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语莺说:“我们都目睹过反抗的后果,在教室里会被孤立,放学了会被威胁,上次的那个丸子头女生还记得吧……”


    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无力地叙述道:“她更是什么都没干,仅仅只是因为穿了条好看的裤子,就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回想起这些日子那些激烈反抗的画面,最终还是失败和臣服收场,“我在最近一个月内,反抗过两次,校服被扯破了两次,虽然没有被打耳光,但是身上多少也有被打的痕迹,都不严重,但是这日子日复一日,才是最痛苦的。”


    林知砚似乎第一次听到这样真实而直白的叙述,这和他认知里的初中生有很大的差异,仿佛发现外界已经发展到自己无法想象的程度。


    “所以,来给我送东西的人,都是受她一个人差遣的吗?”林知砚眼中覆上了疑虑之色。


    叶语莺点头,无力感顿生:“不仅仅是你看到的,我们整个班全部成员,都是一样的。”


    那里,对于深处其中的她来说,和地狱没什么两样,但是这世界还在匀速地运行着,不会被任何插曲打扰。


    林知砚静静地听着,眉间慢慢压下一层冷意。


    他好像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在那些看似平静的校门背后,竟然藏着这样的暗流涌动。


    这跟他想象中的中学生活,隔着一道几乎无法跨越的鸿沟。


    沉默了一瞬,林知砚低头看着她,忽然问:“那你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叶语莺怔了怔,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回答:“……也许到毕业就好了,或者,等我能回老家的时候。”


    “老家”这个词,她内心是有很深眷恋的,但是如果如姜新雪说的那样“等你爸出狱后你就给我滚回去”,那两边都是地狱。


    “在这之前呢?”林知砚追问,“你会继续忍着?”


    叶语莺抿了抿唇,眼底有一点薄薄的倔强涌出来:“我有自己的反抗方式。”


    林知砚挑眉:“怎么反抗?”


    叶语莺伸出手,一把抽走了他手里的粉红色信封,眼神坚定地看着他。


    “比如,不让她如愿。”


    林知砚利落地说:“行,给你处置。”


    下一秒,她毫不犹豫地将那封信撕成两半,又撕成四块,八块,直到碎片细碎得几乎无从拼凑。


    撕裂纸张的声音,在微冷的晚风里格外清晰刺耳,利落又尖锐,带着压制的愤怒。


    随后,她抬手,把那一捧碎片干脆利落地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林知砚安静地看着,没有阻止。


    反而在她扔掉的那一刻,嘴角勾起了一个淡淡的笑意,像是某种认同。


    那一刻,虽然她只是在葛洁看不见的角落发泄,但是那种对信件的破坏感,让她有种从业海里浮起,短暂透口气的感觉。


    她忽然觉得,这冷硬孤寂的世界,哪怕只是开了一个细小的缝隙,也足以让她免于麻木的服从,想起自由的血液流经脉络的温度。


    她不想盲目反抗,没有什么作用还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林知砚笑了笑,目睹全程,“这就是你的反抗?”


    毁掉葛洁写的情书。


    “不配合葛洁,不让施压的人轻易得逞。这怎么不是反抗?”叶语莺反问道。


    林知砚细细想了想,倒也点了点头,“可是,即便不撕碎,我本来就不会让她如愿,我压根不喜欢她。”


    林知砚续道:“在我的名字出现在那里之前,“其他所有事情,对我来说,都是干扰。”


    他说这话时,眼神澄澈得近乎冷酷,没有一丝动摇。


    叶语莺微愣,看见林知砚的神情沉敛下来,少年的目光中一些看好戏的笑意早已荡然无存,如风烟消融,澄明纯粹,带着明晃晃的野心。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叶语莺看见了之前自己路过的致远墙。


    那面挂满名字的致远墙,在夜色和灯光的交错中显得格外醒目,像是某种隐秘而遥远的荣誉神坛。


    叶语莺大概知道那面墙上至少代表着某种大家都渴望的荣誉,她说:“可是大家都说你很厉害,方方面面……”


    林知砚听见她的话,唇角微挑了一下,笑意里带着一丝冷淡又自嘲的意味。


    他并


    没有因为“大家说你很厉害”而得意,反而有一种隐隐的不屑。


    “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真正的‘厉害’是什么。”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力量感。


    她甚至对成绩好这件事的理解有些模糊,因为她现在作为曾经青城的普通学生,莱山中学的“吊车尾”选手,实在难以想象林知砚的成绩如何可怕。


    据说莱山中学已经整整三年,无人考入蓉城一高,就可以知道两者之间是有着很高的壁垒的,如同两个完全不会交汇的世界一样。


    她在这一瞬间,是能看到林知砚野心下眸色被染上的光的,是那种一旦认准了方向,就不会被任何情绪、任何人事牵绊半步的眼神。


    让前途一片晦暗的叶语莺,自惭形秽。


    她下意识低下头,心里悄悄有些自卑。


    在这样的少年面前,她像是一只困在泥潭里的小兽,微弱地挣扎着,寄人篱下只求苟活,谈不上梦想。


    而他,却是奔赴远方的风,注定要越过无数高山与海洋。


    他注视着上面有些斑驳的姓名,有些感慨道:“你看那面墙,它好旧,因为有些人在几年或是几十年内都很难将上面的名字换掉,天才的诞生总有着浓重的时代性,哪怕是抵达最后一名,那条路也会很长,很孤独,需要舍弃很多。”


    林知砚似乎看出了她情绪的变化,微微偏头,看着她,忽然语气淡淡地开口:“你怎么了——”


    叶语莺一愣,抬头望着他。


    她摇摇头:“没什么。”


    她不敢说,是因为自己没有梦想,所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林知砚没有再多解释,只是随手把脖子上的毛巾拢了拢,像是整理盔甲一般,懒散却又坚定。


    “所以,”他说,眼神落在她身上,像是随意,又像是郑重其事地提醒:“你也是。”


    “不要让其他人,禁锢住你的脚步。”


    叶语莺点点头,心里却似懂非懂,她还是不知道如何摆脱现状。


    转过身,原本准备离开,回到自己的轨道上,继续那种无声无息的生活。


    可余光一撇,还是被那面致远墙吸引住了目光。


    阳光已完全落下,天色在加深,学校的路灯一盏盏亮了起来,昏黄的光洒在那块公告栏上,使得那些镌刻着名字的牌子,显得格外肃穆庄重。


    她站定,慢慢地走近了几步。


    林知砚说,天才有着时代性,不是随时都被更换,普通人和这份榜单中间隔着千山万水,而这些优秀的人,他们必将舍弃很多。


    上面整整齐齐地列着几个名字,从第十名开始,她一行一行地往上看。


    好奇这些放弃很多事情而专注变得优秀的人,都叫什么名字。


    每一个名字旁边,都标着综合成绩、获奖记录,以及被各大高校录取的信息。


    这些名字,代表着某种程度上的“成功”,代表着她仰望却触不可及的世界。


    理论上排名越高的人,也许舍弃的东西越多。


    直到她看到那个名字——


    【第一名:程明笃】


    一瞬间,叶语莺怔住了。


    她在脑海里一时间觉得这名字有些陌生,她虽然知道程明笃的名字读音,却不确定是哪个明,哪个笃。


    是这么写的吗?


    明笃——明德笃行,《尚书大禹谟》里的“德惟明,行惟笃”。


    是取自这个含义吗?


    那个在偌大的宅子里,不近人情游离天外,却又在冰箱角落给她留饭团的人。


    那个一眼就能看穿姜新雪的心思的人。


    那个她始终觉得像风一样飘忽又辽远的人。


    她有些不确定,难道蓉城还能有第二个人叫程明笃吗?


    程明笃……


    原来他是这样的程明笃。


    一阵风吹过,叶语莺的心出现了明显的失重感,下意识抱紧了自己的手臂,指尖冰凉。


    忽然之间,她感到一种格外强烈的距离感。


    原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只是偶然在某个交错的路口短暂重叠了一次。


    他清朗又高远,让她一时想不到,这样的程明笃,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能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这里。


    而她,沦陷在沼泽里,越挣扎越无法自拔,仿佛随时会被生活裹挟和吞噬,连仰望都显得笨拙。


    那一刻,她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狗的都大。


    她机械地收回视线,轻轻呼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致远墙。


    像一个看过外面世界的鼹鼠,迫不及待想回到自己的住处蜷缩起来的。


    那一晚,回到自己的小小房间里,叶语莺坐在床边,把鞋子脱了,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然后,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那双浅灰色的拖鞋,安安静静地躺在床边。


    她穿上拖鞋,沉默一阵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马不停蹄抓起抽屉里的手电飞奔出了房门,从走廊上顺着木梯爬上阁楼。


    相较于以前探访阁楼的恐惧,她此刻更多是一种下意识的好奇,有种即将触碰到程明笃过去的激动感。


    程明笃越是神秘和遥远,这份探索和解谜就越是让她像窥伺一样心跳加速。


    阁楼的挡板吱呀一声,被她轻轻推开了。


    黑暗中,一股陈旧的木头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叶语莺用力按了按手电,微弱的光柱在空荡荡的阁楼里晃动,照出模糊的轮廓。


    角落里堆着一些旧纸箱,像是被人遗忘多年的时光碎片。


    她只敢用手电草率地看一眼,不敢碰里面任何东西。


    就这一眼,虽然没有看见具体,但是她的心脏还是已经紧张到极点。


    她连忙将挡板放下,缓缓深呼吸平复着心绪。


    抬眼间,却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上了楼。


    视线相撞的那一刻,她察觉到了某种窒息的意味。


    人生最荒诞滑稽的局面莫过于此,她看见抱着旧纸箱的程明笃,看着她站在木梯上,手上手电还未来得及关掉,像偷窥者一样喘着粗气。


    一丝惊异从这样美观寂静的眸子里略过,随后他眼中的宇宙仿佛被人拉上了灯,漆黑而幽深地凝视着她。


    “你在……做什么?”声音冷淡而平稳,带着质感——


    作者有话说:50个红包!![三花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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