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澄左拐,拾阶而下。他走到地字十四号客房前,屈指敲门。
门从内拉开,王进宝衣衫半解,坦胸露背,揉了揉惺忪睡眼。
“谢澄?你还不抓紧时间春宵一刻,跑我这里来干嘛?”
“你丫难道长这么大连个姑娘都不会睡……”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谢澄捂着嘴扯进房间。房门“啪”得一声紧闭。谢羽廷从黑暗中跳出,默默堵在门前放风。
拉扯间,王进宝的上衣滑落,堆在胯上。他被谢澄狠狠扔到床上,脑袋一片空白。傻愣愣看着谢澄朝自己走来,王进宝连忙用被子将自己罩起,只露出脑袋。
“谢澄你别胡来!你不会我可以教你呀,但不是这么个教法啊。”
谢澄太阳穴突突跳,忍不住骂了句“闭嘴”。
王进宝嘴里不着调的浑话一句接一句,让谢澄险些忘记自己来此的正事儿。他默默盯着把自己裹成粽子的王进宝,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判断。
谢澄抬脚将桌前的软凳勾了过来,撩起下袍坐下。忽而轻笑:“王进宝,以前是我小看你了。论心狠,我自愧不如。”
王进宝嘴大张着:“你丫胡扯啥呢,小爷处处都比你强,你连个姑娘都搞不定。”
“别让我再听到你开她的玩笑。”谢澄冷着脸,沉声道:“也别装傻了。”
“亦岚算我们的师妹,你怎么忍心拿她当刀使?”
王进宝松手,头从被子里钻出来,身体前倾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见他死不承认,谢澄单腿翘起搭在膝上,后仰靠着桌沿。沉默片刻,谢澄平静道:“沈酣棠对南星说,她昏迷前看到你在和亦岚说话,彼时你家那对儿兄妹还活着。”
王进宝愣住,紧抿着嘴不说话。
据王进宝所说,他赶到时亦岚已经杀了王宣昌和王宣薇。但沈酣棠却看到四人活的好好的,还在吵架。
这怎么可能呢?
一定有人在撒谎。
王进宝爬起腿搭在床边,张口道:“沈酣棠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神经大条,肯定是她看岔了。”
谢澄微微摇头:“相比看错,你撒谎的可能性更大,我几乎能负责任地说,就是你诱导亦岚杀了你的弟弟妹妹。”
王进宝下意识反驳:“我为什么要杀自己的亲人!”
迎着谢澄冰凉的目光,他的声音越来越弱。谢澄嗤笑:“这话你骗骗别人就算了,你们王氏的污糟事可瞒不过我。”
谢澄甚至可以推演出当时的情况。
王进宝的说辞七分真三分假,队伍的的确确走散,他也追着亦岚而去。
他只撒了一个慌,就是他赶到的时机。
王进宝看到的不是发疯杀人的亦岚,而是目睹晴儿和阿参死亡后,万念俱灰的亦岚。
亦岚见到王进宝的第一反应,应当是逃。
她固然冲动,却绝不鲁莽。从之前遇到犼杀她师兄时亦岚最终的抉择便可看出。亦岚认为三个王氏子弟定会相互袒护,杀她灭口。为了替晴儿和阿参报仇,为长久计,亦岚大概率会想找沈酣棠求助。
沈酣棠是沈去浊的外甥女,不怕王进宝他们。而且亦岚相信沈酣棠的人品,会替她的挚友做主。
可最终,事情却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谢澄抬眼,冲着反应平平的王进宝道:“你和她说了什么?”
王进宝沉默良久,最终轻笑一声,抬手把被子扯开,站到谢澄面前。
“我说了什么重要吗?事情已成定局,即便是我撺掇了亦岚欺骗了亦岚,拘仙署也没有证据,你没理由抓我!”
谢澄仰头,打量着站在他身前的王进宝。
相识多年,仿佛今天才是两人的初见。谢澄第一次看清王进宝。两相对峙,谢澄的眼中满是轻蔑,他站起身来。王进宝仰视着谢澄,克制住了后退的念头。
“你想的很周全,可我不是来抓你的。”
谢澄一脚将王进宝踹到床边的墙壁上,王进宝的后脑勺登时开花。他痛苦地捂着脑袋蜷缩在地,腿扭到抽筋,却咬牙不肯出声痛呼。
谢澄一眼没看他,转身离开。
走到门前,谢澄背对着王进宝道:“等战事平定,亦岚会被处死。她貌似也有点害怕,但没为自己求情。只是希望能和晴儿阿参葬在一起。”
谢澄推门而出,拍了拍谢羽廷的肩说:“辛苦了,早点休息。”谢澄拒绝了谢羽廷护送他回房的请求,自己原路返回。
天字一号客房处,两名拘仙x卫守在门口。见谢澄靠近,他们不约而同地跳上屋顶,重新隐去踪迹。
谢澄轻轻推开门,却不可避免地发出摩擦声。他有些心虚地绕过屏风,见南星还保持着他离去时的睡姿,放下心来。
南星虽未更衣,却将头发散开。青丝如瀑,如云如纱,堆在腮边。
远离寒州后,已无处飘雪,蜀州也露出六月的真面目。纵然已深夜,从窗缝溢进来的仍是热风。南星的鬓角处冒出细密的汗,濡湿了发根。
谢澄驻足良久,鬼使神差地走到床边,伸出食指将南星腮侧的头发拨到脑后。左右他也睡不习惯,索性拿出柄扇状法器,坐到床前的软垫上,给南星扇凉。
降真香燃尽,又被谢澄续上。
夜晚,就此悄然流逝。
…………
南星睡醒,坐直伸了个懒腰,就听屏风另侧传来谢澄的声音。
“水在手边,你自己梳洗。”
南星摸索着伸手,梳妆台旁果然有盆温热的水。她洗漱好,在架子上取下外袍。手拂过领角时摸到几颗圆润的珍珠。
和昨日那身不一样。
南星换好衣服坐在铜镜前,来来回回换了好几种发型也不见好,难免有些烦躁。
其实失明给她带来的影响比预料中还要大,即便有心理准备,但南星忍不住懊恼。运气太糟糕了,怎么偏偏被夺去的是视觉?
她能通过神识看到仙士,却无法看到铜镜中的自己。因为镜中人乃幻影,没有灵力在神识中就是一片黑暗。
千幸万幸,南星在此前已破化丹境。若无神识佐助,盲眼之人是无法目视目标使出咒律的。
与废人无异。
南星将红木梳丢回匣中,抿嘴喊道:“谢澄。”
谢澄刚将发高束以银蓝色头冠固定,就听见南星喊他。声音不大,且没有后话。但谢澄还是立马走了过去。
梳妆台前,南星身着紫绡百褶如意月裙,是他特意选出来的。青丝如绸披在肩后。双眼紧闭,鼻头皱着。
居然在生气。
谢澄原本绷着的脸放松下来,他站在南星身后,盯着镜中二人的映影。他本心想和南星保持距离,只要她不为非作歹,自己不会伤她。
但也仅限于此。
可话到嘴边,语气还是不由心地放缓了几分:“说话。”
南星重新拾起红木梳,反手递到耳后。
谢澄一脸懵地接过来,就见南星已端端坐好,难得乖巧。
“你让我替你梳发?”谢澄无语至极点。
白泽零到底平时怎么教养女儿的?任她流落人界,不曾传授妖术,让她学习仙门术法。连基本的男女礼节也不讲。
白泽族既然养不好孩子,就该和南星断绝关系,老老实实死在南海,让会养的人来养。
谢澄深吸一口气:“以后都由我给你梳发,别假手他人。”
南星点点头,谢澄便仔仔细细梳顺每根发丝,手指挑起一缕盘起,用匣中的小宝石针别住,再重复此过程。
梳发有些无聊,谢澄却不急不缓,颇有耐心。最后为南星挽就逐月髻。他左看右看,在首饰匣中挑拣出一支铃兰紫色插梳发簪,推入髻的底部。又拿起东陵玉花瓣蝴蝶发钗别到侧方。
谢澄有些上瘾,目光瞥到一对儿串珊瑚料珠耳坠,还想给南星戴上。却想起南星似乎没有耳洞,也从不戴这些东西,只好悻悻收手。
见谢澄迟迟没动静,南星打了个哈欠,用手摸了摸脑袋。
这一摸给她吓精神了。
之前南星的发型基本上没变化,十年如一日的小盘髻。这是林婶唯一会梳的少女发式,也是南星仅会的。沈酣棠惯常爱梳的发式她都不喜欢,所以也婉拒了沈酣棠帮她梳新鲜发式的好意。
逐月髻复杂典雅,谢澄居然会。南星偏头嗤笑:“谢少主好手艺,梳发比姑娘家还厉害。”
谢澄岂会听不出南星的挖苦之意,但他还是故意笑道:“熟能生巧。”
他家庭和睦,父母恩爱。父亲日日为母亲梳发画眉,兄弟俩就凑在一起围观。有时父亲亲自出马缉拿棘手的罪仙,谢澄就主动接过给母亲梳发的任务。
明知南星会误会,谢澄刻意不解释,刻意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惹得南星沉默不语,只是拽着月缚把玩。
谢澄勾唇,瞥见有颗宝石针微微松动,想将其推紧。结果伸出去的手被南星挡掉。
南星站起身,指着门的方向。言下之意明显是“带路”。
谢澄如前几次一般去拉她的手,结果再次抓了个空。
长生剑被收到储物锦囊里,南星两手都攥住月缚,显然不打算继续以往的带路方式。
谢澄:“……”
二人僵持许久,谢澄又怕不牵着南星,她会摔跤,只好妥协。
所以最终出现在驻仙台阅兵场口的,就是两只手背紧紧贴在一起的南星和谢澄。没有牵手,只是谢澄的左手和南星的右手被隐形的月缚缠绕捆绑,紧贴相依。
阅兵场上空空荡荡,只有伽蓝和第九十九支诛妖队的成员。
王进宝嘴唇发白,没了往日的调笑。燕决明对沈酣棠腰间的平安木牌很感兴趣,似乎想用它物交换。而谢羽廷和高喻夏的目光都粘在南星和谢澄身上。
南星身着紫绡百褶如意月裙,谢澄也穿着凝夜紫锦袍,长身玉立。二人亲密无间,交相辉映,宛若一对神仙眷侣。
伽蓝指着阅兵场最前端的点兵盘,笑道:“我没有进入的权限,崔家主说你们站上去便好,自有仙人指路。”
第52章 万千宝物天河倒悬
三大关隘都属于崔氏,要说蜀州点兵盘下藏着个崔氏珍宝阁的分阁,众人也毫不意外。
点兵盘,形如圆盘,上刻法阵,可升天遁地。向来是战役中的总指挥阅兵点将之处。
“台阶。”谢澄搀着南星登上点兵盘,其余人也迈腿跳了上来。
点兵盘上繁复的符文逐一点燃幽蓝光芒。盘面中央,一只以银砂勾勒的仙鹤忽然振翅欲飞,每一根羽毛都流淌着灵光。当法阵完全苏醒的刹那,仙鹤长唳清鸣,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洒落星辉般的轨迹。
眨眼间功夫,阅兵场上只剩下面露欣慰的伽蓝。一缕风将她的蓝鸟羽毛耳坠吹起,伽蓝宠溺笑道:“阿璟,你又胡闹。”
慕容璟收回隐身咒,退回合乎规矩的距离,没有人注意到这对师徒间过于亲密的互动。
“啊啊啊啊啊啊——”
一连串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沈酣棠刚把嗓子喊哑闭嘴,王进宝就继承了她的意志,用更惨烈的叫声盖过沈酣棠的声音。
王进宝最先落地。
他重重地摔在大理石地面上,钝痛从尾椎骨直直窜到天灵盖。不由得捂着屁股趴跪在地上,疼到说不出话,只能打滚儿。
“靠!崔氏肯定没落了,自家宝珍阁修这么垃圾,入口处连个传送法阵都没有,直接掉进来啊!”
“怪不得说谢有权,王有人,崔有财。她妈的想进宝珍阁偷崔氏宝物的都摔死了吧!”
王进宝捂着被摔成八瓣的屁股站起来,两膝盖夹在一起,姿势扭捏又狼狈。
暗室倏尔亮起,王进宝循着光源回头。
所有人都站得好端端的,燕决明被谢羽廷扶了一把。除了面色发白,别无大恙。刚跟王进宝比嗓门大的沈酣棠更是被南星稳稳接住,别说磕碰,衣角连灰尘都没沾。
靠!
黑暗中,温暖而明亮的火光在南星指尖舞动,跳到沈酣棠身后将一支红豆箭锋点燃。
身为弓修,沈酣棠的眼力是这群人中最好的。即便修为还在伐髓境打转,可观察力甚至不输化丹境的强者。
沈酣棠拔出那根被点燃的红豆箭,唤出相思弓。弓弦拉满,火光将她茶色的杏眼点亮。
沈酣棠的眼中带着专注与虔诚,只有在射箭时她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铺捉到铜器反射出光芒的瞬间,她朝着黑暗尽头毫不犹豫地松手,射出这一箭。
红豆箭带着火咒,点亮了暗室墙壁上的灯台。
一灯亮起,火苗顺着埋在墙体上的火油路蜿蜒流淌。一盏灯接一盏灯逐次亮起,整间宝珍阁措不及防地闯入所有人的眼中。
用光辉灿烂和琳琅满目,已无法形容。
白玉阶自云雾中生出,阶上浮着薄霜似的清光,踏上去不闻足音,倒惊起几声似有还无的叹息。两侧虚空里沉着万千宝物,明灭不定,似天河倒悬。灵韵流转间,偶有清越鸣响,恍若昆山玉碎。暗香浮动,偏寻不着一瓣花影。
众人愈往上行,阶前清光愈盛。那些浮动的光华却渐渐隐入更深处的幽暗里,只余几缕捉摸不定的气韵,在阶旁徘徊x不去。
四道飞光窜到高喻夏和谢羽廷面前,高喻夏眼前一亮,纠结片刻,选了其中一个。
谢羽廷却没有动。
宝物被收入囊中的瞬间,高喻夏被驱下玉阶,无法再登。
见此状况,谢澄沉吟道:“看来只有一次挑选的机会,落子无悔。”
有前车之鉴在前,众人挑选时都谨慎的多。
越往高阶走,宝物也越珍贵。可价值几何并不能左右众人的选择,沈酣棠和谢羽廷毫不犹豫地选择好,便主动离开玉阶。
王进宝愣在原地,盯着眼前主动朝他飞来的光团出神。最终咬牙,劈手夺过光团,消失不见。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但谢澄还是注意到了王进宝选择的法宝。
一颗假死丹。
不算珍贵,但自六十年前,仙门就禁止炼造和使用此丹药,所以市面上几乎买不到。
他意味深长地朝台阶以外颓丧的王进宝看去,轻笑一声,转而对南星道:“还没选中心仪的?”
南星没理他。
更没理会周身如同蜜蜂采花般,被她吸引而来吵嚷不休的众多法器。
此刻玉阶上只剩下南星、谢澄和燕决明三人,他们也走到了玉阶尽头。
尽头处卧着一面古镜。
镜台生着斑驳铜绿,镜面蒙着层似雾非雾的霭,映着阶下万千光华,竟似把整座珍宝阁都盛在了里头。
镜中偶尔闪过半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也不知是照见了前尘,还是窥得了后事。
南星对此物很感兴趣,在她的识海中,当看到这面镜子之后,别的宝物都暗淡无光,难以分去她丝毫目光。
她拉着谢澄凑上前,想选择这面镜子。
可镜中只有二人的倒影,却没有半分可被移动的痕迹。
正当南星愁眉不展时,两只仙鹤自镜中飞出,于半空化作人形,落在三人面前。
崔氏的独门秘技——云催鹤唳。
可以使仙士化形成鹤,只要灵力没有用尽,便可一直维持,连妖兽也看不出端倪。故而崔氏子弟常被派去妖界卧底。
两名崔氏子弟长相一模一样,是对儿双胞胎。
“我是玉枢。”
“我是玉衡。”
“恭喜尊贵的伙伴,莅临崔氏藏宝阁,得见神器之光辉。”
玉枢和玉衡异口同声,举手投足都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
南星和谢澄也同时发问:“神器?”
玉枢噗嗤笑道:“两位倒有默契,不输我和玉衡。”
玉衡文静得多,恭敬解释:“此乃崔氏镇宗神器——照妖镜,不容旁人亵渎,我兄弟二人奉命在此守卫。”
他话音刚落,玉枢立马接过话来:“你们靠太近了!神器会发怒的。”
照妖镜,崔氏至宝。
谢澄连忙拉着南星后退几步,还不小心撞到了愣在原地的燕决明。
后脑勺有些疼,可谢澄无暇顾及,更没心思和燕决明说抱歉。他满脑子满心满眼,都是刚刚两人站在照妖镜面前的景象。
谢澄确信没有看错。
那是两个人像,两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像。
一个是他自己,一个是南星。
谢澄觉得心越跳越快,他几乎喘不上来气,生怕轻微的呼吸都会让心脏骤停。他握住南星的小臂,难以置信地小声问道:“你是人?”
南星身心俱僵,无法否认,却也不敢承认。只好保持缄默。她看不见镜中影,若早知此物为照妖镜,南星绝不会靠近。
现下已然暴露,说什么都晚了。
人是太爱撒谎的动物,而一个无心或不得已的谎言,却需要千千万万个慌去圆。
能说什么呢?说她并非白泽,并非王女殿下。白泽零不是她的父亲,而是恩人?
说她撒谎只是为了保护真正的妖王之子?
还是说,她把谢澄耍得团团转,都是因为想去救谢澄的仇人?
手心冒出细密的冷汗,南星猛然回神,将手臂缩了回来。即便当时为稳住犼而被迫在谢澄面前装妖王之子,南星都不曾这般慌张过。
这不是一个探讨问题的好场合。
南星明白,谢澄也明白。
于是他只是深深看了南星一眼,就重新拉起她的手。面朝玉枢和玉衡道:“叨扰,我们不会再靠近。”
说罢,就带着南星迈腿往玉阶下走。
这一步,就把原本站在二人身后的燕决明露了出来。
南星的侧影与燕决明的人像同时浮现在照妖镜中。
成像瞬间,照妖镜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鹤鸣。
呼吸间的功夫,玉衡的羽针已经竖到燕决明眉间。而玉枢也空翻至三人后方,阻断去路。
“照妖镜悲鸣,是照见大妖才有的征兆。他俩有问题,我们要带走审问。”
玉衡和玉枢弓身,氛围剑拔弩张。
不为别的,原本玉衡射向南星的羽针被谢澄徒手捏断,显然不打算交人。
或者说,仅仅是不打算交出这个盲女。
而对方能察觉崔氏一族引以自傲的羽针密法,还轻松将玉衡的羽针摧毁,实力深不可测。
玉衡和玉枢对视,双胞胎间的心灵感应令两人无声沟通,商定对策。
玉枢拔腿就跑,摆出一副要搬救兵的急切样子。引得谢澄连忙飞身跃起,将他擒住,二人缠斗起来。
僵局打破,玉衡登时发难,探爪向谢澄身侧的盲女抓去。
欲制强敌,必掣其软肋。
可还不等谢澄出手,这弱柳扶风的荏弱盲女便身形一闪,移动到玉衡身后。
南星似乎不打算出手,只是一味闪避。
玉衡和玉枢实力非同小可,在同龄人间几乎无敌手。饶是谢澄和南星,也没能从他们的攻势下讨来便宜。
打斗间隙,谢澄开口:“她同我照镜时并无异象,若是有妖,也不会是她。”
玉衡和玉枢都是聪明人,话不必点透。二人思考片刻,便停下进攻的势头,闪身将燕决明左右夹住。
镜中已无影像,照妖镜仍在悲鸣,甚至愈来愈响。
燕决明的眉心前一寸,还悬停着玉衡的羽针。他分毫未敢移动,只是脸色发白,闭眼道:“我不是妖。我可以再照一次。”
玉枢和玉衡不知信没信,押着他想再试。
孰料,蓝色的神光从照妖镜中传来。仔细看,又觉得这光源在照妖镜背面。
“咔嚓。”
伴随着轻微的碎裂声,神器的威压波及到整间珍宝阁。
谢澄反应极快,强撑着到南星面前。可神器之力又岂是他能阻挡?威压使谢澄和南星单膝微弯,玉衡玉枢也不可免俗。
燕决明身无灵力,登时肝胆欲裂,趴倒在地。连玉阶之下苦苦等待的其余人也不受控制地双膝跪地。
神器之间亦分高低。
此等威压,是只有超品神器从长久沉眠中苏醒才能产生的!
是谁唤醒了它?
第53章 大乱之世风雨欲来
流畅的裂纹从照妖镜中心扩大至整个镜身,分割成阴阳双鱼的形状。仿佛并非是照妖镜破碎,而是它生来就有两瓣。
“咔嚓。”
清脆的镜面崩裂声回荡在珍宝阁中,玉衡与玉枢脸色骤变,齐齐飞身去抓。可两块镜片灵敏躲过他们,分别飞入南星和谢澄的眉心。
获得阳镜的谢澄反应倒是平平,而得到阴镜南星却牙关紧咬苦撑,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淌入锁骨。进入她身体的那块照妖镜似乎更为霸道,在经脉中横冲直撞。
这还没完。
等两块阴阳鱼形状的照妖镜与二人结合后,原本镶嵌在照妖镜镜背的蓝色宝珠就漂浮在半空中。加诸在众人身上的神器威压不减反增,整间珍宝阁的光华都被收敛于珠内,忽明忽暗。
这颗玲珑剔透的蓝色宝珠上镌刻着四字银色法文。
女娲石心。
千古沉眠,女娲石心还有些迷离。它晃悠悠地绕着将它唤醒的盲女和少年转了几圈,细细打量二人灵魂深处的气息。
女娲石心最先来到谢澄头顶。它感受到谢澄的灵魂被璀璨的金光包围,深处是一汪澄明的碧潭。碧潭之下九根锁链如水草般错落,镇压着某种存在。
女娲石心吓得连退数步,窜到南星头顶。
南星的灵魂中是茫茫雪原与腥风血雨,在红色与白色交织的地狱中,唯有一小块净土,正在不断扩大。虽然慢,但从未停息过。
她的血脉有些杂质,甚至还沾染了一丝神最憎恶的气味。但女娲石心最终还是随着半个照妖镜钻入南星的眉间。
无伤大雅,血脉可以提纯,眼伤可以治愈,如此特殊的灵魂却可遇不可求。而某个讨厌鬼的死亡气息将彻底被神息覆盖,神明选中的人,是不可能拱手相让的。
当蓝色宝珠没入南星眉间时,寸寸钻心。
南星再也无法强撑平静,她半趴在地面上,忍不住闷哼出声,从后颈到脊骨x全都湿透。女娲石心完全没入,神器的威压骤然消失。谢澄立马冲上去将南星揽到怀里,给她源源不断地输送灵力。
照妖镜与女娲石心都消失,玉衡和玉枢愣在原地,脸色唰得灰败。沈酣棠一行人在阶梯下目睹异变,却只能捶打着结界干瞪眼。
南星捂着眼睛,痛到四肢百骸都像被捶碎再造。谢澄立刻掌心塞到南星怀里,再慢一息,南星就要咬破自己的舌尖。
掌心被牙齿咬出一排血窟窿,但谢澄却无暇顾及,只是回头冲玉枢玉衡喊道:“崔白鹤呢?去喊崔白鹤过来!”
玉衡玉枢对视一眼,齐声道:“家主有命,我们不能离开这里。”
谢澄抱起南星就往玉阶下跑。
可此时夺目而神圣的神光从南星周身升起,直冲天际!
整个九州都被这抹蓝色神光吸引,久久不能移眼,却又不敢直视,生怕亵渎神明。
自千年前诸神陨落,这片大陆之上再也没出现过天地神光。只有超品神器认主时,才能搅动灵气漩涡引起神光回响。
而古往今来,唯一有记录的超品神器仅有一个。或者说,有五颗。
神明至宝,混沌珠。
南海诸岛,新妖王金瞳竖起,想起大祭司的预言。而岛屿底部,被玄铁链锁在永夜深渊的无眼妖兽,却畅快发笑。
天外天内,正统筹仙门战报的吴涯和皇甫肃听见众弟子躁动,推窗看去,陷入思索。
寒州关隘,正和白泽柒之子白泽峒狸交手的沈去浊虎躯一震,二人同时收手,向蜀州方向眺望。
中州秘境,谢黄麟惊鸿剑力压群妖,重伤妖界大祭司,抢先夺得秘境认可。冥冥之中,他感应到了远古的呼唤。可那声音,呼喊的并非他的名字。
南星。
所有观微境之上的强者都听到了这个名字,祂在呼唤南星。
于是,这个名字如同瘟疫般席卷了整片大陆,鬼市之中,有关南星的生平的种种消息在风云榜上被高价竞拍。为了掩人耳目,三教九流的消息贩子称南星为“北斗”。市井暗巷中,北斗成了人人心照不宣的切口暗语。
而这一切的源头、风暴的中心,正倚靠在谢澄怀中,对风雨欲来的大乱之世一无所知。
这也是神器之主最虚弱的时刻,是令神明至宝易主的最佳时机!
谢澄与玉枢玉衡目光交接,看到了难以掩饰的贪婪与杀意。
杀人夺宝。
“你们敢。”谢澄一字一顿,单手抱起南星,另只手唤出纯钧剑。
玉衡和玉枢定定地望着南星眉心的蓝色花瓣印记,如同受到蛊惑,一左一右同时跃起,羽针直插南星而去。
“找死。”
…………
好多血,把她都淹没了。
南星大汗淋漓,从噩梦中惊醒。她摸了摸还有余痛的眼睛,想摘下舜华翎查看。
“不想变瞎子,就别乱动。恶咒的残余已被神器净化,你的眼睛迟早会好,但最近不能见光。”
声音慵懒,尾调绵长,甚至有些雌雄莫辨,南星却再熟悉不过。
这是她前世素未谋面的上司,那个神秘至极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崔氏家主,崔白鹤。即便南星成为驭妖官,也只能闻其声,不得见其人。
没人知道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更看不透他境界几何,在仙门中,是最奇葩的存在。
南星的识海中一片漆黑,并无任何仙士的身影。
“谢澄呢?”
她隐约记得,当时半个照妖镜认她为主后,有一枚蓝色宝珠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闯入识海。彼时她痛到不能自已,似乎咬住了谢澄的手掌。
崔白鹤冷哼道:“狂悖小儿,不知轻重。杀了我派去看守照妖镜的两名驭妖师,我岂能留他?”
南星的神色倏尔变冷,她自然不信崔白鹤敢杀谢澄,却担心谢澄被关到暗牢里受刑。那破牢她进过好几次,甚至越过一次狱,绝非人呆的地方。
轻轻拽动,月缚还在手腕上。
“他为了你单手和两名化丹境驭妖师对决,还差点跟我拼命。”崔白鹤转过话头对准南星,“我很好奇,你是谢澄什么人?”
南星活动手腕,她感觉自己貌似突破到凝神境了,闻声言简意赅地说:“仇人。”
崔白鹤许久没回应。
“崔家主有话不妨直说,何必东拉西扯?”南星从床上坐起,悄摸运转灵力周天。
居然这么快就识破他的身份,崔白鹤啧啧称奇。
“混沌珠有五,其中一颗叫女娲石心,现已认你为主。”崔白鹤平静讲述,“哦,我们驭妖司的照妖镜也被你拐跑一半。”
后半句,就有些打碎牙往肚子吞的意味了。不甘心呐,早知道不让这群人进珍宝阁了。
混沌珠女娲石心!那可是神明至宝!就连负责看管照妖镜的玉衡玉枢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神器亦分三六九等。
如沈去浊在秘境中偶然得到的镇坤环,还有沈酣棠生来就有的神器相思弓,都称为神武。神武中最强的,便是惘生剑冢中的神剑,内储神技。
可神武之上,还有上品神器。例如天外天的昆仑印和驭妖司的照妖镜。
最罕见的便是超品神器,它是真正意义上神明使用的至宝。人们认知中的,仅混沌珠一例。
而自千年前混沌珠散成五份,杳无踪迹。今日是它首次认主,却选择了一个化丹境的小姑娘。不对,似乎刚刚突破到凝神境了。
即便这个小姑娘是天外天内门弟子,甚至仅仅一年就连破五境,连光芒万丈的谢澄都该望其项背,是稀世奇才。
可她还没成长起来。
崔白鹤在心中默默叹气。
他这一番话令南星震惊不已。南星早已看到识海中那颗晶莹的蓝色宝珠,却万万没想到它就是混沌珠!
兜兜转转,寻寻觅觅,除了可望不可即的昆仑印和轩辕剑,只差两颗混沌珠没确定位置。
一时间,南星的眉梢眼角都染上喜色,但很快就消散。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以后她只怕永无宁日。可当初选择走上这条不归路时,南星就没打算回头。
凝神境,一念生杀,精聚神凝。
确认神器帮助破阶后灵脉并无损伤,南星放下心来,甚至对崔白鹤也没了敌意。
“崔家主居然没杀我,真令人意外。”
“呵。”崔白鹤想起谢澄浑身是血的那副阎罗样,自嘲一笑。
杀南星,他敢吗?
“你睡了整整三天三夜,外面可天翻地覆了。”
崔白鹤话音刚落,一阵天旋地转,南星就出现在山河殿内。
她刚站稳,就被沈酣棠一个熊抱差点儿摔个屁股墩。
“你最近怎么总出事?我好担心你呀。”沈酣棠好奇地摸了摸南星额头上的印记,“那个白泽……白泽几来着,你昏迷时他刚巧发动兽潮趁夜偷袭,战斗今早才结束,累死我了!”
南星凭空出现,原本坐在沙盘长桌左右的人纷纷看过来。
而作为焦点本身,南星并无半分不适,而是坦然回看,大胆用神识打量着殿内的人。
最中间的位置空落落的,左一坐着伽蓝,她身后站着慕容璟。右一是王玄腾,而柳允儿正端着茶杯,侍奉在侧。南星注意到,她腰带上别有一枚铜制圆扣。
铁、铜、银、金,分别对应卫、师、帅、官四阶职位。
看来短短时间柳允儿就晋升为监人师,还颇得王玄腾赏识,甚至带她近身随行。
南星与她对视几瞬,同时错开目光。
长桌旁除了主座和左二没人,其余位置几乎坐满,大多数是驭妖司的人。
比如右二的位置,便属于现任驭妖官司马富。这虎背熊腰的蛮汉子可是南星的老熟人,长得老实巴交,实则一肚子坏水。毕竟当初若非他屡次三番陷害南星,也不会逼得南星冒风险杀了他。
一个王玄腾,一个司马富。看到前世旧敌,南星心情很不美好。偏巧沈酣棠悄悄嘟囔:“我们没位置坐吗?”
这音量于化丹境之上的来说,跟趴在耳边叨叨没区别。王玄腾毫不留情道:“你个无职位无实力的晚辈,以为在这里还能仗你舅舅的势吗?能入殿旁听已是殊荣,还想要位置,切。”
沈酣棠抿起嘴,却没有反驳。
司马富跳出来打圆场:“王老,您跟个丫头片子计较什么,她在天外天待惯了,还以为天外无天呢哈哈。”
从小到大,沈酣棠都没受过这种嘲讽和委屈,眼眶当即红了。可这两人都是观微境的高手,实力未必输给沈去浊,自然不把沈酣棠放在眼里。
沈酣棠低下头,把在眼眶打转的泪憋了回去。她正想拉着南星站到一边,可南星却突然朝长桌右侧走去。
第54章 深藏不露神人无相
一个走路还要靠摸索的盲女,众人都嗤之以鼻。连位置都没有,估计只是与沈酣棠交好的天外天弟子。也不知道崔白鹤放两个丫头片子进来做甚。
南星走到长桌右侧末端,抬手抓住软椅椅背,干脆利落地将椅子抽走。
而椅子上原本是有人的。
随着椅子抽离,这人狠狠摔在地板上。他满脸不可置信,一个十七八的少女能越过护体灵力,从化丹境高阶的他身下将椅子抢走。
南星也认识他,司马富的下属兼义子,司马春。
所以她是故意的。
众目睽睽之下,南星原路返回,将凳子放在沈酣棠身边,还特意用清洁咒擦了一遍。这才露出微笑,将懵住的沈酣棠按到椅子上坐下。
南星站在沈酣棠身后,嘴角上扬。这落在司马富和司马春眼里,就是明晃晃的讥笑。
司马春气到翻白眼,从地上爬起就想找南星麻烦,却被坐在旁边的人拉住。
那人摇摇头,眼神示意司马春——她,你惹不起。
此时南星仰着脸,众人才发现这盲女用来遮脸的红色长带,是谢氏传家宝舜华翎。而舜华翎的前任主人,是大名鼎鼎的阵修崔兰珉。崔兰珉还有个身份,她是谢渊、谢澄两兄弟的母亲。
不光如此,这盲女的额头中央还点缀着一抹蓝色花瓣。颜色极浅,若非刻意观察,并不显眼。
混沌珠女娲石心,她就是三天前搅乱九州局势的神明至宝主人,南星。
即便南星是凝神境,超品神器在手,若与更高境界的强者殊死一搏,未尝会输。
司马富脸色铁青,却不敢轻举妄动。这是智者所为,可天下总有蠢人。哪怕是在高手云集的仙门中,哪怕在这个人人皆强者的神秘会议上,也有蠢人存在。
素有“蟒蛇”之称的王玄腾突然发难,将手中茶盏丢向南星。这由灵力发动的一丢中还暗含王氏秘法“乱风”。他铁心要给这两个无知晚辈一记响亮的耳光,以示警醒。
不等南星出手,山河殿的门就被灵力震开。身着黑袍脸戴面具的人闪身到南星面前,轻松将茶杯捏爆。
他两指隔空夹住一片碎瓷转身刺向王玄腾。
王玄腾本就大意轻敌,更别说黑袍突然出现。一时失察,左脸被瓷片划出一道血痕。
王玄腾怒而大喊:“谢冕!你敢!”
被唤作谢冕的黑袍无脸男未作理会,只是恭敬俯身,退回门边。
谢冕无职无权,不过前任谢家主的一介私卫,但他却是屈指可数的观微境之一。前任谢家主死后,他唯谢澄兄弟二人马首是瞻,连谢黄麟也管不住谢冕。
“王家主还是尽快把你儿女接回去下葬的好,他们尸体都臭了。”谢澄缓步踏入山河殿,“迎战兽潮时王家主没踪影,现下妖族刚退兵王家主就来了,好巧啊。”
“我做什么事轮不着跟你报备吧。”王玄腾想喝口清茶压压火气,结果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茶盏刚被他亲手丢出去了,心中火气更盛。
伽蓝温柔笑道:“王家主此言差矣,拘仙署监察仙门,您也不例外呀。”
王玄腾吹胡子瞪眼,愤愤看向伽蓝:“我家宣昌和宣薇死在蜀州地界!离驻仙台不足二十里处被天外天弟子杀害,我还不能要个说法吗!”
门在谢澄身后闭合,“王家主要到说法就尽快离开吧,这个节骨眼上您来此,大家会误会的。”
“误会您是为了什么宝贝而来。”谢澄走到南星身边,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环视四座笑得夹枪带棒:“奉劝一句,别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月缚将二人的脉搏与心跳相连,南星感受到谢澄忽快忽慢的心跳,以及对月缚的掌控变弱了。
谢澄伤得很重。
南星无端忆起自己昏迷时做的噩梦。梦中她浑身都被温热的血液浸透,刀剑相击声不绝于耳,她却丝毫没感到疼痛。
梦中人是不会痛的,也许的确只是个梦而已。
谢澄低头问道:“你想坐哪个位置?”
南星指着脚下的地面。
谢澄便笑,他走到左二原本属于他的位置,却没有落座。而是抄起软凳大步迈向南星,将凳子放在沈酣棠身边,牵着南星坐下。
此时左侧末席一人小声道:“谢少主,这恐怕不合规矩,您打算站着开会吗?”
谢澄理都没理,径直走到长桌最中央的主座,将属于崔白鹤的软凳搬回左二,心安理得地坐下给自己沏了壶茶。谢冕沉默着站到谢澄身后。
这一套动作,堪称行云流水,惊呆了所有人。
此时,一片银白色的鹤羽凭空出现,优雅地飘落在沙盘中最高的沙丘顶端。
“诸位驰援蜀州,崔某不胜感激,请落座……我凳子呢!”
沈酣棠和柳允儿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吓了一跳,南星的眉头也难以控制地抽抽。
“闹鬼,我凳子呢!”
适才谦谦有礼的声音瞬间变成破锣嗓子,鹤羽在殿内上蹿下跳,发疯似的嚎叫。
谢澄不耐烦地捂住耳朵道:“你一根羽毛要什么座位?老实飘着。”
鹤羽抖擞数下,估计是气的。它落在谢澄肩头,转瞬变成一个温润如玉的贵公子。
崔白鹤身着白色斗篷,个子不高,年纪轻轻,颇为“秋水为神玉为骨”的姿态。从神识看去,就两个字。
通透。
“谢兆光你重色轻友!你把我家两件宝物拐跑就算了,打了我一顿,现在连凳子都不给我留!”
如果忽略此时跟猿猴般爬在谢澄身上的家伙,南星会以貌取人,相信崔白鹤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但现在……她很难不动摇。
假如上辈子能看到崔白鹤此时的面目,南星恐怕不能忍到崔白鹤气衰闭关才杀司马富。
最终,崔白鹤依旧拿油盐不进的谢澄一点办法没有,老老实实请人帮他再搬了个椅子。
崔白鹤落座后,轻咳几声,又换回温润的嗓音和高不可攀的神情。可对在场众人已毫无威慑力了,起码南星很难起敬畏之心。
崔白鹤懒洋洋地系紧腰带,调整好歪掉的衣摆。翘着二郎腿道:“白泽玖要总攻了。”
山河殿中松散的氛围,瞬间被拉回正轨。
伽蓝细眉蹵起,叹道:“蜀州断断续续抵御八波兽潮攻击,驻仙台死伤过六成。纵使仙门驰援,想挡住白泽玖的妖兽大军,代价依旧很大。”
司马富颔首:“多亏崔氏派去的卧底提前警示,蜀州早做准备才得以保全。但谁也不知道后面还有几波兽潮,白泽玖又会采取什么策略?蜀州军心动荡,兵贵神速才对。”
“怕劳什子!一群毛都没长齐的畜生,敢来找死杀了了事。”王玄腾不屑一顾,被身后的柳允儿安抚下来。
崔白鹤笑着点头,两腿都盘在椅子上,手指虚虚点过伽蓝、司马富和王玄腾。依次道:“休养生息,速战速决,一力降十会。还真是不错的意见啊。”
“兆光,你怎么看。”崔白鹤转头看向谢澄,却发现他直愣愣盯着南星发呆。不由拖长尾音道:“谢~兆~光~”
这黏腻的声调激起谢澄浑身鸡皮疙瘩,他嫌弃地瞥向崔白鹤。两指夹住沙盘上那枚代表白泽玖的黑色帅旗,将其掰成两截。
“斩其枭帅,余众必溃。”
司马富面部肌肉僵硬,嘴角只有一侧能勾起,皮笑肉不笑:“谢少主到底年轻气盛,此招虽奇,但难而险。谁能穿越过妖兽群,杀掉被称为万妖之主的白泽王室?怕是连白泽玖的影子都找不到。”
谢澄没理会,只是大拇指指向崔白鹤。
“谢、澄。”崔白鹤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我家原本有三件传家宝,现在就剩最后一个了,你还不放过!”
“用用而已,又不是不还。”谢澄眯着眼笑说:“别这么小气,帮你驭妖司减轻伤亡,很划算。”
崔白鹤翻了个白眼,唤出自己的本命神器——天枢引。
天枢引是通体玄黑的罗盘,似玉非玉,似铁非铁,触之温润如古玉,却又隐隐透出金属寒光。盘面以星辰银线勾勒周天二十八宿,中央悬浮一枚赤金指针,无风自动,如活物般微微震颤。
崔白鹤输入灵力,天枢引中央最小的罗盘便从底盘上分离。一大一小两枚圆盘绕着崔白鹤沿轨迹飞绕,宛若行星。
“天枢引可以确定白泽玖的位置,而它的绝技名曰:离鸾别凤。若能将鸾盘放入白泽玖体内,就可靠凤盘将其抹杀。”崔白鹤平静讲述:“位置和杀法问题解决。”
坐山观虎斗的南星幽幽开口:“旁的不论,最核心的困难,是穿越妖兽军队靠近白泽玖。”
场内唯一没凳子坐的司马春正想反x驳,谢澄却连忙接过话茬,逼得司马春乖乖闭嘴。
谢澄沉声道:“南星说的对,人贵精不贵多。最优解是分成三部分同时攻击左、中、右三翼,但只有其中一队是真正执行刺杀任务的人。”
话说到此处,南星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沉默下来。
出奇制胜,关键在快、准、狠。要快人数就不能多,要准就需要兵分三路迷惑敌军,要狠,不光对敌,也对自己。
三支队伍,其实负责刺杀白泽玖的那支反而更安全。其余人会拼尽全力将他们送到白泽玖附近。而另外两只队伍的使命,就是拖。
拖到任务成功,拖到灵力耗尽,拖到最后一刻。
九死无生。
崔白鹤指节轻屈敲了敲桌面,看不出特别的神情。他漫不经心道:“司马富司马春,奉我命令,于阅兵台召集全军,除了我昨晚定下的名单,再挑两支敢死队出来。跟大家说好,九死无生,自愿报名。”
“昨晚定下”四字令南星微微眯眼,这崔白鹤还真是深藏不露,神人无相啊。
第55章 珞珈山上银河浩瀚
等司马富和司马春回来,跟在他们身后的一长溜人也涌入山河殿,齐齐站成两排等待指示。
崔白鹤和谢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攻左。”
右翼靠近北境,右翼的妖兽自然更加凶狠残暴。但中轴太过显眼,一旦动手便会被四面夹击。深入左翼后旁边便是一望无际的南海,相对更安全些。
但最主要的原因是,白泽玖坐镇中军,他会格外关注右翼的动向。因为没有人类能绕过南海妖王宫偷袭他,但从北境走却防不胜防。
白泽玖万万不会料到,仙门中人会选择横穿妖兽群来杀他。
司马富急于表现,应和道:“家主英明,是否该右翼中翼先行,掩护左翼行动?”
南星轻咳几声嗤笑道:“必须反其道而行之,令左翼先行,右翼最后。才能让白泽玖误以为左和中都是为了保护右翼,从而集中火力攻击右翼。”
崔白鹤挑眉,赞赏地朝南星颔首:“就按南星说的办。等下一波兽潮来临,驭妖司的阵修会启动阵法,将你们尽可能传送到最远处,也就是妖兽群中,给它们营造腹背受敌的假象,不惜一切代价拖延时间。”
策略确定,崔白鹤起身环视自愿赴死的仙士们。随着他的手势划分,两排人逐渐被分成三支突击小队。
左翼是执行任务的核心队伍,都由仙门的佼佼者组成。而司马富、倪清露和岳平君,均为通灵境强者,担任三队队长。
左翼:司马富,张乘风,展紫溪,崔玉良,纪茯苓,司马春。
中轴:倪清露,蔡起元,文半梦,周冬凌,袁式开。
右翼:岳平君,慕容璟,谢羽廷,高喻夏,卞垚炎。
正面战场由王玄腾、伽蓝、谢冕作为主力,谢澄因重伤不便参战,与崔白鹤坐镇指挥。其实大家也心知肚明,身为谢氏继承人是不可能被允许参加必死任务的。
谢澄三指在沙盘中央画出线,平静道:“上兵伐谋,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天时地利人和,我们胜算有六成。”
“那个,我或许有更好的办法。”沈酣棠默默举手,打断了山河殿中严肃的讨论。
王玄腾脚搭在桌面上,连声笑道:“来来,你说说,有啥好办法。”
沈酣棠昂首道:“仙士身负灵气,而妖有妖气。所以队伍进入妖兽群后一定会被攻击,即便左翼队伍再强,也不能保证可以靠近白泽玖吧?”
崔白鹤摆手,示意她继续说。
沈酣棠从座位上站起,果断道:“但我养了只鸟妖,如果我不动用法术,它的妖气足够掩盖我一人的灵气。由它驮着我从上空飞到白泽玖附近,很难被发现的。而且……”
南星猛地站起,手紧紧按住沈酣棠的肩头打断了她的话,轻微摇头。
司马富却从长桌旁绕到沈酣棠面前,他质朴又平凡的国字脸上长着一双鹰眼,眼中闪过精光。循循善诱道:“沈小姐,我记得你是弓修,那如果鸾盘能交给你负责,就再好不过了。”
沈酣棠甜甜笑道:“这样成功率更高,三支敢死队需要坚持的时间会大大缩短,也能少牺牲一些伙伴。”
司马富难得露出真心的笑容,他拱手赞扬:“沈小姐侠肝义胆,舍一人为天下,小某自叹不如,佩服佩服。”
南星迈步到沈酣棠身前,抬手将司马富推远,笑意不达眼底:“司马大人有所不知,沈仙首临行前嘱托我要保护好沈小姐。兹事体大,还得请示下沈仙首的意见。”
这司马富为人贪生怕死,又贪图名利。派他加入敢死队是崔白鹤的意思,他本人并不情愿。沈酣棠主动跳出来,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坏主意打到沈酣棠头上,南星绝不能容忍,只好把沈去浊搬出来。
司马富整理好衣襟,摆出一副不同南星计较的大度风范,悠悠道:“沈仙首率身垂范,正在寒州拼杀。想来他知道自己外甥女有当年沈留清一人敌万妖的风姿,只会欣慰罢了。”
南星双拳攥紧,忍不住冷笑出声。
这个司马富真是活腻了,比前世还讨人嫌。
她还欲阻拦,却被人拉住袖口。
回过头去,只见沈酣棠朝她眨眨右眼,小声道:“南星,我明白的。”
因为这句话,南星的手攥得更紧了。
沈酣棠能听懂司马富在给她和沈去浊戴高帽,但她还是愿意。
虽死无悔,她甘愿的。
南星冷冷望着识海中的司马富,沉默良久,南星反手握住沈酣棠的手,坚定道:“我也去。”
在场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原本在悠哉悠哉喝茶的谢澄更是将茶杯握碎。
崔白鹤瞟了眼谢澄,急忙同南星道:“哎哎,你眼伤未愈,还身负两件极品神器。你要是死在妖兽手里……”
崔白鹤原本是想阻拦,话说至此却觉得味道不对。
除非用妖界巫术将神器之主炼化成器灵,神器便只能为人所用。若死在妖兽手里,照妖镜和混沌珠大概率再次散落九州,恢复无主状态。
杀人夺宝还须顾及成为仙门公敌,可若神器主人自己死了呢?
“咳咳。”崔白鹤转过话头,正色道:“有沈酣棠和南星加入,我们就可以调整下策略了。”
…………
是夜,南星前脚踏出沈酣棠的房门,后脚就被谢澄带回天字一号房。
小轩窗前,被锢在墙角的南星感受到头顶温热的吐息,莫名有些心虚。
谢澄垂眸道:“你不是白泽,为何骗我?”
在南星昏迷的三天里,络腮胡从犼那里逼问到当天的情况。谢澄才得以知晓是南星冒死救下了自己。
动用禁咒九天雷遭受反噬是为他。偷袭不成被犼扼住咽喉也是为他。
谢澄无时无刻不在思考该怎么面对南星,该如何处理横在他们中间的白泽族。可照妖镜却送了谢澄一份大礼,南星居然不是妖。联想当时的情景,谢澄自然而然认为南星是为保全他,才用了什么咒律迷惑住犼。
谢澄心里已经将自己哄好,得知南星不是白泽他已经谢天谢地,恨不得给全天下每个人发片金叶子庆祝,却还是想亲耳听听南星的解释。
南星伸出一根指头推了推,没推开。她深深叹出一口气,解释道:“我儿时本该随亲生父母死去,是一位隐世高人用白泽精血将我救活,我的体内因此有了一缕白泽血脉。我怕坦白后,谢少主会杀了我。”
因为那位隐世高人是你仇人。但这句南星自然没敢说。
言毕,谢澄眼睛倏尔亮起,苦闷又沉甸甸的心事总算落地,笑得畅意抒怀。他手撑到窗上,却意外将窗户推开。无处支撑失去平衡,差点跌倒在南星怀里。
一枝开在墙外泥地中的蜀葵因此钻入房中,耷拉在木窗边,红艳如火,令人心折。
谢澄耳尖也染上蜀葵的颜色,他找稳重心站定,心情大好。绕指把玩着南星肩头的舜华翎,轻笑道:“我平生最恨欺瞒背叛,念在某人是初犯,师兄原谅你了。”
默默想着,别说只是误会,即便南星就是妖王之女,他真的忍心伤害她吗?
南星闻言沉默,心虚加倍。甚至想往后退几步,却退无可退。只好倒打一耙,清清嗓子模仿那日谢澄的语气恶狠狠说:“喊我师兄,你也配吗?”
谢澄:“……”
“谢少主还请让开,明日重任在肩x,早些休息才是。”南星反手解开舜华翎,摆出副要就寝的姿态。
她不提还罢,提起后谢澄又不肯罢休。沉声道:“敢死队的意义,无须我多说。你心意已决我不会阻拦,但明日千万顾全自己,我有办法保你性命无虞。”
因为二人贴的太近,月缚也缩成短短一截,南星低着头,闷声开口:“谢澄,我劝你别做,等会儿把月缚解开吧。”
被兰因月缚牵系,二人生死与共。若谢澄不想死,可以解开月缚。若他不想让她死,大可以用月缚的牵引法则将南星从妖兽包围中扯回来。
但敢死队几十人,他却只救南星一个。届时,谢澄会背负上难以想象的骂名。可要他眼睁睁看着南星死,谢澄做不到,也不愿意。
于是谢澄满不在乎地笑:“若舍我之命能拯他人于水火,我甘之如饴。可舍你的命,就是不行。”
南星长睫轻颤,为这突如其来的直白愣住,她下意识想睁眼看看谢澄,却被熟悉的掌心覆住双眼。
“你的眼睛还不能见光。”谢澄喉头滚动,定定望着南星,“别担心,我有分寸,睡吧。”
把南星安顿好,谢澄假借夜深人静宜赏月的说辞溜出房门冷静,兜头撞上守在门外的谢冕。谢澄脸涨红:“冕伯,您怎么还不去休息?”
观微境不太需要休息,谢澄当然知道自己在说蠢话。可一想到适才自己和南星的互动被谢冕听了个一干二净,谢澄从楼上跳下去的冲动都有。
谢冕整个人裹在黑袍中,脸上戴着纯白色的面具,看不清神情。两两沉默,谢冕声音沙哑:“你很像你父亲。”
谢澄眯眼,父亲与母亲嬉笑怒骂的场景涌入脑海,恍惚间,父亲的脸变成他的脸,而他正在给南星梳发。
他昂首,眼角眉梢都盈满笑意跟谢冕倾诉:“冕伯,南星是我最珍视的人,她真的很好。”
好到令谢澄患得患失,就像在钟灵蕴秀之地有幸觅得珍宝,怕别人觊觎,又忍不住捧在手心向别人炫耀。
瞧着谢澄这幅样子,谢冕晃神间想起几十年前,也有一位少年神采飞扬。他拉着谢冕周游九州行侠仗义,在岚州山溪边捡到个被崔氏逐出家门的姑娘,姑娘叛逆乖张无所畏惧,轻而易举勾走少年心事。
一见钟情,相识相许,此情不渝。
珞珈山上银河浩瀚,少年满心欢喜同谢冕喊:阿冕,我把舜华翎送出去了!
后来姑娘早亡,少年自刎殉情。世上再也没人喊谢冕“阿冕”了。于是谢冕蓦地忧愁起来,南星看着比崔兰珉还瘦弱,往后得多给她送些灵丹妙药补补,可一定要长生不老啊。
第56章 白衣胜雪红绫覆目
因为要上战场拼杀,谢澄从崔白鹤的珍宝阁里翻出一件绣着昙花的法衣,水火不侵,可护住心脉。乐呵呵抢来送南星。
南星对这种日日换新衣的奢靡之风表示强烈谴责,可谢澄却说自己还给她买了很多件,不穿也是浪费。
最终南星还是换上白昙法衣,坐在铜镜前支着脑袋,等谢澄给她梳发。
为着轻装上阵,谢澄用舜华翎给南星将乌发编成三股小辫,简单又干练。
等三支敢死队和主力军团在阅兵台集合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南星身上。
白衣胜雪,红绫覆目。
舜华翎自眼前缠绕至脑后,与乌黑长发一同编成利落的蝎子辫,垂落腰间,尾端如钩,凌厉又明媚。
南星负手而立,眉心蓝色印记如花钿。衣袂随风轻扬,明明是极素的装束,却因那抹惊心动魄的红显出几分肃杀之气。
阅兵场因她的出现安静,众人屏住呼吸,视线紧紧跟随着这位名声大噪的新秀,直到她归入右翼小队。
左翼小队中,视线被其他人阻挡的沈酣棠垫着脚高声喊:“南星,你学会编辫子啦?”
铁锅站在沈酣棠脑袋顶,扑棱翅膀:“漂亮,漂亮。”
手背到腰后轻撩发尖,南星淡淡道:“谢澄编的。”
沈酣棠:“……”
谢羽廷:“……”
高喻夏:“……”
崔白鹤恋恋不舍地盯着南星的白昙法衣,又想起他的照妖镜和混沌珠。真是捶胸顿足恨天恨地,恨不得把南星和谢澄连夜打包遣返天外天。
他手搭在谢澄背上,笑得瘆人:“我竟不知你还有这手艺,打劫轻车熟路,梳发也出类拔萃,呵呵。”
“多谢夸奖。”谢澄嫌弃地将他的手拍掉,“我无所不能。”
谢澄从点将盘上跳下,大步流星地走到南星面前。
二人交叉握手,灵力漩涡宛若游鱼在手交握处形成,逐渐扩大。两块照妖镜从南星和谢澄体内钻出,合为一体,在形成光爆后又骤然分裂。
谢澄那半飘回他掌心悬浮,南星那半却一分为三,依次飘在三支敢死队的上空,隐身无踪。
这是照妖镜的合体技:千里共婵娟。
将照妖镜分化成三份,是南星凝神境的极限。在千里共婵娟的作用下,可将三支小队的经历同步传送回指挥处。
接下来就是耐心等待第九波兽潮的来临,可也不知道白泽玖那边出了什么乱子,久久按兵不动。
崔白鹤沉吟半晌,派了几波人去骚扰一下,从上古数落到现在,把妖族男女老少通通骂了一顿,打完就跑,骂完就溜,丝毫不恋战。
原本谢澄和南星都觉得此方法会适得其反,令白泽玖怀疑有阴谋,更加不愿开战。
孰料这白泽玖生性多疑,见仙门屡屡挑衅,反而觉得他们外强中干在唱空城戏,当即发动了第九波兽潮。
谢澄对此就一句点评:崔白鹤和白泽玖臭味相投,久旱逢甘霖,战场遇知己。
蜀州驻仙台的仙士齐齐出门迎敌,驭妖司选出二十多名阵修共开迁移大阵。将三支敢死队尽可能传送到最靠近白泽玖的三个方位。
作为最后出发的右翼,南星正在和队友商讨战术,教高喻夏如何使用他选的奖励,却频频感应到月缚的牵引,回头望去。
耀日当空,谢澄站在高台上,身后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天风掠过眉骨,将黑衣玉冠的谢澄吹成一道墨痕。而他的目光却沉沉地、稳稳地落在那个回眸的身影上。
南星转身时裙裾绽如白昙,刹那芳华。云海突然奔涌,天光都成了模糊的底色。
谢澄唇角不自觉地扬起,眼底映着的是南星飞扬的发带,和他亲手为她编的辫子。
谢澄在想,如果南星此刻掀落舜华翎睁眼,那双清冷的眸子是否也会因他而泛起波澜?
他松开攥着月缚的指,探手仿佛想握住些什么,却只擒住一把穿指而过的长风。
右翼小队也被传送走了,阅兵场上只剩谢澄和崔白鹤,还有被王玄腾刻意留下的柳允儿、王进宝,以及大病初愈的燕决明。
谢澄不甘地缩手,带着所有人回到山河殿,将照妖镜高悬在沙盘长桌上空。三枚分镜从空中俯瞰,将各自小队的动向呈现出来。
司马富率领的左翼队伍实力均衡,兵医阵符乐五道的仙士皆有。况且纪茯苓体质特殊,她的神武是朵仙葩,名曰:净世莲。堪称治疗系中的最强神武。有纪茯苓在,左翼队员想死也难。
队伍推行到中段,一只化成人形的白猿出现,拦住了左翼去路。沈酣棠趁乱趴到铁锅背上溜走,同时带走了那片照妖镜。
左翼的动向谢澄等人也无从得知。
而中轴的情况,却令谢澄和崔白鹤眉头紧皱。照妖镜中居然只有一片紫色的浓雾,别说人影了,连只妖都看不见。
柳允儿叹气:“中轴怕是出事了。”
崔白鹤摇了摇头:“倪清露可是通灵境强者,霄音宗绿蜡掌门的得意亲传,沈去浊钦定的一号诛妖队队长。她是少有的高杀伤力乐修,极擅控场和战斗,不会轻易折损。”
但说罢,崔白鹤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除非,他们遇到了足以碾压倪清露的对手。”
按照他们的分队原理,左翼攻守兼备均衡配置,右翼突进伤害拉满,而中轴主防拖延时间。倪清露若死,中轴战力将大大降低,其余人只能硬撑等死。
左翼和中轴情况不明,山河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右翼队伍上。
岳平君是蜀州驻仙台军团的总将领,原本崔白鹤想提拔她做驭妖官,却被岳平君拒绝了。她只会打打杀杀却无章法,最烦处理公务。
而这支攻击力拉满的敢死队,一路高歌猛进,以惊人的速度向白泽玖靠近。x
在南星的建议下,队伍摆成锋矢阵,而岳平君就是阵型中的箭镞。她抡着雷电大锤在队伍最前端开路,其血腥与暴力程度,连妖兽都望洋兴叹。
谢羽廷和卞垚炎一组,慕容璟和高喻夏一组,两两充当箭羽。
谢羽廷双刀势不可挡,所到之处片甲不留,卞垚炎躲在他身后手忙脚乱地布阵。可往往他还没计算完,谢羽廷就杀干净拎起他挪窝了。
相较谢卞二人,慕容璟和高喻夏简直是强强联合。身为脆皮咒修的慕容璟偏偏杀意极重,他学习的多为一些攻击类咒律。而高喻夏负责防守,他的法器宝扇“云水遥”防御性佳还灵活,与咒修堪称天配。
锋矢阵下的右翼小队可谓攻守结合,进退自如。
崔白鹤赞叹不已:“锥行之阵,卑之若剑,末锐则入。南星虽然武力值差一点,却懂兵法,也算了不起……”
话还没说完,崔白鹤就愕然愣在原地。
只见南星一边用长生剑配合岳平君开路,一边嚷着“还是太慢,再快些!”。
她轻盈跃上岳平君的巨型雷电法锤,随着岳平君使劲往前一砸,南星便借力空翻至不远处的妖兽群中。
得力于大轻功落花流水,南星如游鱼般丝滑穿梭,弹指间打完一套玉壶光转剑术,飞快清理出一片空地。
岳平君十分给力,立马一锤抡圆保住空缺,领着其余队友全力冲刺靠近南星,将空地填上。
面对低阶小妖,南星一剑斩之。而中高阶的妖兽她却多用咒律。南星对妖兽十分熟悉,知悉大多妖兽的弱点和破绽,不同于岳平君的武力征服,南星更偏爱讨巧的妙招。仿佛在战场上千锤百炼,全都是一击毙命,观赏性很强。
在南星这种耍赖皮打法的襄助下,右翼小队如同跳棋般蹦跶着前进。按照这个速度,他们居然成了最有希望靠近白泽玖的队伍。
崔白鹤倒吸凉气,幽怨地盯着谢澄,“南星这么变态你怎么不早说?我干脆直接把鸾盘交给她还省事儿。”
“不会说话就闭嘴,什么叫变态?明明是……”谢澄一眨不眨地望着照妖镜,一个眼神都没给别人。满脸惊艳地注视着南星,得意挑眉:“天赋。”
毫无存在感的燕决明轻咳几声,轻声说:“感觉南星师姐气质都变了,在腥风血雨中如鱼得水,仿佛为此而生。”
“论诛妖的娴熟度,连司马大人都该避其锋芒呢。”柳允儿浅笑,“我倒有些好奇南星师妹的成长经历,该是怎样的环境才养得出这般姑娘呀?”
崔白鹤低着头看不见神色,噤声抿茶,微不可察地觑向谢澄。
可听见燕决明和柳允儿的话,谢澄重重将茶杯按在桌面上,神色变得又轻又冷,正色道:“她什么样都好,旁人管不着。”
燕决明一愣,随即露出真挚的微笑。柳允儿也识趣地闭嘴。
整个大殿陷入诡异的寂静。
“我靠!”昏昏欲睡的王进宝猛地从凳子上跳起,膝盖磕到桌底,整个人后仰倒在地上。他却忽略疼痛,指着照妖镜颤颤巍巍说:“我想问,你们驭妖司有没有一种人才,能横穿兽潮还不被攻击啊?”
“那怎么可能……”崔白鹤骤然变了脸色。
众人望着镜中跟在高喻夏左后方的身影,齐齐寒毛倒竖。
那人混在兽潮中形容狼狈,脸被血污模糊。她神色清明,一言不发,就默默跟着南星一行人,也不知道跟了多久。而她周遭的妖兽就如同无视她般,没有发动攻击。可凭借她身上的橙色服饰,几人还是立刻辨别出她的身份。
失联的中轴小队队员,文半梦。
而她的四肢和脖颈处,环绕有一圈紫色烟雾。
谢澄瞳孔骤然凝缩,疯狂拍打镜面喊道:“南星,小心!”
可惜,这话传不到南星等人耳中——
作者有话说:打完仗就很甜啦,燥候[星星眼]
第57章 太渊列宿明光降世
于防御类仙士而言,精准控制灵力的释放程度是毕生追求。灵力多则浪费,可若不足便会令想保护的人受伤。
身处兽潮中央,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故而高喻夏心无旁骛,全神贯注地保护慕容璟,尽可能地节省灵力。
一声飘渺的呼救声猝不及防地钻入脑海,声音很熟悉,似乎是个姑娘。但高喻夏谨遵南星的叮嘱,没敢分神,更没有偏头。
“喻夏闪开!”
比谢羽廷的提醒更先到的,是一柄流萤飞绕的长剑。剑锋穿过那抹诡异身影的发髻,将她死死钉在地上,只能不甘又怨毒地盯着高喻夏。
高喻夏知道,这是传说中的神明之下第一剑。提及其主,世人多想起沈留清,可对高喻夏而言,令他安心的永远只会是南星,是表面冷冰冰实则不许任何伙伴受伤的师姐。
南星平沙落雁将长生剑拔出,空手接下诡异身影暴起后抽出的橙色鞭子。手快速将鞭子旋了几圈,使劲一拽将人拽到跟前。
“文半梦?”忙着用冰暴诀诛妖的慕容璟扫了一眼便匆匆回首,面无表情地说:“中了妖界傀儡术,鬼神难医,杀了吧。”
南星却迟迟未动手。
她绝非优柔寡断仁心悯德之辈,只是在她的识海中,能看见文半梦的脑袋,所以方才才能及时察觉到文半梦的诡异。若文半梦已被做成傀儡,南星该看不到她才对。
战场上刀剑无眼,没时间留给南星犹豫,她叹气,却见文半梦突然张大嘴巴,露出僵化的舌头,磕磕绊绊道:“啊……杀……杀了……我。”
文半梦还有意识,但也救不回来了。中了傀儡术还能保持一定程度的清醒,文半梦的意志力之强令人叹服。
可惜了。
长生剑干脆利落地划过文半梦的脖颈,血液还没流出,文半梦就在神识中被抹去。忽然,有只硬如陶瓷的冰凉手掌探到她腰际,将什么东西塞了进去。
南星去摸,指尖与手掌相擦而过。
那是一块留影石,上面刻着“二郎”。南星心中震荡,将文半梦的橙色鞭子收进储物锦囊,连同留影石一起妥善安放。
还不等她返回岳平君身边,凌厉的妖气便破空而来,直抓南星眼上的舜华翎。
南星后仰侧身,躲过杀招。就听岳平君喊:“他交给我。”
说罢,岳平君将雷电法锤扛在肩上,迎着这已化成人形的妖兽而上,一人一妖扭打不休,爆发出通灵境的威势。
这是一只棕白相间的破灵虎。
破灵虎一族是上古穷奇后裔,战斗力强忠心耿耿,世世代代守卫白泽王族。
见岳平君被缠住,南星霎时后撤,和慕容璟、谢羽廷三人收缩成小三角,高喻夏站在他们空出的安全区内为三人提供防御。而卞垚炎终于等到自己发挥的时候,立即掏出五花八门的阵石和灵线开始布阵。
能化作人形的妖兽实力都极强悍,皆为大妖,至少有百年道行。
大妖现身,说明右翼小队已然暴露在白泽玖面前,白泽玖不允许他们再靠近。而他们本就是分散战力的幌子,一经暴露,就地布防御阵拖延即可。
不光要拖延时间,还要拖住大妖。
为给卞垚炎营造安全的布阵区域,岳平君引着破灵虎走远。但这意味着,她要独自面对四面八方的兽潮和一只战力惊人的破灵虎。
队伍分散,南星总觉不安。
她将长生剑收回锦囊,右手剑指竖于眉心,连画三圈,朝天刺出,五指如抓握星辰朝下猛压,积蓄灵力。
身侧的谢羽廷和慕容璟都被这奇异的掐诀手势吸引。
慕容璟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团在南星掌心处缓慢增长的光球,紧咬后槽牙道:“七十二神咒?谁教你的?”
咒律之道无穷无尽,其中变幻万千,种类浩如烟海。但其中威力最强大的莫过于“七十二神咒”。七十二神咒自上古流传至今,大多失传。现今只有二十四种仍记录在册,却因逆天的难度将绝大多数咒修拒之门外。
仙门之中,唯有伽蓝会神咒,也仅仅学会了那二十四道,身为其亲传弟子的慕容璟尚且一道还没学会。
可南星用的这招,分明不是二十四道中的任何一个!
璀璨的光辉令卞垚炎发出“哇”的赞叹。高喻夏在他脑袋上猛敲一记,斥道:“别走神!我们不能给师姐拖后腿,快点布阵!”
卞垚炎委屈巴巴地点点头,又趴回地面上计算。
白裙猎猎,如一朵开在大漠长烟中的昙花。舜华翎肆意飞扬,南星神色冷沉,念道:“太渊列宿,明光降世。北斗斟天罚,星槎落九重!”
言出法随,天色骤暗,x七道星芒自云外突降,围绕着南星等人先后坠击砸入兽潮,如仙人投子弈棋,生杀予夺。
顷刻之间,方圆五里的兽潮尽数在陨落的星辰下化为星尘飞散。
七十二神咒,陨星。
“陨星”失传已久,上辈子南星在一处秘境中寻得一份有关神咒的上古残卷,据此钻研数月,才将包括陨星在内的十二道失传神咒复原。
若论神咒,南星比伽蓝会的还多。
可哪怕她会三十六道神咒,前世今生,陨星都是南星最喜欢最常用的一道。许是因为她名字中也有一个“星”字。
南星扫视被清理出一片安全区的沙漠,没找到岳平君的踪影。见卞垚炎急的七手八脚,南星也没有再催。
“抓紧时间休整,兽潮迟早会补回来。”她收束灵力转身,却撞进三双神色各异的眼睛。
高喻夏满心满眼被南星填满,一脸崇拜道:“师姐辛苦了。”
慕容璟杀气凛然,一副恨不得让南星立马消失在世界上的样子,但和南星对视时他还是率先低头。
谢羽廷用袖子擦了擦刀,冲南星颔首,想着笑一下算了,结果根本笑不出来。最终尴尬地转身离开,说他试着找找岳平君的踪迹。
发现师弟们突然变乖巧但不知道原因的南星:“……”
几人忙着战斗,全然忘了天上还挂着一面镜子。
王进宝咽了口唾沫,“我勒个乖乖,她可千万别在天外天练这招哈。天外天能复原,我不行。”
“南星会七十二神咒!”崔白鹤勒住谢澄的脖子撒泼:“她肯定有上古残卷,你帮我问她要要,求你了求你了。”
谢澄把崔白鹤扒拉下来,静静注视着照妖镜中央只手抬起挡住阳光的南星。
“该不会……她会神咒之事也没告诉你?”崔白鹤边摇头晃脑边惋惜,“看来你于南星而言,不过泛泛之交。”
明知是激将法,谢澄还是抿唇,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桌面,眉头也不自觉皱起。
崔白鹤见把人惹毛了,心满意足地顺毛撸:“好好,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情非泛泛。”
崔白鹤音调拉长,情非泛泛四字在谢澄耳边转了好几圈。耳廓莫名有些痒,轻轻颤动。
镜中,卞垚炎大喊:“成了!黄粱卦!”
黄粱卦是一种高阶防御阵,敌人踏入阵的外围则会陷入美梦,且此阵只能进不能出,连布阵者也不例外。黄粱卦虽然厉害,但复杂且耗费灵力过快,坚持不了多久。
南星歪头眺望远处围拢而来的兽潮,和兽潮前端拼命奔跑的岳平君与谢羽廷。她眯着眼,摆手让慕容璟和高喻夏进阵。
慕容璟二话不说就踏入黄粱卦,躺倒在卞垚炎身边,一秒入睡,发出均匀平和的呼吸声。
卞垚炎:?
他连忙爬到阵眼处再三检查,确认此阵只针对妖兽。小声和高喻夏嘟囔:“睡觉真快,教教我呗。”
“哎,你怎么不进阵来?”
高喻夏敷衍一笑,目光紧紧跟随南星。
南星提起长生剑,赶去接引岳平君与谢羽廷。
谁知见南星靠近,岳平君一脸见鬼的神情,手里的雷电法锤直直砸向南星。幸亏南星反应迅速,后撤步躲过一劫。
她压低重心,剑锋已转向岳平君。此时,谢羽廷迈步挡在二人中间,提高语速发问:“你遮眼的红绫叫什么?又是谁送的?”
南星心下了然,爽快答道:“舜华翎,谢澄。”
确认身份,谢羽廷和岳平君松了口气。南星指着卞垚炎他们说:“进黄粱阵吧,能多活一会儿是一会儿。”
岳平君举起一枚虎牙冲南星晃了晃,脸上写满小得意。这是她的战利品,在那只破灵虎还活着时从他嘴里拔的。虽然过程艰难些,但少了一枚牙对破灵虎族来说是莫大的羞辱,岳平君勉强满意。
正笑着,岳平君剧烈咳嗽起来,呛出几口血沫。显然,她也没能从破灵虎手下讨着好处。岳平君摆摆手,捂着小腹踏入黄粱卦,坐在慕容璟身边调理。
高喻夏翘首以盼,左等右等,南星横竖是没有入阵的意思。他小跑到南星身边问:“师姐,你不入阵吗?”
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南星眉心亮起,悬于半空的照妖镜中终于出现了期盼已久的身影。沈酣棠和铁锅成功穿越过兽潮,混在白泽玖营帐周围的禽妖巡逻队中,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为了给自己壮胆,沈酣棠将腰间南星送她的平安木牌攥到手心拜了三拜,再重新妥帖地系回原位。
南星勾起唇角。
这傻丫头,明明自己就是仙人,却求神拜佛,祈祷神仙庇佑?
望着沈酣棠小心翼翼,被妖兽包围既激动又害怕的小表情,南星握紧长生剑,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平静道:“我在等人。”——
作者有话说:南星猜错了,棠妹拜的不是神是她,要不然怎么拿着南星送的平安牌拜?[吃瓜]
第58章 灼灼生辉的黄金瞳
兽潮越来越近,即便没到凝神境的几人都能看到。高喻夏伸手试探着揪住南星袖口,忙声劝道:“师姐,去阵里等吧。”
南星轻轻摇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纸递给高喻夏。叮嘱他一会儿若见沈酣棠出现,及时喊她入黄粱卦,再把纸条给慕容璟。
“记住,沈酣棠入阵,再将纸给慕容璟。”南星刻意强调,神情严肃。南星选择高喻夏而非谢羽廷,就是因为高喻夏一根筋,将她的话奉为圭臬。
交代完毕,南星摆摆手,让二人赶紧入阵。
结果谢羽廷没走,高喻夏也没走,南星看他俩,他俩就假装眼瞎耳聋偏过头去。
南星:“……”
她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谢澄。怎么一个两个三个都是犟种。
南星正想阐明利害,却见周遭的兽潮齐齐停滞在原地,冲着包围中央屈膝跪拜,战战兢兢。过了一会儿,如蒙大赦般起身奔赴前线。居然径直绕过了南星等人所在的区域。
还未等众人犹疑,几乎瞬间紫色的烟雾就从地面无声飘起。
山河殿中的谢澄等人,终于能见到使中轴小队失联的罪魁祸首。但谢澄却神色凝重,死死盯着照妖镜。
月缚松松垮垮搭在腕间,倘若南星遇到危险,谢澄会立马发动月缚。
紫色的烟雾已蔓延到三人小腿,南星迈步,却僵在原地。她长眉微蹵,吟诵道:“碧海无量,涛声负浪,潮生。”
水波纹自足下荡漾,南星如同将小腿从淤泥中拔出般往前踏了一步。走动间竟有涛声阵阵,海风丝丝。黄沙漫卷的西域腹地居然涌现出汹涌澎湃的碧涛,围绕着南星流淌成一汪湖泊。湖泊形成的同时,谢羽廷和高喻夏的小腿僵化停止,甚至在缓慢退去。
烟遇水则溶,以紫色烟雾为承载的妖力,最惧怕的便是水。
谢羽廷试着活动僵硬麻木的小腿肌肉,却感受到身后一抹突如其来的妖气。他凭借本能反应低头躲过这一击,可刚抬眼,就看到密密麻麻如网状的紫色丝线扑向他的面门。
刀与丝线碰撞飞溅出火星,谢羽廷双刀交叉拦住线网,咬牙强撑。却还是节节退败,在沙地上划出一道长痕。线网破开双刀的防御,又被一把半透明的琉璃水扇挡住。
谢羽廷被水扇和线网的余震震飞,南星拎着领子把他拽了回来。将谢羽廷和高喻夏挡在身后,南星眯着眼,盯着紫色烟雾深处的来人,神色愈发凝重。
“好漂亮的人类,邬沧,我要把他带回南海去。”
来人身披暗紫长袍,发间点缀着细碎的紫晶。傀儡丝缠绕在指尖上,脸颊是淡淡的蔷薇色。她金色妖瞳如熔化的黄金般灼灼生辉,这是白泽王族的尊贵象征。
白泽一族子息艰难,新妖王白泽柒膝下唯有一双儿女。白泽峒狸正在寒州,此时出现在蜀州与西域战场上的,只可能是白泽柒独女,白泽意欢。
白泽意欢从紫雾中缓缓走出,看起来娇俏可人,如果忽略她眼底那抹近乎狂热的兴奋光芒的话。而白泽意欢的身后,还跟着化成人形的破灵虎邬沧。邬沧的实力,甚至比岳平君还高。
“殿下,玖王的命令是尽数杀光。”
“玖叔最宠我了,一个人类而已,他才不会计较呢。邬沧你去破阵,这三个人类本殿就能应付。”
邬沧瞥了谢羽廷一眼,转身去找卞垚炎等人的麻烦。见邬沧靠近,卞垚炎连忙向阵眼输送灵力加固黄粱卦。
白泽意欢露出天真而病态的甜美笑容,对谢羽廷说:“你乖乖听话,本殿不杀你。”
谢羽廷冷着脸,提刀劈向白泽意欢。x而白泽意欢身姿轻盈,翩然转身躲过。她忽然消失在原地,与此同时,一团紫色烟雾缭绕在谢羽廷耳边,蛊惑般地打转。
谢羽廷摆了下头,试图驱离耳边的淫言浪语。那团紫色烟雾骤然变成人形,用丝线缠住谢羽廷的。气急败坏的白泽意欢嗤笑:“不解风情冰山块,居然半点儿情欲也无?真是好烈性的郎君呐,怎么办,本殿对你更满意了。破例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跟不跟我走?”
“恶心。”谢羽廷面无表情,仿佛是生是死不甚重要,“白泽王族,不过如此。”
金瞳中的笑意消失,傀儡丝线猛地收紧,在即将绞断谢羽廷脖子时被一剑斩之!
白泽意欢匆忙后退数步,傀儡术被中断的反噬涌上心头,令她头晕目眩。望着不远处紫色烟雾中困于幻境的高喻夏,再看挡在谢羽廷身前神色清明的南星,白泽意欢瘪起嘴:“不曾为情爱停留,真是可悲又无趣的麻烦人类。”
发间的紫晶闪出妖异的光芒,白泽意欢周身气场变得神秘莫测。
南星朝后摆手,示意谢羽廷去帮高喻夏摆脱幻境。她手中的长生剑流萤飞绕,闪着锐利的金光。
白泽意欢站在三丈开外,指尖轻抬,一缕紫烟从沙地升起,倏忽凝成细丝,如毒蛇吐信般咬向南星咽喉。傀儡丝线并非实体,而是由烟雾凝聚,看似飘渺,实则锋利至极。
南星不退反进,强势横扫,剑锋过处仿佛有无数金银杏叶簌簌而落,剑气斩断数道烟丝。断裂的紫雾却不消散,反而在半空中织成一张更大的网,仿若不死不灭。
长生剑自然不肯给傀儡丝喘息的机会,南星脚尖点地搅起乱沙,骤然俯冲横劈。
腕转金芒,萤随剑走,刹那芳华尽封喉。
紫色烟雾退散,丝线尽数崩断。独门傀儡术被轻易破解,白泽意欢愣神之际,已被邬沧抱着后撤到十丈之外。颈间忽然传来皮肉开裂的刺痛,白泽意欢本能一摸,看着满手鲜血陷入茫然。
若不是邬沧始终关心他殿下的安危,刚及时将白泽意欢救走,只怕白泽意欢已死在长生剑下。
邬沧脱下外袍铺在沙地上,扶着白泽意欢打坐调息,减缓傀儡术被破的反噬。他怒不可遏直勾勾盯着南星,眼中唯余妖冶的寒芒。通灵境的威压彻底释放,邬沧瞬间闪身到三人面前。
谢羽廷的双刀最先迎上邬沧的拳风,刀刃在接触的瞬间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谢羽廷虎口炸裂,鲜血顺着刀柄低落。第二拳接踵而至,谢羽廷横刀格挡,整个人被轰得倒滑数丈,在沙地上犁出两道深痕。
南星的长生剑就在这时刺到。
剑锋上的银杏纹路骤然大亮,无数金叶状的剑气席卷而出。邬沧终于后退了半步,拳风与剑气相撞,爆开一圈气浪。谢羽廷趁机从侧翼突进,双刀交错斩向邬沧腰腹。
两人的配合天衣无缝。
可邬沧只是沉腰,出拳。
最简单的直拳。
其威势却撞飞长生剑,震碎了交错的双刀。
“喻夏!”南星一边厉喝,一边选择偷袭白泽意欢。
高喻夏从幻境中猛然惊醒,琉璃水扇应声展开,半透明的屏障在邬沧第三拳落下前堪堪成型。高喻夏双手结印,扇面流转的水纹将狂暴的拳劲层层化解。可不过瞬息,裂纹便如织网般蔓延。屏障炸裂的巨响中,高喻夏喷出一口鲜血,单膝跪地。
邬沧全力一拳经过削弱,依旧砸到谢羽廷膝盖上,清脆的骨头断裂声伴随着压抑的痛呼。
高喻夏与谢羽廷不过是通筋境的新弟子,即便根骨极佳,也逃不过境界碾压。能和邬沧有来有回的过上几招,已是拼尽全力。
所幸邬沧急于回护白泽意欢,没有对二人赶尽杀绝,而是将矛头转向南星。
南星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瞬发狂风、悬浮二咒,将高喻夏和谢羽廷飞速送往黄粱卦中。
被南星声东击西,邬沧恍觉中计,他怒喊:“伤了殿下,你们都得死。”随即转身去抓高喻夏和谢羽廷。
南星掐起梅花诀,再次瞬发狂风咒,风卷残云,沙暴尘嚣。一时之间,狂风肆虐,迷了邬沧的眼。南星趁机一剑刺向邬沧最后所处的位置,却刺了个空。
她瞳孔骤然凝缩,立刻转身回防,依旧迟了。重拳当头打来,被击飞数丈,倒地不起。
神咒乃至高境界的咒律,若非南星适才越阶使用,也不至于灵力枯竭,无力调用剑气。可每步打来,她都没得选。
“你们人类修练仙法,锻造法器,皆寄托于外物,却忘了一力降十会的道理。”
“妖生来拥有洪荒伟力和漫长寿命,人类对我们而言不过蜉蝣一粟。一群拥有灵根的仙士,便敢自诩神眷者?殊不知妖皆有灵根,本就该处在三界顶端,我们妖类才是得天独厚的伟大种族。”
邬沧踏着沉重的步伐走来,拳头上滴落着不知是谁的血。
就在这时,一缕紫烟般的丝线缠上了南星的脖颈。白泽意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卑贱的人类,真顽强。”丝线骤然收紧,南星咳出一大口鲜血,视野开始模糊。
她看到邬沧举起拳头,而长生剑正孤零零插在远处的沙地上,映着烈日,像一座肃穆的墓碑——
作者有话说:还有两章就打完了hh[奶茶]
第59章 神明之下众生之上
一炷香前的山河殿中,落针可闻,安静到连喘息声都无。
只因谢澄和崔白鹤刚发生了前所未有的争执,直到现在崔白鹤还在喋喋不休:“谢兆光你以前不这样的,理智全无大局不顾重伤还非要去找死,我看你真是被迷了心窍了!”
谢澄却再无与其争论的心气,他看着镜中陷入困境的南星,默默积蓄灵力准备发动月缚。
此时,却有一只手突兀地按在他的手腕上。或者说,是准确地握住了旁人压根看不见的月缚上。
谢澄愕然回首,探究的目光落在满面无辜的燕决明脸上。
燕决明下唇那道竖线似乎更明显了,他指着沙盘上的照妖镜,轻声道:“师兄,你不是有半个神器吗?”
照妖镜本就有两块,合二为一时才能发挥完整的神威,但这两块单独使用也有惊人的威能。随着混沌珠女娲石心一起认南星为主的那半块属阴,主杀伐,而谢澄手中这面阳镜,主洞察。
阳镜,可以照见人的过去与未来。
“是啊,为什么不用呢?”崔白鹤绕到谢澄身后,幽怨开口:“阴镜被一分为三,南星暂时无法使用。而阳镜拥有化虚为实,召唤记忆之影的能力,这是右翼小队最后的生机,我实在不懂你的犹豫。”
谢澄看着镜中与邬沧过招的南星,陷入沉默。
用阳镜能召唤某个时间段的南星,也许是过去的她,也许是未来的她,这不受谢澄控制。谢澄是怕运气不好,召唤出过去的南星。
没入天外天修炼时的南星太弱,对战局不会有任何改变,反而会让南星想起不好的经历。谢澄隐隐觉得,南星很讨厌曾经的自己。
谢澄的纠结被“喂”的一声打断,只听王进宝高声怒斥:“你们磨叽半天,南星都快死了!”
谢澄猛地抬首,见南星倒地不起,胸前和腹间满是鲜血。他再无法瞻前顾后,于是强行调动还未恢复的灵力注入照妖镜,后背和腰腹的伤口再次开裂,他也浑然未觉。
而此时镜子另一边,邬沧和白泽意欢却愣在原地没有补刀。邬沧凑到南星身边,抹起满指腹的鲜血接连嗅了好几次,随即掐住南星的脸颊,拧眉发问:“你到底是谁?”
白泽意欢思索片刻:“邬沧,把她和那个冰山脸刀客一起带回南海去,其余人处理掉。”
邬沧瞟了眼地上灵力耗尽又身份神秘的盲女,确认她再无反抗余地,才奉命转身去攻击黄粱卦中的其余人。
谢羽廷毕竟是谢澄的亲卫,别的不说,储物戒中的灵丹妙药管够,给身边负伤的队友分了不少。他左腿只怕是断了,服了几枚丹药下去,伤势不再恶化,疼痛也大大减少。
隔着黄粱卦自带的结界,岳平君把邬沧和白泽意欢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卑鄙无耻的妖界渣滓!不光搞偷袭还趁人之危,都通灵境了还不要脸!有本事等人家灵力恢复再打啊!”
就连素来漠然的慕容璟,也无法维持躺在地上闭目养神的安逸,跻坐着冷冷注视力竭的南星。
被南星强行送入结界的高喻夏急红了眼,想冲又冲不出去,他只x能勉强维持镇定,在脑海中拼命默念南星的叮嘱。高喻夏告诉自己,要相信师姐,可目光不可避免地飞向那道红白相交的身影。
四人心思各异,显得一旁的卞垚炎格格不入。阵外,邬沧一拳接一拳捶着结界,卞垚炎趴在阵眼上欲哭无泪,“师尊说我命犯天煞,想要找到化劫消灾的贵人就必须加入向死而生。可还没等到死劫来,我就已经要死了啊!”
“我的贵人呐!你在哪里啊!救命!”
悲天动地的哀嚎声直冲云霄,与此同时,半空中隐身的照妖镜突然显形,蓝色的神光普照西域。
所照之处,万妖现行。
但因阴镜被南星分成三份用来传递信息,神光的威力和范围也大大削减。邬沧第一时间护着白泽意欢冲出神光的范围,警惕地注视着那面阴阳鱼状的小照妖镜。
黄粱卦中的所有人也齐齐抬首。只见蓝光闪过,越变越大的照妖镜中蓦然浮现一道道残缺不全的记忆碎片,看不真切。
“咔嚓——”
一条修长而肌肉匀称的腿自镜中迈出,随着她一脚踩下,半空中传来阵阵清脆的碎裂声,如同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踏破虚空而来。
小腿,腰腹,肩膀,下巴……
来人彻底显露真容。
她立如寒潭照月,眉目似霜星,透着一股不容冒犯的肃杀决断之气。长发随意束起,几缕碎发垂在耳际,所谓淡极生艳,不过如是。一身玄色衣衫,袖口收紧,腰间悬着一枚泛着暗光的金铎。
那是九州唯一一枚金铎,是驭妖官的身份象征,见金铎如见崔氏家主,驭妖官可凭金铎号令驭妖司全员。
崔白鹤和谢澄霍然起身!
照妖镜召唤出的记忆之影,正是前世二十七岁的南星,此时堪称南星的巅峰状态,毕竟不久之后,她就死了。
“南星”掀起眼皮淡淡望向下方的乱象,在看到年轻时的自己虚弱重伤倒地的一瞬间,比肩神明的灵力威压顿时席卷了整个西域。
生死境!
观微境巅峰状态生死境,半步踏入至高的绝对存在。渡过生死劫,即成至高者,饶是当今公认的最强者谢黄麟,也刚摸到生死境的门槛。
山河殿中,崔白鹤沉吟道:“未来的南星,居然会成长到如此恐怖的境界。”
崔白鹤无论如何也猜不到,这道记忆之影并非来自未来,而是出于过去。
她是南星记忆中前世的自己。
崔白鹤用老父亲一般的关怀眼神投向一旁的谢澄。原本还担心南星出身寒微,日后谢澄想抱得美人归势必要把谢家搅个天翻地覆,且有得闹腾呢。现在看来,南星未必瞧得上谢家啊。
堂堂生死境,放眼三界都是所有势力争相献媚拉拢的强者。别说驭妖官,纵然想做天外天的仙首又如何?
神明之下,众生之上。
“南星”注视着南星,场面一度失控,气氛变得诡异。
感受到嘶吼着重新包围过来的兽潮,“南星”神色毫无波澜。璀璨的光辉自她掌心的剑印迸发,大名鼎鼎的神剑晦明因缘际会地提前现世。
九州之内,谢澄的纯钧,谢黄麟的惊鸿,吴涯的逍遥,还有柳允儿的沉璧都发出迥异的嗡鸣。
但四柄神剑不约而同地传递出一个信息——它们感受到了威胁与挑衅。
晦明悬在身前,“南星”轻轻打了个响指,冷声道:“晦明第一式——万物授首。”
如潮水般的墨色剑气瞬间漫过妖群,无声无息间干脆利落地斩下其头颅。剑锋所至,万妖授首。
一剑清场。
“南星”漠然开口:“这样安静多了。”
原本扯着嗓子为从天而降的贵人呐喊助威的卞垚炎瞬间噤声,双手紧捂嘴巴窜到岳平君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偷看“南星”。
邬沧牙关发颤,生死境随意出手便抹杀半个兽潮,恐怖如斯,遑论那柄黑白分明的神剑,令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死亡气息。
邬沧毫不犹豫地化回破灵虎原形,叼起白泽意欢的衣角甩到背上,驮着她就往西域腹地跑。
“动了我的人,还想跑?”
“南星”神色睥睨,眯着眼将左臂抬起,冲着邬沧狼狈逃窜的背影,食指微微下压,并指为剑。
“晦明第三式——兴尽悲来,一去不返。”
白色和黑色的剑气如同两道纠缠不清的流星刺向邬沧和白泽意欢。晦明的剑气大开大合,肖似神明所绘的水墨画。
妖兽的本能让邬沧和白泽意欢毛发悚立,邬沧毫不犹豫地转身将白泽意欢推远,在最后关头爆发出全部灵力画了一道传送裂隙送走白泽意欢。
见白泽意欢成功逃走,邬沧快慰地闭眼,水墨剑气直直贯穿他的胸膛,连尸首都没能留下,顷刻间灰飞烟灭。
晦明剑甚至还停留在原地,仅仅一道剑气,就秒杀了通灵境的邬沧。
黄粱卦中的队员以及山河殿中的众人都陷入死寂。
晦明剑本就是象征审判的善战神剑。
更何况是生死境的晦明剑主!
众目睽睽下,“南星”将晦明剑收回剑印,看都没看其余人一眼,径直飞落在南星身旁,
她俯视着眼前阔别多年的熟悉面庞,竟然觉出几分陌生。
“让自己沦落至如此狼狈的境地,这可不像你。”
真正的、年轻的南星感受到属于自己的气息与音色,她强撑着昂起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南星”抬手去掀南星遮眼的红绫,想用咒律读取南星的记忆,手却僵在原地。她细细打量起南星身上的白昙法衣与不远处的长生剑,甚至眉心还有超品神器的神息。这些珍贵物品可是“南星”在十几岁时从未得到过的。
同人不同命?
“舜华翎谁给你的?你可别告诉我是谢澄。”她怒极反笑,“日子过得挺滋润,还记得自己的使命吗?”
南星胸膛微微起伏,轻笑出声,忽略了来自前世自己的讽刺,也没告诉她琼花村的仇已经报过了,只是漫不经心道:“辫子也是谢澄编的。”
“……你疯了。”幻影南星冷冷望着真南星,似乎在思考杀了她会不会影响到自己。
“我就是你,你却不是我。”南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前世被仇恨侵蚀后孤注一掷的自己,冲着幻影南星道:“等你死了,才会成为我,而我比你拥有更多,也许死亡是件好事。”
幻影南星感觉到自己该走了,她抿嘴保持沉默,调动大半灵力一股气打入真南星体内,随即化作镜尘消散于半空中。
原本灵力枯竭的南星一瞬间得到了来自生死境的灵力输送,当即躬身喷出一大口血雾,险些破口大骂。
她现在灵力充沛到差点爆体而亡!
心神回笼,南星就听卞垚炎用杀鸡般的高嗓音尖叫道:“贵人!你走了我怎么办啊啊啊啊啊!”
南星:“……”
那我走?——
作者有话说:前世今生的世纪大会晤。
二十七岁的:废物,把自己弄这么狼狈,真是疯了。(转念一想)蒜鸟蒜鸟,跟自己较什么劲,不能打不能骂气坏身体没人赔,帮一把吧(哎,本驭妖官大人有个邪恶的小妙招,计划通)[墨镜]
十七岁的:……***(被自己的恶劣气死)
第60章 午梦千山窗阴一箭
处于西域腹地主将营帐中的白泽玖掀开王帐,神情严肃地眺望远方。结果下一刻,靠血缘联结的传送门在他面前张开,白泽意欢从中扑出,趴在白泽玖怀里哭成泪人。
“玖叔,邬沧死了。”
白泽玖生得虎背熊腰,一脸凶相。此时却轻拍着白泽意欢的背安抚道:“不哭不哭,玖叔
踏破蜀州给你出气。”
他拧眉,一脚踹在身旁白猿的红屁股上,怒骂道:“打个关隘费老鼻子劲!本王亲自出马,速战速决!”
而此时,混在禽妖中的铁锅盘旋数圈,终于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最靠近白泽玖的位置。再往前便都是白泽玖的心腹,不是负责侦查的禽妖能进入的区域。
铁锅飞的最高,偶尔还用力将背毛竖起,保护沈酣棠不被其它禽妖看见。
沈酣棠将脑袋埋在铁锅的羽毛中,牢牢攥着那枚铜币大小的鸾盘。兴许是太过紧张,她的胃在绞痛,呼吸越发困难。见时机成熟,沈酣棠嗖的冒头把照妖镜扔到半空中,又连忙趴回去。
小照妖镜刚脱手就同天色融为一体,连半点神息也未透露,悄无声息地将沈酣棠这边的情况同步给其它镜片。
身为阴镜之主,南星靠神识最先察觉到照妖镜的动向。她单手撑地起身,x无视密密麻麻望不到尽头的兽潮,走到黄粱卦附近。伙伴们见她平安无事,都面露喜色,岳平君更是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让位。
孰料南星没有入卦,只是坐在黄粱卦旁边,抬手将天边的照妖镜唤到身前。
镜中,沈酣棠从铁锅背上冒出脑袋,任铁锅高低盘旋,她的目光始终锁定白泽玖。终于,沈酣棠瞅准机会抡圆大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鸾盘刺向白泽玖的后心。
白泽玖却如背后长眼睛般,回首攥住了弹出尖刺的鸾盘。
见此,崔白鹤敛目摇头,神色哀戚。
刺杀不成也在意料之中,可斩首计划失败意味着他们白白损失了三队得力人马,还要迎接白泽玖的疯狂反扑。
催动鸾盘时沈酣棠不得不使用灵力,清冽的仙气在禽妖中骤然爆发,飞速扩散。铁锅驮起沈酣棠振翅高飞,想要逃出生天却为时已晚。
白泽玖打量着手中精巧复杂的鸾盘,根据仙气立即判断出沈酣棠的位置,他摆摆手,轻描淡写道:“处理干净。”
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各种禽妖飞扑着朝沈酣棠啄来,都被铁锅扑棱着肥翅膀扇飞。可铁锅就没那么幸运,半个翅膀的毛被啄凸了,还被尖爪挖出道深可见骨的伤疤。
沈酣棠指使铁锅往东南方向飞去,其间她始终留心着白泽玖的动向。
见白泽玖不耐烦地将手中奇怪的鸾盘信手丢掉,小巧的鸾盘在空中转了好几圈,她找准角度,一跃而下!
所有人都被沈酣棠的举动吓住。
沈酣棠抽出一张南星送她的悬浮符,减缓从空中坠落的速度。随即左挟相思之弓,右擎红豆火箭,拉弓明月半,朱羽逐雕弓。
枫红色的灵力如同炽热的火焰将沈酣棠和相思弓包裹,经过扶桑神火淬炼的红豆箭锋利无比,沈酣棠对准半空中的鸾盘,射出了兴许是此生最后的一箭。
时间如被截断的流水,除却那支火箭,其余人与物都变得缓慢。其实并非时间改变,而是箭的速度快到难以捕捉。
这是沈酣棠最引以为傲的技能,也是她在天外天的桃源秘境中学会的首招。
午梦千山,窗阴一箭。
相思箭燃着扶桑神火分毫不差地射中鸾盘正中,箭势未减,抵着鸾盘直直射入白泽玖的心口。鸾盘在接触到鲜血的瞬间就化为黑色的液体流入白泽玖体内。
成功了!
沈酣棠闭眼,晶莹的泪珠自眼角滴落,她的身上出现一道又一道被禽妖啄烂的伤痕。高空坠落的冲击令她头晕目眩,恍惚间,沈酣棠凭本能握住了腰间的平安木牌。
鲜血滴入木牌,却没有留下血痕。
巨大而繁复的绿色法阵以沈酣棠为中心顿时展开,银色的符文如同锁链将沈酣棠缠住了沈酣棠的四肢,耳边传来低沉的吟诵声,莫名心安。
就在沈酣棠即将砸入兽群的前一瞬,她凭空消失在原地,又凭空出现在右翼小队所在的黄粱卦旁,取代了南星的位置。
高喻夏愣住,却最先反应过来,冲着不明所以的沈酣棠喊道:“师姐,快进来!”
沈酣棠身体比脑袋快,立马跑进黄粱卦中倒地休整,四肢发麻。
她刚跑进来,原本的空地就被兽潮淹没,无数妖兽张牙舞爪着拍打黄粱卦的结界。它们口中散发着腥臭,锐利的獠牙上还挂着数道血丝。
随着拍打,淡黄色的结界越发透明,显然支撑不了太久。
大半个西域都被妖兽大军覆盖,蜀州关隘外,谢冕正带着一众人苦苦支撑。右翼小队如同断线风筝,靠着防御卦拖延。但众人都越来越沉默,连卞垚炎也安静下来。
大家心知肚明,不会有人来救他们的,为救几个人搭上一群人,这不划算。他们本就是自愿参加斩首计划,死生不怨。
劫后余生,恐惧和害怕才后知后觉地漫过心头,沈酣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精神几乎崩溃,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
见沈酣棠平安入卦,高喻夏匆忙从怀中掏出南星递给他的纸条,双手哆嗦着塞到慕容璟面前,飞速道:“念,快念!这是南星师姐的安排!”
高喻夏相信南星,却低估了慕容璟的疯批。
这家伙完全不在乎其余人的生死,甚至连自己死不死都无所谓。他一听是南星的安排,立马偏过头去继续打坐。
高喻夏急得不行,把纸条在慕容璟眼前展开。慕容璟避无可避地扫了一眼,瞳孔猛地放大。
他摇头:“我不念。”
话音刚落,断掉的黑刀和一柄化形成匕首的水扇就搭上他的脖颈。
高喻夏咬牙道:“你必须念。”
谢羽廷神色恹恹,一言未发,只是将断刀压近。
“南星呢?”气氛剑拔弩张时,岳平君骤然发问,她眼睁睁看着南星突然变成了沈酣棠,左思右想也没想通。
正说着,沈酣棠从怀中掏出那面照妖镜,它居然还跟着自己,而上面,赫然映照出南星的身影。
南星已平稳落地,正提着长生和两只破灵虎厮杀,旁边一群妖兽的尸体堆成小山,沙地上血迹与剑痕交错,定是发生过一场恶战。
南星在无边无际的兽群中穿梭,身影常常被掩盖,又突然在某个地方出现。
两边脖子都架着刀,慕容璟却丝毫不慌,瞥了眼神酣棠腰间碎成渣渣的木牌,平静叙述:“移花接木,这可是禁咒。”
移花接木原本只是通过媒介将二人位置互换的高难度咒律,但自从有歹人利用它倒卖了一群外出历练的天外天弟子,移花接木就被列为低危禁咒。
可那群失踪的弟子始终踪迹全无,如同人间蒸发。
凡仙门中人,擅用禁咒,必遭严惩。轻则废除灵根逐出仙门,重则处死。
沈酣棠捂着嘴,泪水砸在腰间的平安木牌上,几乎泣不成声。
她的的确确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可南星把她抢回来了。
慕容璟瞥了眼那枚木牌,淡定地将高喻夏的匕首推开,再去推谢羽廷的断刀时,却直接割破手掌。慕容璟也没在意,甩干血后道:“我改主意了。”
谢羽廷拧眉,讶异于他变脸之快,但还是反手挽刀将其负回臂侧。
慕容璟抖了抖材质特殊的纸条,一目十行扫过便将其焚毁。高喻夏还没来得及阻拦,他便以飞快的语速开启吟唱。
黄粱卦的结界发出咔嚓的碎裂声,淡黄的结界上也浮现树状裂纹,慕容璟却丝毫不受干扰,银色符文游弋如鱼,又忽然全都消失。
一切归于平静,慕容璟躺回原地闭眼养神。其余人满脸迷茫地环视四周,可惜什么都没发生。
卞垚炎露出苦瓜脸,“我最多还能撑半柱香。”
没有人接话,众人面上俱是“殊死一搏”的苦涩。
沈酣棠时刻盯着镜中,只见白泽玖面色暗黄坐在主帐外的空地上,妖界擅长治疗的妖兽齐齐围绕在一旁想办法。
白泽玖甚至亲自动手,将心口处那块黑水连着肉剜出,却毫无作用。白泽意欢跑出来想看他的伤势,却被白泽玖派人送走,许是藏到某处保护起来。
只要鸾盘接触到白泽玖的血,白泽玖便必死无疑,虽说代价太大,但他们此行成功斩首!
可南星……
南星是因为她才加入的,沈酣棠愧疚不已,她用手背去擦,可眼泪还是扑哒扑哒砸在镜面上。
忽然,南星停手了。
她伸出食指接住了一缕飘来的银色符文,然后御剑而起,凌驾于半空中,单手掐天罡诀念道:“天敕止戈,万刃臣从。兵主止战,戈钺失锋。”
七十二神咒,止戈。
言出法随,南星周围五里的妖兽皆不受控制地放下武器,停止进攻。那两只阴魂不散的破灵虎挣扎着想伸爪,但压根儿做不到。
得到喘息之机,南星的神色却愈发凝重,她捻起那缕银色符文,开启吟唱。
她给慕容璟的纸条上是一段与大型吟唱匹配的高阶定位咒律。如今定位咒传来,想必沈酣棠也与其他人汇合了。
南星口中念念有词,如同古老的祭司在向神明祈愿。不同的是,她的眼中没有虔诚与敬畏,只有冷肃。
“天承道,地载德,敕裂阴阳,步丈八荒!”
百里之外的山河殿,崔白鹤面色骤变,不着痕迹地扫了王进宝与柳允儿一眼,凑到谢澄耳边压低声音道:“这可是比移花接木还罕见的转移型咒律,大型高危禁咒,天地合。”
“柳允儿是王玄腾那老匹夫的心腹,不做掉她,这事儿瞒不住。”——
作者有话说:六十章啦!有多少宝宝看到这里啦?
撒花为自己庆祝一下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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