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憧憧,南星闭眼装死。
纸张与地板摩擦的“簌簌”声不绝于耳,诡谲的法则覆盖在婚床上。
地转天旋。
落在船上的南星睁眼,漆黑不见五指,传送导致的头晕刺得她反胃。
纯钧的光辉照亮周遭,一捧荷叶包着的糖渍梅子被递到面前,荷叶清香卷着酸甜,驱散了难受的肿胀感。
南星从谢澄手中接过梅子,一口一个。
谢澄倒是神色如常,未见不适,他笑道:“每次进入世家祖宅,就必须通过验证血脉的传送法阵。我一开始也犯晕,习惯就好。”
将梅子吃干抹净,南星轻按太阳穴,总算调整过来。
小船顺波而行,剑光驶破黑暗。她敲了敲船底,惊讶道:“纸做的?”
昏暗的环境令人眼睛干涩,她下意识掐指使出日光咒,想仔细研究这怪异的纸船,可熟悉的神眷灵力并未自指尖流淌而出。
南星不信邪,又试了几种其它符咒,都是一样的结果。她轻啧一声,单手轻拍自己的脑袋,后悔地说:“怎么没早点想到。”
谢澄也若有所思:“如果说人界的昏喜楼是水面倒影,冥界的阴缘殿才是本体,那还有影子。”
南星点头,又试着掐诀:“没错,照水为镜,逆光成影,冥界的影子就是鬼市。”
一点就通,谢澄会心接话:“所以不能使用灵力并非鬼市的禁制,根源在冥界。”
想通其中关窍,谢澄神色凝重,南星却在想:这个价值连城的消息,没办法卖去舌楼了,真可惜。
又听谢澄沉吟道:“很大胆的想法,人、仙、妖三界之说由来已久,若传说中的鬼魂往生之地——冥界当真存在,就是四界了。”
南星却所见不同,她摇头:“人、鬼、仙其实都是人,只是活着的人,死去的人,拥有神眷灵力的人。若神明未曾陨落,的确该是三界,只不过是人、妖、神三界。”
一口气说完,南星抬头便对上谢澄含笑的双眼。
“笑什么?”她不解。
明明很有依据,三界之说自上古时代便有,可千年前神明陨落,人类文明出现断代,后世只能通过种种遗迹来推测。
偷笑的小表情被抓包,谢澄更是无所顾忌地打趣:“我是在笑,你现在就一副老学究的样子,和在藏经阁长大的一样,莫非老了,也会长得像皇甫肃一样吗?”
听见这不着边际的调笑,南星拳头很硬,忍住将这厮一脚踹下船的冲动,琢磨着该怎么给他紧紧皮。
面上不显地纠正:“该称皇甫长老。”
不知为何,谢澄今日格外大胆,如同初探深山的乳虎,终于露出利爪獠牙。
他声音平静:“你用起禁咒来随心所欲,还讲究这点繁文缛节?我很好奇,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就着剑光,他的面目忽明忽暗。
那双灿若繁星的眼隐入黑暗,欺骗性的少年气随之消失,南星才恍然发觉,他原来长着这样锐利的轮廓。
南星侧首敛住古怪神色,忽而轻笑:“我是在藏经阁里长大的书妖,修炼百年,终于能化成人形,专吃你这种细皮嫩肉的美少年。”
有钱好骗,年纪轻轻,还生就一副好皮囊,的确是话本子里的妖怪最嘴馋的。
但南星前世是统掌九州驭妖司的驭妖官,除了三大家主和沈去浊,人人都要避其锋芒。单论捉妖之事,她是实打实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所以她知道,话本子是做不得数的,妖兽可不是这般脸谱化。此时权作笑谈,做不得数。
氛围似乎恢复融洽,谢澄也抿嘴笑道:“是么?我还以为渔州的妖物另有审美,喜欢那种皮肤黝黑,肌肉极其硕大的。”
南星扶额无语:“早知谢少主小肚鸡肠,我以后就少说少错,毕竟嘛……”
“宁伤君子,不妨小人。”
清晨时她用来打击谢澄的话,这厮竟念叨到现在。x如此记仇,倒有点上辈子的影子了。
漩涡不知何处起,小船原地溜了个弯儿,差点将坐在边缘的南星甩出去。
“坐在纸船上都不敢拔出长生,生怕不小心给它戳个窟窿。”
谢澄俯身,望着深不见底的幽幽河流,轻声道:“那我们俩就是——共赴黄泉?”
南星忍无可忍,单手撑船横身一踢,想让他长长记性,却被谢澄随手捞起旁边的东西挡住。
这是……严鸣的尸体?
船身虽小,却不合常理的深。环境本就昏晦,若非谢澄捞起,二人都没发现倒在船舱中的严鸣。
差点把新郎给忘了。
“把这家伙丢下去吧,减轻船的负担,还能防止他再诈尸。”
“万一有用,先留着吧。”谢澄将严鸣的尸体放到自己原本坐着的位置,一个闪身溜到南星身边,挨着她坐下。
南星瞥了眼凑过来的谢澄,没有说话。
那件金缕婚服还虚虚笼在她外衣上,红袍如血,新郎新娘分别坐在船的两端,倒是符合渔州一带的婚嫁习俗。
不过,谁家新娘子贴身带个儿郎出嫁?若是为早逝儿子操办冥婚的严府夫妇在此,只怕要气煞呜呼。
纸张扎成的白船恢复平稳,向河流更深处驶去。
起雾了。
白色水汽升腾在浓得近乎实体的黑暗中,如黑白两色丝线死死纠缠。
纸船悠悠飘荡,谢澄时不时举起小臂,在虚空中拈住几缕湿气。
“雾一直在变浓。”
不知行了多久,南星本就头晕,被船晃得难受,她头靠在纸船边缘,昏昏沉沉打了个盹。
浓重的香料味扑面而来,过犹不及,就泛着腥臭。味道刺入鼻腔,将南星熏醒。
她捂住口鼻睁眼,看到的却是谢澄的侧颜,平静无波。她靠在他身上睡着,何其逾矩,他居然也不避开,任凭她靠着。
雾霭朦胧,朱漆色从远处骤然跳出,让人眼前一亮。
南星和谢澄同时直起身体,手掌已按在剑鞘之上。长生剑鞘上悬着的银杏状晶坠撞到纯钧的剑柄,激荡出清脆的回响。
二人未曾分神,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抹朱色。
雾气散去,豁然开朗。一座六层小楼出现在左岸,颇为显眼。四方檐角竟挂满了白色纸灯笼,闪着幽蓝烛火。
匾额上书:阴缘殿。
谢澄率先跳上岸,伸手去接南星,谁料她蜻蜓点水,径直跃到他前方去。
热脸贴冷屁股的谢澄收回手,追着南星的背影跑进阴缘殿中。
“忘却前尘不见故人,重拾旧梦再续前缘。月老祠下红线一长一短,阴缘殿里帮你打个死结。”
循声望去,殿中堆着成山的婚书,金丝织就的软榻上,一紫衣佳人手绾青丝斜倚,笑得妩媚,话却瘆人:“两位有情人,我这是阴缘殿,不管活人的姻缘。”
南星的手微不可查地按在剑柄上。
紫衣佳人呵呵笑着,扯下几缕黑发悬在自己面前,似在引诱:“不过,只要二位死掉一个,我就可以把你们缠起来了哦,永生永世都不再分离。”
南星盯着那些质地各异、长短不一的头发,不知在想什么。
谢澄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听闻此地可跨生死,连阴阳,人与鬼神通。我有不得已的牵挂,可否请殿主容我和已死之人见一面。”
“好俊俏的后生。”紫衣佳人丢下长发从榻上坐起,轻飘着移到谢澄身侧。
她捂嘴一笑:“殿主不敢当,我本名为春刀娘,你先叫声姐姐来听听。”
听见这露骨的调戏,谢澄面不改色:“殿主说笑,您开个价吧。无论是奇珍异宝还是灵药法器,天南海北,我都能寻来。”
春刀娘拉起谢澄袖角,斜眼嗔道:“谪仙一般的人物,可惜太不解风情,我要那些俗物作甚?”
此时,她才注意到藏在谢澄身后、正好整以暇看着二人拉扯的南星,忽而起了兴致。
抬手轻推开谢澄,春刀娘飘到南星面前。
南星的笑容消失不见,转移到了春刀娘脸上。
“见过太多人,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小娘子。”春刀娘伸出手掌遮住南星的下半张脸,像发现新玩具一般细细端详起来,越看越欢喜。
“你瞧,光看眼睛,分不清她在哭还是在笑,又倔又冷。”春刀娘翘起染了蔻丹的指头,直直戳向南星的双目,被她轻巧转身躲过。
适才情急,长生剑本已出鞘,可南星想了想,还是将剑收回,仅仅冷眼瞧着春刀娘。
他们想见死者亡魂,还需要这位阴缘殿殿主点头。受制于人,不得不低头。
一招未得手,春刀娘迟疑片刻,呵笑道:“你手上杀孽不少吧,要不然,怎么会长着一双该下地狱的眼睛?”
闻言,南星有一瞬错愕。
她能感受到谢澄投来的目光,却未与他对视,浅笑着回答:“若真有地狱存在,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去转转。”
毕竟有的人,杀一次犹不解恨。
春刀娘笑容收敛,她目光阴狠,挑起南星鬓角旁垂落的发丝,“活人不入冥界,这规矩是定死的。死人你们见不到,但要不想死,就把你的眼睛留下,我可放你们二人平安归家。”
谢澄悄无声息握住纯钧剑柄。
发丝在春刀娘指尖转了几圈,被拢至南星耳后。
倏尔,一道穿着婚服的男子身影似笑非笑从南星身后闪过。
春刀娘手猛地缩回,似乎被灼伤一般。
捂着指尖,春刀娘不情愿道:“想见人也可以,冥界有三宝:离人泪、相思烬、心头血。送礼,起码也该送到别人心坎上吧。”
“多谢殿主告知。”得到想要的答案,谢澄拉起南星的小臂朝殿外走去。
二人近乎落荒而逃,狂奔出阴缘殿,身后追来春刀娘阴魂不散的凄厉笑声。
“我是放了你们走,可渡过黄泉的活人,是找不到回头路的,啊哈哈哈——”
第28章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谢澄脚下生风,未理会身后春刀娘的怨毒言语,拉着南星冲出阴缘殿。
殿外黄泉静默流淌,载他们前来的纸船没了踪影。
半跪在黄泉旁,南星提起衣角浸入又捞出,拎到鼻子前闻了闻。像刚从泥土里挖出的铁锈,还有股硫磺味。
“此处应当和鬼市相仿,载人渡过河后,船便会沉回水中。”
谢澄将纯钧剑递给南星,手探入试探河水温度,说道:“神剑与主人心意相通,你拿着纯钧,便知我是死是活。”
未等南星回答,他没有犹豫,憋住一口气跳入黄泉中。
黄泉岸边似乎是断崖,没有寻常河流由浅至深的缓冲地带。谢澄扎到水里,激荡起几朵水花,很快就连涟漪也无。
阴缘殿外的四角纸灯勉强照亮一隅,南星提着两柄剑守在岸边,警惕地观察四周。
就着暗光,南星余光瞥到自己的影子刚刚往前挪了一寸。
猛然回头。
也许是错觉,但她隐隐觉得,阴缘殿和黄泉间的距离在逐渐缩短。仿佛这座六层朱漆小楼,也要跳入黄泉。
南星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河心。终于,她看到一截手指浮出水面,又立马消失。
南星迅速插剑在地,手抓着剑柄固定下盘,上半身倾斜而出,在河水中果断一捞。
精准抓住了谢澄勉强伸出的手。
她没来得及思考,此时谢澄死死攥住的,正是她被撕掉一层皮肉的右手掌心。
南星痛得龇牙咧嘴,但还是调整借力点,一鼓作气将谢澄拽上岸。人拉到半截,才发现谢澄腰间还绑着一根绳子,另一端拴在船舷上。
南星调整身形,单脚倒勾在长生剑柄上,用纯钧插进谢澄腰与绳子间的空隙,用力将谢澄完全拽出水面。她手臂发酸,把纯钧连带着它主人一起插在长生旁边。
万幸这船分量不算太沉,否则即便谢澄是力量超乎凡人的仙士,也无法顶着水压将其带出水面。
安顿好昏迷的谢澄,南星总算腾出手来。她顾不得再次裂开的伤口,借助身体后仰的力量试图将船拉出水面。
尝试数次,总差一点力量,南星已然精疲力竭。
她回头望去,阴缘殿已近在咫尺,它的确在前移,春刀娘就站在门边笑。
该死……
正当她即将脱力时,骨节分明的宽大手掌覆上她的手背。
刚刚苏醒的谢澄从背后环拢住她,轻拍她受伤的右手,无声示意:别用这只手。
南星身形微滞,没有逞强,将鲜血淋淋的右手背在身后。二人一齐用力,终于把纸船扯出水面。无名禁制下,纸船刚露出半身,其中盛满的河水便自动退去。
谢澄与南星互相搀扶着倒入纸船中,顺河水飘走。
回首望去,阴缘殿已紧贴着黄泉,春刀娘斜倚着门框,仍死死盯着南x星的眼睛。
南星不甘示弱,也一瞬未移地注视着她。直到纸船飘过弯道,那抹血腥的朱红隐入浓雾,她才放下心来。
原本包扎好的伤口越发严重,她叹了口气。
“你的手得再处理一下。”谢澄还有些虚弱,许是刚才力竭。他又从储物腰带中掏出生肌膏,坐到南星身边。
“咚——”生肌膏脱手砸入水中。
“谢澄!”南星扑向前,把差点同样掉进黄泉的谢澄揽回。
出鞘的纯钧剑摆在一旁,为纸船上的二人照明。失去意识的谢澄轻靠在南星怀里,此时她才发现,谢澄面白如纸,全无血色。
“你这也不像溺水的症状,累晕过去了?”
没得到回应,南星两指并拢探到他颈间,跳动微弱如风中残烛。他的双耳与口鼻相继流出黑色的浓血,分明是中毒的迹象。
南星蹙眉,挥手拨散阻挡视线的雾气,可下一瞬,她忽而想起些什么,手僵在半空中。
她赶忙找出测毒纸——这还是回渔州前沈酣棠送给她的。雪白的测毒纸静置在掌心,吸饱雾气后呈现出诡异而艳丽的紫色。
剧毒。
南星暗自反省,近来在天外天的日子过得太舒服,警觉性大不如前,竟没关注到这雾气。
不过她有百毒不侵的舜华翎护体,谢澄却中了招。
好在她留了后手。正打算从储物锦囊中拿出掏出那样东西,南星犹豫了。
靠在她怀里的谢澄气息已不太摸得到,纯钧剑感受到主人的虚弱,正在变弱的剑光不规律闪动,兴许下一瞬就会彻底熄灭。届时,谢澄也就没命了。
她的心中有两股意识在疯狂撕扯。
谢澄拿她当朋友,她的锦囊里还装着一堆人家送的礼物,现在有救他的办法,自己还在等什么?
可是。
且不论白泽零牵扯的恩仇,今生她还要找混沌珠,谢澄若知晓她贪图神明至宝,绝对毫不留情地再送她去死。
轩辕和晦明并列至强神剑,轩辕剑主若死,世上再无人能拦住她的去路。
没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让南星杀了谢澄,她自认下不去手。可此刻天意如此,不必她亲自动手,只是见死不救。
只是见死不救而已……
天人交战,南星心乱如麻,她拿出一枚铜钱,心道:那就顺应天意吧。
铜钱被弹起,旋转几圈后落回南星右手掌心,伤口还是谢澄为她仔细包扎的。
纯钧的剑芒已然极暗,南星眯着眼辨认出铜钱上的月牙纹。
是花面。不救。
水朱红色的舜华翎轻轻拂过她的侧脸,南星闭上眼靠在船边,坦然接受上天做出的决定。
天要亡他,不必强留。
南星闭上眼靠在船边,试图将那份莫名的酸涩与空洞一并压下。可万籁俱寂,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们二人,这令南星无端忆起,谢澄约她碰面那夜芝兰坊中的魇妖梦境。
幻梦中,垂丝海棠下荡秋千的小谢澄满脸泪痕,却还是傲娇地在人前遮掩,仰起头告诉她:“娘亲说过,舜华翎很重要,只能送给心上人。”
南星依旧淡漠地盯着谢澄,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很快,纯钧剑如回光返照,突然发出极其璀璨的华光,而后化作流星钻回到谢澄手掌的剑印中。
主人的生命力已经不足以支撑它现身,身为最美的神剑,这是它献上的挽歌。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绝对的、彻底的黑暗劈头袭来。
…………
咚——
有东西被丢入河里,打破死寂。
橙黄色的光芒从碗里升起,散发出油脂燃烧的香气。神奇的是,毒雾竟被这光芒驱散,围绕着南星与谢澄形成一个安全区。
南星的手背贴上谢澄额头,感受到回暖的体温,这才放下心来。
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最恐怖的是人几乎丧失了对时间流逝的感知力,南星无声记数来估算时刻。
纸船明明一直顺流而下,可他们却莫名其妙靠岸,看样子是回到了起点。等南星把纸船拉上岸以防再次要用,被放到一边的谢澄也悠悠转醒。
他捧起放在脑袋旁的油碗,轻咳几声道:“这灯真亮。”
南星也顾不得其它的,她早已累瘫倒在谢澄旁边,面朝看不到顶的上空出神。
“这可是灯笼鱼妖的鱼灯油,连永夜深渊都能照亮。”
谢澄自己把脉,疑惑道:“刚在水底的时候发现自己毒入肺腑,猜测是雾气的原因,怎么现下已痊愈了?”
阿灯和她讲了自己误入冥界的故事,可一只鱼妖又是如何逃离黄泉?南星自然而然往它最特别的东西上猜,这才讨了碗鱼灯油。
赌了一把,赌赢了。
南星隐瞒了阿灯的事情,只讲道:“我以前为赚钱,第一次进鬼市就得罪了人。慌不择路逃到鬼市深处,迷失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你还记得鬼市上空黑纱缠绕的渔灯吗?冥河之中也有许多,可鬼市外圈却是一盏都没有。”
“鬼市也有毒雾,只不过被大量渔灯驱散了?”谢澄在得到南星认可的点头后,却抿嘴追问:“那你跑进没有灯的地方,居然能活下来。”
轻笑一声,南星满不在乎:“我那时根本没看穿毒雾和灯油的秘密,迷路加上中毒,只是本能地想死在亮堂点的地方。撑着最后一口气往前爬,还真就误打误撞得救了。”
她摇摇头,似乎要把前世的记忆从脑海中甩出去,抬眼却对上谢澄复杂的神情。
有惊讶、困惑、钦佩,更多是心疼。
南星莫名被他的神情刺痛,别开脸去,听见谢澄轻声开口:“你年岁小,却吃过这么多苦。”
她正想反驳,谢澄没给她留空隙,拉过她的右手解下破损的包扎带,慢慢地重新上药。
可惜生肌膏丢了,他另寻其它药物替代,边涂边说:“不过现在的你很强,已经不会轻易被欺负了。况且,你师兄还是有点威慑力的。”
南星无语地瞥了他一眼,适才那点伤春悲秋的愁绪荡然无存。
这人自夸起来一点不害臊,还“有点”威慑力?
谢澄给南星伤口换上新布,注意到她腰间冒出的一角翠绿,突然想起来件事情。
纠结许久,他垂眸道:“师妹,事出紧急我把玉佩塞到你腰带里了。”
南星闻言讶异,从腰间拽出那枚麒麟黄玉佩,丢还给谢澄。
谢澄手扶侧颈,攥着玉佩沉默半晌,才缓缓将玉佩系回腰间。
“你说不喜欢我这样,但当时花轿来后你突然消失,我怕再也找不到你。凭这枚玉佩上施加的咒律,天涯海角,我都能赶到你身边。”
南星“嗯”了一声,不知怎么接话。
其实谢澄是希望她能收下自己的玉佩,却难以宣之于口。给师妹送贴身玉佩,的确太逾矩,师妹不肯开口讨要,他也不好强送,只得拐弯抹角地夸玉佩有多好。
二人沉默良久,南星说道:“春刀娘要的三件冥界圣物,我会帮忙找,现在你该告诉我混沌珠的下落了。”
她总觉得今生和谢澄的关系十分古怪,不愿多纠缠。等套出混沌珠的消息,她就离他远远的,全心全意谋夺混沌珠。
瞧她眼睛亮晶晶的,谢澄勾唇笑道:“混沌珠由五颗宝珠组成,其中一颗名为‘不落之阳’,正在轩辕剑上。”
南星闻言,猛地抬眼。
轩辕剑?
这未来可是属于谢澄的剑!
如今十七岁的谢澄愿意将纯钧剑送她,那轩辕呢?他也愿意将这柄传奇之剑送给她吗?
稍作思考,南星将一拍两散、钱货两讫的薄情话咽回去,声音清透,破天荒地唤了声:“多谢……师兄。”
谢澄长睫微颤,潋滟的桃花眼蕴着山雨欲来的潮涌。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叹息又仿佛承诺。
他回应她:“师妹,你我不必言谢。”
第29章 混沌珠双珠痕踪现
“混沌珠由五颗宝珠组成,具有极其强大的神明之力。其中金色那颗就镶嵌在万剑之祖轩辕剑的剑柄上,名为——不落之阳。”
谢澄点到为止,更具体的细节,诸如不落之阳有何种神力,其它宝珠的下落他知道与否……
不过南星也知趣地点头,有些触碰原则与家族利益的核心秘密,谢澄是绝不会多说的。
她只能问了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东西的?”
谢澄低眉,长睫在他两颊投下阴影,掩住流露的情绪。
“十年前,谢氏家主还是我的父亲,混沌珠是三大世家共同守护的至高机密,不得外传。兄长彼时已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家主,父亲才将这些事情提前交代给他,我是躲在书房外面偷听到的。”
南星后撤一步,坐回谢澄x旁边。
几欲张口都未能言,沉默片刻,她道:“你父亲,是不是那之后就去世了?”
“你怎会知。”
谢澄罕见失态,他侧身攥住南星的手腕,又怕会扯到她掌心的伤口,猛地松开。
三大世家的家主继承制很特殊,大多是自行退位,在族中遴选更年轻的贤者担任,鲜少等前任死后任继。
谢澄父亲已经死亡的消息,知情者不过寥寥几人,大家都以为他只是年纪大了退隐幕后。
“别紧张,是我猜的。”
南星反手拍了拍谢澄的肩膀,沉声道:“心存死志,才会着手料理后事,传递家族责任。”
闻言,谢澄平静下来,偏首注视南星。
她的脸庞被血污与泥土沾染,发丝也已蓬乱。
“如果能早点遇到你,如果我那时也能想到这层,我父亲也许……”谢澄笑得苦涩。
“母亲寿终正寝,父亲在安顿好一切后便自刎殉情。族中考虑到兄长年纪尚轻,推举小叔继位。”
南星默然。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南星从未奢望过这样真挚的感情,她也不可能为别人甘心赴死。
谁料她竟听谢澄坚定地说:“但我尊重父亲的决定,如果我是他也会这么做。挚爱早逝,余生孤独,不如去死。”
还真是个傻子。
苦修几十载,一生汲汲营营,然后别人死你也跟着去死?
但出于道德,南星没有说出心底话。
她一直数着时间,约莫到了子时。鬼市门开,冥界和人界间的通道出现。
二人身后,一座烙印着传送法阵的巨门凭空出现,落地时震起一地浮灰。
谢澄久久注视着黄泉水奔涌而前,从不停息,从未改向,却似乎能流向天之极,地之端,包容世代逝者,带回千载亡灵。
趁南星愣神,他悄悄牵起她的袖角,朗声道:“师妹,走吧。”
光晕将二人背影照成剪影,吸入再吐出。
头晕的要死,鬼市入口处,南星趴在看门小鬼的身边干呕,心中骂道:她迟早优化掉这传送咒律该死的副作用。
梅子被南星吃光了,谢澄只好跑进鬼市,不知道从哪家店买了壶怪酒递给南星。
“这酒能缓解大多咒律的副作用,你试试。”
南星捧起酒壶一饮而尽,居然立马就不难受了。将最后几滴喝光,她舔舔上唇问:“在哪里买的,我多买点囤上。”
顺着谢澄大拇指指向,南星看到了不远处的酒坊。
门口几位俊俏小厮娇声吆喝:“玉酒金樽,千金不换!浮生三千,为欢几何?”
南星愣在原地,她看着神色如常的谢澄,确认了一遍:“你是说,我刚喝的酒,是你去一壶酒能卖天价的‘三千酒垆’买来的?”
某位豪掷千金的败家子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点了点头。
南星咬牙,早知道喝一口就停的,真是猪八戒吃人参果。
她晃了晃手中空空如也的酒壶,最终认命地把它收入储物锦囊。
罢了罢了,这个瓶子也挺值钱的。
谢澄一回生二回熟,跟着南星又到了冥河渡口。二人轻车熟路,坐上红船离开鬼市。
百相斋门口,谢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阴缘殿事情告一段落,他没有和南星同行的理由。但让他现在打道回府,不愿意。
谢澄一动小心思,就忍不住手扶颈侧。
“你接下来什么安排?归家之期还有一日。”
南星也在纠结。
本想着混沌珠的线索一到手,就不必再和谢澄过多纠缠。既然注定成为敌人,那还是保持距离,做个见面只打招呼不说话的同门师兄妹便好。
以免日后多生事端,伤人伤己。
结果这厮告诉她,混沌珠其中一颗在轩辕剑上!
神剑都在惘生剑冢中沉睡,她还必须得等谢澄获轩辕剑认主,才有机会拿到落日之阳。
而且剑与主人心意相通,获得谢澄信任才有靠近轩辕剑的机会。
好生麻烦。
南星又掏出一枚新铜币,两指交叉轻弹。
还是花面。
“我提前回天外天,你自便吧。”她也无处可去了。
谢澄已经在想,是带她去看华州的纸醉金迷,还是改道向北,为她介绍中州的历史广博。
突然听到这话,谢澄眼皮一跳,连忙追上去。
“回天外天正合我意,近日疏于剑道,我们还能切磋一下。”
在南星的默许下,二人原路返回,很快赶回瀛洲。
在踏入瀛洲地界的瞬间,谢澄腰间的麒麟黄玉佩突然发亮,他揽过南星御剑而起,留下一尾霞光,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突然双脚离地的南星给了他一拳,气道:“你突然飞什么?”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谢澄拐骗良家少女呢。
谢澄看她气鼓鼓的样子,不由失笑,又挨了一拳才老实下来。
“有很多族人在快速靠近,估计是我留在家里的替身被抓包了。被抓住又得听训,很烦,不如跑掉方便。”
两人飞到天梯上方,从纯钧剑上一跳而下,稳稳落在天梯上。内门弟子都已录入法则,被天外天的结界接纳。
随后,谢氏的队伍追来,却还是晚了一步。
结果刚回到天外天,谢澄就被皇甫肃带去戒律堂,听说谢黄麟知道他又溜出瀛洲非常生气。
折腾半天,这场训话也没逃掉。
与此同时,南星躺在未央殿的床榻上,好不满足。
“你回来啦!”
沈酣棠踹门而入扑到怀里的那一刻,南星才想起没给她带礼物,总不能把别人用过的手帕送出去。
她心虚地摸着沈酣棠溜圆的脑袋道歉,这位大小姐看在她提前回来的份上,很快就原谅了南星。
二人叽叽喳喳聊天,其中铁锅负责叽叽喳喳,沈酣棠负责聊天,完全轮不到南星发挥。
“等同门陆续归来,后日我们就要正式上修行课程。不久之后,便是今年的冬考,名列前茅者能入珍宝阁选择奖励呢。”
沈酣棠托腮趴在南星身边,畅想道:“希望我够格吧。”
南星轻弹她额头,“天外天的大小姐,还缺这点宝物?”
捂住脑袋,沈酣棠佯怒道:“什么嘛,我可不想给舅舅丢脸。那个柳允儿事事都要跟我比,还样样压我一头!她当年可是冬考魁首,我要是差得远,肯定一堆人笑话我。”
出身名门,生来花团锦簇。享受最好的资源,便要承担更重的责任与期待。
对于现在的南星而言,找混沌珠才是要紧事,什么功名富贵,都不重要了。
沈酣棠翻了个身,用湘妃色的广袖盖住脸,慢慢溢出呜咽声。
“别哭啊。”南星向来不擅长安慰人,她手忙脚乱地去哄沈酣棠。
“我和柳允儿交手过,清楚她的招式。以后我来当陪练,总有一天你会打败她的。”
沈酣棠突然坐起,差点给南星撞一脑门包。她满脸泪痕摇头:“我才不是为她哭!”
“天外天的镇宗之宝‘昆仑印’已沉睡多年,母亲去世后,包括舅舅在内没人能得到它认可。天外天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
“但是……我也失败了。当时被那群世家子弟嘲笑,说连自家的法器都不会用,天外天要完蛋了。我就想着,如果能再强一点,说不定昆仑印就喜欢我了呢。”
南星给她擦着眼泪说:“天外天不差这一件法器,不能用就算了吧。”
“不行。”
沈酣棠缓了过来,她上气不接下气,悄悄跟南星说:“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才说的,要保密。”
她五指并拢伸出右拳,示意南星和她碰一下约定。
“人界都是拉小拇指承诺,罢了,随你。”南星也伸拳去碰,却被抓住小臂。
沈酣棠瘪着嘴说:“你手受伤了。”
“一点皮肉伤,不碍事。”南星摆摆手,示意她快说。
沈酣棠仰头看了眼窗外,把铁锅赶去放哨,这才安心地凑到南星身边。
“昆仑印的印纽是混沌珠做的,神力无边,这也是当年先祖能一统仙门百家的原因。只有成为仙首才能拿到昆仑印,现在在舅舅手里,可母亲去世后,昆仑印也陷入沉睡,天外天的实力大跌。”
昆仑印的印钮是混沌珠!
真是瞌睡来了递枕头,得来全不费工夫,南星现在很想给沈酣棠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在心中一个一个盘过去。
柳允儿、谢澄、沈酣棠……论天赋,都是天外天的佼佼者。可要说最有可能当上下一任仙首的,必须是吴涯。
于公,他实力强悍,是沈去浊的得意亲传。于私,他貌似是沈酣棠的心上人,说不定会成沈去浊的外甥女婿。
横看竖看,这昆仑印也轮不到南星。
除非……
第30章 试图x美死敌人的剑
沈酣棠哭累了,躺在床榻最内侧睡去,发出绵长的呼吸声。
南星心意已决,她虽然懒得争名逐利,但爬得高些,百利而无一害。
既然只有仙首能拿到昆仑印,她必须在之后的冬考、夏考,乃至各类大比中夺魁。打响名号,才有跟吴涯等人竞争仙首尊位的资格。
至于沉睡的昆仑印该怎么唤醒,就不是她该关心的事情了。自己要的,仅仅是作为昆仑印印纽的混沌珠。
把放哨的铁锅唤回屋内,她拂手挥灭未央殿中大大小小上百个灯盏,两人一鸟陷入好梦。
次日清晨,睡到自然醒,南星伸了个懒腰。太阳依旧从东边升起,可沈酣棠居然早早穿戴整齐等在门外。
看着遍地散落的各式华服,南星心道:沈酣棠一早上换了多少套衣服?
梳洗完毕,时间刚刚好,铁锅化作五彩仙禽将二人送至桃源学堂。
“铛——”
问仙岛中央的自鸣钟敲响最后一声,谢澄才姗姗来迟。
皇甫肃司空见惯,黄木牌“嗖”得射出,插到谢澄耳旁的墙壁上。
谢澄折过手腕,看也没看,两指把黄木牌夹出,站到南星身边。
“咳咳。”清了清嗓子,皇甫肃笑着介绍:“蜀州战事吃紧,近期新弟子课程就由小乌鸦和小柳分别负责,内门外门暂时一起,大家好好相处,注意纪律。”
最后一句话,他是盯着谢澄说的。
拖着长胡子,皇甫肃消失在桃源深处。
沈酣棠踮起脚四处找:“吴涯大师兄呢,他怎么还没来?”
满地桃花堆积,零星绿叶似乎被一线牵起,越聚越多汇成风旋。风止叶落,原本的空地上,一片桃叶被人捻起,又随意丢开。
顺风顺水,无尽飘零。
来人瞳色浅若琉璃,似冰魄凝光。浑身上下皆着一色,极淡极浅,行止间自带一股霜雪之气。
周遭弟子无一不倒吸凉气,惊艳赞叹声难绝于耳。
如果说谢澄是高挂晴空的辉日,高贵的出身和与生俱来的傲气使人难以逼视,气质上的锐利常常盖过他出挑的容颜。动怒时如出鞘的绝世名剑,锋芒伤人。
那吴涯就是寒玉雕琢成的松柏,孤高凛冽,不容亵渎。
万众瞩目,吴涯的目光越过人群,单单朝着沈酣棠说了声:“小师妹。”
语气熟稔,千锤百炼,仿佛很多年来,一直如此。
谢澄用胳膊肘轻碰南星,低头附到她耳边调笑:“师妹,我也在。”
南星转过头,皮笑肉不笑:“那真是多谢师兄了。”
突然,每人的面前都出现一片竹叶,叶锋直指眉心。
众人齐咽口水,闲聊声瞬间消失。
吴涯冷声道:“这节课,练基本功。”
基、本、功三个大字仿佛化为实质砸在南星脑袋上。
两世加起来四十多年,她最讨厌练基本功。
曾经她是得伽蓝亲传的外门弟子,常因基础差被留堂。天外天中,不是世家子弟,就是人界散修的后代,或多或少都有童子功。
唯独南星,半道野路子出家,十五岁前别说基本功,连灵力是什么都不知道。
关键这东西过了年岁,不是你想弥补就能弥补的,身体本能反应和潜意识里的坏习惯早就定型,一辈子也改不过来。
吴涯收敛周身运转的灵力,一一演示修仙者的基本功。
站桩、吐纳、引气、冥想、周天循环……
随后示意大家仿照自己,从头到尾做一遍给他看。
南星刻意后退半步,用余光模仿沈酣棠标准的动作。可惜照葫芦画瓢,猫怎么也成不了虎。
果不其然,吴涯从一众新弟子中精准锁定,冲着她招手,“你出列,我单独教。”
南星叹气,已做好被吴涯当重点差生关照的准备。
她刚抬脚,身旁的谢澄突然出手,双指次第夹住他与南星面前的竹叶。
两片竹叶霎时结冰,谢澄弹指将它刺出,冰叶片在靠近吴涯时撞上灵力屏障,融化成水。
谢澄灿然笑道:“吴涯师兄,这些东西太过简单,我来教她吧。”
新弟子皆目瞪口呆——第一天上课就挑衅天外天首徒。
刺头,太刺头了。
吴涯双瞳微眯,把谢澄从头到脚扫视一遍,淡淡地说:“你还不够格。”
“试试。”谢澄瞬间闪到吴涯面前,
二人很默契地未运转灵力,只用最基础的拳脚招式。
比的就是基本功。
感受自己与敌人气息的流动,何时吐纳,何时凝神。斗法不光是力量的比拼,还有基本功的博弈。
“师长”跟同门打起来了,得空偷懒的新弟子们喜不自胜,三三两两聚在一旁围观。
谁还没有过以下犯上的宏愿了?就是有贼心没贼胆。此时谢澄愿做这出头鸟,新弟子们乐见其成。
“这刺头身上那件是有咒律加持的法衣吧,还是霓裳阁定做,好贵的,划破了一点不心疼哎。”
“那可是谢氏少主!为博佳人一笑,连护身至宝舜华翎都能随手送出,才看不上这点钱。”
“天呐,两人都强的可怕。吴涯师兄什么都好,就是话太少。”
“笑晕,等熟悉后你就会知道,今天的吴涯师兄,嘴巴已经很碎了。”
身后的议论声越来越激昂,大家都聊嗨了,南星扫了眼打斗中游刃有余的吴涯,默默吐槽:整节课一共就说了三句话,叫嘴巴很碎?
她摇了摇头,安心观察起风暴中心的二人。
这俩可都是她成为天外天仙首的绊脚石,知己知彼,日后也好对付。
战况焦灼,胜负难分。不用灵力,打起来实在太慢了。
气息纠缠,拳脚相加,吴涯双臂别住谢澄进攻的姿态,谢澄的腿也夹着吴涯偷袭的膝盖。
就这样僵持住。
“他们都说你剑道天赋古今唯一。”
二人目光交接,吴涯瞳若琉璃,谢澄双眼如黑曜石。一深一浅,均目露挑衅。
吴涯平静地说出下半句——
“我不信。”
闻言,谢澄收势后撤,掌心剑印发亮,一柄通体雪白的长剑被牢牢握住,发出悠扬的铮鸣。
纯钧很生气。
质疑剑主就是质疑它的眼光!
神剑发怒,后果很严重。
但纯钧是柄很有审美追求的神剑,它才不喜欢那种一发威就伏尸百万、血流成河的恶心招式。
跟某个叫晦明的家伙一样以杀止杀?那也太不优雅了。
要光明,要正义,要真善美,要绝对的以德服人。
纯钧剑蓄力良久,灵力凝集在剑锋上,直指吴涯。
众人的目光凝聚在焦点上,亲眼见证着神剑的剑光越来越明亮,攀至顶点。
而后灵力化形,冲着吴涯绽开一朵美的惊心动魄的冰莲花。
纯钧剑想着:我美死你!
“你在搞什么?”谢澄连忙收剑入鞘,将这尴尬情景及时扼杀。
在敌人面前放大招,结果送了朵花给人家?都说剑与主人心意相通,可他是这么想的吗!
谢澄假咳几声,挽尊道:“开个玩笑,改日再打。”说罢他一个闪身,猫回南星身侧。
全场沉默。
突然,不知哪位外门弟子失态惊呼,引得众人齐齐回首。
他连忙捂着嘴小声说:“我滴乖乖,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神剑,不好意思啊。”
至此,旁边憋笑良久的沈酣棠和王进宝彻底破功,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南星也勾起唇角。
被谢澄这么一搅和,课程已至尾声。
新弟子们大多基本功扎实,一节课本就是发扬夯实基础的仙家风范,走个流程罢了。
谁料有人不会呢。
趁沈酣棠凑到吴涯跟前搭话,南星脚底抹油说溜就溜。
一直用余光在偷瞄她的谢澄倒退几步至门边,有样学样地跑走。
南星不喜欢走寻常大道。
天外天中处处佳境奇色,俨然是供人自由探索的宝地。
此时,她正从荷花渡中踏水而过,偶尔落在几处凸起的灵璧石上借力。每每蹬起,都会震散几杆菖蒲。
无人打扰,她也可在赶路时训练身法,一举两得。
偶尔瞧上某株奇花异草,大可随意摘取,带回未央殿送给沈酣棠,看着她如获至宝,插到自己最喜欢的粉彩瓷瓶中。
忽然,有人从身后轻拍她肩头。
甫一回头,一朵金叠玉莲被送至她鼻前,上面的露珠泫然欲坠,花瓣舒展且挺立。
谢澄从花后歪头看她:“你闻闻香不香。”
此种莲花只开在太湖,盛放与否全凭心情,也不知谢澄怎么摘来这样一朵处于全盛时期的。
还有,《天外天内门弟子守则五千一百二十条》中规定不许任意采摘金叠玉莲,这家伙是又明目张胆地触犯门规吗?
他房里的黄木牌都够给他造副棺材了吧……
南星没有接,她推开递花来的手说:“吴涯师兄不要的花,才拿来x送我?”
谢澄无奈道:“怎么连你也笑话我。”
南星嘴角噙着笑,她伸出食指,轻点莲花花瓣。五彩灵力从她指尖流淌而出,包裹住那朵金叠玉莲,将其变作冰雕。
永不凋零,永远盛开。
绚烂的霞光在瞳孔中流转,谢澄捧着冰雕花,满脸惊艳:“冰封咒?你连这种中阶咒律都能无声瞬发。”
南星心下暗自得意: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谢澄抬眼。
注视着南星脸颊上浅浅的梨涡,和染上骄矜意气的山眉水眼,他难以控制地生出恶劣的心思,说道:“月末要上御剑课,柳允儿来教。”
闻言,南星脑袋蔫巴下来,她不喜欢柳允儿,更不喜欢御剑,而始作俑者眼里闪过一丝喜悦。
无人发现,谢澄背过身去,将那朵被冰封的金叠玉莲珍之重之地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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