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到明春的肩膀动了一动。
下一息,他的下巴就被明春抬起了。
明春眸色冷冷,薄唇无声地做出了“嘘”的嘴型,似含警告。
铁横秋见好就收,立即乖巧闭嘴。
两人像贴着悬崖边生长的藤蔓,肢体交叠着往前挪。
每挪动一步,明春的广袖便扫过铁横秋腕间,带起细碎的痒,混着袖子飘出的暗香,让他心跳如雷。
铁横秋心绪复杂,偷眼看明春,却见他容色清冷,胸膛也没有传来剧烈心跳,显然丝毫没有因为彼此的贴近而有所心动。
肌肉略微紧绷,应该也只是因为处境比较紧迫或是不喜欢他人触碰导致的。
铁横秋微微一沉:嗯,他果然还是不为我动容。
两人贴着叶脉往前挪了半柱香时辰,忽感月光大亮。
铁横秋抬头望去,原本密如银帘的蛛丝已变得稀疏许多。
快到了。
——铁横秋充满期待地盯着前方空荡荡的树枝。
他心下稍松,踏出最后一步。
身后银帘垂落在背后,明春就立即把铁横秋放开了。
夜风灌进衣领,铁横秋后颈发凉。
他转头去看明春,那张脸依旧淡漠。
铁横秋抿了抿唇,没有继续计较:总不能抱一抱就让他对我心生好感吧。
月薄之可是男神,绝不是什么不值钱的便宜汉子。
就在这时候,头顶传来脚步声。
他和明春抬头看去,只见一道青色的身影扑了过来。
月光看得清他的脸——是何处觅!
何处觅显然是一个莽莽撞撞的,他根本没注意到几乎隐没在叶影里的蛛丝。
他只看到铁横秋,就立即冲了过来:“小师弟!”
铁横秋暗叫不妙,还没来得及提醒,就眼睁睁看着他一脚踢中三根银丝。
银线应声而断,垂落的蛛丝突然抽动,如活物般缠上何处觅脚踝。
何处觅大惊失色,忙挥剑切断蛛丝,然而,这蛛丝柔韧至极,他一剑下去,居然不能切断。
更骇人的是,那些银丝顺着剑身蜿蜒而上,转眼间就将他的本命剑缠成银茧。
何处觅狼狈不堪,恐惧至极地呼喊:“小师弟……明春……救我!”
明春听到呼喊,眉梢挑了挑,一如既往的冷淡,却把玩味的目光投向铁横秋。
铁横秋这下倒是有些进退两难了!
该说不说,铁横秋并没有太在乎何处觅的死活。
如果是举手之劳,他当然愿意拉他一把。但现在自身难保,他身边还有一个中毒了的月尊,他可不想为了救何处觅,而把心爱的月尊搭进去。
然而,铁横秋还记得自己在月薄之眼中是古道热肠老实人,上回在秘境的时候,他可是冒死坠崖跳寒潭勇救何处觅啊!
他猜测,也是自己这种奋勇的行为获得了月薄之青睐,才拿到了帝休得到了接近月薄之的机会。
若今日袖手旁观,前头拼死拼活立起来的人设岂不崩成烂泥?
他的功夫就白费了!
铁横秋抬眸,看到一片叶子随风落下,他立即灵机一动,纵身跃起。
假装不经意地和那片叶子撞上——
他“啊”一声痛呼,手掌精准扣住垂落的树枝,仿佛非常惊险地挂在了不远处的一根枝丫上——实质上他的手抓得非常牢,以他的体力挂到天亮都没有问题。
而且这树枝也是他精心挑选的,离蛛网足够远,距离很安全。
“四师兄……”铁横秋刻意喘了口粗气,“你……没事吧?”
何处觅的剑已经被蛛丝死死缠住了,连带着手腕也被裹上银丝。
他仰起汗湿的脸,看到铁横秋一脸痛苦地挂在树枝上,忙急声说:“小师弟……你……你还好吧……”
铁横秋嘶吼:“四师兄……你挺着!我、我想办法过来……”
铁横秋心想:挺着,挺到你完全被裹成茧了,我就可以无力地从树枝掉下来,痛心疾首地哭叫“啊我好弱为什么我救不了四师兄我恨我自己”,就算演完了。
虽然也不知道这样的戏能不能瞒过月薄之。
但总不能真的舍命救何处觅吧?
我就算爱演好人,也不至于这么爱!
除了月薄之,没什么能让我爱到连命都不要的。
铁横秋挂在树枝上,哑着嗓子叫,声嘶力竭地给何处觅打气:“师兄你挺住!坚持住!我马上想办法……”
转眼间,蛛丝已经裹到了何处觅整条手臂了。
这位金尊玉贵的公子哥何时遭过这种罪,几缕汗湿的乌发蜿蜒着黏在通红的眼角,十分可怜。
铁横秋还在鼓劲:“不要放弃!四师兄!不要放弃!不要放弃!……”
明春略感无语地仰头看铁横秋:词穷了吗,已经开始复读了。
何处觅的眼泪砸在银丝上,溅起细碎的银光。
听到铁横秋的鼓劲,他居然还真的得到了勇气,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咬着牙死命挣扎。
问题是,他越是挣扎,在蛛网上引起的颤动就越强。
须臾,伏在蛛网中心的巨蛛被猎物强盛的生命力所唤醒,缓缓抬起螯肢,往这个方向爬来。
铁横秋:……噢我的天爷。
这一幕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做越努力越不幸。
巨蛛的螯肢转眼已近在咫尺。
何处觅眼中浮现深深的绝望,却蓦地转头,对铁横秋嘶吼:“小师弟!快跑啊!别管我……”
银丝突然收紧,勒得他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
何处觅眼睛瞪得死死,映照着月色下铁横秋的身影,涌动着深不见底的情绪。
铁横秋一怔:天啊,我真的有点感动了。
他往在枝头晃了晃,又想:真的有些不忍心了。
实在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何处觅死掉,铁横秋毅然决定闭上眼睛。
却不想,恰在此时,一阵大风吹过,明春的广袖被气流掀得猎猎作响,正巧迎上被吹乱的银丝。
那些银丝如活物般缠上袖角,霎时拉出一道刺目银光。
巨蛛立即感应到了什么,弃下了何处觅这个猎物,调转方向,庞大的身躯压得蛛网波浪般起伏,以惊人的速度朝明春扑来。
看到这一幕,铁横秋大惊不已:什么智慧巨蛛,这么会吃!
眼见明春有危险,铁横秋立即不演了,松开手上树枝,飞身扑救。
明春反应也算快,袖角被缠上的刹那,就立即挥剑断袖,飞身掠起。
却不想,巨蛛已经被明春身上的梅蕊香气馋得不要不要的,哪里肯轻易放过?
巨蛛腹部骤然一颤,无数银丝如暴雨倾泻,霎时将明春罩入密网。
明春本是以纸化形的灵体,没有修士傍身的本命剑器,只能并指凝出三尺剑气,在银丝间隙穿梭游走。
此刻又被压制修为,灵力凝滞如泥,实在难以招架这无尽蛛丝。
蛛丝裹挟着腥风接连撞上剑光,震得他手腕发麻,倒退两步,忽而撞上一个胸膛,温热的吐息拂过耳垂——那气息,明春闭着眼都认得,“铁横秋。”
铁横秋揽住明春,看着漫天蛛丝,心中绝望之余突然生出一丝曙光:这一幕,不恰似昨晚……
铁横秋福至心灵,在明春耳边笑问:“明春哥哥,昨夜的剑招,能再教我一回吗?”
明春转眸看向铁横秋,并无多发一言,却已经心领神会,握住了铁横秋的本命青玉剑。
二人掌心相抵,铁横秋的灵力顺着交叠的腕骨流淌,剑锋流转,使出的却是月薄之的剑招。
铁横秋的灵力浑厚如潮,在明春剑招牵引下化作点点寒梅,纷纷碎玉。
蛛丝刚触到剑气,便像烈日下的薄冰般脆裂。
巨蛛愤怒狂吼,螯肢如铁戟般刺来。
明春与铁横秋彼此掌心仍抵在青玉剑上,铁横秋的灵力顺着剑脊奔涌,在明春指尖化作万千银蕊。
巨蛛刚扑来便撞上剑网,螯肢瞬间被削断。
青玉剑尖,梅蕊叠叠而生,无穷无尽,巨蛛的甲壳在这万千剑花中如薄纸般碎裂。
下一刻,巨蛛爆裂而亡,腥臭的黑血喷溅三尺。
反作用力震得明春与铁横秋同时踉跄,却仍死死扣着彼此手腕。
蛛网寸寸崩裂,何处觅无处着地,立即坠落。
这时候危机解除,铁横秋也乐得做好人,忙上前接住了他。
何处觅倒在铁横秋怀里,苍白的脸庞上满是泪痕。
明春站在一旁,看着还残留着铁横秋余温的手掌,慢慢蜷起五指,用冷淡的目光看着抱住何处觅的铁横秋。
铁横秋一脸诚恳地看着何处觅:“四师兄,你没事吧?”
何处觅摇了摇头,泪水如断线珍珠:“呜呜……”
铁横秋便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说着,铁横秋又问:“你可见过月尊、大师兄和师尊?”
何处觅摇摇晃晃地指着树顶:“上头好像也有蛛丝垂落,我看到蛛丝把他们粘住拉上去了。”
说着,何处觅苍白着脸:“不是蛛丝……像是……更像是……”
“像是白绸的丝线吗?”铁横秋福至心灵,问道。
何处觅用力点头:“正是。”
铁横秋和明春对视一眼,明白过来了:是杀千刀的柳六。
铁横秋指腹擦过剑柄,抬眸撞上明春垂落的目光。
他微微一笑:“明春哥哥,还能再战吗?”
明春勾唇一笑:“不如问你自己,还提不提得动剑。”
铁横秋爽朗一笑,剑锋斜指树冠。
不必言语,明春广袖一扬,已卷住铁横秋的腰身。
他们身体相贴如并蒂莲,掌心同时扣上青玉剑柄,衣袍下摆被夜风灌得鼓胀,绞成青白相间的旋涡。
脚下同时踏枝借力,掠至白绸飘摇的树顶。
飞身而上的瞬间,铁横秋还听到脚下传来何处觅的叫喊:“你们别走啊,我一个人怎么办?”
铁横秋回身一笑:“无事,吉人自有天相!”
正如,贱人自有天收!
第42章 杀上树顶
两人身形如双燕穿林,袍袖鼓荡,带起无数落叶翻卷如浪。
眼看登顶在望,铁横秋正待借力最后一枝,忽觉四周空气泛起涟漪。
就像是有一层看不见的铜墙铁壁,将去路封得严严实实。
树顶覆盖的阴影落在二人脸上,树叶缝隙传来柳六阴恻恻的声音:“两位可真令人惊喜,竟能来到此处啊。”
铁横秋咬牙切齿:“柳六,你把仙门几个大宗主都害了,不怕被仙盟群起而攻之吗?”
“要只害一个,那自然是怕的。”柳六声音带笑,“但若一气儿害了七个,那么怕的就是别人了。”
铁横秋一怔:有道理。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这玩意儿也算被他闹明白了。
果然,不怕坏人爱掐架,就怕坏人有文化。
柳六像是在思考什么,随后声音传来:“嗯,既然你们来了,我就先剁了月薄之做花泥罢。”
听到这话,铁横秋汗毛倒竖。
明春也抬起眉头。
二人对视间,头顶树叶突然如帷幕般向两侧分开,露出树顶的礼台。
七盏青铜灯按北斗七星方位高悬,灯下各躺着六个熟人——仙门六位大宗主以及月薄之,此刻都缩成指甲盖大小,并用蚕丝裹着。
明明是七角,为什么只有六人?
他们目光瞥向缺了人的那一角就明白了,那儿残留着断裂的蚕丝,每一根蚕丝都浸满鲜血。
由此可见,那个大能已经做了花泥了。
怪不得刚刚神树开花了,原来是吸收了万剑宗宗主的养分。
柳六感叹:“仙人的骨血果然与别不同,如果是凡人的话,得一万个才未必有这样的效果。”
铁横秋剑眉倒竖,目光死死钉住月薄之的方向。
只见他眼睛紧闭,身体被裹在剔透的蚕丝里,乌发披散如墨瀑,几缕粘着银线的鬓发垂在玉白面庞上。
注意到铁横秋的目光,柳六轻笑一声。
树叶又立即如帘幕一样合拢起来,遮蔽了他们的目光。
“你们猜猜看,下一个是谁?”柳六微笑道,“嗯,会是你如此在乎的月尊吗?”
帘幕关上,失去了视野,加上柳六卖关子一样的表达,为下一刻的杀戮种下血色的悬念。
但偏偏是这样,铁横秋反而放心了几分:他被柳六当狗耍了那么长的日子,对于柳六的恶趣味也算有所了解。
他看出我很在乎月薄之,又故意搞得这么神秘,就是想让我提心吊胆。
因此,下一个受害的八成不是月薄之。
他还得再如此这般戏弄我几回呢。
为了让他过瘾,我也得装作很紧张才行。
于是,铁横秋高声叫道:“你莫要伤害月尊!有什么……就冲我来!”
树冠深处传来柳六愉悦的嗤笑,随后便是一句:“好啊。”
铁横秋:……嗯?好?好啊?什么好啊?
铁横秋还没反应过来,叶间缝隙突然射出无数银线。
铁横秋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倒悬着被拖向树冠深处。
柳六带笑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小泥狗子,这般心疼月尊,不如亲自陪陪他?”
明春反应过来,伸手抓住铁横秋,五指如铁箍般收紧。
可那些蚕丝却力如钢索,一股大力扯着铁横秋往上,震开两人交握的手。
蚕丝拽着铁横秋穿过层层叶障,大力一甩,他眼前发黑,耳膜生疼。
再睁眼时,便对上了高悬的铜灯。
平日能放在手上的铜灯,此刻在他面前,大得像座青铜山。
铁横秋悬在灯下,白惨惨的光刺得他眼皮都疼。
铜灯发出的光线跟太阳般刺得他眯起眼睛,那就更别提坐在台上的柳六了,只是垂下的衣袍,对他而言都似巨浪滔天。
铁横秋捏了捏手掌,发现手心有一个软绵绵的东西,若不是攒紧手掌,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
他微微一怔:这应该是刚刚明春拉着自己的时候,放在自己手里的……
会是什么呢?
可恨现在铁横秋被蚕丝束缚,又在柳六这厮的眼皮子底下,不能看到到底是什么。
就在铁横秋苦苦猜测思索的时候,身上的蚕丝突然收紧,铁横秋眼前天旋地转。
再睁眼时,柳六的靛蓝衣袖占满视野,袖口伸出的手指捏着铁横秋肩胛骨,像拎着只蚂蚁。
铁横秋看着柳六,见到那张本来就讨厌的脸此刻被放大了无数倍,更觉面目可憎:“你的脸放大百倍,更丑了。”
柳六笑了:“还是第一次听人说我丑。”
看到柳六浑不在意,铁横秋也懊悔失策了:骂人就得揭短,骂一个自信爆棚的男人长得丑,的确毫无攻击力。
柳六突然转动指尖,铁横秋被甩得胃里翻江倒海,蚕丝随着动作收拢,把铁横秋的肋骨都快要勒断了。
铁横秋攒着掌心的东西,自觉那是极重要之物,否则明春不会在那个关头悄悄交予自己掌心。
可恨他被蚕丝束缚住,不能把那东西拿出来。
他眼珠一转,故意端起一副笑容:“柳公子也算谨慎,即便是对上我这等人物,也层层防备,如临大敌。果然应了那一句‘缩头的王八最命长’。”
柳六挑眉一笑:“激将法啊。”
铁横秋知道柳六很有心机,自然也知道自己激将举动会被看穿。但他也知道,柳六最大的弱点就是心高气傲。
他索性使出阳谋:“柳庄主如果不敢和我一对一比一比,我也很理解。毕竟,昨晚被我捅了个对穿,今天伤口怕不是还在疼吧?”
铁横秋和柳六修为的差距摆在那里,而且柳六这神树山庄的良药颇多,那剑伤天亮前就好了。
听得铁横秋这话,柳六眼中却果然闪过寒芒。
随后,他轻轻一笑,只是弹了弹手指。
铁横秋像被枯叶般甩出去,后腰撞在地板上,疼得眼前发黑。
他一抬头,就看到柳六的鞋底像是山一样压下来,大得像是能罩住半边天。
铁横秋仓皇打滚,堪堪避过了这一脚。
柳六的鞋底擦着他后颈掠过,带起的风掀起他满头黑发,混着地上泥屑拍在脸上,打得他脸颊发疼。
他粗喘着气,看着落在身边的靴子,心中明白:只要慢半拍,我怕是要被碾成碎渣。
但他还来不及庆幸劫后余生,柳六又拿起茶杯,往这儿洒下一片水。
不过是茶杯倾侧落下的水,对于此刻的铁横秋而言却是滚烫的雨幕。
他转身要逃,可是人哪里跑得过雨点?
不过一息之间,铁横秋眼前就蒙上水雾。
混着茶香的灼热,烫得他皮肉火辣辣地疼。
他吃痛倒地,被热茶淋湿的衣服贴紧身体,像层滚烫的茧。
他瞪大眼睛,仰视柳六。
只见柳六微笑着又带几分好奇地看着自己,仿佛一个用热水淋蚂蚁却无心杀生的孩童。
铁横秋的胸膛剧烈起伏,却突然意识到什么——自己身上好像松了。
原来,勒在身上的蚕丝也因为被热水浇淋而软化。
他心中一动,立即暗自运劲,将蚕丝挣脱。
看到这一幕,柳六也不惊讶。
毕竟,柳六本就被铁横秋成功激将,要和他打一场,一雪前耻。
这样折腾一下,不过是出于恶趣味。
因他本就存了猫捉老鼠的心思,此刻见铁横秋挣断蚕丝,反而笑得更深:“小泥狗子,还能站得起来吗?”
铁横秋脚掌蹬地借力,脱了蚕丝的束缚,被缩小的身躯突然拔高,终于再变回了成人大小。
手中挥出青玉剑,柳六却轻巧旋身,剑锋擦着他腰间掠过,不伤得他金身分毫:“你好慢啊。”
柳六调笑着。
然而,话音未落——
却见铁横秋挥出手中一样轻飘飘的物什。
——那是什么?
柳六眯起眼睛:好像是一张纸。
纸张转瞬之间,竟然化作一个人!
柳六大吃一惊!
不仅是柳六,就连铁横秋也吃了一惊。
其实他原本也不知道手里的是什么。
但现在他知道了。
是纸片明春。
但见明春飞身而出,指尖点出剑气,杀向柳六。
“明春……?”铁横秋下意识喊出声。
明春却不应他,衣袖翻飞如蝶,招招直取柳六要害。
柳六瞳孔骤缩,猛然后仰,剑气擦着额角掠过,削断半缕鬓发。
柳六站定,半张脸隐在阴影里。
他指尖发颤,眼底泛起血丝:方才那剑若是再偏半寸,他这张脸怕是要被劈成两半。
想到这一点,他神色晦暗,喉结上下滚动,显然已惊怒到极点。
明春乘胜追击,又出一掌。
柳六却不闪不避,突然合掌胸前,衣袍无风自动。
“神树修异,积阳纯精……”他口中吟诵声起,整株神树突然颤动,片片花叶狂舞。
明春感觉脚下如踩着泥淖,双足竟然不能拔出!
“我得承认,你的剑很厉害。”柳六勾唇一笑,“但是抱歉了,这儿可是我的家。”
明春立刻觉得周身像被千百道藤蔓缠住,连呼吸都变得滞涩。
他右掌凝着剑气,可动作却像慢得像蚂蚁,柳六轻而易举地化解。
下一息,柳六已欺身至明春面前。
铁横秋下意识要冲过去保护明春,却不想,他太慢了。
铁横秋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眼睁睁看着明春的身影在柳六掌下破碎,化作万千细碎的光点,如雪般簌簌扑落。
那些光芒沾在他的睫毛上、脸颊上,明明是虚无的灵光,却烫得他眼眶发红。
铁横秋眼泪滚落:你敢动他——
看到自己击穿的不是血肉,而是灵光,柳六一怔,这才察觉明春不是人,而是灵体。
但他很快压下疑惑:月尊的侍童是灵而不是人,也不奇怪。
他甩手振落衣袖碎芒,衣袍纤尘不染,斜睨铁横秋:“哟,泥狗子生气了?”
铁横秋恨得攒紧掌心,却忽然,一片碎光静悄悄落在他手背上。
滚烫的,像是有一个极烫人的烙印,形如羽毛,从他的手背,印到了灵台。
他心中一动:……这是……
一股灼热气浪突然涌入眉心,他闭了闭眼,没有抗拒——这气息熟悉得让他安心。
下一刻,他睁开眼,抬起头来,对柳六微微一笑:“啧,你仰仗的不过是神树之力,如果没有神树,你打得过谁?”
柳六挑眉:“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凡世间事物,即便再强,也有弱点。”铁横秋盯着神树风中凌乱的花叶,“这棵吃人的烂木头也不例外。”
柳六轻轻一笑:“嗯,或许是吧。”他带着轻蔑的神色,“可恐怕你没有命知道这一点了。”
“这还要命才能知道吗?”铁横秋嘲讽一笑,“是个有常识的人都知道,火能燃木。”
柳六的眼神陡然多了几分认真,但嘴角还是勾起淡定的笑容:“什么火能伤得了神树?你会不会太天真了?”
“如果是至纯离火呢?”铁横秋笑着问他。
柳六眼底终于褪去戏谑。
铁横秋拿出一个袖笼,随手揭开:“就这个玩意儿,可以召唤朱鸟。”
说着,他微微一笑:“我昨晚就是这么样就把那小朱鸟给引来的。”
听到这话,柳六也明白了,昨夜朱鸟突然出现,并非巧合。
然而,看着铁横秋这么做,柳六反而放下心来。
他勾唇一笑:“可是,你记得吗,朱鸟连我一挥之力都挡不过。”
“这话说得倒是有理。”铁横秋微微垂眸。
柳六突然伸手,扣住铁横秋的下颌:“认清形势了吗?”
铁横秋被迫抬起眼睛,看到柳六还是一副讨人厌的高傲嘴脸,仿佛连扇别人耳光都是甘霖一般的恩赐。
“做我的狗,”柳六指腹的薄茧蹭过铁横秋下巴,“我不杀你。”
铁横秋也笑了:“其实……我挺喜欢你……”
柳六闻言微怔,随后似是感到惊喜,嘴角自然而然地勾起。
第43章 我喜欢你……的灵骨
话音未落,树梢却忽起一阵急风,吹得满树碧叶哗啦作响。
朱鸟的唳声由远及近。
“他来了。”铁横秋得意地说。
柳六抬眉望向声源方向,指节抵住下颌轻叩,不慌不忙说:“这禽畜赢不过我。”
天际绽开一簇焰光,是朱鸟的赤金尾羽掠过云层,拖曳出一道流火,映得整片树冠忽明忽暗。
柳六松开攥着铁横秋的右手,腕子一抖,素白绫罗月华般泻出,霎时缠住朱鸟的右爪。
朱鸟发出尖利嘶鸣,尾羽炸开刺眼火星。
却见柳六手腕轻压,白绫倏地勒紧,朱鸟顿失平衡,小巧的身子被甩得腾空而起,而后重重撞向下方枝桠。
柳六唇角刚扬起,却见朱鸟的身影在空中扭曲,散成几点火星,倏忽消散于夜色。
柳六眼瞳紧缩:“幻火分身?!”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铁横秋。
却见铁横秋勾唇一笑:“朱鸟确实不敌你,这招不过声东击西罢了。”
话音未落,脚下传来闷雷般的震动。
两人立足的老树突然剧烈晃动,赤红火舌从虬结根系爆发,舔舐着皲裂的树皮蛇行而上。
因为神树过于高大,柳六处于树冠,离树根太远,所有的关注力都在天上自朱鸟身上,自然忽视了树根之处。
“不可能……”柳六猛然转头,终于明白铁横秋方才那抹笑的意思。
原来朱鸟分身缠斗时,真身已化作离火之精,顺着夜风潜入树根。
离火至纯,任是千年神树也扛不住这般冲击。
此刻火光已攀上神树主干,树皮在烈焰中卷曲发黑,发出噼啪爆响。
“为什么?”铁横秋微笑。
柳六抿唇:“无主飞禽,不会有这个智能……”
“‘无主’?”铁横秋忽而抬眸,月光擦过眉骨,映出他额间骤然亮起的一点朱红。
赤色纹路以眉心为起点,向左向右蜿蜒舒展,恰似朱鸟展翅的瞬间被定格在皮肉之间。
柳六受惊倒退两步:“你……你和朱鸟结契了?!”
“不对。”柳六猛地摇头,“朱鸟是月罗浮的灵宠,即便主人身陨,这些年他也始终跟着月薄之。月薄之都不认的灵兽,怎么可能会突然认你为主?”
铁横秋其实也觉得很意外。
他猜测,朱鸟陪伴月薄之多年却没有认主,并非他不臣服月薄之,而是月薄之不想收这个灵宠。故而,月薄之一直捏着灵兽血契,却也都没有用起来。
此刻大难临头,月薄之做出决断,将灵兽血契偷偷送到了铁横秋的灵台,让朱鸟认主铁横秋。
当然,月薄之即便手握血契,也不能罔顾朱鸟意愿随意塞给旁人。
灵兽认主需双方情愿。
也得亏这阵子铁横秋和朱鸟相处得不错,朱鸟愿意认可铁横秋,这才结成了契约。
额间朱纹发烫,铁横秋听见识海传来清越鸣叫,血契终成。
柳六说得也对,朱鸟虽然手握离火这一大杀器,但身手和头脑都欠奉。
光靠袖笼引他来攻,怕是被柳六一掌就能拍回去。
结契是不得已的,只有结契,才能让铁横秋把指令传给朱鸟,让朱鸟声东击西,成功烧到大树树根。
眼见火光从地下烧来,刚刚催开的花朵霎时焦黑。
柳六终于意识到大势已去,急忙跳起,要掠身飞走,却不想,青玉剑已脱鞘而出,横在他的去路上。
柳六转头横铁横秋一眼:“你是真的想死。”
柳六看向铁横秋的眼神再无戏谑,出招也毫不留情,不似先前猫戏老鼠。
大概,柳六终于明白:铁横秋不是狗,而是狼。
柳六腕间白绫骤如银龙出海,两道素练当空炸开,散作万千银线直取铁横秋周身要穴。
面对着柳六绝杀之招,铁横秋本无一战之力。
但他心念一定,暴喝一声,使出明春手把手教了他两回的寒梅剑法,青玉剑光霎时暴涨,剑锋过处丝线尽断。
柳六瞪圆双眼,仿佛感到不可置信:一夜之间,他的剑法竟然精进这么大?
“现在才决心杀我?”火光在铁横秋侧脸投下阴影,那抹笑意却亮得逼人,“晚了。”
柳六却也冷冷一笑:“剑法是不错,但功力还是差远了。”
话音未落,断裂的丝线骤然挺直如钢针,根根泛着冷芒,化作漫天箭雨。
这次不再是缠绕点穴,每根银丝都凝着锋芒,破空之声尖啸如鹤唳。
铁横秋知道这招极强,但也是柳六最后的杀招。
此刻虽然惊险,但铁横秋却心中腾起快意:我可是把这厮压箱底的大招都逼出来了。
虽然得意,但他也不敢大意,凝神聚气,挥剑抵挡。
剑锋刚挑飞数根,后颈已传来冰凉的触感——原来,一根银针不知何时已绕至身后,针尖已抵皮肉,即刻就要刺入大椎穴。
他血液几乎凝固在当下。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他头顶,让他感到了真切的恐惧。
然而,他看向柳六的时候,发现柳六看起来比他更恐惧。
他蹙起眉,发现已经过了一个呼吸了,那根针竟然还没刺入自己皮肤?
他猛然回头。
却见月薄之不知何时立在身后,两根手指正捏着那根要命的银针。
月光流过,白袖飘扬,恍若风吹雪。
“月尊?”铁横秋露出狂喜的表情,“你醒了……”
不仅月薄之,四周横七竖八倒着的宗主们也接连转醒,身上缠绕的蚕丝寸寸崩裂。
这些能撼动山河的高手,竟被柳六的丝线捆了半日,全因神树之力加持。
如今老树半截躯干烧成焦炭,无形的压制霎时消散。
——柳六怕的也是这个。
他刚刚飞身欲逃,就是想在他们苏醒前离开,总不能是真的怕了铁横秋。
坠落树下的弟子们也纷纷破阵而出,飞掠到树冠上来。
这些也本是仙门新秀,平日仙风道骨,此刻却衣衫褴褛鬓发散乱,有人佩剑碎裂,有人道袍褴褛,但大家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能活着回来已算万幸。
那些没撑到最后的,怕是连尸骨都被树下的毒蚁蛟虫啃尽了。
铁横秋掠眼望去,但见何处觅和万籁静都安然无恙,便朝他们微微点了点头。
何处觅看到铁横秋,眼中泛起闪烁泪光,像是有些埋怨,也有些惊喜。
而万籁静则是一如既往地温润和气,快速走向云思归身边:“师尊,您方才被困在何处?弟子寻了您许久。”
云思归朝万籁静微微点头:“无事。”
众人的目光都齐齐锁向柳六。
云思归踏前一步,说道:“柳六,神树已焚,你逃无可逃。”
天音寺住持上前一步,也说:“正是如此,我们名门正道,不会随意喊打喊杀,你说清原委因果,说不定还有回转之机!”
药王谷谷主却十分眼馋柳六的秘术,也笑着说:“你这人年轻,不知道深浅,好好说话,我们还可以给你改过自新的空间。”
柳六自知大势已去,逃跑无望,看着众人那装模作样的清高嘴脸,突然狂笑:“要我服你们?放屁!你们这一个个所谓大能,还不如我养过的一条泥狗子!”
众人脸色一肃。
却见柳六狂笑不已,挥开大袖,发出漫天丝线。
成王败寇,摇尾乞怜,是不可能的!
拼着最后一口气,能杀一个,是一个!
柳六袖中银线暴射而出,如暴雨倾泻,朝着距离最近的三名弟子绞杀而去。
天音寺住持低吼一声,袖中拂尘脱手飞出,青玉拂尘相撞与千根丝线迸出漫天星火。
柳六被震得急急倒退两步,天音寺住持正要得意:“小娃娃,还是太嫩了!”
话音未落,天音寺住持却觉右肩蓦地一凉。
原来,刚刚划过的几根长线竟如毒蛇折返,自他背后穿透肩胛骨。
柳六正要加力,却见云思归剑气已至。
柳六眼见如此,却不闪不避,拼着自己活不下去也得拉垫背的狠劲,用力一勒。
长线裹着天音寺住持的半截手臂,竟生生将其撕扯下来!
而代价是,柳六自己的左臂也被云思归切出深可见骨的伤痕。
左臂的剧痛让柳六眼前发黑,他却仰天大笑:“这老狗打着佛门旗号,却做尽恶事,素日结怨极多,如今右臂废了,看那些仇家怎么把你抽筋剥皮!”
天音寺住持听得双目赤红,喉间腥甜翻涌,竟呕出一口黑血。
众人见柳六如此疯魔,反而不敢太过刺激他,围攻之势稍缓,又叫上旁观的弟子掠阵。
铁横秋站在一旁,见月薄之姿态闲适地站着,没有加入的意思。
铁横秋看着柳六越战越狂,但身体的伤痕也越来越多,暗叫不妙:可不能叫他死在这里!
于是,眼见何处觅和万籁静也加入战局,铁横秋足尖一点,也加入其中。
铁横秋却不是真的帮忙的,使出的是他素日在宗门里的三脚猫水平,出剑十分生硬青涩。
不过,他素日在宗门里就是实力最差小弟子的人设,大家也没有怀疑他在大战里当演员。
柳六眼尖,立即看出了他是一个大破绽。
虽然柳六十分提防这个铁横秋,十分怀疑铁横秋是故意露出破绽,诱他去攻击。
但仔细一想:即便他故意诱敌深入,我便遂他的愿好了。
死在他手里,也行。
柳六甩出银线,攻击铁横秋。
铁横秋算准了,把自己站在一个孤立无援的位置,一旦出事,众人也扑救不及。
铁横秋顺势借力,被柳六卷到身侧。
柳六一击得手,却是有些懵的:“嗯?”
铁横秋传音入密:“挟持我啊,傻子。”
柳六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便把手扣住铁横秋咽喉:“谁敢动?我杀了他!”
柳六的威胁果然奏效。
五大高手齐齐顿住脚步。
众人把目光投向云思归:“这是你的弟子?”这么菜?
云思归也有些尴尬:他也知道铁横秋菜,但也没想到这么菜。
何处觅急了:“你别伤他——”
云思归瞥何处觅一眼,何处觅立即噤声。
众大能根本不会把铁横秋的小命放在眼里,但云思归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他们便试探着说:“云兄,这是你的弟子,你决定吧!”
随后,却又暗搓搓补一句:“只是,放虎归山的话……”
树冠上飘着血腥气,气氛凝重,众人都等着云思归发话。
云思归咬牙:“除恶务尽,即便他是我的嫡传弟子——”
话音未落,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哦?我怎么记得,他是百丈峰的栽树弟子。”
云思归一噎。
几位大能也都愣住了,纷纷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月薄之。
只见他一袭素衣,神色淡然。
宗主们其实都很生气:好你个月薄之,打架的时候你干站着,还以为你被点穴了呢?
现在倒会说话了?
月薄之却是轻描淡写:“放他走。”
众人怔忡。
天音寺住持强忍疼痛,咬牙问道:“月尊这是何意?”
月薄之连眼皮都没抬:“手断了,连耳朵也不灵了?”
天音寺住持气得发抖,可即便他全盛时期也不敢顶撞月薄之,何况现在重伤在身。
他只得将目光投向其他人,指望有人能说句公道话——就算不计他被断一臂的私仇,按公道说,也没有为了一个废物弟子而放走一个大魔头的道理!
却见四大高手面面相觑,竟无一人敢驳月薄之。
只不过,让他们就此放了柳六这厮,却也不甘心。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就在大家迟疑之际,却见神树枝叶摇晃,须臾之间,铁横秋和柳六的身影就消失了。
“不好!”众人悔之不及,都飞起去追。
可入目只有翻涌的云涛,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柳六拼着最后一丝灵力引动神树残阵,银光裹着两人撕裂虚空。
待脚踏实地,入目是一片草地。
他踉跄跪倒,一口黑血喷在枯草间。
铁横秋站在旁边,递给他一颗金丹:“吃一颗,缓一缓。”
柳六抬起眼眸,露出惊讶疑惑防备……乃至惊喜的眼神:“你真的要救我?”
“嗯。”铁横秋懒得解释劝说,直接把金丹塞进柳六嘴里。
柳六下意识地吞咽,金丹滑入喉咙。
这是上好的金丹,何处觅严选,一颗下肚,柳六的丹田都温热了许多。
柳六撑着身体坐起来,盯着铁横秋:“为什么?”
铁横秋习惯了被柳六盯着,从前柳六盯着自己的目光,是看狗的眼神。
再然后是看狼。
而现在……
铁横秋挠挠头:像是在看一块红烧肉。
铁横秋真的很难想明白柳六的心路历程。
但也不想了。
何必要和一个死变态共情?
铁横秋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身旁的草地,笑意在眼底流转:“不是告诉过你么?”
柳六的视线紧紧锁在铁横秋脸上,只见对方唇角微扬,露出一个令人心悸的笑容:“我其实挺喜欢你的——”
闻言,柳六胸腔里的心脏骤然紧缩。
他从未体验过如此剧烈的心跳,连指尖都跟着震颤起来。
下一刻,人生前所未有的疼痛也降临了。
他感觉脊骨被寸寸抽出。
“——灵骨。”铁横秋轻笑着补完了后半句话。
第44章 我要突破了!
柳六瞪圆双眼,眼瞳剧烈颤动着。
疑惑、震惊、挫败、怨怼、欣赏、憎恨、绝望、痛苦……种种情绪如走马灯般掠过眼底,却来不及在脸上凝固成任何表情。
因此,他脸上竟是一片愚蠢的茫然。
柳六原本就重伤垂死,此刻灵骨离体,生机流逝得更快。
那张令人过目难忘的容颜,在瞬息之间枯败凋零——皮肤裂开细纹,颧骨皮肉尽褪,眼眶深陷成两个黑洞。
那双曾流转千般风情的桃花眼,再映不出半分活气。
铁横秋俯视着枯萎的柳六,还是略感遗憾:“还是让他死得太轻松了。”
以铁横秋邪恶的性格,始终觉得起码要跟海琼山那样死前被折磨得将近绝望,才算是解气。
然而,柳六不是海琼山。
铁横秋不敢玩得太久,怕太浪了会翻船。
还是干脆一点的好。
补刀,是非常重要的。
除了怕对方复活,也是存了毁尸灭迹的念头。
他可不想别人发现柳六失去了灵骨。
铁横秋摸摸下巴,心想:踢下山崖或者沉进水里什么的,还是有风险的。
以前只能这么简单粗暴,也是因为铁横秋没什么手段。
现在嘛……
铁横秋嘿嘿一笑,摸摸下巴。
心念一动,朱鸟就划破夜空而来。
结了灵兽契约就是方便。
无需言语,甚至不必眼神交汇。
铁横秋只需心念微动,便能催动这绝顶仙禽。
下一刻,朱鸟张开尖喙,一道金红色的烈焰喷涌而出。
在离火焚烧下,柳六的尸骨扭曲、焦化,最终只剩下一具漆黑的骨架。
末了,铁横秋盘膝而坐,双目微阖,在朱鸟的护法之下,开始运转插梅诀功法。
当柳六那截灵骨缓缓融入经脉时,他猛然惊觉这灵骨中流淌的生机竟如春江潮水般汹涌澎湃。
原本令他歆羡非常的海琼山灵骨与之相较,简直如同溪流之于瀚海。
灵骨入体,神树万年积淀的草木精粹在奇经八脉间游走,每一寸骨骼都被神木本源浸润,恍惚间似有古树虬枝在丹田处生根发芽。
他吐纳了半个小周天,便收回神识,往自己脸上抹点泥巴,扇俩耳光,倒地不起。
看着这一幕的朱鸟疑惑歪头:……吱吱?虚空碰瓷?喳喳?
盖因朱鸟振翅而来时,炽烈的火光划破长空,很快便惊动了云思归一行人。
除了月薄之之外,几个宗主都循着火光追踪至此。
他们看到停在枝头的朱鸟、倒在地上的铁横秋、以及一具被离火烧过的焦骨。
他们很快拼凑出一个合理的猜测:强弩之末的柳六被朱鸟喷死了。
须臾,他们把铁横秋唤醒。
铁横秋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众人问他发生了什么。
他便颤声讲述:自己被柳六掠到此处,十分害怕,柳六意图杀了自己灭口。还好他的袖笼能够召唤朱鸟,朱鸟及时飞来,救下了自己。
这番说辞合情合理,加之众人以灵力探查,确认那焦骨确是柳六无疑,不由心生快意——这心腹大患终是伏诛,倒省去诸多麻烦。
众人刚要卸下心头疑虑,却见玄机阁阁主目光陡然一凝,指了指铁横秋的靴尖:“那是什么?”
铁横秋一怔,低头一看,却见靴子尖上沾了一点稀碎的干枯草屑,在斑驳树影里几乎与鞋色融为一体。
在这树林里,鞋尖上沾上草屑,铁横秋是浑不在意的。
药王上前观看,捻起一看,讶然道:“这是尽春芽,据说能延年益寿,是神树山庄的特有的灵植之一,据说是庄主随身锦囊里都会装着的。”
话说到这里,众人齐刷刷看向铁横秋。
铁横秋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玄机阁阁主眯起眼睛:“所以,小兄弟你可是拿了柳六的锦囊?”
“我……我没有!”铁横秋连连摇头,“可能……可能是在打斗中洒漏了也未可知啊!”
说着,铁横秋满脸慌张地看着云思归:“师尊,您可得信我啊!”
云思归微微颔首,说道:“我相信横秋,这孩子向来实在,不会做这些事情。”
其实铁横秋是不是实在人,云思归也不确信,但这个关头他作为宗主只能这么说。
天音寺住持的本就满肚子气,此刻更不客气:“你自然信他。既是你云思归的徒弟,做的自然都是你想要做的事!”
云思归神色一凛:“阁下此话何意?”
天音寺住持正要开口,玄机阁主忽将目光扫过地面,最后停在一处。
他手指向前方:“那是……”
众人视线随着移过去,只见地上躺着个口子松开的小锦囊。
天音寺住持大步掠前,捡了起来,忙拆开看,却见里头空无一物,这才舍得拿给众人看:“你们瞧,这是什么?”
玄机阁阁主神色一凝,道:“瞧这材质,这花样,是柳六随身的佩囊。”
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都刀一样刺向铁横秋。
就连方才还为他说话的云思归,脸色也沉了下来。
天音寺住持瞧见这锦囊空了,反而收敛了恶形恶相。
他合掌念了声佛号,嘴角噙着笑意:“阿弥陀佛。小兄弟,柳六随身的佩囊里想必有不少好东西吧?你年纪轻,经不住诱惑也是常情。只是越过长辈藏私终究不妥,你说可是这个道理不是?”
铁横秋抿着唇不说话,过了片刻才道:“这东西我确实没见过。许是打斗时摔落的,也未可知。但里头的东西,我的确是没有碰过的。”
“打斗时摔落?但这锦囊没有切口,口子松开,像是人为抓开的。”玄机阁主冷笑道。
药王幽幽一叹:“我是医修,向来主张救人。也是劝你一句,真拿了什么就交出来吧,没有什么秘宝能比命值钱。”
云思归也说:“横秋,你还是说实话吧,为师会护你周全的。”
铁横秋张了张嘴,盯着锦囊开口处,忽地心头一沉——这是柳六设局!
方才他濒死时,虽已无力施展法术,却还有这等心机。
趁我专注取灵骨的当口,他定是用最后的力气,悄悄松开了锦囊系绳,留下这些痕迹。
……为了让我成为众矢之的。
行啊,行啊,柳六,临死还能摆我一道。
若论坑人,这个老六可真是第一。
铁横秋咬牙切齿地说:“若诸君不信,弟子大可发誓——”
药王摇摇头:“平白无故赌咒发誓做什么?咱们修道人,最重因果,何至于为了一个锦囊闹到惊动天道。”
天音寺住持冷哼一声:“苏悬壶,少在这装好人!自入神树山庄以来,第一个眼馋山庄花草的不就是你?每次来都要搬走几车草木丹药,如今倒装起正人君子了?”
转念一想,天音寺住持目光发冷:“对了,这姓铁的小子是百丈峰的人。你和月薄之又有交情,难道你们是串通的?”
药王苏悬壶也不辩驳,反而把胸膛一挺:“是啊,对啊,月薄之就是此事主谋!你去找月薄之要说法吧!”
天音寺住持一噎,不好说话了。
“好了好了,诸位都是道门翘楚,这般争执岂不有失体面?”玄机阁主摆摆手,又转向铁横秋,“小友若真清白,不妨将芥子袋取出,当众查验如何?”
铁横秋脸色倏地煞白:“芥子袋……这、这袋中皆是些贴身私物……”
里头的确不太方便,除了放了铁横秋这个身份不配拥有的天材地宝之外,还有罗浮仙子昔日所赠的书册。
这玩意儿要是给众人看了,他休想全身而退。
云思归叹口气:“我也知道,这实在不方便。但此处也没有外人,就该让大家看看。更何况,为师也在场,不会让你吃亏的。”
铁横秋手指紧贴着芥子袋,神色闪烁不定。
这芥子袋是万万不能交给眼前这群豺狼虎豹似的人查看的,否则他就要落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铁横秋环顾四周,只见众人已将他围住,虽然不是那种团团围住的压迫,看起来站得疏落,但其实大有讲究,隐隐形成了罗网收束之势。
他们的目光或深沉,或戏谑,或贪婪,如同在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的猎人。
铁横秋心跳骤然加速,手指紧紧攥住芥子袋。
云思归的声音再次响起:“横秋,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再倔?交出芥子袋,为师自会为你主持公道。”
铁横秋的喉咙干涩,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心中却愈发坚定:这芥子袋,绝不能交出!
药王苏悬壶开口说道:“好孩子,为何还不说话?单凭你一个,难道就能突围而出、回到神树山庄找月薄之做主吗?”
“突围而出,回到神树山庄找月薄之做主”——这句话点亮了铁横秋的眼睛。
是啊,他只有这一条退路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月薄之是否会愿意为自己做主,但总好过站在这里束手就擒,任人宰割。
而苏悬壶那一句“单凭你一个”——铁横秋抿了抿唇:我一个……我一个当然不可能突围而出。
铁横秋抬眸,看向掩映在枝叶间的朱鸟:可是,我有他……
心念一定,铁横秋将手按在芥子袋上,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诸位所言极是。”
看到铁横秋好像要屈服了,天音寺住持微微露出得意的神色,往前一步。
铁横秋看着受伤未愈的天音寺住持,心想:他就是最好突破的缺口。
铁横秋佯装要将芥子袋递出,天音寺住持果然大喜,伸出手来准备接过。
就在指尖将触未触之际,铁横秋身形骤然模糊,化作一道残影直扑防线缺口。
天音寺住持见状,冷哼一声:“不自量力!”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拂尘已然甩出,银丝如蛇,直取铁横秋的后背,显然是要将他一举擒下。
却不承想,朱鸟忽而窜出,朝天音寺住持喷出一道赤色离火。
天音寺住持大惊,急忙收回拂尘,身形暴退,险险避开了那道离火。
一眨眼,铁横秋已然趁机掠出重围,朝着远方疾驰而去。
朱鸟紧随其后,双翅展开,喷出燃烧的火焰,护在铁横秋身侧。
天音寺住持暴喝一声,声如雷霆:“哪里逃!”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如离弦之箭,直追铁横秋而去。
玄机阁阁主和凌霄宫宫主也不甘落后,紧随其后,一同拦截。
云思归正要一脚踏出,却被苏悬壶拦住。
云思归眉梢一挑:“刚刚你是故意提示他?你这是要保他?”
苏悬壶摇摇头:“那锦囊里要真有好宝贝,柳六就不会死了。那姓铁的到底是百丈峰的人,何必为了一个空荡荡的锦囊,平白得罪月薄之?”
云思归闻言,目光微微一凝,脚步停住,也不前进了。
天音寺住持、玄机阁阁主和凌霄宫宫主三人紧追不舍,速度快如疾风,转眼间便已逼近铁横秋。
“跑得这样急,肯定是心虚!”
“锦囊的东西肯定被他拿了!”
“莫让他跑了!”
……
三人气势汹汹,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然而,铁横秋身法灵活超过他们的想象,更别提有朱鸟离火保护。
他们一时间也难找到空隙。
眼看着要被一个不起眼的金丹弟子甩在后头,他们心中恼恨。
比起得到那个未知锦囊,此刻要把这个不识相的年轻人摁在地上,反成了更大执念!
天音寺住持脸色铁青,怒喝道:“区区一个金丹小辈,也敢在我等面前放肆!今日若让你逃了,我天音寺颜面何存!”
铁横秋急掠更快,眼看那棵烧焦的神木就在眼前,想来快要回到山庄了!
他急急要飞去,却不想突然觉得丹田发热,吸收了灵骨的背脊阵阵火烧火燎。
他心中一顿:……我这是……
却是这时,天上劫云聚拢,隐隐有雷声。
见此异象,紧随其后的三人猛然顿足,心中顿时了然。
凌霄宫宫主一阵惊诧,道:“这小子……是要突破了?”
天音寺住持咬牙切齿:“怎么就要突破了?果然是拿了柳六的宝物罢!”
玄机阁阁主却勾唇一笑,志在必得地看着前方。
铁横秋正欲冲入山庄地界,头顶却骤然雷声大作,震得他身形一晃。
他勉强稳住步伐,却已无法再前行,后背的灵骨灼痛愈发剧烈,仿佛有烈焰顺着脊梁骨肆意蔓延。
他暗暗咬牙:……能突破,当然是好事。
但怎么偏偏选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渡劫的关头最是脆弱,背后还有三个大能虎视眈眈。
他如何能全身而退?
朱鸟察觉异样,振翅挡在他身前。
然而,玄机阁主却只轻飘飘抬了下手,火光竟如烛焰遇风,倏然倒卷而回。
朱鸟反被这倒卷火舌所困,一时难以脱身!
铁横秋双目发红:“朱鸟!”
玄机阁阁主笑笑:“你还是多关心你自己吧!”
铁横秋刚要开口,丹田内的金丹却骤然暴动,仿佛被注入了滚烫的岩浆,疯狂膨胀。
每一寸经脉都在发出撕裂般的哀鸣,灵力如脱缰野马般横冲直撞,带来难以忍受的剧痛。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双腿一软,无力地跪坐在地。
头顶的天穹早已被劫云染成墨色,沉沉压下,仿佛要将他彻底吞噬。
铁横秋的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但他却死死咬住牙关,不让一丝血腥溢出。
天音寺住持望着那劫云翻滚的天穹,眉心紧蹙,低声喃喃:“这雷劫的阵仗,怕是不简单……可别真让他渡过了。”
“就算渡过,也不过是一个元婴初阶,我们几个还怕他不成?”玄机阁阁主讥笑道。
天音寺住持正要说什么,凌霄宫主却道:“先把他拿下,夜长梦多!”
玄机阁阁主眸光一闪,旋即点头:“也是!”
三人齐齐飞身而出,只取铁横秋!
铁横秋跪坐在地,感受到三股强大的威压从天而降,心中一沉。
他抬头望去,只见天音寺住持、玄机阁阁主与凌霄宫主的身影已逼近眼前。
三人的目光冰冷锐利,仿佛在看一个必死之人。
就在三人的攻势即将落下的瞬间,一道雪色身影飘然而至。
三人足尖一顿,猛地退后一丈。
第45章 回归十年后时间线
却见月薄之抱着雪裘,立在铁横秋身前,形如幽兰,寒似霜刃。
三人微微后退半步,不敢再进了。
月薄之袖手旁观着被火舌困住的朱鸟,细不可闻地嗤笑一声,道:“火鸟反而被火所困,说出来也怪臊人的。”
朱鸟闻言,骂得很脏:我吱吱你的喳喳。
玄机阁阁主却不敢继续拿大了,长袖一卷,就收了火势。
朱鸟飞回月薄之身边,一副鸟假月威的架势,对众人怒目以视,大肆吱喳,看起来倒是精神劲很足。
玄机阁阁主连忙说道:“在下也知道朱鸟是罗浮仙子昔日灵宠,自然不敢有半分不敬,并未伤他分毫。”
瞧着这朱鸟还是油光水滑的样子,玄机阁阁主所言非虚。
他对朱鸟的出手还是很有分寸的,只是困住他,没有伤害他。
月薄之眼中笑意却更冷:“你既知道百丈峰一只鸟都不可伤,却敢伤我的人?”
“这……”玄机阁阁主神色一凝,额头渗出冷汗。
凌霄宫宫主忙解释道:“这……其中怕是有些误会……”
“我们的确没有伤害百丈峰弟子的意思,只是想跟他问清楚一些事情。”天音寺住持倒也能屈能伸,立即变得委婉客气,“此事,是云宗主也是同意了的。”
月薄之冷笑一声:“我不耐烦听这些故事,横竖我也累了乏了,一身残病,没精力断什么官司。”
众人一听“累了乏了,没有精神”,心下倏然一紧:月薄之开始说自己身体不好不舒服了!
每当月薄之强调自己身体不好,那都是要砍人的前奏!
月薄之掩唇咳了咳。
众人冷汗冒得更急了:他开始咳嗽了!
那怕是要见血了!
玄机阁阁主慌忙说道:“月尊明鉴,你若不信……”
“我累了,要回去吃药。”月薄之突然说。
“啊?”众人一时没接上这个变故,但心里却腾起希望:
他说他要走了?
那是好事啊!
快走快走!
月薄之将众人神色收尽眼底,轻笑一声:“那就还请大家多多关照我这弟子。百丈峰若没了这栽树弟子,寒梅不开花……”语声微顿,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面庞,“那我少不得要参考参考柳六的法子,抓几个能人异士来当花泥了。”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骤变。
然而,他也不耐烦看众人脸色,身子一轻,便腾空而去了。
却是此时,天雷涌动,第一道雷已经劈向铁横秋。
铁横秋面如土色,显然难以承受。
玄机阁阁主一咬牙:“还愣着干什么?护法!”
“护、护法?”天音寺住持一时怔忡。
凌霄宫宫主也反应过来了:“月薄之的意思你还没听明白吗?这金丹废柴今天不能死,他要是死了,月薄之就要找我们麻烦!”
三人当即不再迟疑,身形一闪便呈三角之势将铁横秋护在中央。
玄机阁阁主双掌一合,周身玄光暴涨,化作一道青色屏障,硬生生扛住第二道天雷。
他闷哼一声,脚下地面寸寸龟裂。
第三道雷降下,天音寺住持一甩拂尘,金钟虚影自他体内浮现,罩住铁横秋头顶。
然而雷霆之力太过霸道,金钟只撑了半息便裂纹密布。
天音寺住持还未痊愈的内伤被牵动,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第四道雷,凌霄宫宫主祭出玉剑,剑锋指天,引雷至己身。
雷光劈落的刹那,她虎口崩裂,玉剑铮鸣震颤。
三人合力之下,铁横秋终于缓过一口气,但天雷之威仍在积蓄,更猛烈的劫云已在头顶翻涌。
……
虽然按照天道规则,若有旁人扛雷,雷劫的威能会加倍。
但是,现在这个架势……也是不太寻常的。
三人也隐隐心惊:这弟子什么来头,元婴雷劫也这般厉害?
铁横秋盘膝打坐,发间蒸腾起缕缕白烟。
铁横秋眼睛紧闭,心里明白:自己用了插梅诀,夺骨修行,逆天改命,雷劫自然比别人更强横一些。
但是,他的体魄也比旁人更强,这个雷劫,他是能扛过去的。
只不过……
他微微挑起眼睑,偷看围在身边的三个大能:若有这三个化神高手替我扛雷,我自然也乐得示弱。
因此,他又重重咳了几声,一副随时要原地暴毙的样子。
惨烈的雷劫阵阵落下,但因为三个化神替他护法,此刻雷劫像是窗外雷雨,不粘湿半片衣角。
铁横秋挺直盘坐,稠密的雷光照得他肌肤一片雪白,却连半道雷痕都未留下。
而在他体内,却是另一番天地——
丹田之中,灵力如海潮翻涌,金丹倏然破碎,化作璀璨星辉,缓缓凝聚成婴。
那元婴通体如玉,眉眼与他一般无二,盘坐于灵海之上,吞吐天地精华。
识海亦随之扩张,神念如潮水般蔓延。
——元婴已成!
他离半步化神越来越近了……
脑海中忽而浮现月罗浮的脸庞。
因为年岁久远,那如花容颜已经模糊不清,唯独只有那仿佛遗言的句子刻在心头。
云隐宗,传神鼎……
他暗暗捏住拳头:传神鼎里,到底有什么……
半步化神就能打开传神鼎……
如今,他元婴初成,距离半步化神只差临门一脚。
他抬眸望向天际,雷云渐散,霞光隐现。
——快了。
雷劫过去,他拂去衣袂尘埃,从容起身。
姿态更加不凡,浑身如脱胎换骨。
倒是三个大能被雷劈得灰头土脸。
尚幸他们也都是大能,虽然狼狈些,倒不至于伤身。
他们瞧着铁横秋,此刻也不敢轻慢了,还能笑着说:“恭喜小友,小小年纪便突破元婴,他日前程定不可限量。”
铁横秋目光扫过几个大能的脸,轻松一笑:“辛苦三位了。”
听到这句“辛苦了”,那简直被听脏话还打人的脸。
但是,他们都知道,此人现在是得罪不起了。
倒不是因为他是一个元婴……而是因为背后的月薄之。
他们便只好摆摆手,寒暄几句,再也没提什么锦囊的话。
铁横秋得了便宜又卖了乖,也不提这事了,只说道:“原该好好答谢三位,但月尊还等我回去伺候,我便先失陪了。”
三位大能对视一眼,也只得客套地拱手:“请便。”
百丈峰上,依旧白雪红梅。
只是不见了那个名为明春的扫地童子。
铁横秋心里还是有些感慨的:明春不见了,我就没了一个光明正大亲近月薄之的机会啦。
听雪阁门前,汤雪还在烹茶。
看到了铁横秋回来,汤雪站起,笑道:“你回来了便好。”
铁横秋点点头,问道:“月尊已经歇下了吗?”
“还没。”汤雪摇摇头,替他打起帘子,“你进去吧。”
铁横秋入门的刹那,便觉暗香流转。
月薄之斜倚榻上,拥着雪裘,领口银毛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
熏炉香烟袅袅,绕着他垂落的广袖,凝成薄雾。
这么看着,的确是一个绝无仅有的病美人。
月薄之抬眸扫过铁横秋肩上停留的朱鸟,手指点了点,那朱鸟却再不听他使唤了。
他掀唇一笑:“这家伙还真认你了。”
铁横秋心想:那还不是你让的么。
不过铁横秋没把腹诽说出口,只是眉头一压,露出担忧的样子:“明春哥哥……明春哥哥他……这是他生前最后一口气留下,给我的血契……”
他表露出足够的伤心。
看着铁横秋泫然欲泣的表情,月薄之半支起身子,雪裘从肩头滑落也浑然不觉,目光在铁横秋眼角逡巡。
铁横秋感受到了月薄之的盯视——带着探究,掺着审视,像梅枝上未化的冰霜,冷飕飕扎着人。
他忙更加用力地回想——明春刚刚化作碎光的刹那,他的确是真心伤心的。
回忆到这些,他终于让眼眶溢出泪水。
看着铁横秋落泪,月薄之嘴角勾了勾:“傻孩子,哭什么。”
话语是安慰,话音儿是满意。
月薄之又说:“既然是明春给你的,我也不计较了,这小鸟儿从今就归你了。”
铁横秋知道自己的表演过关了,却又道:“明春给我这血契,也是权宜之计。朱鸟是罗浮仙子生前灵宠,我哪里配……”
“再别说这种配不配的话。”月薄之散漫地说,“人是万物之灵,即便是世间至宝,也只有配不上人的,哪有人配不上的?”
铁横秋听得这话,知道再拒绝就有些矫情了,也会惹得月薄之不快。
他便拱手道谢:“谢月尊。”
“不必谢我。”月薄之淡淡道,“灵兽有心,是他选的你。”
铁横秋听到这话,是有点儿惊喜的。
虽然朱鸟烧过他,但他也不把这个账算在朱鸟头上,对朱鸟是讨厌不起来。
而且,现在朱鸟可以帮他烧别人了,他更是越看越喜欢。
如此上等的居家必备杀人放火、毁尸灭迹大宝贝……
他欢喜地伸手点了点朱鸟的头顶,抚摸到柔软如丝绸的羽毛。
朱鸟也亲切地蹭了蹭他的指腹。
月薄之望着他俩亲昵的模样,唇角勾起又压下:“那你给他起一个名字吧。”
“名字!?”铁横秋一怔,才想起来身为主人还有这个任务。
他蹙眉:“可惜我不似月尊满腹经纶……”
“你一个剑修,哪来这么多酸话?”月薄之似有些不耐,又似有些怕冷,将滑落的雪裘往颈间又拢紧,“灵兽名字,只要顺嘴顺心就是了。”
铁横秋被他噎了一下:“顺嘴顺心么……”
铁横秋想起和朱鸟共处的日子,也顺嘴说:“他每晚都吱吱喳喳的,就叫夜吱喳好了。”
朱鸟:……这名字顺嘴顺心???我吱吱你的喳喳!
朱鸟振翅而起,不满地轻啄他的衣襟,虽然不令人疼痛,但也足够表示抗议了。
“不喜欢吗?”铁横秋苦笑着看向月薄之,“月尊,我就说吧,我不擅长起名字。”
“你这名字起得也算不错。”月薄之想了想,道,“但想要风雅一点的吧,只改一个字如何?”
“还请月尊赐教。”铁横秋道。
月薄之说:“叫‘夜知闻’如何?”
“夜知闻……”铁横秋琢磨:这字面意思其实也差不多啊,感觉却有文化多了。
果然还是得多读书啊!
朱鸟似乎也很满意,没有继续发出声音了。
铁横秋一笑:“那你从此就叫夜知闻了!”
夜知闻!
夜知闻!
——十年后的铁横秋突然从云轿上惊醒。
他猛地睁开双眼,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
玄色魔尊长袍上的暗纹在光照下若隐若现,手指触到衣料上的冰凉刺绣,他恍惚了一瞬。转头看见月薄之正闭目养神,那张侧颜让他心头骤然一紧。
铁横秋摸了摸额上的冷汗,厘清纷乱的思路:我……变成魔尊了……还囚禁了月薄之……给他下了蛊。
为了解开月薄之身上的缠情蛊,他们现在正在去往剑道大比的路上。
他这猛地惊醒的动静,显然打扰到了月薄之。
月薄之睁眼转头看来,阳光透过层层鲛纱拂过在他脸上,映衬出似雪的冷光。
铁横秋混沌的意识尚在迷蒙之中,却被这一瞥惊心动魄的美色骤然拽回现实。
第46章 情蛊发作
月薄之微微掀起眼皮:“魔尊这是怎么了?”
听到月薄之用这样嘲讽的语气称呼自己为“魔尊”,铁横秋的脑子还是发懵的。
毕竟,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年前,自己还是老实人种树弟子的时期。
铁横秋喉头微动,轻咳一声,小心翼翼地抬眼望向月薄之:“我……我刚刚在睡梦中,好像……好像想起一些事了。”
月薄之指尖微顿,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哦?你想起什么了?”
“我想起了……夜知闻。”铁横秋撩起云轿垂帘的一角,看向在轿子旁抱臂而行的夜知闻,只觉不可置信,“夜知闻是朱鸟?”
月薄之低垂眼帘,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哦,你想起这个了。”
铁横秋悄然催动灵台,果然察觉到一道熟悉的契约牵连——那是他与夜知闻之间的血契。
夜知闻似有所感,脚步一顿,蓦然回首,眉眼间闪过一丝疑惑:有事吗,活爹?
铁横秋冲他笑了笑,并未多言,只是轻轻放下帘子。
他暗道:原来如此……难怪我一觉醒来,见到这个素未谋面的夜知闻,竟会下意识地如此信任。
原来是因为我们之间的血契。
铁横秋感慨道:“没想到朱鸟十年间竟然化形了。”
“灵主相依相生,魔尊功力大增,自然鸡犬升天,灵宠也跟着修得人身了。”月薄之淡漠道。
铁横秋:……好不习惯这个柔弱但是爱嘲讽的月尊啊。
他默默往云轿另一侧挪了挪,突然有点想念当年那个冷若冰霜的月尊。
至少那时候,他说话不需要担心会被噎死。
铁横秋咳了咳,想转移话题,但还来不及开口,云轿就停住了。
他掀起帘子,问道:“怎么了?”
想起夜知闻就是朱鸟,并感应到彼此的血契后,铁横秋看他的眼神都亲切了几分,连问话时嘴角都噙着笑。
夜知闻忙回答:“我们快要到城镇了,敢问尊上,是不是应该微服出行比较妥当?”
铁横秋闻言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煞气腾腾的魔尊装束,又侧目瞥见月薄之那张足以倾覆三界的绝世容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吱喳说得对。”
夜知闻听到铁横秋叫自己吱喳,吓得魂不附体:“你……你想起来……”
月薄之轻抚袖间流云纹样,漫不经心道:“不过记起你是只聒噪的鸟儿罢了,其他要紧事倒是一概模糊。”
“哦……哦……”夜知闻暗暗拍了拍胸口。
铁横秋又忍不住问:“那……汤雪在哪里呢?怎么不见他……”
“死了。”月薄之骤然截断话头,声音冰冷。
铁横秋一怔:“怎么就……”
“属下有话要禀报!”夜知闻干巴巴接口道,看到铁横秋疑惑的神色,忙又岔开话题,说道,“易容的法宝已然备妥,还请两位尊上施展。”
铁横秋眼锋一扫,瞧着月薄之眸底寒霜未散,夜知闻额角细汗涔涔。
只好按捺住满腹疑云,唇角勾起弧度:“有劳了。”
铁横秋端着夜知闻递来的乌金圆匣,左看右看,有些不知从何下手。
毕竟,他一直是个穷剑修,开眼界全靠看霸道仙君豪门世家话本,哪里真的识得这等精细法宝。
他只好捧着法宝,用求助的眼光看向月薄之。
月薄之见状,从鼻间溢出一声轻哼,广袖一拂,鲛绡纱帘便层层叠叠地垂落下来,将外界的视线尽数隔绝。
云轿内又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及月薄之身上若有似无的冷香。
月薄之把乌金圆匣打开,却见里头躺着两片薄如蝉翼的、水膜似的物什。
月薄之屈指叩了叩水膜边缘,但见其上泛起层层涟漪,他便趁这涟漪起伏,伸出指尖挑起浮动的一角。
铁横秋看着稀奇,目不转睛。
却听得月薄之道:“闭眼,屏息。”
铁横秋愣了愣,然后乖乖闭眼。
虽然说了好多天,他是霸道魔尊,而月薄之是阶下囚。
但因为记忆缺失的缘故,他还觉得自己是老实小弟子,对月尊是言听计从,不得忤逆。
——而且,他不老实也不行啊,实力的差距摆在那儿呢。
想到这些,铁横秋又犯嘀咕:这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我又掠夺了什么大坏蛋的灵骨,再抢了谁的秘法宝贝,却因为太狂妄而走火入魔吗?
想来想去就是这个可能了。
要说铁横秋也不真的是什么老实人,一直暗暗修炼《插梅诀》这种功法,突然走火入魔变成了大魔头,因此差点杀死云思归,还掳走月薄之……
虽然外人听起来很荒谬,但其实铁横秋内心觉得:我可能真干得出来。
在铁横秋脑子里胡思乱想的时候,却突然一激灵——冰凉的触感贴上颧骨,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猛地睁开眼睛,看到月薄之近在咫尺的脸。
心跳声擂鼓般震着耳膜,铁横秋下意识要后仰,后颈却被冰凉手掌扣住。
月薄之眼皮也不抬,声音依旧冷冷的:“我说了,别动。”
感受到月尊的威严,铁横秋也不敢乱动了,只是僵住脖子,仿佛被捏住脖子的鸭子,哪里有半分魔尊的威风?
纱帘外漏进的半线天光里,月薄之眉眼似清潭动人。
铁横秋抿了抿嘴唇,尽管身体不敢动,但是睫毛还是难以自抑地不断颤抖。
月薄之没好气:“把眼睛闭上。”
“是的。”铁横秋立即照做。
因为闭上了眼睛,铁横秋的触感变得更加敏锐。
冰凉触感贴上颧骨,铁横秋能清晰感知水膜在月薄之指腹下舒展,像春溪漫过卵石,顺着肌理一寸寸沁入皮肤。
“不舒服吗?”月薄之声音裹着纱帘外的晨雾,听不真切情绪。
“没,没,特别舒服。”铁横秋慌忙否认道,感觉对方指尖顿在唇角。
铁横秋抿了抿唇,水膜已完全覆上面庞,只余七窍处的气孔透风。
“这是南海鲛人的蜕皮,遇热便化作第二张脸。”他听见月薄之如斯说道。
铁横秋道:“月尊真是见多识广,令人钦佩。”
月薄之冷冷一笑:“真怀念你这油嘴滑舌的腔调。”
铁横秋:……这也是嘲讽吧?
铁横秋咳了咳,赶紧转移话题:“敢问月尊,这易容术已成了么?”
“自然。”月薄之明白了铁横秋话里的意思,“你可以睁眼了。”
铁横秋松一口气,忙睁开眼,又动了动僵硬的脖子,从芥子袋里取出铜镜照面。
铜镜里映出一张陌生的脸,轮廓收得柔和,下颌线清晰却不显突兀,鬓角青茬隐在透明膜下,像是刚剃过面的书生。
“啊,我也有一天长得像是读过书的样子啊。”铁横秋感慨道。
铁横秋原本生着张清俊的脸,轮廓利落,蜜色皮肤,眼睛明亮,眼尾下垂,伶俐如阳光下跃过的鹿一样。
这样的相貌,加上穷剑修的身份,让别人轻易相信他天真无邪、温驯无害。
虽然铁横秋原生相貌不错,但常言道,人总是缺什么稀罕什么。
他呢,就稀罕那种养尊处优的相貌。
做梦都想要一张白净端方的脸。
如今他得了这白面书生皮相,十分喜欢:“这张脸可真不错,不愧是鲛人的蜕皮啊。”
“这张脸有这么好吗?”月薄之却不以为然,“还不如你原来的。”
铁横秋只当月薄之心高气傲,什么都看不上。
不过也是……
铁横秋叹道:“月尊这般相貌,当然是看什么都如同枯木草芥。”
月薄之嘴角勾了勾:“呵,你倒会说话。”
铁横秋摸摸头,打量月薄之嘴角的弧度,直觉这个微笑不像是假笑。
他无语了:有时候真的拿不准,月薄之到底是在嘲讽我油嘴滑舌,还是在享受被我拍马屁的快感。
见铁横秋不说话,月薄之却又开声:“轮到你替我易容了。”
“啊……”铁横秋顿了顿,“我不确定我可以……”
“所以?”月薄之挑眉,“要我自己来?”
铁横秋:不可以吗?
你刚刚不也给我贴了?
这高级法宝是有什么“必须互相贴不能自己贴”的“贴贴法则”吗?
唉,算了算了,月尊说啥是啥。
铁横秋压下心中疑惑,学着月薄之刚刚的样子,挑起水膜,往月薄之脸上贴。
但他也不敢像月薄之那样直接说“闭眼,别动”。
他只好小心说道:“还请月尊闭上您的双眼,并且让您的尊躯暂时不要动弹。”
听到这话,月薄之略感无语了,抿了抿嘴角,闭上了眼睛。
他小心翼翼把水膜覆上月薄之的脸庞,看见对方长睫忽地颤了颤。
“不舒服吗?”铁横秋声音发紧。
“没有。”月薄之突然开口,声音却比往日少了几分冷硬,“你抖什么?”
铁横秋:……被你吓得。
“实在是被月尊的威仪所震慑,如今方知什么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说到这里,铁横秋突然咬住舌尖。
恨不得打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联想到他失忆期间“霸道魔尊虐囚爱”的剧情复刻,想必自己是:什么不敢亵玩也亵玩十年了……
铁横秋慌忙缩手,低头不敢看月薄之。
却不知,月薄之唇角勾起极浅的弧度。
风吹鲛纱,映在其上的两道影子缠成结。
月薄之的广袖扫过铁横秋手背,叫他泛起起细小的战栗。
铁横秋再次抬头,发现水膜已经完全融入月薄之的肌肤。
月薄之此刻看起来倒是和本尊有几分相似,是苍白羸弱的模样,却褪去周身锋芒。若说原本是傲雪寒梅,此刻便是细雨梨花,连眉眼都泛着柔和的雾气。
铁横秋暗道:真是骗死人不偿命。
铁横秋发现:无论月薄之是何种样貌,他都是爱得不行。
哎呀,我可能真的是一个老色皮死变态啊。
铁横秋生怕冒犯月薄之,小心挪开视线,咳了咳,说:“那我们现在算是可以微服了?”
“哪里微服了?”月薄之好笑道,指着铁横秋这一身魔尊锦袍。
铁横秋脸色一僵:是啊,有道理啊。
虽然魔尊锦袍上也不会写着“魔尊是我哈哈哈哈凡人颤抖吧桀桀桀”这几个大字,但是辨识度还是很明显的。即便旁人不认得这是魔尊袍子,也能看出是高阶魔修。
“那还是得换一身。”铁横秋点点头。
铁横秋看着这层层叠叠的衣袍,更别提那纵横交错的复杂系带了。他可没忘记,这些系带他闹得头顶冒烟都没理顺,最后还是月薄之看不下去,替他理出经纬。
现在……
铁横秋感叹道:“早知道要换下来,就别费那老鼻子劲穿了。”
月薄之挑眉,支颐在侧:“这有什么的。衣服么,穿了就是要脱的。”
铁横秋听着月薄之那种微妙的语气,后颈微微发凉:这……是冷嘲吗?是在嘲讽我吧?
十年后的月薄之真的好奇怪啊,说话的语气太过微妙了。
完全不得要领!
铁横秋费劲地松绑带,想着脱不比穿,不用仔细厘清脉络经纬,只要松开就是了。
因此,他便索性试着用蛮力乱扯。
没想到,这些绦带全都是天材地宝做成,既是华衣美裳,也是护身法器,用蛮力是断断扯不开的,反而越弄越乱。
铁横秋急得满头汗。
却在此时,清冷的气息靠近,月薄之的话音拂过耳边:“这个绑法,叫错情结,越挣扎,越缠得紧。”
铁横秋愣愣问道:“那……不使劲就能松开?”
“那就更不能了。”月薄之笑道。
铁横秋:……什么垃圾设计?
等我恢复实力,就用这个错情结把裁缝绑起来用羽毛挠他脚底板!
铁横秋扯了扯唇角,瞥了眼从纱帘漏进来的天色:“天色不早了,我要是不能及时换好衣服,只怕赶不及进城镇呢……可否劳驾月尊……”
“也是,天色已晚了。”说话间,月薄之一只手已绕到铁横秋后腰。
轻轻一勾,便松开了一层系带。
铁横秋只觉那指尖像解棋局般游走,每触到一处绳结,系带便流水般从铁横秋腰间褪下。
指尖滑动,腰带松脱,层层叠叠的衣袍,便如莲花绽放般层层绽开。
最后的一个结,在铁横秋背侧,月薄之两指往旁侧一拨一挑,襟口顿时垮下来。
雪白里袍失去支撑,顺着肩胛骨滑落,褪至腰间。
腰部以下,倒还得体,被松垮的层层锦袍簇拥着,像一株绽放的暗色莲花。
但腰部往上……
铁横秋觉得胸膛一凉,下意识想伸手环住自己。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这么做,手腕就被月薄之的虎口扣住。
铁横秋仓皇抬起眼,看着月薄之,却见那双银灰色的眸子,燃烧着平日难得一见的炽热。
“月尊——”铁横秋手腕挣了挣,根本挣不脱。
“我的蛊毒,”月薄之听起来像是克制般地压着声线,眼神却藏着暗涌,“发作了……”
铁横秋震惊不已:又发作了?
昨晚不是发过了吗?
啊?
这么频繁吗?
中间间隔还没超过十个时辰吧!
这蛊毒这么烈,下在一个心疾病人身上?
我真是畜牲啊!
第47章 这位是尊夫人吧?
月薄之的手指穿透层层叠叠的暗红衣袍,像剖开一朵垂死的莲花。
腰下松开的绫罗绸缎此刻却成了刑具,随着月薄之的动作用力绞紧。
铁横秋能清晰感觉到那指尖的凉意,顺着脊椎沟壑滑动,激得他浑身战栗。
铁横秋下意识想逃,后腰却被精准扣住。
“嘘,”月薄之忽然咬住铁横秋,血腥味在两人唇齿间蔓延开来,“这是你欠我的……”
是啊……是我欠他的……
——想到这一点,铁横秋放软了身体,如同停止挣扎的猎物。
他放任自己跌进月薄之怀里,像片被狂风扯落的枯叶。
纱帘之外,是报春鸟的叫唤不休,初春的气息在两人紧贴的肌肤间蒸腾,化作细密的汗珠,顺着月薄之绷紧的下颌线滑落,滴在铁横秋锁骨凹陷处。
明明只是汗水,滴在身上,竟似是蜡泪灼人。
铁横秋身体被破开着,却还能有余裕感叹:原来,月尊也会流汗啊。
他甚至想伸手拂去施暴者脸上的汗液,如同拭去玉台上的尘埃。
指尖尚未触及对方皮肤,腕骨已重新被铁钳似的手掌扣住。
月薄之双臂如铁铸般将他锁在软垫与自己胸膛之间,掌根抵着他腕脉重重下压,形成一道暗香浮动的囚笼。
而铁横秋就是囚笼里的困兽。
夕阳余晖透过鲛绡纱帘渗进来,为两人错叠的衣褶镀上金边。
铁横秋双腿在层层叠叠的衣袍下徒劳蹬动,片刻后突然僵直如铁,又缓缓放松垂落。
鸟鸣突然歇止。
铁横秋渐渐恢复清明,看着月薄之的脸,缓缓开口,带着几分小心:“月尊……您……您好些了么……”
声如蚊蚋,好像很可怜似的。
月薄之瞳孔里翻涌的暗色渐渐沉淀,如同退潮后的礁石露出冷硬纹路。
下一刻,月薄之离开了他的身体。
铁横秋感觉钳制从身上松开,肌肤仍有余温。
他活动了一下刚刚被压得死实的手腕,小心垂着头,半晌又声如蚊蚋地说:“那、那我们要不要换个衣服……”
“你更衣吧。我穿身上这套就可。”月薄之慢条斯理整理襟口褶皱。
铁横秋抬起头,见月薄之很快就打理好雪氅上蓬乱的毛发,一副衣冠楚楚模样。
狼狈的只有铁横秋。
铁横秋微微叹了口气,招呼夜知闻送上便装。
夜知闻大概知道云轿里是什么状况,都不敢抬头,只撩起纱帘一角,把服装递了进来。
铁横秋接过,看到是一套常服,算是松了口气——还好不是那种层层叠叠绑个带子都如同解八卦阵的法袍。
这种衣裳他是穿惯了的。
唯一的问题是……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月薄之。
他是要在月薄之面前换衣服?
月薄之却显然没察觉、或者是不在意铁横秋的窘迫。
他支颐在侧,靠在药枕上,微闭双目,像是在假寐。
即便如此,铁横秋还是有些忸怩,便掩耳盗铃地背过身去。
然而,当背对着月薄之的时候,他反而更觉芒刺在背,甚至产生了背后被紧紧盯着的疑心错觉。
他手忙脚乱地把衣服快速穿好,头都不敢回一下去看月薄之,伸手一把抓起帘子,看向外头。
只见太阳完全下沉,天色已暗。
而夜知闻等一众魔侍,像是提前商量好了似的,都非常有默契地站在离云轿几丈远的地方。
这下搞得铁横秋真的越发尴尬。
他只好从云轿跳下来,走向那群魔侍。
魔侍们原本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歇息、闲聊,看到铁横秋走过来,瞬间都停止了交谈,纷纷挺直身子,规规矩矩地立正站好。
看到这一幕,铁横秋心想:看来,我可真是一个驭下有术的魔尊大人啊。
铁横秋走到夜知闻面前,咳了咳,说:“天色已晚了,还赶得及进城吗?”
夜知闻回答道:“启禀尊上,前方乃是一座不夜城,晚上也能进的。”
“哦,那就好。”铁横秋放心了。
他抬眸扫过月尊那顶招摇的云轿,又看着这一群一看就是魔修的侍卫,不觉皱起眉头:“我进城是要轻车简从的,魔侍们就不必跟随了。”
魔侍们表面上“我们可太想跟随魔尊了”,心里头“可以休假了美滋滋”。
夜知闻倒是表情淡定:“那属下……”
铁横秋能感觉到夜知闻身上没有魔气,微微颔首,又说:“正道里有见过你人形的人吗?”
“没有。”夜知闻摇摇头。
铁横秋放心了:“那好,你就跟我和月尊一起去吧。”
夜知闻呵呵:……就知道我逃不掉。
“属下遵命!”夜知闻说完,用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刮了其他魔侍一眼。
魔侍们则用羡慕妒忌恨的语气说:“真佩服夜大人如此得到尊上的宠信啊!属下们也好想跟随尊上一起进城日夜服侍呢!”
夜知闻:……老子要喷一口火!
把你们这群带薪休假的混蛋都烧死!
喳喳!
魔侍不能带上,那顶闪闪发光鲛绡纱里三层外三层的大云轿自然也是不能带的。
幸好夜知闻早作准备,只见他抬手一挥,从储物戒中放出一架高大宽敞的马车,套上四匹四蹄踏雪的上品宝驹。
这出行规格,便从“魔尊大人驾到”变成“有钱公子出游”。
夜知闻便驾着这马车,载着月薄之和铁横秋进了纵酒城。
纵酒城,乃是一座不夜城,即便月上中天,依然人声鼎沸,长街两侧悬满灯笼,楼角酒旗舒卷如浪。
这儿本就是一处热闹的去处,不管是人、魔,还是妖怪,都能在这儿纵情欢乐。
更别提,剑术大比即将在纵酒城附近的白光山举行。这些天,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纷纷汇聚于此,使得纵酒城比往日更加热闹拥挤。
这驷马大马车在这人头攒动的街道上着实有些难走。
夜知闻小心翼翼地操控着缰绳,无奈地架着马车,停在了离城门最近的一家客栈前。
铁横秋见状连连摇头,以他多年贫穷的经验,开在这种最方便、最显眼位置的客栈,那价格肯定贵得离谱。
而且……
他看着人满为患的城中:“怕不会客满了吧?”
夜知闻却耸肩一笑:“这时节肯定客满了,但只要钱给够,就总能挤出房间来。”
说罢,他潇洒地跳下马车,朝着客栈大门走去。
“臭吱喳……不花自己的钱不心疼啊!”铁横秋骂骂咧咧,正想说要不问客栈老板有没有柴房可以睡,但他目光一转,落在月薄之雪白的衣袂上,便连连摇头。
他自己可以吃苦,但月尊怎么可以?
唉,那只能多花点钱了。
很快,夜知闻就满脸喜色地走出来:“成了,果然空出来了,还是上等厢房。”
一看到夜知闻那么快就出来,并且还是上等厢房,铁横秋就心疼得直抽抽:肯定是没有讲价吧!
他果然是一个贫穷的霸道魔尊啊。
然而,既然夜知闻都谈好了,而且月薄之看起来又很虚弱的样子,铁横秋也不好多讲什么。
夜知闻身后还走出一个店里的伙计,殷勤地帮忙牵引马车。
铁横秋眼皮直抽抽:这服务态度那么到位,一看就是使了银子!
啊,我好痛!
这架大马车本身就极为招眼,而夜知闻那一副不管不顾、挥金如土的大手笔做派,更是让客栈里外不少人纷纷投来了关注的目光。
但见帘子拉开,走下来的是一个白面书生,他们更相信:是没什么修为的富家子弟来游玩了。
白面书生又搀着一个病弱美人下了马车来,众人更看得眼热。
是一块肥肉啊!
客栈的店家瞧见这一行三人,心里头也认定他们是来纵酒城观光的富人。
只见店家满脸堆笑,快步上前,朝着铁横秋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说道:“几位是打哪儿来的?来这纵酒城要做什么?托大地说一句,我也是本地通了,各位想要游玩什么,我都可以帮忙安排,保证让几位玩得开心、玩得尽兴。”
铁横秋心想:肯定是想宰我一笔吧!我才不上当呢!
铁横秋笑笑,便回答:“请问店家,那白光山是不是就在附近呀?”
店家听到铁横秋这么问,笑道:“哦?难道公子也是剑修,想要去剑道大比?”
铁横秋本来想说:你惊讶个什么劲儿?我看起来不像剑修吗?
是我不够穷吗?
但话到嘴边,他突然想到,自己现在易容乔装了,看着是一个白面书生,又带着一个病美人在身边,当然是不像要参加剑道大比的。
于是,他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对啊,我听闻这剑术大比十分热闹,便想着去凑个热闹。”
店家听了就觉得合理了:哦,是想要去围观的。也是,看他也不像能参赛的样子。就这身子,怕是海选就会骨折吧。
店家得知他是要观战的,眼神倒是更热切了:“原来如此。这几日啊,像公子这样的剑修可不少,都是为了那剑术大比而来的。公子要是想去,我可以给公子指条近路,还能帮公子安排视野好的位置呢。”
说着,眼睛滴溜溜地转,心里头已经开始盘算着能从这几人身上赚多少银子了。
铁横秋皮笑肉不笑,也不拒绝:“那就有劳了。”
倒不是他愿意当冤大头被人宰,而是他想着,先答应下来,那么这几天店家为了维护关系就会对他们比较殷勤。
若是开口拒绝,这几天大约过得没那么自在了。店家说不定会在各种地方使绊子,给他们找不痛快。
果然,听到铁横秋这么说,店家顿时两眼放光,仿佛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在向他招手。他连忙满脸堆笑,殷勤地在前面引路,亲自带着铁横秋一行人往厢房走去。
上房都在高楼层,几人便要多走楼梯。
店家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留意着身后的客人。
当他的目光落在月薄之那行不禁风的模样上时,忍不住感叹道:“哎哟,这是尊夫人吧?身子骨可真是弱啊,这上楼梯怕是都费了不少力气。不过您放心,咱们这客栈的上房那可是舒适得很,保证住得舒舒服服,能把这旅途的疲惫都给歇没了。”
听到“尊夫人”三个字的时候,夜知闻和铁横秋都好像见到了鬼一样。
铁横秋小心翼翼地瞅月薄之一眼,唯恐他突然暴起把所有人都杀了。
然而,但见月薄之仍是一脸淡然,仿佛根本没听到店家那话一般。
铁横秋正想解释一下,但转念一想:他们是要住一个厢房的,这时候解释说不是夫妻,那也有点奇怪!
难道说是兄弟吗……
虽然也不是不行,但要是大晚上的月薄之又蛊毒发作……
第二天,整个客栈都知道了上房住着一对一夜叫七次水的兄弟!
第48章 蛊毒又发作了
掌柜的看铁横秋又手无寸铁又富得流油又耳根子软,看他的眼神便充满热诚,仿佛在看一只黄金大猪头。
铁横秋也懒得理论,心里只想着带月薄之早些安置。
掌柜始终堆着殷勤的笑意,抬手推开雕花木门,朗声道:“此乃本店最为尊贵的‘天字一号’上房,三位贵客,里边请!”
门一打开,便见室内果然雅致,全套桌椅家私都是檀木打的,擦拭得干干净净。
铁横秋示意掌柜暂且退下,待掌柜离去,屋内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一鸟。
夜知闻可不想和这两个主儿一个屋子里睡觉,便说道:“我化作原形,到外面寻棵树歇息一晚便是。”
铁横秋却说:“你的原形到哪儿都一路闪光带火星的,也太引人注目了。”
夜知闻抬手摸了摸鼻子,略带尴尬地辩解道:“其实也不尽然,我也能幻化成低调些的模样。”
话音刚落,夜知闻身形一闪,摇身化作了一只不太起眼的、灰扑扑的小山雀,小巧玲珑,却也不失可爱。
只是,化了雀形之后,他便不能口吐人言了,只是一味的吱吱喳喳。
月薄之微微蹙眉,揉了揉太阳穴:“也不知道吱吱喳喳的说些什么。”
铁横秋与夜知闻结下了灵宠契,自然能听懂他的意思,当下笑着解释道:“他说‘不打扰二位歇息了,吱吱,属下先行告退,喳喳’。”
月薄之笑笑,一挥手:“去吧,夜吱喳。”
夜知闻意味不明地叫唤了两声,才抖着翅膀飞出去了。
待夜知闻飞走后,铁横秋便把窗户关上。
他对月薄之说:“月尊……”
月薄之打断他的话:“你总要这么称呼我,这鲛褪戴了也是白戴了。”
铁横秋抿了抿唇:倒也是,整个修仙界能称得上“月尊”二字的也没有谁了。
他咳了咳,眼珠转转:“但我要如何称呼您呢?总不能是……”他想起掌柜对月薄之的称呼,干巴巴地说着,“夫、夫人吧……”
他这话说出口就有些懊悔,已经预感到月薄之要一记凉凉的眼刀扫来了。
月薄之却连眼皮都未抬:“随你。”
铁横秋:……啊?
要真随我……那就是官人、相公、冤家、大【敏感词】心肝宝贝儿了……
那是真不能说吧。
会被他一剑捅个对穿吧。
想到这些,铁横秋神色复杂地看着月薄之。
月薄之抬起眼皮:“在想什么?”
铁横秋指尖无意识捻着衣袖:“那、那您要唤我什么……”
“还能是什么?”月薄之倏忽站起来。
铁横秋感受到他强大的气场,略有些慌张:“我……我没有占你便宜的意思……”但月薄之要喊我相公什么的,我也是不会拒绝的啦。
月薄之恻然一笑,虽然离他并不近,但烛火里投下的影子却如巨兽一样把铁横秋完全覆盖。
铁横秋咽了咽。
月薄之说:“你的化名。”
“啊?”铁横秋一怔。
“你在外的化名是什么,我就唤你什么。”月薄之掸了掸衣摆,带起一阵冷香,“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啊,啊,是!是!是!”铁横秋紧张地连连点头,“当然是这样……”
“那你的化名想好了吗?”月薄之问。
“我叫……”铁横秋顿了顿,道,“我小时候在家排行老五……那、那就叫铁小五吧。”
月薄之眉毛挑起:“小五?”
听到月薄之的嗓音喊着这一声“小五”,铁横秋后颈蓦地窜起一阵麻意。
这称呼像枚生了锈的铜钥匙,突然捅进记忆深处落满灰的锁孔。
却又因为月薄之声音里蕴含的笑意,夜风一般扫去铜锁上的锈迹。
窗缝漏进的月光恰好笼住月薄之的眉眼,浮出些微温存的暖意。
铁横秋恍惚了一瞬:我疯了。
我真的是疯了。
我居然觉得此刻的月薄之很温柔。
可是……他又怎么会对我温柔呢?
大概是因为房间太过昏暗了……
他不敢多想,略感慌乱地走向床铺,说道:“我替您铺床罢……”
正这么说着,却发现这客栈店家确实周到,床也给他们铺好了。
他转头,看着月薄之若无其事地走到妆台前,修长的手指搭上白玉簪。
簪子抽离发髻的瞬间,如墨黑发倾泻而下。
铁横秋第一次看这样的场面——从来高高在上的月尊在自己面前解开头发、脱下外袍的画面。
他站在那里,竟觉不知如何是好。
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明明知道自己这样失礼,但仍忍不住将目光久久留驻在男人脸上。
月薄之却是若无其事,仿佛感受不到这般冒犯的凝视。
铁横秋想:他……他是不在乎我的目光?
也是,我现在这个水平,在他眼里是随手能掐死的蚂蚁,留我一条命,只是为了缓解蛊毒。
他微微垂眸。
却不知,他这近乎痴迷的视线,对月薄之而言才是真正的良药。
“你站着做什么?”月薄之虽然是在同铁横秋说话,但眼角好像都没有给他分一丝,只是看着镜中。
铁横秋反应过来,忙说道:“我……我啊……”
支吾了半晌,他才说:“我想着去哪里找被褥打地铺了。”
他当然知道分寸,不能和月薄之同床共枕。
听到铁横秋这主动退避的话,月薄之眉头轻轻一凝,目光在镜子里铁横秋的倒影上划过:“谁叫你睡地上了,小五?”
听到他叫自己“小五”,铁横秋微妙地起了一丝颤栗,他心里一边叫喊“请别这样喊我了”,一边又叫唤“请多多的这样呼唤我吧”。
铁横秋咽了咽:“那我……我睡哪里?”
月薄之说:“这床铺冻冰冰的,你去给我捂捂被子。”
铁横秋一怔:捂捂被子……不就是暖床?
啊,有点暧昧了。
搞得我有点高兴了。
铁横秋压下想要翘起的嘴角,屁颠屁颠地钻进了被窝。
铁横秋抿着唇角掀开被角,掌心贴住锦被,悄悄催动真气。
丹田处涌起细密热流,顺着经络游走至指尖,不过片刻功夫,被褥里已烘出暖融融的热气。
一边如此,他一边看着月薄之褪下外袍,黑发流水般泻在素白中衣上,如乌云蔽月。
铁横秋明明心里骚话一大堆,正到了这个情景,却莫名羞赧起来,转过背去,紧紧闭上眼睛。
他感觉到,带着暗香的身躯进入了他暖好的被窝里。
真气仍在被褥里流转,他却觉得丹田处的热意全涌到了脸上。
月薄之的发丝掠过他后颈,像冰凉的蛇信子。
铁横秋绷紧脊背,擂鼓般的心跳在寂静夜里格外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铁横秋绷紧的脊背才渐渐松了下来。
感受月薄之匀长的呼吸拂在他后颈,渐觉眼皮坠了千钧重,困意如潮水漫过堤坝。
脑子困在混混沌沌的梦境,铁横秋恍惚觉出唇瓣被撬开。
温热触感如春水漫过干裂河床,激得他喉间溢出一声呜咽。
鼻息间萦绕着熟悉的寒梅暗香,织成密不透风的网。
他想偏头躲避,下颌却被冰凉掌心扣住。
舌尖传来酥麻的颤意,像困在蛛网里的蝶,每挣扎一次便缠得更紧。
肺叶急需空气,胸腔却似灌了铅,连指尖都使不上力。
有什么东西倾泻而出,像雪落在滚烫的炉壁,转瞬消融在春夜温热的被窝里。
翌日早晨。
铁横秋醒来的时候昏昏沉沉,脑子发蒙,脸颊发烫,身体又有些难以分辨的不适。
他非常怀疑:月薄之是不是半夜起来捶了我一顿?
他惺忪着睡眼坐起来,发现床铺旁边空了,心中也跟着空了:说实在话,他还是很期待能看到月薄之早晨的睡颜的。
可惜……
唉,关系还没到那份上吧!
铁横秋放下纠结,掀起床幔,便见一套素白中衣随意搭在屏风上。
屏风后摇动着人影和水声,显然是月薄之在沐浴。
想到这一点,铁横秋脸颊发热:啊哟,不愧是我的男神,还真讲究,身体这么差还坚持一早起来洗澡。
场面有些尴尬,铁横秋蹑手蹑脚下床。
水声停了。
铁横秋猛地屏住呼吸,放慢了手脚。
屏风后传来月薄之的声音:“小五。”
铁横秋心肝儿颤颤:“诶,月——”他咬住舌尖,小心回应,“夫、夫人……”
屏风后传来一声短促的嗤笑。
铁横秋头皮发麻:……是在冷嘲吧!果然是在嫌弃我吧!
月薄之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替我穿衣。”
四个字,满是理所当然的语气。
铁横秋愣住了:这、这合适吗?
夫人,我可是给你下蛊坐上去的狂徒啊!
“听见了吗?”月薄之的声音冷飕飕的。
“是!马上!”铁横秋头皮发麻,把屏风上搭着的衣服拿下来。
他可多明白自己多么爱慕月薄之,要做这么贴身的事情,很难不失态。
他也明白,月薄之肯定还记着仇呢,自己要是有半点逾矩,等待他的就是被捅个对穿!
这么一想,铁横秋那聪慧过人的脑袋瓜瞬间便理清了这些怪异之处的头绪。
从昨晚开始,月薄之对待自己的态度就颇为暧昧,可那脸色却依旧冷若冰霜。
就是在这儿等着呢!
自己信誓旦旦说了已经失忆对月尊没有不敬的想法,月尊可能不信他,是要试探吧!
没错!
就是这样!
铁横秋茅塞顿开。
他暗暗下定决心:“我一定要表现得规规矩矩、本本分分,绝不能让月尊抓住任何把柄。”
说起来,之前铁横秋刚醒来,说要放走月薄之,还被月薄之讽刺“欲擒故纵”!
铁横秋一脸老实人被冤枉地表示:我是真心的!
但实情……铁横秋还真的就是欲擒故纵。
他对月薄之的贪念是从未减退的,即便记忆不全,也是如此。
只不过,他审时度势,才做出要放走月薄之的假动作。
真是多谢了蛊毒,他才有了顺势留住、甚至亲近月薄之的借口。
这蛊虫可真是大善虫啊!
铁横秋咧咧嘴,却又揉了揉发酸的腰部:不过,这蛊虫别发作得那么频繁就更好了。
铁横秋捧着叠好的衣袍转过屏风,把头埋得低低的,一副不敢抬头看人的卑微怯懦。
只听到一阵水声,是月薄之从浴桶里站出来了。
溅起的水汽撒到铁横秋脚边。
铁横秋猛地一怔:凉的?
怎么,月尊一大早还洗凉水澡?
这多不养生啊。
“夫人……怎么洗凉水澡?”铁横秋低头问道。
“想起某人,就心火旺盛。”月薄之带着嘲意的声音响起。
铁横秋:……果然还是想一剑把我捅个对穿吧。
晨光透过雕花木窗,在月薄之锁骨处洇出暖色,铁横秋盯着那抹水光,耳廓发热。
“愣着作甚?”月薄之忽然偏头,发梢扫过铁横秋手背。
他慌忙垂眼,把衣服给月薄之披上,指尖搭在盘扣上,这扣子扣眼极小,需得凑得极近才能对准。
铁横秋的鼻尖几乎触到月薄之衣襟,梅香混着清凉水汽扑面而来。
却见月薄之缓缓倾身,鼻息喷在铁横秋的耳边:“系紧些。”
他指尖一颤,盘扣险些滑脱:他……他……啊……他这是在勾引我吗?
铁横秋眼观鼻鼻观心,告诉自己一定要守住,不要轻易动摇。
堂堂月尊怎么会勾引我?
要么就是我自作多情!
要么就是他故意试探!
对了,试探。
哼,我不会上当的。
铁横秋轻轻咬住舌尖,心中默念清心诀,迫使自己将全部心神集中在指尖的细活上。
不得不说,专注做事真的很能令人降下心火。
他系扣子的手也越来越稳了。
一颗、一颗,又一颗,顺着脖颈蜿蜒往下,直到腰间。
他单膝跪下,靠近着月薄之的腰腹,把最后一颗盘扣收拢成结。
一切完毕,铁横秋喉结微动,将翻涌的血气重新压回身体深处。
却不想,月薄之的大掌忽而拂上他的后颈。
下一瞬间,他就被按向这具散发着暗香的身体。
他眼睛一闭,感觉到热意贴在脸上。
“我……”月薄之的声音闷在喉间。
“不用说了,”铁横秋生无可恋,“又发作了是吧。”
铁横秋:日啊。
杀千刀的我啊!
这蛊毒下来到底是折磨谁啊!
啊!
我的天啊!
什么蛊毒啊,我在哪里找的啊!
哪来的闻鸡起舞一日三食宵衣旰食夜不能寐勤奋小蛊虫啊?
发作这么频繁啊!
这蛊虫也不累吗?
什么蛊虫,我看是馋虫吧!
我看别叫“缠情蛊”了,改名叫“馋勤蛊”吧!
我一定、一定要把净时莲心夺过来,治好月薄之这病!
若非如此,病发的是他,搞死的是我啊!
第49章 全湿透了
月薄之缎袍上的盘扣,硌着铁横秋的脸,在皮肤上压出细小红痕。
铁横秋呼吸都困难。
如蒙大赦的瞬间,双手却几乎扑倒了屏风。
浴桶翻倒在地,濡湿了一切。
铁横秋抹开糊住视线的湿发的瞬间,月薄之已来到他的身上。
缎袍下摆浸成深色,如云的袖口泡得发皱。
素日纤尘不染的仙君就这般放任自己浸在满地水渍里,乌发披散如墨,唇角噙着丝诡异的快意。
铁横秋后脑几乎要撞到地板上,却被一只大掌护住后颈。
他还来不及反应,月薄之的膝盖已抵进他腿间。
翻倒的浴桶仍在汩汩淌水,衣摆像是泡湿了的宣纸那样糊在二人身上。
“可以……轻一点嘛……”铁横秋哑声发问。
月薄之不答话,指尖勾住他浸水的衣带,稍一用力便扯开。
铁横秋从他的动作里明白了答案:……不可以。
嗯,果然是来折磨我的啊!
这力度,这狠劲!
果然恨我啊!
虽然一直觉得你想捅死我。
但没想到是怎么一个捅法啊!
果然是要死了……
铁横秋又开始模模糊糊,觉得自己几乎要死过去了。
“小五……”月薄之含混地念着。
带着喘息的热气喷在耳,带起的麻痒顺着脊椎爬进胸腔,激得他弓起腰身。
他喉头漏出的呜咽,带着自己都陌生的软气:“夫、夫人……”
“呵,乱喊什么。”月薄之似冷笑,把他握得更紧,“没大没小。”
……
客房被弄得乱七八糟,铁横秋也是。
铁横秋混混沌沌地睡在床上,醒来的时候发了好一阵子的愣。
想起昏睡前发生的一切,他像个热水壶一样头顶冒烟,摸了摸身上,却惊讶地发现已经换上干净衣服了。
他从床上走下来,深感脚步虚浮:这蛊虫真可怕……
我干嘛要给他下这个啊!
这就是所谓的“害人终害己”了!
床依旧对着竖起的屏风,但屏风显然已经换了一扇新的,地上也干干净净,毫无水渍。
想来是店家打扫过了。
一想到店家居然来打扫过了,铁横秋更觉得头顶发闷:……这下是真的撇不清了。
铁横秋披起衣服,转到屏风后,便看到月薄之拥着雪裘在窗边看书。
真是怪铁横秋看月薄之的时候总带着一层光环,因此也没发现端倪。
他眼里:月尊总是在窗边看书。
实际上:月薄之总是在光线好的地方摆姿势。
不过,铁横秋也很快发现了违和感:怎么老是在窗边啊?
只是,他的关注点是不一样的:“虽然已是初春了,但春寒料峭,老是在窗边吹到风了,也是不好的。”
铁横秋边说边将窗牖掩了。
月薄之翻过一页书册:“你倒是能睡。”
铁横秋很想说:你才是真正的能“睡”!
铁横秋心里的话不敢说,只好赔笑:“蛊毒凶猛,月尊没累着么?”
月薄之轻咳一声:“也是有些乏了。”
铁横秋:……那你也是蛮牛的,居然只是“有些”。
不愧是月尊,是我见过最顽强的先天心症后天中蛊病人。
怪不得当年药王和你这么要好,怕不是想研究你这先天病弱长命圣体吧。
不过,想起当年的事情,铁横秋不禁紧紧皱眉。
记忆还是没有恢复,但印象中药王和月薄之关系不错,几乎是天下间唯一和月薄之有交情的人物了。
但按照夜知闻的说法,自己却把药王给砍了。
可奇怪的是,月薄之面对此事,神色古井无波,似乎毫不在意。
难道……这里头还有什么蹊跷吗?
铁横秋多少能感觉到:自失忆之后,所经历的桩桩件件,都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诡异。
然而,月薄之和夜知闻的存在,还是让他放下了不少心防。
夜知闻和铁横秋之间有主仆血契,夜知闻是不能伤害铁横秋的,彼此也有天然信赖。
至于月薄之……
铁横秋看月薄之更是如看明月,不敢多生思量。
即便心中偶有疑虑,却也难以让这份怀疑发芽。
更何况,以月薄之的修为,即便是想取他性命,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又何须这般大费周章、故弄玄虚呢?
看着铁横秋一脸思索,月薄之放下书卷:“在琢磨什么?”
铁横秋忙回答道:“没什么……我只是……”
只是屁股疼。
铁横秋想到这个问题,觉得不能放任,只好委婉地说道:“蛊毒发作如此频繁,对您的身体会不会有什么损伤?”
月薄之听到这话,似乎不悦,皮笑肉不笑:“哦?很频繁?”
铁横秋:……不频繁吗?
难道我们过去……比这还频繁吗?
握草。
这么频繁,我还能当魔尊呢?
我原以为我过去是威猛的禽兽,现在才发现是拉磨的驴……
和这蛊虫一般的勤奋啊。
走火入魔真的会发癫啊。
好吓人。
铁横秋只觉头皮一阵发麻,下意识地挠了挠后脑勺,硬着头皮说道:“我寻思着,好像每次咱俩靠近的时候,您这蛊毒就特别容易发作。”
听到这话,月薄之意外地挑眉:“你倒是很会观察。”
铁横秋尴尬地咧了咧嘴,挤出一丝笑容:“也……也不是,主要是我真心实意地关心您的身体。”说着,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琢磨的方向有道理,便接着说道,“我听说这等蛊毒,一般都是成对的,我身上带着母蛊,您身上的是子蛊,所以咱俩一靠近,就容易产生反应。”
月薄之笑意淡漠:“你是从哪里听说这等事的?”
铁横秋咳了咳::“就是一些书籍……”
比如:《苗疆少年真的猛》
《苗寨千金为何掏出来比我大》
《霸道蛊王黑长直》
……
铁横秋正犯着嘀咕,这时候,脑子里却传来了一声颤动。
那是来自夜知闻的声音。
他和夜知闻有着主仆血契,必要时能心神相连。
铁横秋猛地拍了拍脑门,对着月薄之说道:“我得出去一下,那傻鸟似乎碰到麻烦了。”
月薄之挑眉:“我同你一起去?”
铁横秋却说:“夫人辛苦了,还是在这儿休息一下吧。小事情,我能应付。”
月薄之颔首,却又拿出一个玉简,递到铁横秋面前:“若有险情,便以此召我。”
铁横秋有些意外,双手接过玉简,恍惚像是回到了当年的栖棘秘境,那时候,他也是有这么一枚玉简。
月薄之只把玉简放到铁横秋手上,便收回了手掌,仿佛连触碰铁横秋一下都不愿似的,双手收回袖中,微微闭目。
铁横秋:……嗯,果然还是讨厌我啊。
铁横秋来不及细品心中那丝复杂的情绪,当下心念一动,凭借着与夜知闻之间的感应,身形如电,迅速朝着夜知闻所在之处掠去。
原来,夜知闻化作小山雀在外头的树上栖息,却不巧遇到几个顽童。
那几个顽童手持弹弓,嬉笑着朝夜知闻发射石子。
夜知闻身为灵兽,自然并非毫无应对之策。
他灵活地蹦跳着,在树枝间轻盈穿梭,轻而易举地便躲过了飞来的石子。
谁料,这几个顽童之中有个骄纵跋扈的修真世家子弟,连着弹射了几次都未击中夜知闻,顿时恼羞成怒。
只见他颐指气使地唤来一群侍卫,气焰嚣张地命令他们将夜知闻抓下来。
夜知闻目光锐利,一眼便瞧出这些侍卫都是剑修,且修为还算不错。
夜知闻这下进退两难了。
要是直接对抗,那夜知闻一张嘴要把侍卫喷成烤鸭,也没什么难度。
只是,他奉命低调行事,便不知该如何抉择,因此才使用感应,向铁横秋请示。
铁横秋赶到的时候,便看到几个侍卫已经飞跃起来,朝夜知闻发动围攻。
夜知闻扑腾着翅膀,只是不停地闪躲,身形灵活得好似水中游鱼。
几个侍卫见这平平无奇的小山雀居然能躲过他们的围捕,也非常意外。
侍卫长只嘀咕:“这怕不是成精了吧?”
那顽童一听,顿时来了兴致,眼睛放光,大声叫嚷着:“原来是精怪啊,怪不得这么惹人讨厌呢!你们快给我把它抓下来,掏了它的内丹,给我哥哥补补身子。”
侍卫长面露难色,劝道:“小公子,山精野怪修炼着实不易,更何况是山雀这般弱小的生灵,小公子不如就高抬贵手,放它一条生路吧。”
顽童一听,顿时气得满脸通红,跳脚骂道:“你是不是不听我使唤了?我命令你赶紧给我把它抓来!要是你不照做,我就告诉我哥哥,让他治你们的罪!”
侍卫长满心无奈,只得凝聚气息,提剑纵身而上,施展出真正的剑招,朝着夜知闻凌厉攻去。
夜知闻也是来气了,寻思着不若还是直接喷火,给他们好看。
铁横秋瞧见这一幕,刚要出手,却不想,一道身影如鬼魅般疾驰而过。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未看清究竟发生了何事,那原本围成一团的侍卫们便纷纷倒地不起,痛苦地呻吟着。
一个身穿锦袍的俊美青年坐在枝头,笑吟吟道:“一群剑修欺负一只可怜的小雀,也不知是哪门哪派?”
在众人说话的时候,夜知闻扑腾几下翅膀,便要飞离这棵树。
锦袍青年屈指一弹,竟将振翅的夜知闻轻轻压回原位,精准把这小雀笼住。
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叫这鸟儿挣脱,也不伤着他半根羽毛。
夜知闻吱吱喳喳地叫唤着,众人听不懂这鸟语。
铁横秋却听懂了,夜知闻在说:“尊上,救救我!救救我!我挣不开!”
铁横秋一怔:居然连夜知闻都挣不开吗?这人是什么来历?
心念一定,铁横秋动用真气,想看清这个锦衣男子的修为,却不想,竟然看不出来。
这说明,锦衣男子的修为在铁横秋之上。
铁横秋都是元婴了,那这男的岂不是……
铁横秋忍不住在心内叫道:这人什么来头……
夜知闻听见铁横秋的疑惑,便回答道:这人虽然收敛了气息,但我知道,他就是霁难逢!
铁横秋:……霁难逢?是三大魔将之一?
夜知闻:正是。
铁横秋一下想起来了,魔域有三大魔将,各自盘踞一方,宛如三头蛰伏的凶兽,割据着魔域的大片疆土,却也不称尊。
细数魔域数百年风云,虽不乏枭雄自封魔君,却从未有一人能在血诏碑前真正称尊。究其根本,正是这三位魔将桀骜难驯。他们宁可偏安一隅逍遥自在,也不愿向任何人屈膝称臣。虽不自立为王,却也容不得他人号令。
历代魔君虽坐拥高位,却始终奈何不得这三头猛虎。明争暗斗间,多少魔君想将其收服,最终都铩羽而归。久而久之,魔域便形成了这般诡异的平衡:魔君高居庙堂,三将雄踞四方,彼此制衡,谁也无法真正一统魔域。
可见,这三大魔将都是难缠之辈。
想到这些,铁横秋对自己的敬佩之情又油然而生了:我居然把他们三个给收复了,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魔尊,我好牛啊。
不过,现在的铁横秋还是弱鸡,赶紧摸了一把脸上的鲛褪,心下稍定:如今我体内魔气尽散,修为也跌回了元婴期,就连面容都已改头换面,那家伙想必是认不出我来了。
要是让魔将发现魔尊变菜了,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虐菜吧!
那可不兴啊!
铁横秋还记得话本里说的,三大魔将都是暴躁癫公。
一个是路过的狗都要踹一脚,一个是路过的狗都要咬一口,还有一个,是路过的狗都要日一夜!
铁横秋福至心灵,问夜知闻:霁难逢,就是喜欢【】狗那个?
夜知闻闻言,瞳孔紧缩:……??吱吱??他还有这爱好??喳喳??
夜知闻听说霁难逢居然有这般特殊的爱好,也是惊悚得羽毛都要炸开。
霁难逢察觉到他的异样,偏过头来,目光温润如水。他唇角噙着浅笑,举手投足间尽是世家公子一般的优雅气度,丝毫不似一个【】狗狂徒。
夜知闻:……吱吱……知人口面不知心,喳喳。
第50章 霁难逢
那侍卫长原本自觉修为还算不错,可如今连对方是如何出手的都没看清,自己便已被击倒在地,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凛然的惊意:此人的修为绝非等闲之辈!
想到这一点,侍卫长立即露出敬畏之色。
然而那顽童却依旧不依不饶,扯着嗓子嚷道:“我的来历?哼!说出来可别把你吓得屁滚尿流!”
霁难逢嘴角上扬,饶有兴致地笑道:“哦?说来听听。”
侍卫长赶忙伸手拉了拉顽童的衣袖,迅速挡在顽童身前,双手抱拳,对霁难逢恭敬地说道:“我家小公子年少无知,行事的确有些不知轻重,还望阁下大人有大量,莫要与他计较。”
听到侍卫长语气这么谦卑,那顽童又要恼火了。
可这一次,侍卫长并未任由这位小主人肆意妄为,竟不顾尊卑之分,对着顽童使了一个禁言咒。
顽童气得双眼圆睁,那眼神能喷出火来,脑子里无声咒骂:你敢这样对我,我回去定要告诉哥哥,让他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
侍卫长按住了顽童,又对霁难逢道:“阁下风采卓然,气度非凡,实在令人心生敬仰。不知可否有幸得知阁下名讳?鄙人的主家乃常宿何氏,在这修真界也算略有薄名。今日能与阁下这般英雄豪杰结识,实乃我等之荣幸,求之不得啊。”
侍卫长先是客客气气地赔笑,称自家公子年幼懵懂、少不更事,而后不动声色地搬出“常宿何氏”的名头,这番举动,也算是给足了对方尊重,又隐露自家威势,讲话办事倒是老道。
围观的人们听说“常宿何氏”这个名头,也是心下一跳。
在修真界,谁不知道这个大族的威名?
“不会就是那个常宿何氏吧……?”
“可不就是嘛!听说他们家现在最年轻的少主,叫何处……何处什么来着?”
“何处觅。”
“就是何处觅。听说他早年便拜入云隐宗门下,成为嫡传弟子。十年前云隐宗遭遇变故,他便回归常宿,接掌少主之位,如今已然成为威震一方的人物了。”
“听闻这位何处觅少主也要前来白光山参加此次大比,此刻说不定就住在咱们这城里呢。”
“哦?如此说来,这位小公子口中的‘哥哥’,莫非就是那位何处觅少主?”
……
那位顽童显然也听到了周围人的议论,虽然被下了禁言咒无法回答众人的疑问,但他脸上露出的骄傲神色,无疑是在向所有人宣告:
没错,他就是何处觅的亲弟弟,常宿何氏嫡系二十一公子——何处安。
看明白了这个情况的铁横秋心里嘀咕:啊,所以这份无脑刻薄,仗势凌人……是祖传的啊?
这常宿何家真的要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家教了。
“什么常宿何氏?没听过。”霁难逢仍把夜知闻控在掌心,一边又伸手抚了抚夜知闻尾巴的那一撮翎羽。
夜知闻只觉一股酥麻之感顺着尾巴传遍全身,忍不住猛地打了个激灵:冒昧啦,兄弟!
但他转念一想:我现在换了形态,霁难逢大概没认出我,只当我是一只平平无奇的可爱小山雀吧,喳喳。
听到霁难逢这等言论,何处安愤恨的神色更深了,双眼盯着霁难逢都要盯出火来。
霁难逢却好似浑然未觉。
他手心稳稳托着夜知闻,身形轻若鸿羽,从高高的树上翩然落下,而后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缓缓朝着何处安走来。
随着霁难逢一步步靠近,何处安这才真切地感受到一股超乎想象的强大威压,如汹涌的潮水般铺天盖地地朝他压来。
在这股威压之下,他脸上的愤恨与骄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因恐惧而泛起的苍白,整个人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瑟瑟发抖。
侍卫长想要拦在何处安面前,却发现双脚像是生了根一样,不能动弹,脸上也写满恐惧:这修为,怕是比主人还强!
霁难逢却依旧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抬起手指,在何处安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记爆栗。
何处安只觉额头传来一阵刺痛,可心里竟莫名地放松了下来:不过是被打了一记爆栗罢了,应该没什么大碍。
然而,他这口气还没松完,便突然感觉身上一阵异样,紧接着整个人竟变得轻飘飘的。他低头一看,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小鸡崽子!
侍卫们目睹这一幕,顿时吓得脸色煞白。
这时候,街角窜出来一条狗,就往这小鸡仔扑。
何处安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扑腾着那对还使唤不熟练的翅膀,迈着小碎步,连滚带爬地夺路而逃。
那模样,狼狈至极。
侍卫们心急如焚,想要立刻追上去护住小主人,可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一般,根本无法挪动分毫。
只能眼睁睁看着小主人变成一只很丑的小鸡被野狗撵得满街跑。
霁难逢哈哈大笑,转身就走,一边还摸了摸夜知闻毛茸茸的脑袋,说:“小东西,这可解气不解气?”
夜知闻:……吱吱,你有病,喳喳。
眼见霁难逢已快走到转角处,铁横秋赶忙紧赶几步上前,脸上瞬间切换成那副他极为熟练的着急慌忙又憨厚老实的神情。他一边用力地挥动着双手,一边对着夜知闻急切地喊道:“鸟儿啊!我的儿啊!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啊!我找你找得都快急死啦!”
霁难逢听到这声音,微微转过头,目光落在铁横秋身上,显然有些困惑。
铁横秋放心了:这易容法宝正好。
他果然没认出我是让他俯首称臣的魔尊大人桀桀桀。
霁难逢的确不认得铁横秋。
但正是因为他不认得铁横秋,所以他不可能卖铁横秋面子。
听到铁横秋张嘴就要认作夜知闻的主人,霁难逢眼中闪过不悦的神色:“你是什么人?”
铁横秋赶忙解释道:“今儿个我出门的时候忘了关窗户,这小家伙就从客栈里飞出去了。我到处找它,找了好久都没找到,都快急死我了。”说着,铁横秋又对着霁难逢赔笑,“真是多谢这位英雄,帮我找回了小雀,您可真是大好人呐!”
霁难逢冷笑:“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铁横秋被这话噎了一下,又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英雄,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否把手掌松一松?他认得我,自然会朝我飞过来的。”
听到这话,霁难逢略作思忖,缓缓把手心松了松。
果不其然,他掌上力量刚减弱,夜知闻便朝铁横秋的方向飞去。
铁横秋和夜知闻都微微松一口气,庆幸能过关。
却没想到,夜知闻还没飞出霁难逢的指尖,就感到一阵无形的力量缠住自己的鸟爪,一下又被拉回到霁难逢的掌心。
夜知闻睁着绿豆眼一脸懵:吱吱?我瘸了?喳喳!
铁横秋却没看懂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夜知闻飞起来,又落回去。
铁横秋疑惑地眨眨眼睛。
霁难逢却冷笑一声:“你看,他根本不认识你。可见你在说谎。”
铁横秋:说谎?我吗?
虽然我真的很爱说谎,但我这次说的的确是实话啊!
苍天可鉴!
霁难逢冷笑着转过背,不再理会铁横秋,径自往前走去。
铁横秋知道这个霁难逢不好惹,便把能召唤月薄之的玉简从芥子袋里取出,藏在袖里,想着若有什么变故,即刻就能捏碎。
备好了后手,铁横秋才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
霁难逢侧过脸,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铁横秋勉强解释道:“这小雀……真的是我养的。”
“哦?”霁难逢挑了挑眉,“那这小宝贝叫什么名字?”
铁横秋正想说什么,却听到夜知闻在自己的识海里说:别跟他说‘夜知闻’。我不想被他认出来。
铁横秋无奈,只好把刚到嘴边的名字硬生生咽了回去,硬着头皮回答道:“他叫……吱喳。”
夜知闻在铁横秋识海里叫嚷:这个名字也太逊了!能不能威武一点?
铁横秋无奈补充:“吱喳是小名儿……全名叫:威武吱喳。”
霁难逢听到这个名字,嘴角勾了勾,眼神微眯,像是想看穿铁横秋的伪装。
不过,铁横秋的易容法器的确过硬,即便是霁难逢这样的高手,也不能看出他的真面目。
过了好一会儿,霁难逢才缓缓开口:“这样吧,你请我吃酒,我考虑考虑要不要信你这话。”
铁横秋赶忙点头,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说道:“当然,当然!你救了威武吱喳,那就是我的大恩人。这酒我一定请,还得是好酒,好好答谢你!”
霁难逢随手一指:“那便去流觞居吧。”
“好,好,好。”铁横秋自然不敢有异议。
霁难逢随手就把夜知闻放到了肩上,和铁横秋走进了流觞居。
这流觞居颇为风雅,霁难逢像是常客,开口就说要开雅间。
进了雅间,却见活水绕桌,酒器随水流缓缓转动,真是地如其名,颇有几分曲水流觞的意趣。
铁横秋哪里见过这阵仗,眼睛都直了。
霁难逢看着铁横秋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更是犯嘀咕:此人若能自称是豢养夜知闻的人,那应该是月薄之的心腹才是。
怎么会……这么小家子……这人,到底是谁?
是故意伪装,还是另有隐情?
察觉到霁难逢鹰隼般的眼神,铁横秋连忙回过脸,朝他一笑:“我小地方来的,没见过这样的世面,今日跟着英雄,真是大开眼界啊!”
霁难逢勾唇一笑:“不用谢,是你付账。”
铁横秋:……他淡淡一句话,竟让我如此心痛。
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残暴【】狗狂徒。
二人便在桌边落座,看着活水潺潺流动,回环往复。
霁难逢笑道:“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铁横秋赶忙欠身:“鄙姓铁,在家中排行老五,您若不见外,叫我铁小五便可。”
“好的,老铁。”霁难逢也拱拱手,“在下季南风,您不嫌弃,叫我季大哥就行。”
铁横秋:“……季大哥。”
霁难逢又说:“若老铁没意见的话,我就按自己的心意点菜了。”
铁横秋捂住发痛的心脏,僵硬点头,心中鼓励自己:……我是魔尊,我是魔尊,我很有钱,我很有钱……
但见霁难逢摇了摇廊下的银铃,便有侍者入内。
霁难逢说了一大堆叽里呱啦的名词,铁横秋这乡巴佬也听不懂,只能在旁边微笑点头,心里还是忍不住琢磨:……这可得多少票子啊?
不一会儿,侍者们便端来了十分雅致的茶具,和闻起来香远益清的茶叶。
铁横秋不禁微微蹙眉,心里直犯嘀咕:这又是什么稀罕玩意儿……瞧这架势,该不会贵得离谱吧。
正在琢磨的当下,铁横秋再度抬头,惊呆了——竟是鱼贯而入了十几个燕瘦环美的美人,有的奏乐,有的跳舞,有的煮茶,还有的二话不说就开始往铁横秋身上劈叉。
铁横秋吓得要躲,却有三个美人龙飞凤舞,朝铁横秋形成合围之势,嘴上唤着:“来嘛,大爷~~~~~~~~~~~”
铁横秋:????我是你大爷???
那三个美人却紧紧追着铁横秋,脚步轻快却又带着几分刻意的妖娆:“大爷,别害羞嘛!来这儿,不就是为了寻开心吗?”
一个美男娇嗔着,还故意将自己的胸膛往铁横秋身上蹭:“大爷,您就陪陪人家嘛。”
还有一个美男仍在一旁坚持不懈地劈叉:“大爷,您看奴家这模样可还入得了您的眼?只要您愿意,奴家今晚就好好伺候您。”
铁横秋被他们追得狼狈不堪,脚步踉跄,左躲右闪,慌乱之间,把藏在袖子里的玉简跌了出来。
铁横秋这下是真的慌了:原本想着把这个放在袖子里,有危险的话可以随时召唤月薄之。
但现在这个场面……
绝对不能召唤他!
铁横秋急得冒汗,赶紧要去捞那块玉简。
却不想,霁难逢已比他快了一步。
【旧笔记小说网】www.jiubiji.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