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瓒的话, 犹如九天惊雷,炸在林蓉的耳畔。
在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 那些虚无缥缈的好感,对恩人的敬重, 穷奢极侈的大宅生活, 都及不上她方才逃出裴府, 呼吸到新鲜空气的一瞬欣喜。
可这些因自由出府提起的精神气儿, 在见到裴瓒的瞬间,如破口的祈福孔明灯一般,滋溜一声, 悉数涣散。
竹骨坍塌,火光灭了, 纸灯落了, 她的眼前唯有一片混沌迷蒙的黑暗。
林蓉没有犹豫, 她知道裴瓒来者不善, 几乎是拔腿就跑。
可没等她狂奔出小巷, 一只遒劲结实的手臂猛然横来, 揽住了她的腰腹。
男人的臂力无穷, 如蛇一般收拢,瞬间勒住了林蓉。
林蓉惊慌无措, 整个人被一股凶悍的力道掼回原地,在她想要高声大喊的时候, 滚沸的掌腹又从后袭来,紧紧捂住了她的口鼻。
“呜呜!”林蓉挣扎出声,眼泪夺眶而出。
她被困在那个温热的怀抱里,无数浓郁的檀香涌来, 近乎无孔不入,充斥着她的五感,沉沉吞没了她。
“你乖些,我不弄疼你。”
裴瓒的声音,犹如邪灵低喃,响在耳畔。
言辞虽温和,可手上施加的力道却半点没减少。
裴瓒手心生着肉眼凡胎的俗人一般的热意,但他骨子里却充斥着那些非人的阴冷。
林蓉毛骨悚然,挣扎得更加厉害。
裴瓒似是厌极了林蓉大喊大叫的模样,手掌一寸寸下移,扣住了林蓉纤细白皙的颈子,泛凉的指肚压着她发声的喉管,迟缓地上下抚弄。
此举不掺杂任何暧昧意味,倒像是赤裸裸的威胁
裴瓒心中责怪林蓉不识抬举,但看她浑身战栗,美眸含泪,又微弯唇角,好心告诫一句:“再喊一声,我就折断你的脖子。”
襟喉之地受制于人。
林蓉受那股强悍的力道压迫,她深知裴瓒这人冷血无情,终是不敢再喊。
林蓉如枯萎许久的花枝,渐渐蔫巴下来。
随后,她被裴瓒扯着臂骨,摔上了马车。
面对裴瓒的恶行,车夫连头都不敢抬。
随即,车门阖上,马车嶙嶙行驶,直往城外奔驰而去。
裴瓒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他下手极重,林蓉几乎是被人摔进车厢。
她跌到角落里,四肢百骸传来一阵阵钝痛。
林蓉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作势又要爬起来。
可裴瓒跽坐在车厢内,守着车门,那一双毫无人情味的冷冽凤眸,也如窥视猎物一般,静静凝视着她。
裴瓒就是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浑身上下散着森然可怖的气息。
马车的门板上闩,车内没有点灯,不燃一丝光亮,如陷泥泞深沼。
林蓉越是挣扎,越陷得深。
她必须按兵不动,她必须冷静应对。
裴瓒想要什么呢?他所图究竟是什么呢?
日理万机的裴大都督,为何非要和她这样的无名小卒大动干戈?
林蓉压根儿想不通,裴瓒怎么就愿意纡尊降贵,和她这等平民百姓耗上了。
林蓉深吸一口气,她忍住眼眶里的涩意,跪求裴瓒:“大少爷,我已经赎了奴身,放了奴籍,成了良家,我要返乡去,你不能强留我……”
林蓉不敢说出“强抢民女”这四个字。
她故意将裴瓒捧得高高的,架上“正人君子”的高台,如此一来,裴瓒顾念高风峻节的文人风骨,或许不会强留下她。
可林蓉料错了。
又或许是她不敢也不想承认……裴瓒一直都算不得什么仁义君子。
果然,裴瓒闻言,只是轻扯一下唇角,凤眸黑沉如水,晦暗不明。
他俯身上前,长指扣住林蓉细白的手腕,指腹碾在她浮躁鼓囊的脉搏之上。
他把持着林蓉的命脉,垂头看着被他压低了肩颈的少女,冷声质问:“为何要走?我已许了你妾位。”
他将林蓉视为忠心耿耿的家犬,以为她天性忠烈,与他有缘,合他心意。
他给予她恩典,一手调教,想着好吃好喝好玩供着,伴在身边当个乐子,可林蓉倒好,竟敢咬绳逃跑……
背主的奴该杀。
林蓉惹怒了他,该死!
裴瓒已经多年不曾动怒,他分明很能沉得住气,可今日为了一个泥潭里翻出来的小人物,他竟胸臆生怒,沉闷至此。
裴瓒的下颌紧绷,狰出一片棱棱骨相。他的神情骇怖,脖颈的薄皮底下,有几根青筋微跳,脉络中血浆流窜,如岩浆捣鼓,不断沸腾。
裴瓒静静审视林蓉,等候她的回答。
林蓉的肩骨被裴瓒擒着,不断铮铮作响,她怕到几乎忘记疼痛,亦毫不怀疑,自己今日可能会折在那个寡情冷血的男人手中。
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不断劝着自己。
林蓉直到现在,终于听懂了。
裴瓒一直知道是她帮他解的药,他不动声色,暗地观察,不过是知林蓉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裴瓒以妾位作为奖赏与抬举,可她弃如敝履、避之不及、她什么都不要……她惹到裴瓒了。
林蓉努力平复呼吸,尽量让口舌清晰,咬字清楚,她不能惧他、怕他,再触怒他。
“大少爷,我不奢求什么妾位。那一日帮大少爷解药,是我心甘情愿……您指点我读书识字,赠我美食华服,我们已经两清。如今我赎身为民,离开裴府,我不再是裴家人,还望大少爷开恩,能放我离去……”
她虔诚恳求,杏眸赤忱,如敬神佛。
她渴望能得到裴瓒一星半点儿的怜悯。
闻言,裴瓒向前一步,气息寒彻如霜雪,令人骨颤肉惊。
裴瓒单膝抵来,压进林蓉的腿根,将她挟持于胯骨之间。
马车逼仄,林蓉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她的双膝半屈,被裴瓒掌控身下。
一精贵一粗劣的衣料纠缠交叠,堆累一处,难舍难分。
裴瓒冷眼旁观林蓉的窘态,他任她哀求、惊惧、瑟缩,他不为所动,他本就不是一个容易心软的男人。
裴瓒低下头,半绾的乌发丝丝流泻,如瀑倾来。
檀香的气息更重了。
淡雅的馨香萦绕车内,有种诡谲的淫邪之感。
裴瓒囚着她,音量不大,气势却压人,“林蓉,你以为……上了我的床榻,就能轻易两清么?”
“我……”林蓉杏眸瞪大,泪光朦胧,战栗攀上神魂。在这一刻,她忽然领会了裴瓒的意思。
裴瓒怎会在意她的苦衷?
他想要,得到便是。
就这么简单。
林蓉的意愿无关紧要,不值得他分出一丝心神善待。
林蓉怒火中烧,既想不明白,也不甘心。
明明就差一点,她就能坐船顺着江海湖泊南下,一路游历山河,离开噩梦一般的江州。
明明就差一点,她就能逃到没人能寻到她的梅溪镇,再干一些蒸糕绣花的活计,攒下十几年的钱买一座远郊的小宅子,或是开垦荒山,犁地种田,自给自足……林蓉狠吃过苦,她在读书上天赋平平,但很擅农事,她可以去山里捞那些鱼卵鱼苗,再放到稻田里养大,也可以去镇子上买来鸡鸭,畜在小院里等着下蛋。
只要她避开那些主城,只要她乔装打扮,行踪隐秘一些,她就不会被战乱波及,就能顺利活下来。
未来可期,未来的日子美好、静谧、幸福……她不用寅时就爬起来顶风冒雪给主子们烧水,或是被管事喊去屋外扫雪。
就差这么一点,偏她被裴瓒抓住了。
那些令林蓉无比向往的生活,终是破灭了。
就差那么一点啊!
林蓉咬牙,她忍泪:“大都督,你得讲礼法,我是良家子,你不能抓我!”
怀中纤柔荏弱的少女,终于厉声嘶喊了一句。
可她的怒火,半点都影响不到裴瓒,只增添了他的兴致。
裴瓒恍然大悟。
他好像明白,他为什么非要留下这么一个小丫头了。
因她很有趣,因她没有半点脾气。
裴瓒性恶,亦擅辨人心。
因林蓉对他无所图,他才肯分她几记眼神。
裴瓒隐约记起一些事。
在第一次抓住林蓉,将她剥光了压上桌沿的时候;
在第一次哄她舔手,吞至指根的时候;
他就在想……
为何凿得这么深、这么重,她都只会哭呢?
连推搡都不敢,连抵抗都不能。
他邪念四起,突然想看看林蓉张牙舞爪的样子。
想破皮见血,折骨见肉,看看她能不能真正发怒一回。
就在此时,裴瓒感到细微的餍足。
裴瓒那双墨眸不含情愫,寂如荒冢,他道:“若事事讲究礼法,我早该死了。林蓉,我这个人奉行的便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以为你该知道的。”
林蓉绝望地挤出一句:“我不知道。”
“不知道也不打紧,只要你从此刻明白,既是我用过的奴,怎可能再辗转于他人身下?”裴瓒意味不明地道,“况且,那一日,是你自己闯进来的。”
一语双关。
既说初次帮他解药的房事,也说前几夜军事密谈,林蓉送食入内的事。
裴瓒没有阻拦,任林蓉擅闯,他给足了她机会。
裴瓒在蛛网最深处等待,他等着林蓉她一步步落入深渊。
林蓉无比后悔,那一夜她为何要去玉尘院送茶?
那一天她为何良心发现,非要给裴瓒蒸糕?
如果她什么都没做,她是不是就能远远逃离裴瓒?
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能吃!
而她只是一个位卑言轻的奴婢,她别无选择!
她知道眼泪、软语,都不能折服裴瓒。
林蓉别无他法。
为今之计,只能逃跑!
林蓉看了一眼帘布微曳的车窗,她看到窗外幽蓝的天、绿茵的地,她猛地挣起身,扑向窗户。
林蓉想试图跃窗逃跑!
她全然不顾疾驰的马车,会不会让她遍体鳞伤。
性子真拧啊。
没等林蓉摔出窗外,男人的手臂再度揽来。
裴瓒好歹是个久经沙场的武将,怎可能让一个孱弱的小姑娘从眼皮底子下溜走?
而林蓉三番两次要跑,已经完完全全激怒了裴瓒。
裴瓒掐着她的脸,逼她认命。
“我说了,如你不叛主,我会善待你,否则,我定会杀你。”
裴瓒想要的东西,必然要得到手。
他从未失过手,从未有例外。
林蓉被裴瓒拦腰拽回,摔到车内,她的后腰撞上板壁,疼得眼冒金星。
她的双手交叠,高举头顶。
那两只纤腕被裴瓒扣在虎口,压在上方。
林蓉的袖子下滑,两条手臂就这么赤条条地露着,白得像是醍醐,如同待人扼断的细瘦雪枝。
林蓉气急,憋出一句:“我不愿为妾!”
林蓉幻想过未来的日子。
应是家有薄田,公婆慈爱,夫婿忠厚的样子。
她可以和夫君同床共枕,在每日农忙后闲话家常……绝不是如今这般与人为妾,从一个任人欺压的奴婢,变成另一个任人亵弄的玩意儿!
她不想去求裴瓒的恩宠,不想当高门里的姨娘,她不想被人冷落,被关在宅子里,被人发卖,被人轻贱……她不想!
裴瓒眯眸:“不为妾,难不成为妻么?林蓉,纵是给你几分体面,你也应有自知之明,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裴瓒待林蓉已算有几分耐性。
他本想着,此女有趣,可以养在后宅。
他会寻个端庄聪慧能容人的世家贵女镇宅,再保林蓉富贵荣华,如此便是对她最大的恩宠。
从一个奴仆,翻身成了主子。
此后每日,只要想着如何享乐,取悦夫君便是,这样的日子不好过么?
林蓉当然能听出裴瓒的讽意——一个连字都不识得,还是奴婢出身的主母,当真贻笑大方,亏她胆敢痴心妄想。
林蓉脸上生热,既是惊怒,又是羞耻。
她强忍住胸腔不断上涌的愤懑,辩驳道:“大少爷误会了,我自知身份卑贱,不过一庶民,怎配为高门主母,我只是不想当妾……我赎身出府,往后就算要嫁人,嫁进赤贫小户,也是当正儿八经的正头娘子,我不想做妾!”
做妾和做奴婢有何区别?都会被夫家发卖,活得不像个人。
林蓉的愿望很小,她只想自由自在生活,她只想活得体面一些,只想活得稍微像人一点。
林蓉油盐不进,呆呆傻傻地反驳,她睁着两只水汪汪的杏眸,抿着红唇,大有要和裴瓒同归于尽的架势。
裴瓒不惧她的料峭风骨,他无非是不喜失控之感。
许是林蓉着实惹怒了他,男人不过扬袖一抬,银花涌动,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就此重重刺进车厢壁板,震出刺耳的轰鸣。
林蓉骤然受惊,她被一声巨响吓得耳廓发木。
林蓉微微偏头,感受到利刃划过面颊的疼意。
那些腾升的生机、崩溃的怒意、汹涌的逃心,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一点一点熄灭,尽数消散。
林蓉双眼发直,眼眸放空,傻愣愣地盯着裴瓒。
凛冽刀刃泛着光芒,照出林蓉那张白得欺霜赛雪的小脸。
眼前的裴瓒,犹如地狱血池爬出来的阎罗恶鬼。
他冷着一张漂亮的美人脸,指肚压上匕首,蓄意割开一道伤痕。
他感受不到痛,只是任由指上血珠渗出,腥膻的血气氤氲满室,打破了男人飘逸广袖里漫出的安神檀香。
林蓉仿佛亲眼目睹了一场专供邪神用膳的血祭,她无措地看着裴瓒手骨沾血,沿着白皙的皮肤,一路黏连上黑黢黢的念珠。
他将指肚洇出的血,劣邪地抹上林蓉的细颈。
划开一道血线。
他像是在标记下刀的位置,他在提醒林蓉——已经够了,别再找死。
凉丝丝的触感顷刻间蔓延,吓得林蓉连抖都不敢抖了。
明明裴瓒生得很好,梅精雪魄一般的漂亮。
可她就是怕他,怕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片刻后,她听到裴瓒寒声发问:“林蓉,死在我手里,还是做妾,你选一个。”
他玩够了,失了耐心,等待林蓉的答复。
林蓉低头,看了一眼满身沾染的鲜血,她的纤薄脊背窜起电花,灼得骨头缝里都生疼发痒。
她知道,裴瓒真的会杀她。
他没有说笑。
林蓉不过是无足轻重的玩物,她不值得裴瓒温声细语哄劝。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唯有保下一条命,林蓉方能筹谋日后。
她得先活下来,不择手段活下来。
林蓉记起被裴瓒一刀穿喉的刘青山。
在这一刻,她和刘青山都是裴瓒脚下蝼蚁,他们的命不分高低贵贱。
还是得先活着。
林蓉樱唇翕动,她分明不想哭,可眼泪却莫名其妙滚落,秋水滟滟。
林蓉强忍住齿关的震悚,她眼神空洞,识趣地开口:“我……留下来。”
没说做妾,仅仅是受人胁迫,不得不妥协。
裴瓒并不在意她是否还想讨要妾位。
他若给,她再不愿,也得受着。
裴瓒低头,看着眼前这只可怜兮兮的困兽,看着她无路可退,只能再度乖顺地趴伏于他的膝骨。
裴瓒夸赞她的识时务,泛凉的手指再度碾上女孩的樱唇。
裴瓒垂眸,盯着那一片红。
除林蓉外,他从未碰过女子的肉身,因他嫌那层白花花的皮囊腻、嫌那等抵死缠绵的事脏。
可裴瓒记得纾解媚药的那一夜,他迫着林蓉,从后贯穿,他好似并不憎厌她。
莫名的,裴瓒微微眯眸,捏住了林蓉的双颊。
他看了一眼檀唇,低道:“林蓉,张嘴。”
“啊?”林蓉呆了一瞬。
受惊的本能,令她下意识服从命令。
林蓉分神,软唇微开。
趁着这一间隙,裴瓒低下了头。
男人滚烫的气息瞬间袭来,落在林蓉汗湿了的额头。
林蓉长睫一颤,呼吸窒住。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裴瓒,手心沁汗,指骨蜷缩。
而裴瓒倾身,他越来越近……那片薄唇,竟就此轻覆上林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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