现在当着她的面演都不演了是吗!?


    净奴从牙缝里憋出来一句话:“若是被郑娘子知晓您依依不舍去送别秦世子,恐怕会气得晕过去。”


    这位郑娘子是她家娘子为数不多的密友,自然与她家娘子同仇敌忾,常常以对付秦世子与姬郎君为己任,回外祖家小住前与娘子告别时很是担心,拉着娘子再三叮嘱,唯恐娘子二对一会吃亏,好在没过多久姬郎君有了差事,离开长安,这才勉强维持住战局的平衡。


    结果这才过去了多久,她家娘子竟然与秦世子握手言和了,两人前夜把酒言欢,今夜竟然还要相送。


    净奴一时不禁有些好奇,待郑娘子与姬郎君二人回到长安后,得知此事后不知会作出何种反应。


    “首先我并没有依依不舍的相送,我只是为了算了,跟你说不清楚。”


    听见净奴提起郑舒曼,薛溶月这下是真的有些心虚了,沉思片刻后道:“要不,我给她写封信,先通通气,等她回来之后,就算是再大的气也应该消了。”


    净奴表示怀疑:“确定郑娘子不会越想越气,回来的时候拎着把刀来见您?”


    “怎么会呢,舒曼为人最是温柔内向,她不敢拿刀的。”薛溶月笑着说完,想起郑舒曼曾经为了帮她出谋划策对付秦津,鞠躬尽瘁,几宿都未能安睡,又不免气虚了,“应该不会吧?”


    净奴白了她一眼:“您问奴,奴哪里会知晓?”


    薛溶月开始坐立不安:“这些时日烦心事太多,都忘了上次寄给舒曼的信她至近还没有回信,不会是已经知晓了,不想再理我了吧?可那时候我还没有与秦津握手言和啊。”


    “罢了罢了,待梳妆完毕后,我再写封信去探探口风。”


    入夜,薛府挂起了灯,檐下的烛火将一团团光晕投落在纸窗上,薛溶月绞尽脑汁几个时辰,废纸写了一箩筐,也未能想好如何向为自己掏心掏肺的密友解释。


    眼看秦津出城的时辰临近,薛溶月只得暂时作罢,先顾好眼前的事情。


    马车已经备好,夜里凉寒,薛溶月披了一件斗篷,带着净奴一道出府。


    虽不知秦津此行要去何处,但只要出城,便必不可少会经过芳草亭附近,由骆震驾车,到亭子时,距离秦津早先所说的出城时辰还有一刻钟。


    薛溶月吩咐骆震:“你去城门处守着,待见到秦津,便说我正在此处等他。”


    骆震应了一声刚欲退下,不远处便响起了马匹奔腾的声音,骆震眼尖,一眼便认出了马背上那道高大的身影:“娘子,秦世子来了!”


    薛溶月连忙抓住净奴问:“我的脸够红吗?”


    她上妆时特意吩咐净奴为她上了许多胭脂。


    净奴点点头,又不解:“您这是为何?”


    薛溶月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让秦津对她稍稍放下戒心,前日夜里也与他达成共识握手言和,本应当乘胜追击,奈何他突然要离开长安,至少两个月方归,这其中说不准会出现多少的变数。


    没有办法,她只能趁着送别时,给秦津来一计猛攻——


    作者有话说:来个什么猛攻呢[让我康康][狗头]


    第50章 会想你的


    夜凉如水,笼罩着苍劲竹林,风过处,林波阵阵宛如浪涛。一轮明月挂在竹林上方,岑寂的银辉落在重重叠叠的翠绿枝头,似冬日凝结起的一层冷清寒霜。


    飞驰的骏马上,秦津一身玄衣墨冠,身躯劲拔如柏如松,宽阔双肩披着一弯清浅的月色,在渐近时,深邃如渊的眉眼越发清晰,不待薛溶月快步出长亭挥手,他已及时勒马。


    骏马躁动,在长亭边不安踱步,秦津握紧缰绳,在沙沙作响的连绵林稍下垂首,静静注视着马下带着幕笠,亭亭玉立的少女。


    夜幕低垂,幕笠皂纱下的眉眼时隐时现,隔着几星飘落的竹叶,两人凝着彼此,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骆震与净奴识趣离开,几道马蹄声落下,秦津率先开口:“薛娘子为何会在此处?”


    “世子为何非要明知故问?”


    朦胧皂纱下,薛溶月的目光落在秦津的眉眼处,不曾挪动分毫,她歪了歪头:“我在此处,自然是为了等人。”


    秦津翻身下马,与她一同踏入长亭中


    :“那薛娘子是在等谁?”


    来了。


    薛溶月不动声色地走在后方,握紧手帕,垂首深吸一口气,用力酝酿出情绪:“世子分明还是在明知故问。”


    两人在长亭中齐齐止步,风过林稍,三两枝翠绿探进亭中,挂着一段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红绸。石桌上的提灯晕出温黄的光线,映着在夜风中缓缓浮动的皂纱。


    指尖掐进掌心,愣是挤出一双水盈盈的含情眉眼,薛溶月趁势取下幕笠,露出那张涂着桃粉胭脂,状似羞红脸的精致面容。


    薛溶月眉眼含情,面带羞涩:“我在等世子。”


    闻言,秦津眉心微动,转过身,深邃目光扫向薛溶月,喉结轻轻一滚,刚想说些什么,却顿时被她红的发紫的面色惊住。


    芙蓉面容上不仅红得发紫,且晕染的整个脸颊上都是,连至于下巴处都流淌着红晕。


    秦津被骇得退后两步,瞳孔地震:“薛溶月,你被鬼附身了?!”


    虽然她确实很少会露出这样含情脉脉的神色,但秦津也不用有这么激烈的反应吧?


    什么鬼附身,说的话一点情调都没有。


    薛溶月低着头,看不见秦津的神色,闻言微不可察地翻了个白眼,表面仍维持着含羞带笑的做派:“世子何出此言,我在这里自然是为了等世子。”


    似是终于鼓足勇气袒露心声,她说着,声音却越来越轻,羞答答的红着一张脸:“这一别,与世子就要数月不能相见,我心中甚是不舍”


    自从知晓秦津要离开长安至少两个月后,她便开始苦思冥想。


    攻略任务如今进行的如火如荼,不能因为这次的分离而被迫中止冷却,若想令秦津这两个月都记挂着她,离别前必须发生一桩令秦津难以忘怀的震撼事情,让他这几个月都牵肠挂肚。


    之前已经铺垫了这么多,这时她想适当的表露出她的“心意”,引导秦津将二人的关系从简单的同盟往更深处的男女之情方面联想。


    此举确实有些唐突,但是眼下这个局势的最优解。


    可她话尚未说完,秦津忽而迈动脚步行来。


    他步子迈的大,吓了薛溶月一跳。薛溶月在错愕中抬起头,不禁有些戒备。


    难道是她说的太恶心了,秦津要过来揍她?


    应当不至于吧?


    下一瞬,一个绣满佛经的香囊丢进薛溶月的怀中,秦津震惊到声音都在颤抖:“不管你是谁,赶紧从薛溶月身上下来!”


    薛溶月:“?”


    真的不至于如此吧!


    薛溶月先是被秦津脸上的慌乱惊到,随后瞪着秦津:“你这样也太过分了!”


    走近了再看,薛溶月脸上大片的红晕更加清晰,刺的秦津眼睛一阵阵发疼。


    在这漆黑的长夜中,昏黄的光晕照在薛溶月大红大紫的脸上,风过林稍响起的沙沙声在此刻也染上一丝惊惧的意味,月色不知何时变得凄冷无比,配着呼啸而过的长风,莫名有种鬼戏开场的感觉。


    秦津眼皮一跳,没忍住又往后退了一步。


    不光是秦津,守在长亭外的骆震在无意中的回首一瞥,向来不敬鬼神的他,吓得几欲魂飞魄散。双腿一软,他险些原地跪下:“净净净净净奴、净奴!你快回头看看,就在那那那那里!你能看到那个女人吗!不会只有我能看到吧!”


    “这是哪里来的女鬼,怎么跟娘子穿的一模一样!”


    净奴心不在焉顺着骆震手指的方向看去,瞳孔瞪大,口中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娘子!”


    随即迈开步子,她快步朝长亭中跑去。


    骆震踉跄着步子,跟着跑过去。


    净奴这一声实在是太过尖利了,别说是秦津了,薛溶月都被惊得缩了缩脖,还不待她开口询问,净奴已经冲到了跟前,着急忙慌的将幕笠罩在薛溶月头上:“娘子,您的妆花了!!”


    说罢,便不由分说拉着薛溶月朝马车行去。


    薛溶月本来还未当回事,直到上了马车,净奴将铜镜取出来往薛溶月眼前一放。


    看着铜镜中不亚于惨死女鬼的脸,薛溶月静默一瞬,静默两瞬,静默三瞬


    终于,她捂住脸,发出一道比净奴更加凄厉,更加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啊——!”


    外头,骆震骤然停下脚步,秦津修长挺拔的身子依靠着朱红栏杆,薄唇勾起,随着薛溶月的尖叫声,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无法克制,爆发出放肆的大笑。


    净奴小心为薛溶月擦拭脸上的妆:“方才妆还好好的,可是有露水滴到了脸上?”


    薛溶月气到浑身都在发抖:“这是哪家店铺的胭脂?!”


    妆面已经不成样子,只能将妆都卸掉,净奴哄道:“奴回去看一看,下次再也不买这家铺子的。”


    怪不得秦津会是这个反应!


    听着外面的大笑声,薛溶月难以平复心中的颤动,手中还死死捏着秦津扔过来的香囊,气得脸一会青一会白。


    净奴察言观色,将妆清洗干净后,低声问道:“娘子,我们还要下去吗?”


    一想到自己顶着这张脸在秦津面前装含情羞涩,薛溶月就恨不得立刻驾着马车逃离此地,可思起系统和攻略任务,却只能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下去。


    秦津已经行到骏马旁边准备上马,见她又从马车中下来,诧异道:“薛娘子还有事?”


    “当然有事,我话还未说完。”


    薛溶月青着一张脸走过来,也懒得再装情意绵绵,将那只香囊递过来:“还给你。”


    秦津没有接,摸着骏马随意说道:“送你了。”


    薛溶月额上青筋凸起,想起他方才的笑声,臭着脸回道:“我不需要驱邪。”


    秦津没忍住再次勾起唇:“我知道,这个香囊本来也不是用以驱邪的。”


    薛溶月一愣,一时之间竟有些理不清这番话的意思,她刚想发问,秦津却已经翻身上马:“临近宵禁的时辰,你早些回城。”


    “秦津!”薛溶月急忙叫住他,嘴唇蠕动两下,想说什么却又止住。


    秦津抬头看了一眼夜色,时辰已经不早了,不远处的山坡上,红绸正在不停的朝这边催促示意,广晟估计都要将胳膊摇断了。


    他掉转马头向前踏了两步,却还是回头看过来。


    薛溶月直直地看着他,素净的小脸上不见平日的嘲弄,反倒带着平静的认真:“一路顺风,我等你平安回来。”


    握着缰绳的手猝然收紧,秦津漆黑深邃的眉眼落入一片浅浅的月色,夜风不断掠过他桀骜的眉眼,吹乱了他的衣襟。


    他停顿片刻,缓声答道:“好。”


    马鞭扬起,骏马嘶鸣一声,骏马如同雷电般急速狂奔起来。


    薛溶月下意识跟着往前追了两步,眼见马背上的身影越行越远,薛溶月手中紧紧攥着那枚香囊,闭上眼,终于咬牙喊出那句:“秦津,我会想你的——!”


    骤起的长风将这句话吹散,空旷的山野间不见人际,只有一轮明月久久伫立在枝头。


    薛溶月停下脚步,看着那道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躯,不由叹了一口气。


    ——这句话才是点睛之笔,也不知秦津到底有没有听到她喊出来的这句话。早知道他走的匆忙,她那会便不再耽搁。


    净奴震惊地看着薛溶月,口齿半晌都无法闭合,缓了许久方才上前,小声说道:“娘子,世子已经走远了,我们也回去吧,再晚片刻就真的进不了城。”


    说罢,却见薛溶月正在低头看着手中的香囊。


    她守在长亭外,自然不清楚这枚香囊的来历,见状凑上前去,细细打量了一番后说道:“这是普明寺中用以祈福的香囊,娘子何时爬了普明寺后山,求得了香囊?”


    只有爬上普明寺后山,见到了素来行踪不定的惠驮大师,才能有幸讨得这据说十分灵验的祈福香囊,只是娘子一直嫌后山太高,


    常常行至半道便归。


    是啊,这是用以祈福的香囊。


    指尖摩挲着香囊上绣的佛经,薛溶月眼底涌现出复杂。


    所以,秦津为何会如此?——


    作者有话说:我对不起大家,定错时了!![害怕]定成今天晚上十点更新啦[心碎]


    都直接想到亲了,怎么回事[拍桌][狗头]


    不要担心,想看的都会有的,也不用担心分别,作者有时间大法的![让我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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