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他停顿了片刻。


    那红痣似一粒朱砂落在雪肤上,有种夺目的耀眼。


    他终于可以确定,他没有认错人。


    但如果没错的话,为何母亲会觉得她并无突出之处,不配当公主的陪读?明明是很聪慧的一个小姑娘,想着,视线上移,又落到她白皙的脸颊。


    很恬静,很乖巧,只是……这姑娘曾在八仙店抛头露面,不拘小节。


    难道是很会伪装?人前一面,人后一面?


    念头还未深入就被他及时打住。


    这与他无关。


    上元节,隔着面具,生出几分好奇情有可原,如今已知其貌,就没有再探究的必要了。


    裴亦秋收回目光,继续讲解。


    午时结束后,他朝谢丽洙行一礼,离开宣若堂。


    夏菡双手捧着脸,感慨道:“不愧是状元郎,真是才高八斗啊!”长得也俊,就是性子太差,讲课的时候还有几分生动,讲完后又冷若冰霜,能把人冻死。


    还是谢琢更好。


    可惜他当不了储君,不然哪怕她拼上一条命都要嫁给他。


    俞琬却是笑着看袁长瑜:“裴公子讲得深入浅出,我们都没听够,阿瑜你与他有交情,不如下回请他多讲一会,没必要那么准时就走的。”


    装得与她相好,实则次次都是话中带刺。


    她与裴亦秋哪来的交情?他们所谓的交情,不过是多事之人见他们相配,便传谣言,弄得她见到裴亦秋还得躲开避嫌。


    诚然,裴亦秋也确实出色,完全配得上她,可此人过于高傲,看着是要旁人处处讨好的,她天之骄女怎做得出?再说,这世间又不是没有比裴亦秋更优秀的男子,袁长瑜淡淡道:“公主殿下开金口就行,哪里用得着我?”


    五个陪读里,不管对谁来说,袁长瑜都是最强劲的对手,夏菡见缝插针:“公主殿下最威风,当然可以命令裴公子,不过袁姑娘你似乎很排斥提到裴公子,难不成你们真的……”


    “够了,”谢丽洙听得心烦,瞪一眼夏菡,“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夏菡的脸立刻通红。


    自从入宫后,孟清泠没少观察谢丽洙。


    夏菡被讨厌是在意料之中,但出色如袁长瑜,谢丽洙也没另眼相待,可见并不喜欢找什么陪读,而自己是因为谢琢才得了谢丽洙的亲近,但经过上次有关“意中人”的谈话后,这位公主显然也有些疏远她。


    这让孟清泠更加确信,她很快就能出宫。


    等回到孟家后,倘若大堂姐的事情已经解决,她便可以搬出去了。


    而此时的孟清月正在焦灼不安中。


    昨日母亲告之,戚纶最近常在云阳楼与朋友喝酒玩猜子令,让她证明她没有撒谎。


    如果撒谎了,她就必须嫁给常三公子。


    孟清月面色憔悴地求到孟清雪那里:“怎么办,妹妹,娘真的打听到了,现在要我去找戚二公子,我真的要去吗?我去了又能如何?”


    虽说戚纶两次都阻止了戚媛,可她仍有些怕他。


    再说,这不光是说句话的事,母亲是要她证明可以嫁给戚纶!


    孟清月脑袋一阵发疼,摇着妹妹的衣袖不放。


    难怪堂妹临走时不放心,就她姐姐这性子,嫁入常家铁定被常夫人欺压,毕竟常三公子一看就是个没有担当的,哪里能护得住姐姐?


    孟清雪拧起眉:“你先放手,跟个三岁孩儿一般,能做成什么事?”


    堂妹对她很温和,亲妹妹却如此冷漠。


    孟清月眼睛一红:“你对我太坏了。”


    “那你找对你好的人去。”孟清雪抽出衣袖,侧过身。


    孟清月自觉自己说错,她一向跟孟清泠亲近,跟亲妹妹反而离得远,也不怪妹妹有这样的态度,她又软声哀求:“是我不对,妹妹,我向你道歉,你帮帮我吧!”


    孟清雪这才重新看向她。


    “你记住,去了那里,不要急着跟他说话,但要引起他注意,如果他主动来找你,你就有一半的胜算。”


    “如果没来找我呢?”


    “那你要做好嫁给常三公子的打算。”


    “……”


    孟清月感觉她说了跟没说一样,毫无用处,不由着急道:“要是泠泠在就好了。”


    “你说什么?”孟清雪目光似剑。


    锐利的刺人,孟清月身子微微一缩:“没,没什么,我去试试吧。”


    可她已经听到了,孟清雪咬牙道:“行,我再给你想个法子。”


    隔了两日,得知戚纶又去云阳楼,杨氏便帮大女儿偷溜出去。


    她已经想好借口,如果老太太问起,就说大女儿嘴巴馋,听说云阳楼的菜好吃,想尝一尝。


    孟清月觉得母亲t把自己说得像个傻子一样,但事情迫在眉睫,再往后拖就只能嫁给常三公子,她只好照着这个办法溜出孟家。


    云阳楼与丰乐楼是京城旗鼓相当,最为热闹的两座酒楼,但前者权贵子弟去的更多。


    天色已暗,七丈高的庞然大物灯火通明,照亮了整一座街道。


    孟清月的心跳得好似擂鼓。


    甜杏也很担忧,忍不住劝阻:“奴婢真不知夫人为何会同意,万一戚二公子已经喝完酒回去了呢?夫人也不怕姑娘遇到什么纨绔子弟,要不姑娘还是走吧?”


    孤注一掷,母亲也是为了让她嫁入会宁侯府。


    至于纨绔子弟……


    孟清月想到孟清雪的建议,眼睛一闭道:“我爹好歹是知州,真遇到,喝止就行了,再说,泠泠是嘉福公主的伴读,我不信他们不怕,还有,母亲很快就会派人过来的。”


    甜杏叹口气:“也罢,那我们进去吧。”


    孟清月如计划中一样,一入酒楼就点了一壶酒,六个菜。


    她也没有坐在雅间,就坐在靠窗的地方。


    容貌出众的姑娘,大晚上在此喝酒,醉眼朦胧,娇艳欲滴,不一会就吸引了男子们的注意。


    他们一个接一个过来搭讪。


    孟清月就说自己是来品尝美食的,又说她是知州的女儿,让他们别来打搅,后来怕极了,就开始哭,但并没有走,仍坐着吃东西。


    总是有些稀奇。


    此事很快传到在三楼的戚纶耳中。


    “是个大美人,但我瞧着有点眼熟,好像……对了,我在魏国公府见过她,”去看热闹的吉安侯世子汤琦回来道,“原来是个傻姑娘,今晚只怕要落入哪个手里。”


    一听说傻,戚纶的耳朵竖起:“长什么样?”


    “美人不都差不多?个子挺高,皮肤白,勾魂眼……”


    戚纶皱眉,将手里的瓜子一扔往楼下走去。


    “毗罗,你去哪儿?”汤琦忙问。


    “你玩你的。”他头也没回。


    听说那姑娘的父亲是知州后,忌惮的公子都跑了,剩下的都是胆大的,家世好的,根本不怕一个知州,再说,她自己来酒楼喝酒,属于自投罗网,怪得了谁?有些狡猾的,甚至还买几壶美酒送给孟清月,还要陪吃,就等着她完全醉倒。


    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但孟清月自小能吃,酒也能喝一点,倒不是没有酒量的人,只是周遭的环境令她恐惧,感觉有芒刺在背,恨不得就嫁给常三公子算了。


    在她打退堂鼓之时,耳边听见戚纶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你家长辈正到处找你,随我走。”


    旁边有公子认得他,哈哈一笑:“戚二公子,你在楼上猜子呢,什么时候遇到她家长辈的?”伸手拦住,“你也不能随随便便带走她吧?”


    戚纶自小学武,哪里是他拦得住的,稍许一用力气就将他推开:“别说我用蛮力,你问问她,是不是认识我?”


    不等那公子开口,孟清月连连点头:“我认识他!”


    戚纶居然真的来了!


    她满心欢喜,笑得灿烂:“戚二公子帮过我。”


    这次又来帮她了。


    本就生得好看,这一笑更似浓烈的酒般醉人,戚纶喉结微动,将她拽起:“你怎一个人在此喝酒?来也不带几个家丁?”一个小丫鬟有鬼用!


    他一边问一边带她出去。


    孟清月眼睛眨了眨,想按计划挤出一点眼泪,结果什么都挤不出。


    妹妹让她哭,说可以叫戚二公子心软,愿意娶她,可她竟哭不出来。


    怎么办!


    孟清月偷偷掐自己的腿。


    戚纶看在眼里:“你莫不是已经醉了?掐自己作甚?”


    “……”


    “我送你回去吧,”他顿了顿,“你住何处?”


    “枣园巷的孟家。”


    倒是离得不远。


    戚纶松开手:“能走吗?不能走就坐我的车,或者,你的车。”


    “我没车……我是溜出来的。”


    “……”


    “我听说这里的菜可口,想尝一尝,但祖父祖母都不会同意我来云阳楼。”


    原来还是个馋嘴,戚纶目光落在她丰盈的脸颊上:“能吃是福,不过你应该白天溜出来,晚上有些危险。”


    客观的说,她称得上尤物,长得好,身材也好,能令男人垂涎三尺,不过平时他不会管这些闲事,实在是已经认识她了,到不能袖手旁观。


    孟清月揉揉眼睛:“白天人多,不好溜,晚上黑漆漆的还有一点机会。”


    见她嘴唇微嘟,显出几分可怜,戚纶笑道:“你家规矩比我家还严,去云阳楼吃个饭有什么?”妹妹就经常出门,母亲并不太过管束。


    他让孟清月坐进他车里,自己站在外面。


    孟清月贴近窗口问:“你不坐车吗?”


    水汪汪的眼眸被她揉得有点发红。


    他弯下腰,低下头,呼吸拂在她雪白的脸庞上:“你希望我进来?”


    刹那间,有一抹嫣红色显现了出来,像胭脂一般。


    他笑了:“怎么不回答?”


    孟清月的心忽然跳得厉害,脸往后躲了躲,不知怎么回答,过得会,她轻声道:“你可以进来。”


    他却收敛了笑容。


    这姑娘瞧着也有十六七岁了,不会真不知道此事意味着什么吧?他带她出酒楼算是帮忙,但同坐一辆车的事传出去就不一样了——他是有些被她吸引,但从未去打听过她的事情,甚至连名字都不太清楚,他是暂时没什么打算的。


    “去枣园巷。”他吩咐车夫。


    见戚纶并没有进来,孟清月一阵失望。


    如果他专程送她回去,还一起坐在车里,母亲就会相信她的话,可现在……


    看来戚纶对她并无什么想法。


    她就不该跟母亲说出那样的大话来!


    孟清月双手紧握着,心里又懊悔,又有一点难过。


    不知过了多久,竟听到马蹄声。


    在安静的晚上格外响亮。


    她侧过头,看到戚纶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追上了车。


    她唇角忍不住翘起。


    是不是自己还有希望?


    “戚二公子?”她又贴近车窗,“你怎么又来了?”


    他莫名有点不放心:“送佛送到西。”


    “多谢。”她朝他笑,露出皓齿,十分明媚。


    他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等到了孟家,孟清月从车中出来,又向他道谢:“我可否请戚二公子进去喝一杯茶?”


    母亲见到戚纶一定会相信她的。


    戚纶没有答应:“你到家就行了,我不想打搅你家长辈。”


    孟清月怔住。


    他调转马头就要离开。


    孟清月又请了一次:“戚二公子,你数次帮我,我一直都没能好好道谢,你真不去我家吗?”


    “不必了。”他打马而去。


    每回看着似有希望,可每回又破灭,孟清月想到回去会被母亲责怪,想到必须要嫁给常三公子了,悲从心来,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还是自己笨,堂妹跟妹妹都教了她许多,可她什么都学不会,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


    孟清月哭得很厉害。


    不远处,戚纶回过头,瞧见她立在月光下,满脸泪水。


    听不见声音,看得见那泛着光的泪,好像打在了他心上,一片潮湿。


    然后他看见孟清月跑进了孟家。


    杨氏脚步匆匆,正赶过来,训斥道:“我听小厮说戚二公子在门口,你怎么是一个人进来的?他不是送你回来的吗?你不邀请他进门?”


    孟清月擦着眼睛道:“我请了。”


    但是戚纶不肯。


    杨氏皱眉:“你哭什么?请人当然要笑着的,你这孩子……老太太本来正生气你私自溜出家门,要责罚你,但知道戚二公子的事后也高兴起来,结果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孟清月低垂着头:“娘,我已经尽力,而且他确实送我回来的。”


    “连见一见我们长辈都不肯,有什么用?能娶你吗?常三公子可是要准备提亲的!”杨氏拂袖道,“算了,我就不该指望你,你去老太太面前认个错吧,幸好还有常三公子,老太太也不会过于责罚。”


    孟清月脚步沉重地走向正房。


    *******


    戚纶鲜少做梦,或者说鲜少会记得梦里的事情,但昨晚他居然梦到孟清月在哭。


    她不是站在孟家大门口哭,而是在他怀里。


    他的衣襟被哭湿了,像淋到雨一样。


    仔细回想这三次的相遇,前两次,她对他都有戒备,然而那日却很主动,不止邀请他一同坐车,还邀请他进家门,实在有些异常。


    他起身穿衣,等吃完早饭后,发现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仍在心里挥之不去,便吩咐随从去查一查孟家最近有什么事,还有他们家姑娘的情况。


    随从领命。


    进入四月,很快便立夏了,处处鸟语花香,生机盎然。


    太后的生辰在四月七日。


    崇宁帝向陈t登询问了一下如何安排之后,便召谢琢,谢绎来垂拱殿。


    兄弟俩都住在长定殿,自然是一起到达的。


    崇宁帝扫过去一眼,叫他们先坐下。


    原本他已经定次子为储君,然而这段时间长子进步不小,就产生了动摇,因两个儿子出生时他就更喜爱长子,后来一次又一次失望后,渐渐生出了怨气,对这孩子恨铁不成钢。


    但念书有进步,不代表能干实事。


    “朕对你们要求严格,便是为有日能为朕分忧,”崇宁帝把两份奏疏分发下去,“你们仔细看看,一人负责一件,一个月后朕要看到结果。”


    两件事分别涉及大中县皇庄与户部。


    谢绎请求道:“父皇,让孩儿处理户部的事情吧。”


    户部水深,暗涌流动,自是棘手的,次子将皇庄的事让给兄长,是因胸襟宽广,而论能力的话,肯定也是次子强,崇宁帝没有反对:“便这样吧,”看向谢琢,“你可同意?”


    “孩儿不反对,”谢琢朝谢绎拱手一笑,“多谢二弟。”


    谢绎道:“皇兄若有任何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好。”


    前世他是次年三月成亲的,父皇原本要在五月立谢绎为太子,但在这段时间他得孟清泠相助,查清了官员侵占民田的事,让父皇刮目相看,因此延迟了立储。


    皇庄的事他没经手过,不过他已没有当初的青涩,想必能顺利解决。


    太后听说后,马上召他去寿康宫。


    “阿凤,你一定要多找几个帮手,要不捎个消息给你表祖母?或者找一找起宗?”此事极为关键,如果没有处理得当,一定会前功尽弃。


    长孙好不容易才让儿子满意了,决不能再一次让他失望。


    谢琢拒绝了:“祖母,父皇是要看清楚我跟二弟的能力,如果假手于他人,父皇会怎么想?您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他能有什么数啊?


    “阿凤,你别死板,办这样的事情可不像念书那么简单,皇庄上的那起子宦官是什么好东西?多年没人管束,心都野了!”自家单纯的孙儿怎可能会是他们的对手?太后一挥手道,“我现在就告知你表祖母,让你表叔帮你想想办法,你一个人肯定不行的。”


    谢琢知道太后为他好,可也总是独断专行。


    他正色道:“祖母,您实在要插手,孙儿也无能为力,但孙儿可以保证,您这样做绝不会有任何好处,将来父皇怪责,孙儿也只能收手再不碰任何事情!”


    这哪里能成?


    收手了不就是成全她那二孙儿了吗?太后正当训斥,在接触到谢琢的目光后却怔住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孩子有别于平时,竟散发出一股威压。


    太后这一刻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家儿子的影子。


    “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便不管了。”她放弃了插手的打算。


    “多谢祖母。”谢琢告退。


    太后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忽然笑起来,与朱嬷嬷道:“阿凤真的不太一样了,这孩子应是开窍的晚,可惜瑞芳没看到这一天!”


    王妃去世后,由她负责内宅事宜,正好儿子到成家的年纪,便费尽心思替他择妻。


    廖瑞芳是她千挑万选的儿媳,她当然喜欢,连带着也喜欢谢琢与谢丽洙。


    朱嬷嬷安慰道:“皇后殿下在天之灵定在保佑大殿下的。”


    “也是,瑞芳那么疼他,为这孩子付出多少,不是她,应鸿未必能拖那么多年,”太后长叹口气,“好在总有回报,不过也不能疏忽了,绎儿也不简单。”


    虽说谢绎同样是孙儿,可她从一开始就做了选择,又哪里能有回头路?


    “等那日,将起宗夫妇也请来宫里,我这年纪也不知还剩多少日子,热闹一次是一次。”


    朱嬷嬷替她倒茶:“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结果到四月七日,太后还请了五位陪读姑娘去寿康宫。


    谢丽洙吃惊:“其他姑娘就罢了,竟还让夏菡也去,真不知祖母怎么想的。”


    她气呼呼去告诫。


    “谁要是作妖,别怪我重罚!”


    五位姑娘面面相觑。


    俞琬问:“太后殿下当真请我们去吗?这也太突然了,我等都未准备贺礼。”


    她们只带了随身衣物,也不能出宫,有心无力。


    “不必送礼,去就行了,祖母只是想人多热闹些,”谢丽洙说完朝夏菡瞪一眼,“你给我老实点,再像之前那样,我绝不饶你!”


    直接点名让夏菡的脸挂不住,一阵发红。


    她真的恨透谢丽洙了。


    她那日又没有说特别出格的话,只是提一下算题,没想到这公主竟如此记仇,总是当众给她难堪,如此她更要做二皇子妃了,等以后当上太子妃,她一定要让谢丽洙好看!


    公主又如何,还不是要忌惮太子妃?等以后做了皇后,她更是要谢丽洙跪她一整日。


    夏菡手指用力捏紧。


    毕竟是去恭贺太后,不能过于随便,五位姑娘各自回屋收拾。


    孟清泠并不想显眼,换了身极为素雅的裙衫,但片刻之后又脱下。


    十五岁的小姑娘被邀请参加太后的生辰宴,再如何,也该稍许打扮,她重新穿了件绿地四瓣花纹夏衫,下面是一条芙蓉裙,头上插金镶玉步摇,再戴一对金镶宝八珠耳环。


    很符合她的年龄,身份。


    谢丽洙见到她,眼珠子转了转。


    在香玉亭那次的事情后,哥哥并没有改变态度,还让她好好对待孟清泠,可见仍是喜欢的,然而这小姑娘心仪的男子是要出类拔萃的栋梁之材,恐怕哥哥……


    她轻叹口气,把目光又转向夏菡,瞬间就黑了脸。


    这一个简直是花枝招展!


    “一会你好好盯着她。”她吩咐碧桃。


    要是逮住夏菡意欲不轨,她一定要将其赶出皇宫!


    一众人前往寿康宫。


    而此时廖起宗已经到长定殿。


    重生后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位表兄,谢琢笑容满面:“上回的事多谢你。”


    “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廖起宗已经跟妻子去拜会过太后,现在留着妻子陪太后,他过来找谢琢说体己话,“我听闻这姑娘被选为陪读了,可是你做的?”


    “是。”


    “还真是你做的?”廖起宗瞪圆眼睛,“你难不成说服了太后?”


    “当然没有,我是请了淼淼帮忙。”


    “……”


    十二岁的小姑娘如何相帮,廖起宗还真猜不出,他怔了怔道:“阿凤,我不知你为何会认识这位孟三姑娘,也不管你喜欢她是对是错,但弄进宫来实在有些冒险,你也知,太后正替你挑选皇子妃,这节骨眼上,你可不能暴露了,到时被她老人家知道,只怕会很生气。”


    孟家并非世家大族,何况这姑娘在京城也是无名无姓,如何配得上谢琢?


    谢琢未来的亲家一定要能帮他夺得储君之位。


    谢琢知道他是好意:“让你担忧了,但祖母早晚会知此事。”


    “你藏好自然就不知了,”廖起宗给他出主意,“你先娶妻,娶到合适的妻子后再慢慢提纳妾的事,你毕竟是皇子,只要是贤妻,都会同意你纳妾的,到时太后也不会反对。”


    “你以为我是要纳她为妾?”


    “不然呢?”廖起宗皱眉,“你总不会要娶她吧?她的父亲孟彦端是我属下,他那官职都是四处打点才弄来的,他家能对你有何助益?”


    表兄真是一心为他着想,可他如今已不需要再依靠谁。


    谢琢道:“我就是想娶她。”


    孟清泠是变了,可他这世既要弥补她,那不管她是何样子,都会娶。


    廖起宗一惊:“你说什么?”


    “我说我会娶她。”


    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之后,廖起宗开始懊悔当时不听妻子的话,非要帮谢琢。


    “你莫不是疯了!”廖起宗差点跺脚,“阿凤,你现在什么处境自己不知吗?文武百官如何看你,你不知吗?有些官员甚至明目张胆要圣上立谢绎为储君,你竟还稀里糊涂,惦记娶个没用的女子为妻,你,你真是……枉费我替你操心,替你想尽办法,你这样做,不说对不起我,你对得起你皇祖母吗?”


    他劈头盖脸训了一顿,唾沫星子都落到谢琢脸上。


    谢琢取出手帕擦了擦。


    虽是皇子,可他从来都没有让人生出过敬畏之心,所以廖起宗疼爱他,忠于他,却从不忌惮,前世,直到他当上太子,廖起宗才生出敬意。


    “表哥,我负责查皇庄的事你可知?”他问。


    皇庄么,经常有宦官狐假虎威强买,掠夺民田的事,廖起宗听说了,昂起头颅道:“怎么,你又想我帮忙?阿凤,你要是不打消娶这孟三姑娘的主意,我绝不帮你。”


    “我没要你帮。”


    “……”


    “你且等着看吧,别的我不想多说。”


    “阿凤!”t廖起宗心急如焚,“什么叫不想多说?你这样我怎么放心?早知道,我才不帮你去查那个姑娘……”


    谢琢打断他:“表哥,你收敛一下。”


    好歹也是做过天子的人,他不想再被唾沫星子喷到。


    廖起宗:“……”


    “我们去寿康宫吧,孟三姑娘的事,你不要提了,我自有考量。”谢琢拿起事先准备好的贺礼走向门口。


    他能有什么考量?


    廖起宗觉得这表弟就是疯了。


    那孟三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很好看吗?能把表弟迷得七荤八素?照理,表弟自己就长得能颠倒众生,不该被一个女子的容貌迷住啊!


    他眉头紧锁。


    大门口,谢绎与谢磐,谢廉也正要出去。


    “大皇兄,表哥!”谢廉性子活泼,大声打招呼。


    他是柳昭仪生的孩子,今年九岁,平时总跟十二岁的谢磐在一起玩,谢磐跟谢绎是亲兄弟。


    谢绎看向廖起宗,笑道:“今日可真热闹啊,祖母请了五位陪读的姑娘不说,原来还请了表哥……表嫂应该也来了吧?”


    “是,在寿康宫呢,”廖起宗心里着急,拉着谢琢上车,“你们也快走吧。”说罢就将车帘放下,吩咐车夫去寿康宫。


    “阿凤,等会你千万别被太后发觉,别盯着那姑娘看,知道吗?”


    “……”


    谢琢原想解释,但廖起宗又知道什么,了解什么呢?便先顺着道:“好。”


    要让人信服,首先得做出点实绩,比如办好皇庄的事,不然说什么都白搭。


    廖起宗松了口气,忽然又轻哼一声:“不过我倒是要看一看的。”


    如果是像前世一样的孟清泠,廖起宗只怕不会反对,现在么……


    谢琢很不确定。


    两辆马车先后在寿康宫的门前停下。


    听说皇子们来了,姑娘们都退去了次间。


    姚芝比丈夫先看到孟清泠,此时仍满腹疑惑。


    五位姑娘中,毫无疑问袁长瑜是最为出挑的,今日穿一件紫红色牡丹织金宽袖衫,梳惊鸿髻,面如满月端得是高贵雍容,何况她出身名门,只要谢琢不傻,不,只要不是傻得透顶,都该看上袁长瑜,想方设法娶之。


    怎么他竟会选那孟三姑娘?


    四位皇子这时并肩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廖起宗。


    五人齐齐向太后问安,皇子们献上贺礼。


    太后夸了几句后笑道:“这天气说热就热了,瞧瞧你们一头的汗,都坐下吧,”吩咐宫女上凉茶,“太医院配制的茶,喝了不容易上火,你们尝尝。”


    姚芝趁机对着廖起宗使眼色。


    二人青梅竹马,廖起宗立刻明白她的意思。


    “太后殿下,这茶我刚才喝过了,我跟阿芝去外面看看锦鱼。”


    “去吧。”太后没阻拦。


    夫妻俩一前一后离开正殿。


    庭中雕刻着龙鱼石纹的太平缸里养着二十来条锦鱼,见到人影都围上来讨食。


    廖起宗一眼没看,急着问姚芝:“你见到那孟三姑娘了?如何?”


    姚芝轻声道:“瞧着也是大家闺秀,但做皇子妃还是差了些……是大殿下说服太后选她做陪读的吗?”


    “不是,不然就遭了,他说是淼淼帮的忙,”廖起宗手指摩挲了几下眉毛,“我当时该听你的,劝劝他,不过现在也还来得及,他答应我先瞒着太后,眼下最紧急的是成家的事,也不知太后怎地选到今日都没选好。”


    “我还奇怪怎么不选袁姑娘呢。”


    “多半是八字不合,再者,表弟这等资质,袁尚书怕不肯将孙女嫁给他,圣上也不想坏了君臣之谊。”别的官员,比如那孟家,只怕恨不得家里出个皇子妃呢,怎么也不可能拒绝。


    姚芝便建议道:“那俞家也不错,要不你去问问太后。”


    “我不去,这等事岂是我能问的?我只能劝劝阿凤。”


    两人说话间,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哀嚎。


    像是女子发出的,他们忙快步返回。


    殿内夏菡跌坐在地上,满脸是血,哭道:“小女子第一次来寿康宫,不认识路,原跟着几位姑娘出去的,不料转来转去,走错了,小女子实非故意!”


    谢绎看都不看她一眼,朝太后拱手道歉:“坏了祖母兴致,是孙儿的错,但这姑娘不懂规矩乱闯,孙儿出手也是不得已,请祖母见谅。”


    夏菡是见他被太后要求在稍间写一幅字,便借机去接近,岂料还没碰到谢绎,就被他推到了对面的紫檀边嵌玉石花卉围屏上。


    质地很坚硬,她感觉鼻梁都断了。


    “太后殿下,小女子真是走错路,请您见谅,小女子好疼,能否请太医给小女子看看啊……”她的脸血肉模糊,被眼泪一冲刷,极是骇人。


    袁长瑜唇角微扬。


    嫁人就得嫁像谢绎这样的,遇到此等女子,都不用旁人出手,他自己便会解决。


    这夏菡不自量力,该当是如此结果。


    太后也不想看,吩咐朱嬷嬷:“找两个宫女带她去太医院,看完就送出宫吧……走个路也能摔成这样,夏家真是教出来一个好女儿!”


    夏菡一听,连哭都哭不出了。


    宫女们一左一右搀扶着她离去。


    在孟清泠的记忆中,夏菡原是嫁入金家的,后来不知因何原因又和离,当时谢琢已是太子,夏菡便想做他侧室,谢琢如同今日的谢绎一样也察觉了,只是并未让夏菡毁容。


    而这谢绎,果然是心狠手辣,又机敏狡猾。


    他一面破坏了太后的计划,一面又令袁长瑜满意,怎不是强大的对手呢?


    孟清泠忽然生出了几分担忧。


    可她真的能担心谢琢吗?


    不,她不想再掺和皇家的事,她这辈子要轻松的过。


    见她盯着二皇兄许久没动,谢丽洙简直要疯。


    长相普通,出类拔萃,栋梁之材,不就是谢绎吗?


    虽然她讨厌死了谢绎,可不得不承认,谢绎是比哥哥优秀的多,哥哥三岁才说话,谢绎一岁就说话了,哥哥五岁才认字,谢绎三岁就认字了。


    谢丽洙一边想一边偷瞄谢琢。


    还好,哥哥不在看孟清泠,暂时没发现这件事,不然定会受到巨大的打击。


    她得在哥哥还不曾无法自拔,事情没有变得更坏的时候,赶快把孟清泠弄出宫!


    而另一头,姚芝推推廖起宗的手臂,声音极轻地道:“斜对面,穿绿地四瓣花纹,芙蓉裙的就是孟三姑娘。”


    已经好奇得很了,廖起宗忙投去一瞥。


    娇小的个子,洁白的瓜子脸,比杏眼长一些的眸,不薄不厚的唇。


    有些眼熟……


    他猛地想起来,上个月,他去八仙店看戏的时候见过这位姑娘。


    所以,当时裴亦秋真的在看她?


    不是吧?


    如果真的是,那情况不太妙啊。


    他可是想替表弟拉拢裴亦秋的,要是裴亦秋也瞧上这姑娘,那二人岂不是成情敌了?


    到时裴亦秋去支持谢绎……


    廖起宗的脸都绿了。


    第022章


    丈夫表情十分复杂,姚芝忙问:“怎么?”


    一言难尽。


    廖起宗揉揉额角,并不打算说裴亦秋的事。


    谢琢这边都还没解决,再牵扯一个人进来,更乱了,他现在只希望那晚是他看错。


    此时崇宁帝抱着谢丽珍走入寿康宫。


    众人齐齐上前拜见。


    二孙女一直养在宜妃身边,儿子想必是刚刚去过珠蕊殿,见过宜妃。


    太后责怪道:“你怎不带她一起过来?”


    “她怕打搅您,”崇宁帝命内侍送上贺礼,一份是他的,一份是宜妃的,“阿婵知道您喜欢牡丹,绣了半个月才绣好,您瞧瞧如何?”


    许婵有一手好女红,儿子的贴身衣物多数都是她亲手缝制,为人又和善,说句“贤惠”不为过,但许婵是已故王妃送给儿子的,太后一直有些膈应,只每回都尽量掩饰:“不用瞧都知道精美,尚服局里的绣娘没一个比得过。”吩咐宫女将桌屏马上摆在香几上。


    崇宁帝欣赏了片刻,忽然问:“刚才有个陪读姑娘受伤了?”


    “自己不长眼睛,摔伤脸,我已命宫女送去太医院,但人以后不能再留在宫里。”


    崇宁帝“唔”一声,没再提。


    谢丽洙在旁幸灾乐祸,当时宫女禀告说夏菡去找谢绎,她见跟谢琢无关,便不想拦,只等着看好戏,结果夏菡这蠢货什么事都没干成就栽了跟头。


    她现在大致也明白祖母为何留下夏菡了。


    可惜谢绎不好对付。


    谢丽珍这时在父亲怀里拱了几下,嘟囔道:“饿了,父皇。”


    她长得白又圆,像个团子。


    谢绎笑起来:“丽珍,你以后得少吃点,小姑娘哪能这么胖。”


    “无妨,才四岁,多吃点没事,”崇宁帝揉揉小女儿的脸,又看向谢t丽洙,“淼淼以前还不是胖,现在都看不出原先的影子了。”


    她配跟自己相提并论吗?谢丽洙在心里冷笑,但谢丽珍才四岁,她就算说得难听那孩子也听不懂。


    “就是,多吃点,小孩子都要长身体的。”她随手夹了块枇杷糕。


    最好长大了也是个大胖子!


    谢丽珍“咯咯”笑着,伸手去接。


    幸好姐妹俩年纪相差较大,谢丽洙嫁人生子后,谢丽珍刚刚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彼时,谢琢已经登基,谢丽洙也没有为难这妹妹。


    这一世不知会如何,他还能成为储君吗?孟清泠下意识朝谢琢看,谁料竟触到他目光。


    彼此都有种被逮个正着的感觉。


    但谢琢一心向着她,并未躲避,孟清泠却扭过了头。


    鬓发下的金镶宝八珠耳环微微摇晃,一如二人此刻起伏的心思。


    小姑娘的想法很难猜,谢琢不知她为何看,又为何躲。


    但照前两次接触观察,孟清泠显然不愿亲近他。


    究其原因,应是他这些年一直庸庸碌碌,在外名声不好,而姑娘家都爱慕能力出众的男子,孟清泠当然也一样,前世她嫁给他全是因为被祖母看上,被父皇指婚,而不是出于喜欢。


    所以孟清泠那时没有主动提出纳妾,祖母不满,他却暗暗欣喜,暗暗地想,是不是孟清泠其实也有一点在意他……


    她是不是也会因为他而生出嫉妒。


    可惜这个答案,他永远不会知道了。


    谢琢闭了闭眼睛,压抑住瞬间翻涌的情绪。


    好在,他还有今生。


    只要他顺利成为储君,不再是京城众人口中那个无能的大皇子,想必孟清泠也会改变态度。


    谢琢把心思投入到了皇庄上的事去。


    时辰不早,太后吩咐宫女摆饭。


    陪读姑娘们都坐在次间吃。


    刚才发生了夏菡的事,俞琬仍心有余悸。


    天子登基六年还未立储,百官忧心,这段时日频繁上疏,俞家众人都觉得二皇子会被立为太子,故而她进宫前也是抱着要接近谢绎的心,现在看来,幸好夏菡性子鲁莽当了替死鬼,不然被毁容的就是她!


    真没想到谢绎竟这样不怜香惜玉。


    夏菡蠢是蠢,可好歹生得貌美如花啊。


    俞琬打消了做二皇子妃的念头。


    倘若谢绎不主动,她是不会再做任何努力的,至于这位置会不会落到袁长瑜手里,她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如果阻拦不了,就算袁长瑜以后当了太子妃,那离当皇后还远着呢,谁知道袁老爷子能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待多久?再厉害,难道能敌得过老天,能长命百岁?顶多活到七十吧!


    俞琬暗地诅咒了一句,默不作声吃饭。


    今儿虽是太后的小生辰,但官员们仍一样敬献贺礼,孟家也准备了一份,只能不能到太后手里,很难说。


    老太太不知宫内情况,听说夏家的姑娘伤了脸,被送出城去医治后,心就开始七上八下的。


    原先她一点都不担心那小孙女,而今她变得令人无所适从,怎能不怕她惹出事?就在这时,常家忽然送来请帖,邀请她们女眷明日去城外游园,老太太打起精神,叮嘱杨氏:“常三公子说要提亲,这回常夫人请我们,应是要定下来,你回去让阿月莫再痴心妄想,会宁侯府岂是我们能高攀的?常三公子配她足矣,她要不听话,你给我好好训一训,这等节骨眼上决不能心慈手软!”


    也是为女儿好,杨氏满口答应。


    上回鼓足勇气溜出府,又故意喝酒引出戚纶,孟清月觉得这应是她这辈子最大胆的一次,此后也只能认命,故而杨氏一再告诫,她都应了。


    次日姐妹俩同坐一辆车,她异常沉默,连点心干果都没吃。


    什么叫烂泥扶不上墙,这就是。


    孟清雪道:“就你这样也只配嫁给常三公子,不过一次失败就放弃了,亏得堂妹提醒你,结果你……罢了,今日一去,必成定局。”


    孟清月手指搅在一起:“那你要我如何?我都按你说的做了,是戚二公子看不上我,强扭的瓜不甜。”


    看不上还送她回来?那戚纶也实在太闲。


    不过他没按照计划,来家中面见长辈,确实出乎意料。


    是并没有那么喜欢姐姐?还是他也在乎门第?如果是后者,那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功,孟清雪对戚纶并不了解,也分不清是哪一种。


    “要不你换一个?”


    “……”


    “凭你的样貌嫁个举人应是不难。”


    “饶了我吧!”孟清月捂住耳朵,“我换谁啊?妹妹,我们才来京城,都不认识几个人,算了,王八配绿豆,我自己也不是什么好的,嫁给常三公子差不多。”


    孟清雪听得心头一刺。


    她虽也嫌弃姐姐,可姐姐真的不算好的吗?


    十八岁的姑娘活色生香,艳若桃李,凭什么不算好的呢?


    如果说“笨的”就不是好的,那她跟孟清泠比,是不是也不算好的?孟清雪手指微微捏紧:“如果你不想嫁,还来得及,毕竟尚未定亲……”


    “算了,”孟清月心灰意冷,“妹妹,上回多谢你帮我,今次就算了,胳膊拧不过大腿,我要怎么反抗祖父祖母?若是我今日得罪他们,下回嫁的公子指不定比常三公子还差。”


    孟清雪语塞。


    想想,常家条件确实是算好的,只是常三公子不争气。


    她抿住唇没再说话。


    城外的玉仙观一向都是游园胜地,观内杏花如云,黄莺高歌,燕子飞舞,行人如织。


    常思诚提着食盒跟在母亲身边:“孩儿专程去甜水巷买的。”


    这份殷勤为什么,常夫人当然清楚。


    她斜睨儿子一眼:“我丑话说在前头,你娶那孟大姑娘可以,但以后为娘如何教她,你不准插手,你大嫂二嫂都不在京城,她总不能游手好闲。”


    常思诚一愣:“不是有管事吗,要她做什么?”


    “怎么,还没娶就心疼了?”常夫人皱起眉头。


    常思诚忙道:“我信您,您一向最讲道理,您如何疼爱孩儿也会如何疼爱她的。”


    常夫人轻哼一声,朝前走去。


    两家在开得最盛的杏花树前见面。


    杨氏笑道:“我们都不知有这样好的地方呢,多亏您邀请。”


    常夫人也笑:“住久了自会知道,”说罢看向孟清月,“数日不见,大姑娘好似清瘦了些。”


    “在家学女红呢,以后嫁入夫家总得拿得出手。”


    常夫人很满意:“她手指很长,瞧着应当灵巧,”此时才朝老太太行一礼,“您有半个月没看到三姑娘了吧?想必很是挂念……对了,我听闻嘉福公主选三姑娘为陪读,是因公主五行缺水,挑着名儿选的,倒不知是真是假。”


    竟有这回事?


    老太太一点不知,面上虚张声势:“我家阿泠这名儿不算罕见,京城定有同名的,光凭这个她去不了。”


    常夫人含笑道:“也是,能被选去陪读,必是有过人之处,”转头吩咐儿子,“孟家两位姑娘头一回来,你带着四处看看,我们这年纪已经走不动了。”


    老太太没反对。


    姐妹俩同常思诚保持着距离,沿着杏林往前走。


    不知是花香还是女子身上的香,传到鼻尖,常思诚觉得脸颊发烫,心跳加快,恨不得能跟孟清雪换个位置,好离心爱的姑娘近一些。


    孟清月却只想远离。


    她觉得常思诚好像只饿狼,随时会窜上来扑到身上。


    这样的人,竟要嫁给他。


    好不能接受。


    可也许嫁了,随着相处的时间变多,也就习惯了。


    正想着,她忽然听见常思诚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你们口渴了吧?我让随从取了绿豆汤来,正好喝了解解暑,是在李记买的,姑娘们都很喜欢。”


    已经入夏,在阴凉处还好,晒到太阳便觉炎热,孟清月舔了舔嘴唇。


    这动作叫常思诚腹中冒出了火,眼神更加直勾勾的。


    孟清月就不想拿,连退了两步。


    孟清雪也不想喝:“我们是潞州人,很少喝绿豆汤的。”


    日思夜想的姑娘近在眼前,常思诚怎能忍住,朝前逼近道:“喝喝就习惯了,真的,一点都不难喝,孟大姑娘,你尝尝吧。”他把碗递来。


    手指在袖中缩着,又想后退,可这有什么用?


    都这个时候了,又何必负隅顽抗?她不是堂妹,堂妹可以做成的事,她做不成。


    孟清月在心里叹口气,伸出手。


    指尖快要碰触到碗沿时,有人在身后道:“不想喝就别喝。”


    熟悉的声音……


    她转过头,惊呼声:“戚二公子!”t


    明知道他们不可能,孟清月心里竟仍涌起一丝欢喜。


    见她冲着戚纶笑,常思诚的妒火立时被点燃:“你们认识?”


    “认识。”戚纶回答。


    他之前让随从查孟家,发现孟家要与常家结亲,那常三公子一无是处,难怪她那日要去云阳楼喝酒消愁,后来还请他去家里,想必是要他帮忙,所以得知她今日出门,前来一见。


    常思诚怒道:“我不是问你,我是问她!”


    孟清雪淡淡道:“问姐姐又能改变什么?认识就是认识,不会变成不认识。”


    感觉到语气中的不屑,常思诚差点气昏。


    他离孟清月近,一把拽住她:“你说,我不听他们俩的。”


    孟清月被吓到,用力抽自己的手腕:“常三公子,你别抓着我……”


    见到此情此景,戚纶更加明白孟清月为何会哭。


    他喝道:“放开她。”


    今日过后,两家就能结亲的,在常思诚看来,孟清月就是他的囊中之物,谁想中途会冒出一个戚纶。


    会宁侯府的二公子,长相英俊不说,听闻身手也很好,将来要谋个武职不难,这样处处都比他优秀的公子,居然跟孟清月关系不错,今儿还那么巧碰上。


    她还对他笑。


    常思诚已经失去理智:“你管不着,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孟三姑娘,你快让他走!”


    孟清月怎么可能让戚纶走,她本能地看向戚纶,向他求救。


    戚纶沉声道:“你再不放开,别怪我动手。”


    常思诚就让随从拦住戚纶。


    看出此事是不能善了了,戚纶三两下就将随从打趴下,而后扣住了常思诚的手臂。


    力道袭来,如铁钳一般,令他骨头生痛,常思诚大叫一声松开了手。


    可在孟清月面前,他岂能求饶,随之就朝戚纶打去……


    长辈们还在闲谈时,见常家随从突然来禀告。


    “三少爷被打了,夫人!”


    常夫人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什么?思诚被打了?思诚吗?”


    “是,就在杏花林那里……”


    常夫人震惊:“谁动得手?好大的胆子!”


    “会宁侯府的戚二公子。”


    老太太与杨氏面面相觑。


    等她们赶到的时候,常思诚正被戚纶钳制着,不能动弹。


    见到常夫人,戚纶松开手,弯腰拍一拍被弄脏的衣袍,慢悠悠道:“常夫人您是他母亲,出门前应该好好管教他,莫对姑娘动手动脚……今日幸好是我打抱不平,换做别人,他此时已经见血。”


    简直是倒打一耙!


    常夫人气得浑身哆嗦:“我家思诚怎会做出这种事?你别血口喷人!”


    戚纶笑了。


    有其母必有其子。


    “您自个儿问他吧,我还有事不奉陪了,”临走时,他看向老太太,“老夫人瞧着就是有慧眼的,想必不会看错人。”说罢告辞离去。


    杨氏目瞪口呆。


    这戚二公子是来得哪一出啊?


    若是想娶大女儿,大可以来提亲,怎地却来搅和他们两家的事情?搅和就算了,又不提女儿,他到底是何意思?她朝孟清月看。


    孟清月垂着眼,心里一团乱。


    常思诚叫道:“你别走,有种我们再过过手!”


    他能赢吗?常夫人厉声道:“闭嘴,先回府,”邀请孟家女眷,“快要午时了,就在我家吃饭吧。”


    其实是想弄明白来龙去脉。


    后来问过儿子,问过随从,水落石出——戚纶是为孟清月出的手。


    还没嫁过来,就跟别的公子不清不楚,让自己儿子挨打,常夫人这一刻对孟清月的印象坏到了极点,哪里还肯与孟家结亲,很快就送客了。


    眼瞅着婚事黄了,老太太厉声斥责杨氏:“你怎么办事的?我让你管好她!”


    “阿月就出去过那一次,后来一直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真的与她无干啊,”杨氏喊冤,“儿媳绝没有想推脱,母亲,您可以查问门房小厮,阿月真的没有出过门,没再招惹那戚二公子。”


    见她诚惶诚恐,想必没有撒谎,老太太闭起眼睛思忖了会道:“常夫人不会再要阿月当儿媳了,眼下只能寄希望于那戚二公子,你觉得此事可能成?”


    要能成,那今日常三公子被打却是好事,杨氏拿不准:“儿媳不知……要不您向戚家送请帖试一试?”


    “不说戚姑娘与阿月不合,戚夫人从头到尾没露过面,能请吗?你用用脑子!”老太太又斥了一句,只觉脑袋发胀,“你先回去吧。”


    杨氏忙告退。


    *******


    太后的小生辰过后,雪香殿除了少了夏菡,并没有任何变化。


    这日众人又去宣若堂听课。


    谢丽洙心不在焉,下轿时差点崴了脚。


    最近她一直在想赶走陪读的办法,可此事是她主动请求父皇的,一个月不到又反悔恐怕会惹父皇生气,但孟清泠实在留不得了。


    万一她哪日真与谢绎有接触,或是成皇子妃,或是当侧室,都会伤害到哥哥。


    可要栽赃陷害,驱除孟清泠,又不忍心。


    谢丽洙揉着太阳穴,快要烦死。


    孟清泠知道她在想什么,很贴心地问:“殿下可是不舒服?小女子听说你胃口也不好,若真是病了,得歇几日,不要勉强自己来听课。”


    “我才没有……”谢丽洙说到一半停住。


    如果病了,就可以养病,养病的时候当然是不用听课的,那么就能借此让这些姑娘回家。


    她的病一日不好,那些姑娘就不用来宫里,久而久之,便不了了之。


    谢丽洙大喜,就要说自己病了,临到嘴边改成:“是有些不适,但既然来了,便听完吧。”要装病也得装得像一点,不能如此突然,她走入堂内。


    又是裴亦秋来讲课。


    这次他讲解了四幅名作后便令姑娘们作画。


    孟清泠擅长念书,男孩子念的书她都念得,她也擅长算学,常帮老太太看账本,弹琴也弹得可以,唯独画画是她最不擅长的,故而她的画作让谢丽洙发笑。


    然而裴亦秋在堂内走了一圈后,却是第一个拿起了她的画。


    孟清泠画的是断了线的风筝。


    见那风筝飘在空中,他想到的不是“梨花满院飘香雪,高搂夜静风筝咽”的深闺幽怨,而是“清风本可托,终共白云飞”的洒脱。


    只是,那根线原先是牵在谁手里?


    她又为何要画这样的画?


    袁长瑜看在眼里,只当是孟清泠的画功过于拙劣,叫裴亦秋疑惑为何她能被选为公主的陪读,但并不想发声,倒是俞琬打趣道:“孟三姑娘的画别出心裁,裴侍讲是有些措手不及了吧?”


    裴亦秋闻言放下画,看向孟清泠:“你此前学了几年?”


    孟清泠如实回答:“学了五年。”


    “……”


    五年画成这样,资质真的很平庸。


    如此平庸的一个人到底是怎么猜到灯谜的?该不会是那日她身边的男子告诉她的吧?


    不对,那男子看似武夫,不像是学识渊博的,或许“尺有所长寸有所短”,裴亦秋建议道:“你有空可多看看《白芥园画传》,”有助于她学画,又点点风筝尾端,“这里你不该如此用笔……”


    男子身上气味凛冽又夹杂隐隐的暗香,似冬日里的金梅。


    孟清泠有些吃惊,不明白他为何第一个指点她。


    照理,该先指点谢丽洙吧?


    眼见堂内所有的目光都集中过来,孟清泠并不想在快能出宫的时候出任何岔子,连连点头:“裴大人说得是,小女子都记下了,小女子一定会好好练习,您快去看看殿下的画吧。”


    这敷衍的态度叫裴亦秋陡然生出几分怒气。


    说得好像他求着指点她似的!


    不过是见她猜中灯谜,惜才而已。


    他冷冷道:“既然记住了,你现在重画一幅。”


    孟清泠:“……”


    第023章


    她到底说错什么了,他要惩罚她?


    裴亦秋入宫授课,主要是为教谢丽洙,她们几个陪读只是沾光而已,而她刚才也是在提醒裴亦秋,他的职责,结果反而好心没好报。


    可他是授课讲官,她是陪读,倒也不好出声顶撞,她不情不愿拿起毛笔。


    俞琬见状轻声一笑:“裴大人好生严苛,小女子都不敢献丑了,”又看向袁长瑜,“小女子也不怕得罪殿下,此间怕只有阿瑜的画作能经得起裴大人的审视。”


    袁长瑜的才华是公认的,谢丽洙当然不会如此心胸狭窄,需得人人捧着她,这样她只会觉得虚伪。


    不过裴亦秋刚才为何第一个看孟清泠的画?


    当真是过于拙劣,叫他忍受不了?还是……


    谢丽洙因为兄长的事,如今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瞬间联想到会不会是裴亦秋看上孟t清泠,如果是这样,哥哥更是完蛋了!


    她赶紧道:“别说废话,裴侍讲你快些,本宫困了,想回去歇息。”


    裴亦秋并不听她的,但看到袁长瑜的画作时,言简意赅:“本官没什么可教袁姑娘。”


    他比袁长瑜年长三岁,等这姑娘再学三年,也许可以赶上他,再者,他们所学派别不同,他师从赵士充赵先生,是“松江派”,袁长瑜是“吴派”。


    袁长瑜听了暗地冷笑。


    刚才他不还教孟清泠吗,说得如此细致,让人以为他们是相识的关系,怎的到她这里,就是没什么可教?


    是为避嫌,还是希望她主动点?


    可惜,她是注定要做太子妃的人,高傲如裴亦秋,以后见到她也只能低下头颅,袁长瑜淡淡道:“有幸听裴大人两次讲解,小女子已经受益匪浅。”


    也差不多快要到午时。


    孟清泠的画已经重新画好。


    “裴侍讲可满意?”她举着问。


    裴亦秋扫一眼,并不满意:“马马虎虎,回去再多画几幅,下回带来。”


    “……”


    原来裴亦秋竟是如此好为人师的性格,真是让人惊讶,幸好快出宫了,不然以后还得被他折腾,孟清泠微微一笑:“是,小女子遵命。”


    姑娘们从宣若堂陆续出来。


    而不远处的资善堂却很冷清,两位皇子最近领了差事,不再听课。


    谢琢此时正在大中县的皇庄。


    面对传说中的无能皇子,宦官们并没有多少忌惮,将一早就准备好的账本给他过目。


    谢琢不想看。


    他知道是做了手脚的。


    倘若一件事那么容易,翻看下账本就可以查清楚的话,父皇会借此考验他们吗?只是白费功夫罢了,而父皇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然而他还是要看,不止看,顺便还要夸管事太监吕乐平几句,说这账本写得清楚,一目了然。


    吕乐平差点笑死。


    果然如传闻中一样,这大皇子是个庸才,根本不可能查清楚这笔账,他只要做好样子,伺候好这位细皮嫩肉的娇贵皇子就行。


    几个宦官在远处探头探脑。


    “听说吕公公喝茶喝得很惬意呢,我就说嘛,肯定一点事没有,那大殿下要真有脑子,哪里会到现在都当不成太子?圣上可是很宠爱已故皇后的,但凡他争气点,也不至于……”


    “就是,瞧瞧许家多热闹,常有官员去送礼,依我看,那二殿只怕下个月就要被立为太子了,不然那些人为啥那么着急,生怕晚了似的。”


    “你是不是傻?这种事晚了就是不诚心,马后炮!哎呀,就你这脑子,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


    “出来了出来了。”有宦官提醒。


    他们看见谢琢客气地送吕乐平到了门外。


    几个人一起捂着嘴偷笑。


    吕乐平也是乐呵呵的。


    谢琢当然看得出吕乐平的心思。


    曾经,那些人藏不住的,看轻他的情绪会刺伤他,可孟清泠说,被人看轻有时候也能成为一种利器,要反过来利用它,最后,那些人会怪自己不长眼睛。


    谢琢看着吕乐平走远,转身吩咐带来的禁军:“打听下哪个宦官与吕乐平不合。”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要解决这件事,最好从内部开始攻破。


    禁军领命。


    天色已暗,谢琢坐车回宫。


    龙津桥的毛婆婆肉饼店还没有关,浓郁的香气飘荡在街上。


    谢琢瞧见这家店铺,就想起孟清泠曾跟他说,她的大堂姐很喜欢吃这家的肉饼,味道也确实不错,她那次买了几只请他品尝。


    可惜孟清泠的大堂姐运气不好,才嫁过去没几年,丈夫就从马上摔下伤到头,虽说后来改嫁,成了戚二少夫人,但到底经历了一番波折。


    而他们当时在温州也没帮上什么忙。


    或许,这世他该阻止孟清月嫁入常家。


    说起来,孟清泠还有个舅父前世战死在沙场了,不过武举是在五月,倒还不急,孟清月的事更急一点,晚了,或许就定亲了,将来孟清泠还得为此难过。


    车窗外,两个行人的对话飘入耳中。


    “那裴大人给嘉福公主做讲官,袁姑娘又正好是陪读姑娘,可不是上天赐的姻缘?听说两人经常眉来眼去的,应该是好事快近。”


    “裴家跟袁家成为亲家,那更是水涨船高。”


    谢琢吃了一惊。


    袁长瑜跟裴亦秋并无缘分,一个嫁给了谢绎,一个娶了刘尚书家的孙女。


    这世,裴亦秋竟跟袁长瑜生出感情了吗?


    真的假的?


    谢琢十分怀疑。


    马车径直去了长定殿。


    他又写了一份信让万良交给廖起宗,当然,又送了绛墨。


    有关裴亦秋跟袁长瑜的消息也传到了宫里,太后等儿子来请安时,与他道:“我才知,原来裴侍讲跟袁姑娘是有些渊源的,二人既如此相配,不如你赐婚吧,皆大欢喜。”


    赐婚哪里是随便就可以做的事?


    如果袁家跟裴家都同意,他来做媒,那才是皆大欢喜,如果不是,只会引起臣子的怨恨,崇宁帝皱眉道:“这些事情朕不管,母后也不要管。”


    太后不满:“怎么叫不管?裴侍讲是我请来的,因为淼淼喜欢画画,你当时也不太赞同,是我说服你,如今这二人传出风言风语,太难听了,你身为天子,赐婚给个体面不好吗?袁家跟裴家只会感谢你啊。”


    “这种风言风语谁信?哪个看见了?红口白牙一顿乱说,两家就要结亲?等着瞧吧,谁再敢胡说,准保被那两家狠狠治一顿。”


    “……”


    袁家势大,二孙儿如果娶了袁长瑜,得袁家相助,那她的长孙更无可能成为储君,故而太后才想出这一招,谁想儿子根本不上当。


    一计不成,原该再生一计,偏太后也想不出,只能作罢。


    可筹谋许久的计划没成,她心里不乐,一晚上没睡好。


    次日,头正晕着,雪香殿的碧桃来禀告,说谢丽洙好似病了。


    太后忙让朱嬷嬷去请太医。


    四位姑娘都陪在谢丽洙身边,面含关心。


    郑梅英道:“殿下连日听课,许是劳累了,该当多歇几日。”


    看来郑梅英也不想再当这劳什子的陪读姑娘了,孟清泠听着有些想笑。


    俞琬却不想走,她要办的事还没来得及办,比如给袁长瑜跟谢绎的亲事再加点障碍,但如果谢丽洙不舒服,她也不能让公主殿下强撑着,便有些苦恼,微微拧起秀眉。


    陈院正很快到雪香殿给谢丽洙号脉。


    知道自己没病,谢丽洙喊疼喊得特别大声,把陈院正的汗都吓出来。


    “殿下真是胃疼吗?”他问,怎么跟号脉的情况不太一样。


    “难道我还能骗你?我前两日就胃口不好了,不信你问宫女,”谢丽洙气势汹汹,“或者你再号一回,这回仔细点,别说问刚才那种愚蠢的问题!”


    陈院正擦擦汗,欲言又止。


    天子最疼爱的公主,他能说什么呢?幸好胃疾是常见的病,小孩子乱吃东西,或者哪怕是受凉也会得,他想尽办法写了一副方子。


    “几日能好?”谢丽洙摸着肚子问。


    “五六……”


    “嗯?”


    “半个月吧。”陈院正改了答案。


    谢丽洙就让四位姑娘回家去:“我不能听课,又要养病,不好留着你们,再说,你们来宫里也有不少时日,家人们必定十分挂念。”


    四位姑娘自不好反对。


    太后亲自过来看大孙女儿,听说此事后也不反对。


    撮合裴亦秋跟袁长瑜的事已经不成,将袁长瑜再留在宫里,只会增加她跟二孙儿见面的机会,还不如将他们分开,以后再徐徐图之。


    至于长孙媳的人选,她派宫女观察了这么久心里已经有数。


    不过选陪读的事没有过去太久,这么快又取消了未免儿戏,先把人送回去,等再拖上一阵子,时间久了,再找借口更好一点。


    太后吩咐内侍送四位姑娘出宫。


    孟清泠坐在车中,唇角含笑。


    说是要休息半个月,实则谢丽洙这一休息,她再不必进宫。


    老太太和杨氏看到孟清泠时都很吃惊,老太太第一句话是:“你莫不是闯祸被赶了出来?”


    天天剪纸给祖母留下太不好的印象,竟以为她真会在宫里闯祸。


    她只是不想再一辈子劳心劳力,想过得轻松些,而不是想给自己招惹强大的仇敌,孟清泠淡淡道:“公主殿下病了,令我们先回家。”


    老太太松了口气。


    杨氏也拍拍胸口:“原来如此,真把我们担心坏了,”又问,“公主殿下的病重不重?可说要歇息几日?”她也尝到甜头了,孟清泠去做陪读时,好些家族邀请他们,t所以甭管这侄女是不是因为名字被选上,能一直在公主身边就好。


    “半个月,但也可能时间更久。”


    外头响起孟清月的声音:“泠泠,我想死你了!”跑进来,一把将孟清泠抱住。


    想起这段时间的事情,她落下眼泪。


    孟清泠心头一跳,看向站在门口的孟清雪。


    她以为是跟常家定亲了。


    孟清雪微微摇头。


    原来不是,那堂姐为何会哭呢?孟清泠笑着安抚:“大姐,我这趟回来要住一阵子呢,不是马上就走,你别哭……你看着好像瘦了些。”


    听到要住一阵,孟清月开心极了,瞬间绽放出笑容:“真好,我有好些话要跟你说!”


    “嗯,一会慢慢讲。”


    在修身堂念书的孟家小少爷们也过来看她。


    孟观叫道:“三姐,我等着你的鲤鱼跳龙门剪纸呢!”


    杨氏“啪”地打了他一下:“让她歇息几日再说。”


    孟瞻道:“三姐真的胖了些,看来如大姐所说,宫里吃得很丰盛。”


    孟清雪:“……”


    他们三个关心的永远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以后大房怕是要完了。


    只有孟序没说话,但他并不是没有注意到孟清泠的情绪。


    姐姐好像很高兴。


    大约她也是想念他们的吧?


    老太太此时道:“去看看你祖父吧。”


    屋内顿时一静。


    众人都惧怕老爷子,哪怕他瘦骨嶙峋,浑身没有力气。


    孟清泠点点头,走去东次间。


    老爷子躺在床上,周遭漂浮着浓重的药味与腐朽味。


    跟记忆里一样,仿佛只是一具骷髅,一点生气都没有。


    “回来住阵子也好,”他的语气并不严厉,“阿泠,你去过宫里也长了见识,想来应知道以后该怎么做……阿泠,你是我最看重的孩子,连阿瞻都比不上,你应该了解。”


    她是了解的。


    所谓看重,便是要她无论何时都将孟家排在第一位,为孟家男儿谋取利益,辅佐他们青云直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所以前世大伯父跟父亲都升官了,就连有腿疾的二伯父都做了五品官。


    当时哪个提到孟家不眼红?背后都说“一人得道鸡犬飞升”。


    但她有不孕之症,太后对她不满,百官亦对她不满,她的皇后之位很不稳当,所以才有人设计出孟序与闻香教教徒来往之事,好以此对付她。


    今世,她再不想过这种日子了。


    孟清泠轻声道:“孙女是在宫里长了见识,夏姑娘瞬间被毁了脸,所以孙女觉得这虎狼之地还是别去为妙,请祖父放心,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做。”


    老爷子气得七窍生烟,猛地将床边的碗碟摔在地上。


    瓷器碎裂开来,声音极其刺耳。


    祖父不能下床,脾气一年比一年古怪,常摔东西来发泄,也不知该说可怜还是可恨,她摇摇头,走向门口:“祖母,祖父好似不舒服,您快去看看他吧。”


    老太太忙让张嬷嬷扶着进来。


    孟清泠隐隐听见几声咒骂。


    但她并不在意,因为这个家,她不会再待多久了。


    先解决大堂姐的事……


    她去了后罩房。


    妹妹生病的消息传到谢琢耳中,他忙赶去雪香殿探望。


    “你怎么也有胃疾了?”他皱眉,“总不会是被我传到的。”前世并未发生过妹妹胃疼的事。


    “哥哥,这种病哪里能传人?是我吃东西不注意,养养就好的。”


    看她表情轻快,应是不重,谢琢松口气问:“听说陪读的姑娘都回家了?”


    “嗯,”谢丽洙垂下眼帘,“她们应该都是难得离家的,我让她们回去多住一阵,太医说半个月,”她有心试探,“其实哥哥已经见过孟三姑娘,我本来也不喜欢找伴读,要不此事就算了吧?”


    谢琢一怔,片刻后道:“可以。”


    他让孟清泠入宫只是为了弄清楚她为何没去魏国公府,如今看来,是因为这一世的孟清泠与那一世不同,既如此,他不必再探究。


    而今他只专心把皇庄上的事办好,让父皇满意,也让孟清泠改变对他的看法,到时就能更顺利地娶她。


    谢丽洙见他居然赞同,以为放弃了,心头闪过一丝欣喜,再次试探道:“不过这样的话,哥哥以后都见不到孟三姑娘了,要不要紧?”


    谢琢一笑,成竹在胸:“我领了差事可以随意出宫,要见她不难,你不必担心。”


    “……”


    不,她更担心了。


    这样下去,哥哥早晚会发现孟清泠不喜欢他啊。


    唉,都怪老天爷太小气,就不能让哥哥既好看又聪明嘛!


    第024章


    廖起宗第二次收到了谢琢的信。


    基于上次的经验,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展开看了之后,发现果然很不好。


    谢琢之前要打探孟三姑娘就算了,这回居然还要他打听孟大姑娘,还是跟哪家定亲的事,他是不是太闲了?皇庄的事情办好了吗?


    廖起宗把信揉成一团,用力扔向角落。


    见他十分生气,姚芝问:“怎么,又是跟孟家有关?”


    “嗯,管起孟大姑娘嫁谁了,”廖起宗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看这架势,他是非娶那孟三姑娘不可,不然手怎么伸得这么长?人家大堂姐的事关他屁事啊!”


    姚芝正在喝茶,差点喷出来。


    “你对大殿下未免太没大没小。”


    他比谢琢年长六岁,以前在谢琢面前就是一副大哥哥的模样,如今也是以此自居,廖起宗道:“他本来就是个毛孩子,一点不知轻重!”


    姚芝莞尔:“他不知轻重你还纵容他,帮他查孟三姑娘?”


    “谁想到会发展成这样?”廖起宗揉着额角,“我真想看看他脑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那相公你是要拒绝了?”


    廖起宗又不说话了。


    姚芝白他一眼:“还不是要纵容他?”


    “他难得让我办事,我真拒绝,会寒了他的心,他身边有几个人可以用呢?”廖起宗又可怜起这个表弟,“算了,我且去查一查再说。”


    而此刻的孟清月正跟孟清泠哭诉这些日子的遭遇。


    孟清泠听完笑道:“大姐,你很厉害啊,常家不是不结亲了吗?”


    “跟我有什么关系,都是戚二公子的功劳。”


    “若没有你那次去云阳楼的事,戚二公子不会出现的,所以还是你的功劳。”


    提起戚纶,孟清月一阵灰心丧气:“我不知他在想什么,送我回家又不进家门,阻拦常家,却又不来提亲,现在不知祖父祖母想把我嫁入谁家了。”


    孟清泠看向孟清雪:“二姐猜得到戚二公子的心思吗?”


    她才不想猜。


    “你丢下烂摊子就跑,现在你回来了,便再与我无关。”


    孟清泠莞尔。


    这阵子没有孟清雪帮着出主意,大堂姐一个人多半做不了什么,而今她又装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可见是面冷心热。


    “不管如何,我得多谢你。”


    免了,那是她亲姐姐,要她一个外人来道谢?孟清雪站起身:“我走了。”


    刚到门口,就听孟清泠道:“我有办法让戚二公子提亲。”


    前世的戚纶想娶大堂姐时,已有二十五,这等年纪的公子,再不羁也会想成家了,现在的戚纶才二十,如此年轻自然不会着急娶妻,但他对大堂姐的喜爱并没有变。


    孟清雪放慢了脚步。


    “你有什么办法?”孟清月很好奇,“他因为我得罪了常家,不知戚夫人知不知,戚姑娘又很讨厌我,我想破脑袋也不知该怎么做。”


    戚纶是她大堂姐夫,后来当然是站在谢琢这一方的,她对他颇为了解。


    此人很好胜,难以容忍失败。


    他觉得已经将大堂姐从魔爪救出,那如果大堂姐又掉入魔爪呢?至于戚夫人,前世她也反对戚纶娶个寡妇,但反对归反对,大堂姐嫁入戚家后,戚夫人并没有亏待她,所以大堂姐才能到处游山玩水。


    孟清泠道:“我会让戚二公子知道,你还会嫁给常三公子。”


    “啊!”孟清月惊呼,“为何?”


    孟清雪也忍不住转过身。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一针见血。


    孟清雪吃惊地看着这个堂妹,无法理解她是怎么做到在这短短时间内就抓到了戚纶的弱点的——怎么说呢,实在是有点可怕。


    好在她们都是孟家的姑娘,没有需要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


    孟清月没听明白,但她无条件的信任:“泠泠,那要怎么告诉戚二公子呢?”


    “我自有办法。”


    孟清泠的办法很简单,找人帮忙。


    是夜,祁烨推开了她的门。


    不出所料,舅父果然来了。


    孟清泠正坐在椅子上梳头发。


    长及腰的黑发像匹绸缎,顺滑又有光泽。


    “我就知t道舅父会来,”她转头一笑,“您的眼线十分尽职,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不是家中哪位管事?”


    祁烨扬眉:“真聪明啊泠泠,不过要猜到名字,还是有些难的吧?”


    “管事人数不多,不会很难,但我懒得猜,您告诉我吧,以后传消息也方便些。”


    他知道外甥女的事容易,但她被两个老东西看着,却是会束手束脚,祁烨马上将名字告之:“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尽管使唤他,若有事要我帮忙,也让他传话。”


    孟清泠放下梳子,给舅父倒了一杯茶:“我现在就有件事要您帮忙。”


    祁烨问:“帮你的忙?”


    “不是。”


    他就沉下脸:“孟家其他人我不帮。”


    “……是大堂姐,”孟清泠在他身侧坐下,“她什么性子您很清楚的,她与我关系又好,您不帮她说不过去。”


    那个傻姑娘。


    祁烨笑了笑:“该不会是为她的终身大事?”


    “原来舅父也知道了?那更好办。”


    “怎么个好办法?我可不会帮她去择夫!”祁烨皱眉,莫说他不肯,就算肯,孟家两个老东西也不会同意,她毕竟不像孟清泠是他外甥女。


    “当然不是择夫,只要您传个消息。”


    “给谁?”


    “戚二公子戚纶,还有常三公子。”


    没有难度,祁烨将茶喝完,打量外甥女:“你在宫中过得如何?”


    “您看不出来?都说我长胖了。”


    祁烨“唔”一声:“看来是很顺利,不过就算不顺利也没事……宫内情况我已经摸得七七八八,要钻个空隙不难,是了,你之前住在哪座殿宇?”


    舅父还真是言出必行之人,孟清泠抿嘴一笑:“用不着您这样劳师动众的,我告诉您吧,我以后应该不需要再入宫。”


    “是吗?那说说你什么时候离开孟家。”祁烨已经等不及。


    孟清泠早有决定:“您替我传好消息,等大姐的事定下来我就搬出孟家……不过,舅父来接我,可是要用武力?我觉得伤到人不好。”


    虽然舅父武艺高强,她也曾说过孟家所有家丁都打不过他,但最好还是和平解决。


    看来侄女不满意这种方式,祁烨扬眉道:“不用武力也行,你等着吧。”


    *******


    袁长瑜是袁家长辈们的掌上明珠,此趟回来,他们一个个都来嘘寒问暖,袁隆义则是让孙女儿与他在书房对弈,说这阵子都没找到对手。


    等袁长瑜回到卧房已是戌时。


    袁夫人递给她一个香囊:“下回去戴在身上,可驱蚊的。”


    天气越来越热了,哪儿都有蚊虫。


    “多谢母亲。”袁长瑜笑一笑,接过来。


    月光落在她脸庞上,照得肌肤如雪般白。


    瓷做的人儿似的,也难怪在富昌伯府,谢绎初次见到女儿就被吸引,这两年里,没少借着许家表达爱慕。


    这桩亲事,他们自然不会反对。


    老爷子已快七十了,按照规矩,大周七十便得致仕,等他退下来,袁家便会大不如前,但如果女儿嫁给谢绎,成为太子妃,情况便会不一样,然而前几日发生的事令她有些担忧。


    袁夫人道:“圣上不知怎么想的,竟让两位皇子都领了差事……你在宫里可听说什么?”


    就不能干脆地立储吗?


    袁长瑜抚摸着香囊,淡淡道:“这样才好,更名正言顺。”那两个都是天子的亲儿子,谢琢又是嫡长子,总得最后再给次机会,倘若办不成,便能顺理成章立谢绎为储君。


    袁夫人恍然大悟:“你说得没错,倒是我着急了点,也是,大皇子又无能力,如今独立办差,能办成什么?圣上或许也不想被人说过于无情,”她拍拍女儿的手臂,“你刚才陪你祖父对弈也累了,早些歇着吧。”


    见母亲离去后,袁长瑜将香囊放在桌上。


    太后一直从中作梗,这回嘉福公主又称病,只怕是去不了宫里了,就算谢绎很快被立为太子,可她未必很快能成为太子妃,谢琢是不中用,可作为长子,他的亲事得先办,也不知后面太后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不过谢绎应该能察觉。


    想到夏菡的事,她笑一笑,自己真是多虑。


    一夜好梦。


    梦里做了太子妃,又当皇后,风光无两。


    转眼间就过去了五日。


    孟观惦记着剪纸,听完课就跑去后罩房找孟清泠。


    孟清泠已经剪好了。


    红红的鲤鱼跳龙门喜庆又灵动,孟观拿在手里反复地看,夸赞不已,夸完了扭扭捏捏道:“三姐,能不能再给我剪个八骏图呀?”


    “要剪八匹马啊?”


    “是不是很难?”孟观挠挠头,从袖子里拿出一锭银子,“要不我给三姐酬劳?”


    孟清泠笑了,正待推却,就见银花来禀告:“二少爷来了。”


    “嗯,”孟清泠道,“让他进来吧。”


    孟序就站在离门几寸的地方。


    “酬劳我不要的,逗你玩呢,”孟清泠点点孟观的额头,“不过时间要久一些,我还没剪过这种图案。”


    “没事的,等到明年都行,”孟观嘻嘻一笑,“三姐后面还要入宫,也没空剪。”


    那还是有空的。


    “用不到明年,最多下个月。”


    离下个月没几日了,孟序心想,难道她不去宫里了吗?


    他想问却张不了口。


    明明是最亲的姐弟,偏偏还不如他们堂姐弟的关系。


    孟序心里一阵憋闷。


    他真不知自己为何要来,明明之前都忍住了,现在来了又不知说什么。


    那两个人一直在笑,笑声好像针戳入他的心。


    “我也要幅剪纸图。”他忽然道。


    那两人一怔,都看向他。


    神情冷漠的少年,脸孔通红。


    孟观“噗嗤”一笑,指着他:“二哥终于装不下去了吧?我跟哥哥都觉得三姐剪得好看,偏你一句话都不说,这下也忍不住想要了!”


    孟序恨不得堵住这堂弟的嘴。


    他马上懊悔起来,觉得自己不该说这样的话。


    “我不要了。”他道。


    孟清泠是有些诧异的,不过见他脸红又觉有趣,记忆里弟弟不会有这样的表情,她道:“你要也没什么,他们都有的。”


    孟序的懊悔又没了,垂着眼皮道:“哦,那你随便剪一个什么给我吧。”说完转身快步离去。


    枫荷轻笑道:“原来二少爷也有扭捏的时候。”


    “还脸红呢,好生稀奇。”银花也笑。


    孟观走了后,正房的丫鬟来传话,说郑姑娘送来请帖,邀请家中姑娘们过去赏荷花,老太太让她准备下。


    才得罪祖父,祖母竟准外出做客,想必是郑梅英提到过她,而祖父祖母不想失去郑家这个有可能结亲的家族,只能选择让她前往。


    她其实不在乎能不能去,但算算时间,这机会倒是来得正好……


    手里的四百两银子是时候花出去了。


    孟清泠吩咐枫荷:“找一套衣料最好的裙衫。”


    次日,三位姑娘坐车出门。


    孟清泠看孟清雪脸色平静,并无欣喜之色,便问:“你可是一点都不喜欢郑公子?”


    来之前,祖母让她把握好分寸,说最近也没有比郑家更好的家族,所以断不能让郑夫人跟郑姑娘不悦,听这意思,多半是要跟郑家结亲的。


    孟清雪淡淡道:“喜不喜欢重要吗?”


    不等孟清泠回答,孟清月叫道:“怎么不重要?你不是让我别嫁给常三公子吗?怎么轮到你……不过郑公子比常三公子好多了,是个秀才,长得也比较周正。”


    相貌美丑有何关系?她从来不看脸,男儿最重要的是有能力才学,其次是品行,可长辈们更看重家世,比郑家还要好的家世,她太难高攀了。


    比如裴家。


    像裴亦秋这样的条件,也只有袁长瑜才配与他传出流言。


    可自己真就嫁给郑霖吗?真就甘愿吗?


    孟清雪没再说话。


    郑梅英邀请三位姑娘来,一当然是因为兄长,二是因为她在宫中时观察许久,觉得孟清泠是个不简单的人,便是想做成朋友。


    四人寒暄一阵,去郑家的池塘赏荷。


    “我哥哥平常常来垂钓,不知二姑娘可喜欢钓鱼?”母亲觉得兄长年纪不小,还是早些成亲,是以令她试探一下,若孟家无意就算了。


    孟清雪端着花茶的手顿了顿:“我对钓鱼一窍不通,哪里能说喜欢。”


    一听就是拒绝了。


    郑梅英知道兄长的缺点,也没有强求之意,看向另外两位:“大姑娘跟三姑娘呢?”


    “说到吃的,大姐肯定行,对不对?”孟清泠打趣堂姐。


    孟清月挺起胸:“那当然,我不止会钓鱼还会做鱼羹。”


    姐妹三人各有各的特色,t郑梅英抿嘴一笑。


    赏完荷花,又在亭子里打了会叶子牌。


    四位姑娘边吃边玩,欢声笑语不断。


    从郑家出来是申时,马车直奔枣园巷。


    透过车窗看见保康街,孟清泠吩咐车夫:“先去南门街。”


    车夫一怔:“这不好吧。”


    孟清泠道:“有事我担着。”


    车夫想了想,听从了。


    去过宫里的三姑娘,不知与公主是何关系,可是不好得罪的。


    无端端的突然拐去别处,孟清雪挑眉道:“你自己要犯错别拉着我。”


    孟清月却是问:“去南门街干什么?难不成要去买点心?”


    孟清泠回答:“不去点心铺,去面店,我请你们吃面。”


    “好啊,我许久没吃面了,什么面?”


    “鸡丝面。”


    孟清雪:“……”


    刚才在郑家打叶子牌时,桌上有好些点心瓜果,她们俩嘴没停过,这会儿竟还能吃面?


    她没听错吧?


    不过姐姐向来贪吃,堂妹怎么回事,居然也会被姐姐影响?


    想到身边以后一群馋嘴,孟清雪一阵头疼。


    南门街的李记鸡丝面才开没多久。


    李娥身子不适,掩着嘴咳嗽了几声,生怕被女儿听见。


    就在这时门外来了三位客人。


    衣着鲜亮,容貌不俗,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千金,李娥怔了怔。


    此时正是申时,并未到吃晚饭的时候,但客人上门没有拒绝的道理,她笑着迎上前:“三位姑娘莫非是来吃面?”


    “对,三碗鸡丝面。”孟清泠看向东边靠窗的桌子。


    李娥的女儿姜小芸忙过去擦桌子擦凳,生怕弄脏她们的裙衫。


    小姑娘容貌秀丽,笑起来右脸颊上有个酒窝。


    孟清泠从未见过她,前世在知道这个名字的时候,姜小芸已经死了,而李娥为此犯下了一桩震惊世人的大案。


    孟清月环顾四周,好奇地问:“你们才在这里开店吧?我以前从来没见过。”


    “是,半个月前开的,”李娥要去做面,让女儿招待,“给姑娘们倒点茶……”说着觉得不妥,“想必你们不惯喝粗茶,小芸,拿一碟五香花生来。”


    “好。”姜小芸答应。


    孟清雪盯着堂妹:“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家鸡丝面店?”


    “自然是听人说的,怎的,二姐有何怀疑之处?”


    也不是怀疑,就是奇怪。


    孟清月却嗅了嗅鼻子,夸道:“好香啊,这花生一定好吃!”


    等姜小芸把碟放在桌上,她第一个夹了吃,然后赞不绝口。


    孟清泠也吃。


    唯独孟清雪没下筷。


    里头传来切菜的声音,不多久,李娥陆续将面端上。


    先映入眼帘的是金黄色的鸡汤,汤面上撒着翠绿的葱花,葱花下是细细的鸡丝,细细的油菜,香蕈,嫩笋,还有细如银丝般的面。


    被浓香吸引,孟清月迫不及待品尝。


    李娥怕她们吃惯山珍海味,看不上这样的面,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试探地问:“不知合不合姑娘们的胃口?如果觉得何处不好,可以给奴家提点建议。”


    “汤浓,面滑,怎么可能不合胃口?”孟清月断言,“你家客人一定会越来越多的!”


    “哎呀,承姑娘吉言了。”李娥十分欣喜。


    孟清泠也开始品尝。


    见这二人一副舍不得松开筷子的样子,孟清雪到底也没能忍住,夹了几根放入嘴中。


    鸡汤不稀奇,孟家吃的鸡也不差,可这面条真的不错,虽然细却不烂,柔软又有弹性,用得是上好的面粉,一点都不糊弄人,她不知不觉吃掉半碗。


    孟清泠擦擦唇,笑着与姜小芸道:“可惜我家离此地有点远,也难得出门,不然隔几日吃一顿肯定不腻。”


    姜小芸顺势问:“敢问姑娘住何处?若不嫌弃,小女子也可以送上门的。”


    母亲将所有积蓄都用在了这家店铺上,而今手里空空,她想多招揽点生意。


    “住枣园巷,孟家,下回我若想吃,便使家丁前来告之,”孟清泠打量一眼店面,“我大姐说你家客人会越来越多,我瞧着这地方真有些小,应该把隔壁租下打通了才好呢。”


    李娥摇摇头:“姑娘,我们初来乍到,才开半个月,客人每日能坐满就不错了。”


    孟清泠思忖片刻:“这样吧,如果你们要扩大店面又缺银子时便来找我借,我正好有些银两不知用在何处,放心,利息定比钱庄放贷的低多了。”


    那是太遥远的事情,李娥没指望自己能开大店,但对这小姑娘的印象变得极为深刻:“好,奴家记住了。”


    孟清泠眼眸一转,又交代句:“我叫孟清泠,若找不到我,你们可找我舅父祁烨,他住在东榆林巷的祁府。”


    “是,多谢三姑娘。”


    从没有哪位客人会这样看好她们的面店,甚至不惜借出银两,李娥十分感动,最后愣是要少收一碗面的钱。


    回到车上时,孟清雪盯着孟清泠看了好一会。


    老太太听说她们去吃面,倒也没有怪责,眼下最紧要的是两个孙女的终身大事,至于孟清泠,反正还要去宫里的,不用过于着急。


    郑夫人没有出面,派了郑姑娘与孙女们玩乐,老太太刚才已经问过丫鬟,此时沉着脸训斥孟清雪:“郑姑娘与你说钓鱼,你就该回答‘喜欢’,什么叫一窍不通?”


    杨氏疼爱小女儿,忙帮着辩解:“阿雪是不会钓鱼啊,母亲,她是一时不察。”


    “你闭嘴,阿雪又不像你,你听不出,我不信她听不出!”


    杨氏:“……”


    “阿雪,你自己解释。”


    如果实话实说,一定会惹恼祖母,祖母再去禀告祖父,不知祖父会有何反应,孟清雪道:“今日我不太舒服,真是疏漏了,请祖母见谅。”


    原来不是故意。


    小孙女的所作所为已经令她极为头疼,再来一个,老太太真受不了,她语气缓和了些:“怎不提早说?郑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家。”


    孟清雪道:“怕您失望,没敢说。”


    “下回不可如此,”老太太叮嘱杨氏去请鲁大夫,“等你好了,我再请郑夫人与郑姑娘上门,把误会解开。”


    孟清雪手指微微捏紧。


    看来真的要跟郑家定亲了。


    她张了张嘴,想告诉祖母她不愿嫁给郑公子,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跟姐姐不同,姐姐去常家过不了好日子,她不一样,且她这一生都在追逐孟清泠的脚步,她也希望得到祖父祖母的看重,现在机会来了,难道真的要忤逆,要让他们失望不成?


    郑霖是谈不上优秀,但他还年轻,郑夫人也比常夫人通情达理,她以后肯定有机会能做官夫人,为孟家出力。


    孟清雪低头告退。


    *******


    祁烨要查戚纶很容易,这日得知他在城外狩猎,便花重金雇了两名妇人去办事。


    妇人装作是来挖野菜的,见戚纶路过,便道:“不是刘家的姑娘,是孟家的大姑娘,你是不是没长耳朵?我都跟你白说了,气死我了!”


    “哎呀呀,我耳朵不好,你再讲一遍……是孟家大姑娘要嫁给常三公子?”


    戚纶猛地拉住坐骑。


    “是啊,常三公子天天在家闹,我去送菜时听那些厨子说,常夫人并不喜欢孟大姑娘,但管不住自家儿子啊,便答应了,这常夫人什么脾气?孟大姑娘进了常家门,怕是要被磋磨。”


    “再不好过也比我们好,总用不着出去挖野菜。”


    “你懂什么,那些大户人家的夫人手段可厉害,只有你想不到的。”


    “是吗?说来听听。”


    戚纶却是听不下去了,他翻身下马,询问其中一位妇人:“大娘,你说的孟家可是住在枣园巷的孟家?”


    “是啊,”那妇人看向他,“你认识不成?”


    “不认识,但我认识常三公子,他真要娶妻了?我得去讨杯酒喝。”


    “当然是真的,他在家闹得厉害,说什么孟大姑娘哪怕喜欢别的公子也要娶……这孟大姑娘真是跟狐狸精一样,把他魂都勾没了,常夫人总不能见他去寻死,自然要答应的。”


    戚纶暗地冷笑声,骑上马离去。


    而那头常三公子又被祁烨找的人挑拨了几句,就鼓起勇气去孟家。


    始终家世好,老太太问过老爷子之后,还是请了他进来。


    常思诚在戚纶那里遭受了羞辱,过不去这个坎,听说戚纶想娶孟清月,更是又气又妒,信誓旦旦求老太太再等他一阵,他一定能再次说服母亲,上门提亲。


    如果真的能说服,那当然最好,权衡利弊,老太太并没有当面拒绝。


    随从将常思诚从孟家离开的事禀告戚纶。


    “小人亲眼瞧见,绝没有错。”


    戚纶火冒三丈,上回他明明提醒过孟老太太,没想到她原来是t眼瞎的!


    常思诚这种一无是处的登徒子,她怎么舍得将孙女嫁给他?还有孟大夫人,她也眼瞎?不阻拦吗?


    这孟清月怕不是哪个破庙捡来的!


    第025章


    戚纶忍不住踢了一脚椅子。


    那椅子摇了摇,摔在地上。


    戚夫人站在门口问:“你好端端的突然发什么脾气?”


    “母亲,”戚纶愣了下,“您怎么来了?”


    上次儿子在玉仙观为孟清月与常思诚起了冲突,戚夫人一清二楚,但她半个字都没有提,儿子个性不羁,很难管束,不提也许慢慢就淡了,现在知道他再次关心上孟清月,戚夫人又生出一个主意,笑着道:“纶儿,你趁着这阵子还有空闲,不如陪我去看看略儿,他在闵州也不知如何,最近甚少写信。”


    戚略在闵州任参将,戚少夫人携子去化州探望病中的母亲了,当然,此事是经过戚夫人同意的。


    戚纶皱眉:“大哥常待在兵营,哪里有空招待我们?您放心,大哥必定安然无恙,西夏军不会去骚扰闵州。”


    “你们兄弟俩多年未见,你就一点不担心他?你随我去看看有什么?非得拒绝为娘?”戚夫人拉住他手臂,“我可是难得要你陪同的,还不是怕路上不太平。”


    此去路途遥远,母亲也不过分。


    戚纶思忖一会:“可以,但要等我几日。”


    “明日不能走?”


    戚纶不高兴了:“就算收拾行李也需得几日,再说,我们走了,阿媛怎么办?她难道不去吗?她若去,行李也不会少。”


    戚夫人知道他在惦记什么,在心里长叹一声。


    有些姻缘可能是注定的,无论她如何作梗都无法斩断。


    她淡淡道:“罢了,不去就不去。”


    “谁说不去了?”戚纶莫名其妙,“我是让您等几日!”


    戚夫人已经走远。


    戚纶揉了揉额角,不知母亲怎么了,一会去一会又不去,但他真不担心兄长,兄长有文韬武略,在闵州可谓如鱼得水,莫说西夏军不去,就算去了,还不是给兄长立功的机会?他担心兄长还不如担心孟清月,那小姑娘傻头傻脑,真嫁入常家只怕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可如何帮她呢?


    她跟捡来的一样,长辈们不疼,不愿意替她着想,他一个外人有什么办法?


    戚纶很心烦。


    而远在大中县的吕乐平也很心烦。


    他见过谢琢之后,放松了警惕,这阵子一点没有提防这位大皇子,谁料他竟不傻,居然晓得联合别的宦官一起对付他,这就罢了,还不辞辛劳,亲自跑去那些受害的佃户家中询问。


    世上有几个人见过皇子啊?他又长了张勾魂的脸,态度还温和,那些佃户受宠若惊,轻易就生出了信任,什么都告诉谢琢。


    吕乐平急死了,连夜招来几个心腹秘密商议,准备潜逃,好保住一条命。


    结果“黄雀在后”,刚刚坐上车,就被逮住。


    谢琢命禁军审问。


    这些宦官们在皇庄上好吃好住没受过苦,禁不住痛,很快就交代得一清二楚。


    前后不过才花了八日功夫,元康帝翻着真正的账本,心里暗暗称奇。


    诚然,这案子不难查,换做次子,肯定很快也能水落石出,可次子自小就聪明伶俐,从不叫人操心,哪里是长子可以比的?不过这阵子,长子每一日都有进步,虽不如次子,却叫人看到希望,好似终有一日他也能追上自己的弟弟。


    这种感觉叫元康帝颇为欣慰。


    他对这孩子失望了好些年,已经死心了,没料到还能看到这一天。


    元康帝摸摸短须:“不错,难为你能查清楚。”


    谢琢态度谦逊:“是父皇与讲官平日里教导有方,不然孩儿肯定束手无策。”


    “你知道就好,以后还当努力。”


    “是。”


    并没有多余的话,元康帝看着沉默的孩子,忽然生出一点内疚。


    长子原先是个活泼的孩子,一点点大的时候,喜欢拉着他衣袖说些含糊不清的话,那是孩子对父亲的依恋,可他却很嫌弃,三岁的孩子竟然连话都说不清楚。


    他责备这孩子,叫他不要口齿不清。


    渐渐的,长子不敢再拉他衣袖。


    元康帝忽然道:“帮朕分忧了,朕得赏你。”


    “这是孩儿分内之事……”


    “跟为父客气什么?”元康帝高声道,“传令下去,大皇子查大中县皇庄一事有功,赏白银六百两,云锦十匹,白玉佩一对。”


    管理内库的内侍得令,立马前去准备。


    消息传到谢绎耳中,他不敢置信:“真的吗?”


    皇庄的事容易查,那是相对于他来说,不是相对于谢琢,他原本估摸一个月的时间都不够,谁想到谢琢居然查得那么快,难道是他大意了?


    仔细回想起来,皇兄是每日都有一点进步,但就算有这些进步,仍与他有着巨大的差距,他并不信谢琢能追上他。


    肯定是皇兄寻到了什么高人,在背后指点。


    倒不知藏在何处,他居然查不到。


    远处隐隐传来人声,高荣提醒:“二殿下,内库的来送赏赐了。”


    谢绎洗把脸出去。


    见到谢琢,他拱手贺喜:“皇兄足智多谋,竟已经查清案子,实在令人佩服,我那里还一团乱呢。”


    “怎么可能?”谢琢笑道,“二弟莫同我谦虚,你什么本事我会不知吗?我能得到赏赐也是因你,是你体恤为兄。”


    谢磐跟谢廉也都过来恭贺,谢磐虽十二岁,但瞧见自家亲兄长没有赏赐,眉头便拧了拧,不太高兴,小声问谢绎:“哥哥没查出来?”


    “案子不同。”


    就算案子不同,可凭哥哥的能力怎么也不该落后于谢琢,谢磐道:“哦,那哥哥要努力了。”


    “……”


    拜谢琢所赐,他头一次被自己亲弟弟嫌弃!


    谢绎憋了一口闷气,太后跟谢丽洙却是欢欣鼓舞,恨不得使人放点烟花爆竹才好,尤其是后者,真切的感受到了什么叫扬眉吐气。


    “谢绎一定气死了,哥哥,他有没有表现出来?”


    “没有,他第一个来恭喜我。”


    “这样也好,憋死他!”谢丽洙咬了咬牙,“他平时尽欺负你,别以为我看不出,阴险小人!”


    “……”


    小小年纪,太多怨恨了。


    “淼淼,现在情况不同了,你莫再如此,”谢琢握住她肩膀,“以前是为兄不好,让你替我操心,以后为兄希望你每日都高高兴兴的。”


    谢丽洙眼圈一红:“我也没有替你操心,但哥哥真的可以彻底赢了谢绎吗?”


    “不出意外的话。”


    重生便有了预知之能,还很了解对手的弱点,如果这都输,他不如再死一回。


    如此,她是不会操心,可哥哥的终身大事……


    谢丽洙瞅他一眼,不知说什么好。


    “哥哥,我们去皇祖母那里吧,皇祖母准备了宴席,要替你好好庆祝呢!”


    “嗯。”谢琢点点头。


    走近宫门,隐隐听见丝竹之声,宫女们都前来相迎。


    很小的功劳,阵势太大了,谢琢有些无奈,不过他在这一刻却又希望此事能传到孟清泠耳中,好让她知道,他这大皇子并非传言中那么无能。


    如此,下回再见面,想必她不会排斥。


    可惜孟家在京城没什么人脉,暂时并不知此事。


    孟清泠正仔细剪着八骏图。


    算算时间,戚纶应该露面了。


    他在干什么?为何还不来提亲?总不至于她会猜错吧?


    一分神,八骏图的其中一骏被剪坏。


    孟清泠“啊”的一声,捧起剪纸。


    枫荷一阵头疼。


    剪纸罢了,至于如此心疼?她摇摇头道:“姑娘总在磨炼剪纸的技艺,莫非将来真的想开一家剪纸铺挣钱?”


    这倒没有。


    她都决定跟舅父过了,难道还用担心银两的事?


    “就是剪着玩。”


    “……”


    而此刻的会宁侯府,戚纶正请戚夫人邀请孟清月入府做客。


    戚夫人马上就拒绝了:“我们两家素无来往,你妹妹又跟她闹过矛盾,你还让我请她?”


    “正因为阿媛骂过她,才请啊,可让阿媛向她道歉。”


    “……”


    这可能吗?


    戚夫人瞪着自己的儿子:“你怎么不让阿媛请?”


    “……”


    “你也知道阿媛会发疯?那你还让我请?”戚夫人一摆手,“我不阻止你见这孟大姑娘,但要我请她进府,不可能,除非你处理好她跟阿媛的关系。”


    “母亲,那事是阿媛的错。”


    “但阿媛是我女儿,她是我女儿吗?”戚夫人当然知道是女儿的错,可她对儿子看上孟大姑娘的事甚为不满,当然不想轻易让他如愿。


    “……”戚纶的耐心也到尽头了,“行,我自己想办法,但若出了t事,母亲,你不要怪我。”


    “你要作甚?”


    “夜探香闺。”


    “……”


    戚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


    “你不请她,我就没法见她,我又不想见到孟老太太跟孟大夫人,便只有此法。”


    “你为何不见孟老太太跟孟大夫人?”


    “怪恶心的,不到万不得已我不见。”


    “……”


    戚夫人深吸口气:“你夜探香闺真想过后果?”


    “我说了,若有后果,您不要怪我。”


    他这几日总梦到孟清月,她在他梦里哭,他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如何能不帮她?


    戚夫人头疼欲裂。


    换做别人只怕要发作了,但她丈夫早逝,她经历过风风雨雨,很快就平静下来。


    自己儿子的脾气她最清楚,越对着来越忤逆,还不如就顺着,有道是“儿孙自有儿孙福”,那孟大姑娘她也调查过,并非什么水性杨花的女子,就是做不了贤内助而已,反正嫁进来也不是当长媳。


    “好,我请她。”戚夫人妥协了。


    戚纶逼迫了母亲,此时又良心发现道歉一句:“有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请母亲见谅。”


    说的真好听。


    什么救人?他也是嘴硬的很,戚夫人白他一眼去了女儿闺房。


    戚媛果然大怒,控诉道:“您可是糊涂了,不骂二哥就算了,居然还要帮他?那孟大姑娘什么人,您不知道?您那是引狼入室!”


    戚夫人刚才跟儿子斗了会,已经累了,靠在椅背上有气无力道:“那你去骂他。”


    “……”


    戚媛又不敢。


    “娘,我的话二哥不会听的,还得您来。”


    “我说话若是有用,你怎么还喜欢裴公子呢?”


    戚媛语塞,过得会怏怏道:“好吧,我知道您劝不了二哥,可把孟大姑娘请入府是不是太过分?她根本不配进戚家门,我绝不会认她做二嫂。”


    戚夫人道:“做二嫂也不一定……阿媛,你切莫去激怒纶儿,他刚才说了,我不请,他就去夜探香闺。”


    “……”


    二哥真是个疯子。


    夜探香闺是想干什么?他真被勾魂了吧?


    “所以我怎么也得请一请孟大姑娘,阿媛,你到时便作陪吧。”


    “我不会给她好脸色的。”


    “随你,我答应纶儿请她过来,别的一概不管。”


    戚媛磨一磨牙齿:“好,我作陪就作陪。”


    她一定要把孟清月给吓退了,不敢嫁给二哥!


    次日,戚夫人派家丁去孟家送请帖。


    听说是会宁侯府,老太太心头一喜,忙叫杨氏过来:“戚夫人请阿月去府里做客。”


    “真的吗?”杨氏心花怒放,“我就说那戚二公子喜欢阿月,您不信,偏要……”到底不敢责备婆母,转而道,“是明日去吗?”


    “嗯,不过奇怪的是,居然只请阿月,没有请阿雪跟阿泠。”


    杨氏大急:“怎么会这样!”


    大女儿不会说话,平常在外有小女儿跟侄女陪着,不至于犯下大错,如今要她单独去会宁侯府……


    “戚夫人该不会是想给她个下马威吧?”


    “不可能,人家是侯夫人,有那么闲吗?专门把个姑娘请过去恐吓一番?说赏花,定然就是赏花,我怀疑是戚二公子想见阿月。”


    杨氏松一口气:“若只是这样倒好,说明戚夫人不反对。”


    只是整件事还是透着古怪。


    杨氏马上去告诉大女儿:“你切莫惹事,那戚媛与你不合,你千万要忍一忍。”


    孟清月一阵慌乱:“娘,戚夫人真的没请妹妹跟泠泠?”


    “是,不然我至于这么提醒你?你就没让我省心过!从小就知道吃,还想当厨子,哪个姑娘家有这种想法的?也算你运气好遇到戚二公子……你给我聪明点,见到戚家人一定要放低身段,你爹只是个知州,不是一品大员,更不是什么皇亲国戚,你给我记住了!”


    孟清月不敢反驳,低着头听训。


    等母亲走后,她飞快地跑去隔壁。


    “妹妹,走,我们去找泠泠。”


    见她火急火燎的,孟清雪皱眉道:“你自己去,我不去。”


    “不行,你也去,戚夫人请我去做客,只请我一个,没请你们,当然要问问泠泠怎么办了!”


    “……”


    孟清雪被她硬拉着出门。


    之前的八骏图剪坏了,孟清泠又在剪新的。


    隔壁姐妹俩突然过来,一个满脸焦急,一个满脸不愿。


    孟清泠放下银剪:“怎么了?”


    孟清月迫不及待告之。


    孟清泠听完后道:“没事,你去了,会有戚二公子帮你。”


    “真的吗?”孟清月捏着自个儿的手指,“可那是戚家,又有戚夫人,又有戚姑娘,他怎么帮我?再说,我都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戚纶是个很忠于自己内心的人,他想什么就会做什么,谁也拦不住,所以前世才会娶个寡妇。


    “大姐,他喜欢你,你要抓住这一点。”


    孟清月的脸立时通红,睫毛一阵乱颤:“喜欢怎么不提亲……”


    “所以你明日见到他时,记得问他是不是喜欢你,如果不喜欢,就任由你嫁给常三公子,反正不嫁常三公子,也会嫁给李三公子,切记,别的什么都不要跟他说。”


    孟清月目瞪口呆:“这,这……”


    孟清雪嫌弃道:“关键时候你还这,这的,就按三妹说的办吧,别脸皮那么薄,都已经去过云阳楼买醉了。”


    孟清月:“……”


    *******


    廖起宗一边喝茶一边听随从吴坚禀告。


    “孟家的大姑娘原本要跟常家定亲的,但被戚二公子搅和,亲事没成。”


    “哦?会宁侯府的戚纶?”


    “是。”


    廖起宗“啧啧”两声:“这孟家的姑娘了不得啊!”


    一个攀上了戚纶,一个不知用何办法迷住了谢琢,不简单,真不简单。


    “那搅黄了,有没有跟戚家定亲呢?或是别的人家?”


    “没有。”


    “继续查,有别的消息了再告诉我。”


    吴坚正要告退,另外一名随从跑进来传喜报:“伯爷,大殿下查清大中县皇庄的事了,圣上为此赏了大殿下。”


    廖起宗震惊,猛地站起:“什么?你别是胡说?”


    这才几日就查清了?


    “伯爷,这么大的事,小人怎敢胡说?不信您去一趟宫里,一问就知。”


    “……”


    廖起宗想起上回见到谢琢,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又慢慢坐回去。


    难怪不要他帮忙,表弟看来真的长进了。


    可再长进,能长成这样?


    别是太后弄了什么仙丹给他吃?


    他想着笑起来。


    真有这种变聪明的仙丹,他也想吃一颗……


    不过总是好事,自己表弟在天子面前立功,他也跟着风光啊,廖起宗满心欢喜,叫吴坚去甜水巷买些果饼茶叶送给衙门的同袍。


    孟彦端也分到了。


    几个小官在旁边窃窃私语。


    “居然是真的,还以为谁乱传,那大殿下居然能立功。”


    “可不是!我还以为被赏的是二殿下呢,二殿下不是马上要被立为储君了嘛,这下好了,怕又要往后拖延。”


    “只是办了一件差事而已,能扭转圣上的看法?我倒不信,二殿下还是最有胜算的。”


    “但大殿下毕竟是嫡长子啊!”


    “圣上以前还是庶子呢。”


    孟彦端听得一愣一愣。


    他嚼着梨条出去。


    身后传来廖起宗的声音:“孟都事。”


    他忙回身,含糊地道:“多谢您送了吃食,恭喜恭喜。”


    廖起宗打量他一眼,笑着问:“令嫒最近如何?”


    孟彦端差点呛到。


    怎么他又问起女儿?


    想回答,又不知怎么回答。


    往前旁人问起,他定会骄傲地告知,可现在的女儿要么剪纸,要么闲着,比儿子都懒,完全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孟彦端不好意思说,想了想,决定撒谎:“无非是看书练字,弹琴画画。”


    “哦?你女儿才学不浅?”


    “那当然。”一直都才学不浅,就是这阵子不太正常。


    “如此才女,还未定亲吗?”


    孟彦端愣了下:“倒是尚未找到合适之人。”


    廖起宗脑中就冒出了一个坏主意:最好将孟三姑娘嫁给别人。


    趁着表弟忙,也还没有向太后挑明此事,他找个人牵线,让孟三姑娘尽快定亲嫁人,这样就算等表弟发现了也无力回天。


    可下一刻这想法就被他否决了。


    表弟信任他,愿意将心事告之,请他帮着查孟三姑娘,他怎么能干出这种无耻的事?表弟知道了定会伤心,所以还是劝表弟纳她为侧室吧。


    廖起宗笑笑,走了。


    孟彦端却t很困惑。


    他一次两次的问女儿作甚?莫非女儿认识他?


    那廖起宗可是皇亲国戚啊,他的表弟就是刚刚立功的大皇子。


    想到女儿之前被选为陪读姑娘,孟彦端的心一阵疾跳,莫非女儿跟大皇子认识?廖起宗此前试探,指不定是大皇子差遣的呢。


    孟彦端恨不得马上回家问清楚。


    好不容易熬到下衙,他飞奔去了后罩房。


    “阿泠,你是不是认识大皇子?”


    孟清泠一吓,差点剪到自己的手,但很快冷静下来问:“您何出此言?”


    “我上司叫廖起宗,他是大皇子的表哥……他问过你两次了。”


    孟清泠嘴唇抿了抿,在心里忍不住骂了谢琢一句。


    谢丽洙知道她就算了,居然廖起宗也知道?


    廖起宗跟他夫人姚芝感情深厚,那想必姚芝也知道了。


    这笨蛋到底要告诉多少人啊!


    第026章


    孟清泠深吸口气解释:“父亲,您大概不清楚我在宫里的情况,我认识廖夫人,那日太后小生辰,廖大人与廖夫人都去恭贺的,应该是廖夫人让廖大人问的。”


    “你确定?你真不认识大皇子?你在宫里真没有见过他?”


    孟清泠不想给父亲一丁点的期待:“没有。”


    孟彦端大失所望,原来是他猜错。


    确实,廖起宗初次问起女儿,也是提到廖夫人。


    “还以为你跟大皇子……唉,他立功了,你若认识他就好了。”大皇子这次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以后指不定可以跟二皇子争一争。


    “他立什么功?”


    “大中县皇庄上的事。”


    那肯定是宦官作奸犯科。


    不过这不难查,谢琢前世都登基了……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何要让廖起宗问父亲有关她的事情?难不成还没有死心?


    她都说了生病的事,照理他该放弃了!


    孟清泠想了又想,最后怀疑是不是她上回装得不够严重,让谢琢觉得还有治好的希望……


    因为要去会宁侯府,孟清月心事重重,很晚才入睡。


    早上甜杏看见她眼睛下方的乌青,倒吸一口凉气。


    “哎呀,您怎么回事?明知道会见到戚二公子,还不好好睡,现在这脸……”


    孟清月忙照镜子。


    里头映出一张憔悴的,没有精神的脸。


    “怎么办!”她很着急,“很丑吗?”


    堂妹说戚纶喜欢她,她半信半疑,可用这张脸去见戚纶,就算喜欢也变得讨厌了。


    甜杏见状又安慰她:“无事,多抹些胭脂。”


    孟清月点点头。


    莫说她,杨氏也没睡好,打着哈欠过来。


    见大女儿这等形容,她一通骂:“怎得抹这么多胭脂?戚夫人看到会怎么想?你到底要不要当戚家的少夫人?赶紧给我擦干净!”


    甜杏吓得又擦掉。


    擦完露出一片乌青。


    杨氏差点没气晕过去。


    好不容易重新上完妆,时间已经不早,她赶紧催着孟清月去戚家,当然,又少不了一番叮嘱。


    坐在车里,孟清月的心跳得好似擂鼓。


    不知道戚夫人会不会跟常夫人一样?看戚媛的性子,戚夫人想必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她感觉自己完了,多半是要被狠狠羞辱。


    可来都来了,难道逃回去?


    不行,堂妹会失望的。


    孟清月握紧拳头。


    来者如“俎上鱼肉”,戚媛就等着“宰割”她!


    翡翠见她气势汹汹,掩嘴笑道:“姑娘倒是一副要入阵杀敌的模样。”


    “去,让珊瑚把莲香找来。”戚媛吩咐。


    翡翠愣了下:“这……夫人知道会不会怪责?”


    “当然不会,快去!”


    翡翠便到门口传话。


    不一会,一个穿着绿衣,年约二十左右的女子低头而入。


    “见过姑娘,不知姑娘为何事要见奴?”


    “莲香,今儿府里要来一位女客,等会你同我一起接待她,”戚媛淡淡一笑,“我不妨告诉你,她是我二哥心仪之人,孟家的大姑娘孟清月。”


    莲香心头一震。


    她虽是夫人替二公子准备的通房,但二公子从未碰过她,不,别说碰了,连看都不多看一眼,原来他是有心仪的姑娘了,难怪如此冷淡。


    “既如此,奴自当好好陪同。”她很好奇。


    戚媛挑了挑眉,带她去花厅。


    二人刚刚走入厅内,就见丫鬟领着一位姑娘前来。


    瞧不清脸,但其个头高挑,身姿婀娜,裙衫飘动间就已十分迷人。


    看来是个美人儿,莲香有些不是滋味:她长相普普通通,能被夫人选为通房丫鬟原是天大的运气,但到底还是这张脸误了她。


    二公子一日不碰她,这通房的身份一日都不真实,夫人早晚会将她换掉。


    孟清月已经走到跟前。


    再一细看,这姑娘五官都极姣好,就是脸上似乎粉敷得有些多。


    莲香朝她敛衽一礼:“奴叫莲香,见过孟大姑娘。”


    装什么老实?戚媛在心里冷笑,不主动给孟清月介绍一下身份吗?她腹诽一句,替莲香介绍:“她是我二哥的通房,常在我那里玩。”


    通房?


    孟清月打量莲香一眼,并不诧异。


    父亲在外任官多年,身边一直都有侧室,只是没生庶子庶女,所以她觉得有通房也没什么,人之常情。


    见她脸色都不曾变一下,戚媛惊讶。


    有通房是常事,但这样带出来光明正大介绍,哪个女子会不介意?她心想,这孟大姑娘莫非是个傻的?要么,就是太想嫁入他们侯府了,所以很能忍耐。


    戚媛请她进去坐。


    孟清月别的不怕,就怕她说些难听的话,但自见面后,居然只提到这位通房,她就慢慢放松了,该喝茶喝茶,该吃点心吃点心。


    看起来真的很天真单纯。


    戚媛有些疑惑,皱了皱眉与莲香道:“你跟二哥很熟,说说他平时的喜好给孟大姑娘听。”


    莲香算是看出来了,这位主非常讨厌孟大姑娘,就想把她当利器,可这姑娘若真是戚纶喜欢的女子,她这不是得罪少夫人了?以后还怎么当通房?但得罪戚媛,也不是好事。


    她斟酌言辞:“二公子喜好练武,经常早起会练剑打拳,也喜欢与其他公子外出喝酒,狩猎,比试武艺。”


    语气不疾不徐,不带别样的情绪,比如炫耀跟戚纶的感情。


    戚媛火大。


    这莲香果然心眼多,她一点没看错,反观孟清月,竟真在品尝莲花酥,一边平静地听。


    是傻,还是装样?


    戚媛竟无法分辨。


    戚纶忽然进来。


    没个准备,孟清月把自己呛到,连连咳嗽。


    这幅模样实在不好看,戚媛眉头越拧越紧,真有点确信这姑娘是傻,不是什么她认为的会勾搭男子,会使手段——可若真是傻姑娘,不也配不上二哥吗?


    “阿媛你可以走了。”戚纶目的明确。


    莲香此时上前行礼。


    戚纶脸色一沉,质问戚媛:“你带她来作甚?”


    戚媛挑眉:“我为什么不带她来?她是你的通房,”声音故意很大,“府里谁不知?现在孟大姑娘也知道了。”


    “……”


    戚纶一阵恼火。


    莫名的火。


    “她算什么通房,我又没有……”他下意识解释,但忽然又觉得,他为何要跟孟清月解释,他们之间什么关系,需要解释这个?


    “你跟她一起走吧。”


    戚媛哼道:“我不走,这是我家,凭什么我走?”


    戚纶不跟妹妹啰嗦,握住她手臂几下就将她推出花厅,而后将门栓上。


    蒙着蝉翼纱的雕花窗上映出花木的影子,微微摇晃。


    想起来路所见,孟清月忽然就局促起来。


    会宁侯府比郑家和常家都要富贵,她当真能嫁进来吗?还没说话,已经要打退堂鼓。


    “听说你家要与常家定亲,是不是真的?”


    “嗯,”孟清月垂着眼,有点结巴,“常三公子,他,他想娶我。”


    “你家长辈真答应了?”


    “是。”


    她身子有些缩着,看起来可怜巴巴。


    戚纶问:“你是不是捡来的?”


    “什么?”她惊讶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滚圆,“怎么可能,我是我娘生的!”


    戚纶没忍住,“噗嗤”一笑。


    “……”


    孟清月的脸一阵红,忽然站起身:“戚二公子你,你到底请我来干什么?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走了。”她感觉自己像被戚纶耍了一通。


    凭他的条件怎么可能娶她?


    “我还没问完呢,”戚纶收敛笑容,“常三公子跟你……”


    问了又能怎么样?孟清月真想逃走,可堂妹教她的话还没有说,不能半途而废,她掌心出了汗,犹豫再三,鼓起勇气道:“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戚纶的声音戛然而止。


    屋内一片t寂静。


    静得吓人,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的流动,流向心脏,使得它快要蹦出胸腔,又流向脸颊,使得它一片滚烫,简直要烧起来似的。


    孟清月感觉自己快支撑不住。


    戚纶的语气淡淡:“为何这么问?”


    “如果不喜欢就算了,”她声音很低,“你不用管我嫁不嫁给常三公子,反正不嫁他,也会嫁给什么,李三公子。”说完快步走向门口。


    气都透不过,她待不下去了!


    就在她手指抚到门上时,戚纶的声音响起来:“怎么着,难道你是想嫁我不成?”


    不然一个姑娘家怎么问得出这么露骨的话。


    那些话都是堂妹教的,她自己可想不出,所以后面的话也不知怎么答,孟清月急忙开门。


    男人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猛地压在门上。


    她下意识往后退,正好撞到他怀里。


    孟清月僵住了。


    “敢问,不敢回答?”他低头在她耳边问。


    她的脸烧得通红,心乱如麻。


    怎么办?


    要是堂妹在就好了,她自己真的难以应付。


    离得太近,第一次看她看得那样清楚,清楚到脸上细细的绒毛都没有漏掉。


    戚纶闻到她身上的甜香,有些像果子,引人品尝,他呼吸忽地一重。


    其实娶她也不是不可以,他这年纪本就可以娶妻了,娶谁不是娶?等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不如娶个自己看得顺眼的姑娘。


    只是,真的顺眼吗?


    他又从上到下打量她。


    孟清月一动不敢动,像被定在墙上的一幅画。


    他轻声笑:“行吧,我娶你。”


    “……”


    孟清月以为听错了,猛地转过身。


    二人贴得近,她额头碰到了他鼻尖,忙往后退,他却顺势环住她的腰:“都答应娶你了,还这么生分干什么?”又笑,“你今日来不就是为这个目的?”


    孟清月睫毛一阵乱颤,此刻莫说手心出汗,整个人都在出汗。


    一会胆大一会胆小的,也不知她怎么回事,但确实越看越顺眼,戚纶既做了决定,不管身体还是心瞬间就打开了一道门,依从感觉便要吻她。


    孟清月捂住嘴,摇头道:“不行,不行!”


    绯红的脸满是惊惧。


    大约觉得他是登徒子了?戚纶抬起头,没有继续,但手仍搂在她腰上没有放下:“你年纪不小了,该当知道成亲后会做什么……何必怕成这样?”


    她心里很生气:“那也是成亲后。”


    “又会讲话了?”他饶有兴趣盯着她,“说说,娶你得做什么?你孟家要多少聘礼?”


    “我不知,”她垂下眼帘,“得问长辈,”又央求,“戚二公子,你松开手吧,这样不好,万一被人看见……”


    听着像撒娇。


    戚纶很受用,松开手。


    “我能不能回去了?”她不敢再去开门,怕又被戚纶按住,“你若是真的想娶我,就来我家提亲,祖父祖母肯定都会同意。”


    除非他们是傻子,不然岂会反对?


    戚纶挑眉:“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就行。”孟清月生怕他又做不规矩的事情。


    戚纶没有勉强。


    打开门,孟清月急慌慌往外跑。


    “没人领路,你认识吗?”他在后面喊。


    孟清月停了下来。


    他叫了一个丫鬟送她到门口。


    孟清月坐上车后,整个人轻松了,脸上扬起浅浅的笑,没有辜负堂妹,她还是完成了,但想到刚才戚纶的动作,忍不住伸手捂住脸。


    原来他也会有不规矩的举动,她当时真的很生气,但奇怪的是,竟没有产生不嫁给他的想法……


    杨氏担心大女儿惹事,坐立不安,听说她已到正房,忙飞奔过去。


    老太太道:“阿月说了,戚二公子打算来提亲。”


    真没想到,长孙女有这等本事!


    杨氏也不敢相信,握住大女儿的手:“他亲口跟你说的?”


    “嗯。”


    杨氏欣喜若狂。


    老太太摇头:“你别高兴的太早,阿月此趟去没见着戚夫人,这桩婚事没有戚夫人同意,便不作数。”


    杨氏心头“咯噔”一声,问大女儿:“那谁招待你的?总不会你一去就见着戚二公子了吧?”


    “是戚姑娘。”


    “她可辱骂你?”


    “这倒没有。”孟清月留了个心眼,忍住没说莲香的事,现在最紧要的是她能嫁给戚纶,这样就不会嫁给像常三公子这样的人了。


    可她告诉了妹妹跟堂妹。


    孟清雪冷笑道:“那戚媛真会膈应人,不过若那莲香还算老实的话,留着也无妨。”


    “我看着是挺好的。”


    “……”


    孟清泠听着一时无言。


    两位堂姐竟然都能容忍侧室,而她前世竟不能……


    难道她心胸狭窄,看不得谢琢碰别的女人?


    不,她当然不是,她只是不甘愿,谢琢成为天子,她付出很多,她陪着他一路攀到了最高峰,凭什么要与旁人分享?可偏偏她有不孕之症,真不妥协的话,谢琢就得绝嗣。


    他就算性子再好也不可能接受,何况太后,文武百官也不会同意。


    所以那场病真的来得很及时,让她不用去面对谢琢纳妃,不用去抚养他跟妃嫔生下的孩子……


    孟清泠庆幸了一会,问道:“戚二公子可说何时来提亲?”


    “没说,但问我要多少聘礼,我让他去问祖父祖母……泠泠,他真会来吗?我没见着戚夫人,不知戚夫人会不会同意,祖母也很担心。”


    前世戚纶要娶寡妇,戚夫人都没办法,别说这回是个正常的大姑娘。


    “肯定会同意,你就安心等着吧。”


    堂妹这么说,孟清月更放心了,握住她的手摇一摇:“泠泠,没有你我肯定要嫁给常三公子的,幸好你给我出主意,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你!”


    她帮大堂姐不是为报答,不过今世不当皇后,有个戚二少夫人做靠山也没什么不好,就道:“嗯,我记住大姐的话了,也许哪一日真要你帮忙呢。”


    “那是我的荣幸啊,到时你尽管说。”孟清月嘻嘻笑。


    旁边孟清雪冷哼一身,起身出去。


    孟清月吐吐舌头:“妹妹不高兴了,我去哄哄她。”毕竟妹妹也出过力。


    她追了出去。


    孟清泠轻声一笑。


    *******


    谢琢办好皇庄的事情后,紧接着谢绎也查清了户部的账,给国库新增了数百万两白银,崇宁帝心想,要说本事,还是次子更强。


    他也同样赏赐了谢绎。


    “你们都有办差的能力了,朕看往后也不必再死读书,多去衙门跟着学学,”他问谢绎,“你想去哪个衙门?”


    谢绎当然想去掌管文官任免考课,升降调动等事务的吏部,但这未免太显野心,便道:“孩儿想去都察院,祖父御极后为防官员尸位素餐,违法乱纪,特设‘科道’,孩儿也以为都察院乃朝廷之耳目,需得灵通清明,故而孩儿愿为此效犬马之力。”


    崇宁帝连连点头:“好,你有此心,朕自当成全,阿凤,你呢?”


    谢琢道:“孩儿想去兵部。”


    谢绎:“……”


    不过是学了点骑射,他不会以为自己就能领兵作战吧?


    崇宁帝也不解。


    前世大周在与西夏的交战中,兵士死伤无数,全因吴博好大喜功,故而他若能去兵部历练,以后便有机会劝说父皇不要用吴博为将,这样就能避免伤亡。


    谢琢斟酌言辞后道:“听闻西夏最近常侵犯边境,孩儿虽不才,也想学学兵道,学一点是一点。”


    初心是好的,虽然崇宁帝觉得这孩子生性温和,瞧着连只鸡都杀不了的样子……


    “可。”崇宁帝同意了。


    他并不忌讳孩子们参与朝政,这个位置要坐稳靠得是自己的实力,如果被自己孩子篡权,那这天子趁早别当了,不被孩子也会被别人给夺去,所以他并不怕。


    兄弟俩走出垂拱殿。


    看着谢琢离开,谢绎低声吩咐高荣:“你再找人好好查查,他最近在与谁来往。”


    高荣领命。


    谢琢出宫后便去了兵部。


    说是说来见识下,可这身份摆在那,再者,他还立了功,兵部左侍郎亲自来招待,与他详说兵部的事。


    傍晚时分,廖起宗下衙,在门口遇到谢琢。


    同袍们上前参见,他光顾着笑。


    等周遭只剩下他们时,廖起宗用力拍了下谢琢的手臂:“阿凤,你没说大话,居然真的单独将这事儿办成了,”说着放低声音,“确实没人帮你吧?”


    “没有。”


    “哦?那是吃了啥仙丹了?”


    “……”


    见他好看的眉拧了起来,廖起宗哈哈一笑:“我开玩笑的,你有本事了我替你高兴,走,去我家喝一杯。t”


    只要不是太晚回宫,无妨。


    谢琢将本来要说的话压了一压,随他去富昌伯府。


    姚芝听说大皇子来做客,忙吩咐厨房多添几个菜肴。


    晚上二人小酌几杯,说得很尽兴。


    廖起宗感觉自己的表弟真的变聪明了,对事情的看法很有见解,一点不像早前那个傻孩子。


    但接下来的事情推翻了他的想法。


    谢琢道:“我想劳烦你跟表嫂帮我办件事。”


    廖起宗心头一跳,下意识问:“不会又是为孟三姑娘吧?”


    “是,等休沐日,你跟表嫂请她来这里,我想见见她。”


    离他立功已经有一段时间,孟清泠应该知道了,想必已经有所改观,他很期待他们再次的见面。


    “……”


    廖起宗在心里一阵狂吼。


    谁来告诉他,该怎么让这傻表弟清醒啊!


    第027章


    京城明明有那么多闺秀,他为什么非盯着孟三姑娘不放?


    他们能有多深厚的感情啊?


    孟家去年才入京的,表弟此前又不能常出宫,他们……


    廖起宗灵光一闪,是了,或许该从源头找一找原因。


    “阿凤,你到底是怎么认识她的?”


    溜出宫遇到孟清泠的事可以糊弄下年纪小的妹妹,但廖起宗多半不信,谢琢道:“你不必知道。”


    “……”


    “表哥,你帮我,我会记得这份恩情的,”谢琢拿起酒壶替他又倒了一杯酒,“当然,如果你为难,我也不会逼你,我自己想别的法子。”


    他能有什么别的法子?


    总不至于要亲自去一趟孟家吧?


    如果孟家人都知道了这件事的话,那比让他请过来还要糟糕!


    廖起宗端起酒一饮而尽:“行,我答应你,我让阿芝去请,不过,不能单单只请孟三姑娘吧?孟家人肯定要怀疑。”


    “那就请三位。”


    请三位来的话,他必然不能单独跟孟三姑娘见面了,只是打个照面看一看,应没什么。


    怕就怕二人单独相处,感情越来越浓,傻表弟更是无法自拔了!


    廖起宗略微放心。


    而谢绎此时正骑马行过踊路街。


    他身旁有一顶软轿与之并行。


    轿帘半开,露出十七岁少女端庄明丽的侧脸。


    袁长瑜本不想私下与谢绎接触,但此前谢琢立功,叫她不太高兴,幸好谢绎很快也立功了,并且得了天子赏赐,便应邀出来一见。


    “这些日辛苦二殿下了。”她轻声道。


    谢绎初见袁长瑜时便喜欢上了她,脸上不自觉带着笑:“谈不上辛苦,只是涉及的官员多,才花了些时间。”


    听着像解释。


    袁长瑜嘴角一翘:“我相信二殿下。”


    相信什么,谢绎自然清楚。


    这世上,能配得上他的姑娘只有袁长瑜,而袁长瑜能看上的男人,也只可能是他。


    他们注定是要站在最高处的。


    “阿瑜,你会陪我走到最后吧?”


    凭他的资质,答案当然是肯定的,袁长瑜低低“嗯”了声,然后让轿夫掉头。


    “还没说几句话。”谢绎颇为不舍。


    袁长瑜却没停留。


    轻易得到的,从来都不会被珍惜,她当然不会过多表示的。


    那顶轿子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谢绎盯着看了会儿,恼恨起太后来,他非长孙,终身大事得排在谢琢之后,可太后挑来拣去,到现在都没替谢琢定下,也不知还要拖多久,简直是在耽误他。


    可他去求父皇赐婚也不合适,好似过于着急要跟袁家结亲。


    他缓缓吐出一口闷气,策马奔向皇宫。


    其实太后已经有合意的人选了。


    等到谢琢不太忙的时候,她便将他请入寿康宫。


    “最近在兵部如何?”她关切地问。


    “一切顺利。”谢琢并不多言。


    “那就好,”太后笑眯眯道,“阿凤,我已经选好我的长孙儿媳了。”


    谢琢暗道不妙。


    凭孟清泠今世的表现,太后一定没看上她,那这“长孙儿媳”自是别人。


    “您怎么突然就选好了?不会太仓促吗?”


    “不仓促,这位姑娘不止八字与你相配,性子也沉稳可靠,家世么,比不上袁家,俞家,可也不算差,”太后笑了笑,“她叫郑梅英。”


    谢琢:“……”


    那是工部左侍郎陈知慎前世的妻子,二人十分恩爱。


    他沉默会,劝说太后:“皇祖母,我在您小生辰那日见过郑姑娘,我觉得她与我并不般配。”


    太后惊讶:“哪里不般配了?阿凤,郑姑娘蕙质兰心,稳重娴静,人很聪明,听闻在家中也常帮着郑夫人管家,最合适当皇子妃了,怎会不般配?”


    “皇祖母,我说得不般配,是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所以孙儿只能求您收回成命。”


    太后就笑了:“傻孩子,哪有见一面就知道喜不喜欢的?这样的姑娘,等相处久了你就知道好处了,阿凤,你得相信我的眼光!”


    祖母的眼光是不错,不然当初不会选孟清泠,谢琢觉得,郑梅英肯定也是个极好的姑娘。


    可她是陈知慎的妻,再说,就算不是,他也不能娶。


    谢琢道:“您别为难郑姑娘,她好似年纪不小,指不定已经定亲,您可查过?”


    太后肯定道:“当然没有定亲了。”


    “那指不定有心仪的公子,您何必拆散他们?”


    为何这么说?太后狐疑地盯着这孙儿看:“你莫非知道什么?”


    也只能装作如此,谢琢一本正经回答:“不瞒祖母,孙儿在外查皇庄一事时是听到了些消息,您就别选郑姑娘了。”


    如果是这样,那之前所有的功夫都白费,太后十分生气:“怎么就那么巧!”


    她很满意郑梅英。


    俞琬也是个各方面都出挑的闺秀,但心术不正,太后不喜欢,谁料看中的郑梅英竟心里有人,且孙儿也知道,这样就不合适了。


    倒不是说娶不到,只要让儿子指婚,就算那姑娘有意中人又如何?可长孙心善,岂会愿意拆散别人?心里肯定会不舒服。


    “罢了罢了,你如今立了功又在兵部历练,正当忙碌,不急于一时。”太后只能放弃。


    谢琢谢过祖母,走出了寿康宫。


    夜色渐浓,一轮月牙静静挂在天边,远处繁星点点。


    他抬头看了会儿,忽然想起孟清泠有日心情不错,与他说起《庆隆历书》里不被时人认可的西法天文学,还提起陨星降落的事,说幼时见过一次,虽然长辈们都说会引起灾厄,但因其比烟花还要绚烂,她永生难忘。


    他不知道什么是西法天文学,只记得她那晚看着夜空的眼眸十分璀璨,让他的心莫名跳快。


    只是,那孟清泠是前世的孟清泠,今世这一个已经变得很是陌生。


    他的心里又空落落的。


    同一片星空下,孟清泠刚刚剪完八骏图,让银花送去给孟观。


    枫荷问:“是不是要剪送给二少爷的图案了?”


    当时孟序一会要一会不要的,她见他脸红,觉得有趣便说“要也没什么,他们都有”,结果他说随便剪一个,孟清泠想着又有点生气,决定剪个最简单的图案。


    不像八骏图,得剪好几日,这图案片刻功夫就剪好了。


    枫荷惊讶:“您就送二少爷这个?”


    “嗯,反正他说随便嘛。”


    “……”


    这是不是太随便了点?


    次日,银花拿着这幅剪纸去修身堂送给孟序。


    孟观此前向两位堂哥炫耀过八骏图,忽然看见孟序的梅花图,忍不住哈哈大笑:“哎呀,三姐怎么给你剪这个啊?这也太没有难度了!”


    很普通的梅花图,而且还是一朵,不是一棵梅花。


    孟序抿着唇,一言不发。


    孟瞻朝他看看:“阿序,你是不是得罪三姐了?我看她都不去你那屋了。”


    三姐是家里最聪明的姑娘,以前见堂弟有三姐指点,他还挺羡慕的,他的大姐只知道吃,二姐虽然也挺聪明,但并没有耐心教他们。


    孟序没说话,将那剪纸揉成了一团。


    看过两位堂哥,堂弟的剪纸,他以为孟清泠送他的也不会很差,谁想到……


    姐姐真的很生他的气吗?


    可生气的话,又为何还要勉强自己剪这梅花呢?


    他想着,又将那梅花图抹平了,夹在书里。


    *******


    会宁侯府。


    戚夫人听了儿子的请求,并不意外,淡淡道:“你要娶孟大姑娘,我不反对,你们孤男寡女关在花厅,传出去人家姑娘名声也毁了,你负这个责是应该的,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个儿媳不是我选的,你别指望我将她当亲生女儿看待。”


    戚纶笑了:“不需要,您同意就行,再说,她很好养,只要吃食管够。”


    戚夫人:“……”


    “既然您t同意了,便准备聘礼吧,”戚纶顿了顿,“就孟家那样的家世,我看库房里的东西足够了,不必再添置什么。”


    戚夫人奇怪:“你喜欢的姑娘,聘礼不弄丰盛点,好让她嫁得风光?”


    戚纶冷笑:“照理是这样的,可想到她长辈干得那些事,我就不肯如他们的愿,没了常思诚,换了个我,他们不定在盘算怎么继续利用她,我给她风光,还不是给孟家风光?凭什么?差不多得了,她嫁过来比在孟家过得好,已经足够。”


    真不知该说什么,戚夫人摇摇头:“随你。”


    确实孟家也是高攀他们戚家,聘礼么,过得去就行。


    戚夫人同意了,戚媛却疯了。


    她跑到二哥屋里就摔了一个花瓶:“你真是眼瞎,居然选这么一个玩意儿?我原当她心机重,谁料还是个笨的,这样如何当你贤妻?二哥,你清醒一点,世上不是只有她一个美人。”


    戚纶见她气急败坏,倒笑了起来:“叫我清醒,你怎么不清醒?世上就裴亦秋一个男人?”


    “……”


    “别在这里瞎闹了,”戚纶吩咐丫环打扫地上的碎片,“你二哥我眼睛不瞎,至少她嫁进来不会欺负你,也不会生事,不会害人,就这比许多姑娘都好了。”


    “你要求可真低!”戚媛磨牙齿。


    “说低也不低,至少她长得好啊。”


    “……”


    这点戚媛倒无法反驳。


    戚纶揉揉她的发髻:“阿媛,你上回用莲香气她,已经扯平了,何必还纠缠不放?你们两个姑娘有何深仇大恨啊,不至于的,听话。”


    语气倒是难得的温柔,戚媛心头一酸:“我见不得你对她比对我好!”


    戚纶又笑了:“阿媛,你喜欢裴亦秋比喜欢我多多了,你可见我生气?我们虽是亲兄妹,可注定各有各的路走,何必要彼此干涉?”


    戚媛一时无言。


    走到屋檐下,她分外惆怅。


    二哥其实说得没错,若人的喜恶可以说改就改,她又何必要受相思的苦?


    不是不想改,是改不了。


    二哥既那么喜欢孟清月,她也只能认了,只要那傻姑娘不给他们家丢脸就行,不然她还是不会放过她的!


    次日,戚纶便请了媒人去孟家提亲。


    杨氏欣喜若狂,恨不得将接下来的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一气完成。


    老太太脸上颇为平静,仔细向媒人问了些问题,确定无误后方才露出笑容。


    等媒人走后,杨氏憋不住了,叫道:“哎呀,没想到阿月这般有本事居然真的能嫁入戚家,我到现在都觉得自己在做梦!”她掐了一下自己的腿,“母亲,这下好了,我们与会宁侯府成姻亲了!”


    老太太当然也高兴:“阿月这张皮囊是没长错,你回去叮嘱她赶紧将女红练练好,没得到时连双鞋都做不出。”


    “我这就去!”杨氏告退。


    孟清月得了好消息后,马上告诉那两位妹妹。


    “泠泠你真是个神仙,什么都被你料到,我本来以为戚夫人会不同意……”那可是会宁侯府啊,他们孟家算什么?居然真的成了。


    孟清泠道:“其实此事都是看戚二公子,你们遇到他两次,应能看出他很有主张,所以戚夫人的意见不重要。”


    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总有例外。


    孟清雪目光闪动了下。


    她也看得出,但却不能如此断定,堂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二人本就有差距,如今她觉得这差距越来越大了,大到她怎么也不可能够得着。


    “你是不是瞒着我们什么?”孟清雪发问。


    二堂姐还是有点敏锐的,孟清泠无辜地笑了下:“二姐觉得我瞒了什么呢?我瞒着又对我有何好处?或者,对你们有何坏处?”


    “无关好处坏处,是你这阵子变了太多,我实在……”


    她实在想不通。


    孟清月道:“妹妹,就算泠泠真瞒着我们,又如何?没有泠泠,我就要嫁给常三公子,如今泠泠是变懒了,还惹祖父祖母生气,可这与我们无关,泠泠不管变成怎样,我们都是姐妹啊!”


    “大姐真好。”孟清泠亲热地挽起她手臂。


    孟清雪撇撇嘴,也就姐姐傻,想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张嬷嬷来了后罩房,行一礼道:“三姑娘,老太太请您过去。”


    语气里透着股奇怪的敬畏。


    孟清泠问:“出什么事了?”


    “富昌伯府的廖夫人邀请三位姑娘明日去赏花。”


    说是说三位,但肯定是因为孟清泠。


    这三姑娘真是不简单,不止太后选她为陪读姑娘,连廖家都要请她去做客,张嬷嬷心想,也不怪老太太当时就去见了老爷子,许是实在猜不到这小孙女是何方神圣。


    然而孟清泠很清楚,定是谢琢请了廖起宗夫妇帮忙,想借此接近她,就像之前请谢丽洙带她去香玉亭一样。


    实在是毫无新意。


    也罢,请帖既送到家里来,这回她就让这笨蛋彻底死心!


    第028章


    老太太端着茶盏,却忘了喝水。


    常夫人曾说过孙女儿被选为陪读是因为名字,姑且当是真的吧,可这回廖夫人请她,总不会也是因为名字吧?廖起宗可是大皇子的表兄。


    最近大皇子又立了功……


    难道小孙女在宫里做陪读姑娘时被大皇子看上了?


    不愧是她,果然是天生的好命,勤奋的时候出类拔萃,懒惰了竟还能有这样的运道。


    老太太“啧啧”两声。


    张嬷嬷领着孟清泠走入屋内。


    “阿泠,你可认识廖夫人?”老太太直接进入正题。


    祖母脸上满是喜意。


    确实,遇到这样的事,作为长辈怎会不喜?孟清泠道:“在太后小生辰那日见过廖夫人,并不熟。”


    不熟会请她吗?老太太道:“不管如何,你总要去一趟的,至于阿月跟阿雪,阿雪就罢了,阿月已经定亲,不便外出,就你们二人去吧。”


    长孙女虽说是攀上了会宁侯府,可老太太仍怕她惹事,得罪那皇亲国戚。


    孟清泠不反对,反正她去了也是做戏,省得大堂姐看见了一惊一乍,当然,最好二堂姐也不要去,不然又会生出怀疑,只这要求不便提。


    “好。”她点点头。


    老太太见这孙女的神情波澜不惊,提醒道:“阿泠,那可是富昌伯府,虽比不上广恩伯府,可大皇子前不久立功了,如今还去了兵部历练,很得圣上看重,所以你能与廖夫人交朋友怎么也是一桩好事啊!”


    谁能了解她的心思呢?


    前世的苦只有她尝过,没有人能明白。


    孟清泠道:“孙女儿没说是坏事,祖母不必劝导。”


    一看就是没听进去,老太太差点又要训斥,可连老爷子都没法猜到这孩子的事情,她到底还是忍住了,小孙女太聪明,孝顺的时候好控制,可若不听话了,就变得十分棘手。


    打不得骂不得,除了背后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祁烨外,竟不知还藏着谁。


    “罢了,你知道就好。”老太太没再多说。


    孟清泠回去后吩咐枫荷找眼线去给祁烨传了个口信。


    家里的好事一桩接着一桩,杨氏得知女儿也被邀请去富昌伯府,喜笑颜开。


    “虽是与清泠有关,但你去了也得好好表现一番,阿月的事情已经定了,你的姻缘可不能比阿月差,那郑公子我也是不满意,你最好能抓住此次机会,让廖夫人看重你。”


    廖夫人姚芝也是世家望族的千金。


    孟清雪却有些意兴阑珊。


    有孟清泠在,她能争得什么?全是白费功夫,她现在对廖家的兴趣还没有比对这堂妹的兴趣多,她怀疑堂妹有什么惊天的秘密。


    “女儿会尽力的。”她答应。


    次日,姐妹俩坐车去富昌伯府。


    姚芝吩咐丫鬟准备茶水,瓜果点心。


    脑中闪过孟三姑娘的脸,她忍不住叹口气。


    好不容易谢琢有些长进,使得天子都转变态度了,结果偏偏看上一个孟家的姑娘,但凡是个聪明人,都该趁机找一门对自己将来有利的姻亲!


    所以丈夫气得骂谢琢蠢。


    可骂归骂,还不是同意了?姚芝摇摇头,要说天下谁宠谢琢,丈夫肯定是当之无愧。


    丫鬟此时来禀告说两位孟姑娘到门口了。


    居然少了一位。


    姚芝问:“谁没来?”


    “孟大姑娘没来,听说是定亲了,不便外出。”


    要是孟三姑娘就好了,可惜。


    姚芝整一整裙衫出去。


    廖家这座府邸是天圣帝立了谢应鸿,也就是现在的崇宁t帝为储君之后赐下的,占地极广,足足有八处院落,然而廖家子嗣单薄,就廖起宗一个独子,膝下没有儿女,加上妻子统共就两个人,未免冷清。


    孟清雪往四处略微看了下,最后定格于目不斜视的堂妹身上,轻声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过。”


    前世是来过好几回。


    孟清泠道:“你别忘了我去过宫里。”


    要说壮观,奢华,精巧,没有一处地方比得上皇宫。


    孟清雪语塞。


    本感觉抓到了一点端倪,但瞬间就失去作用。


    丫鬟领着她们去逍遥亭。


    夏日炎热,但亭子临水,凉风习习,四周遍种香草,味道清幽。


    姚芝笑道:“上回在宫内没来得及与三姑娘说话,我一直惦记着,故而冒昧相请,还望三姑娘莫介意,至于二姑娘,我们在魏国公府见过,不陌生。”


    孟清泠拿手帕擦一擦额角的汗:“您说笑了,这等时节能来廖府纳凉,乃是荣幸,怎会冒昧呢?”


    “如此最好,”姚芝请她们坐下,“你们府里的玉露茶是一绝,倒不知习不习惯喝信阳茶。”


    孟清泠没回答,低头嗅茶香。


    孟清雪道:“看着是明前茶,要论香气之高雅,味道之醇香,玉露茶实难相比。”


    姚芝笑了:“二姑娘倒是懂得品茶。”


    她们在闲谈纳凉时,廖起宗正在接待谢琢。


    谢琢并不急着马上去看孟清泠,而是问起孟清月的事。


    “查清楚了,那孟大姑娘与戚家定亲了。”


    谢琢一怔:“跟戚二公子?”


    “是,说来那孟大姑娘也是有本事,起先是要跟常家定亲的,谁想竟被戚纶阻止,戚纶当场差点打了常思诚,这孟家配那两家,哪一个不是高攀?戚家更是侯府,也不知孟大姑娘用了什么手段竟让那两人抢着娶她为妻。”


    前世孟清月是先嫁给常三公子的,后来成了寡妇才改嫁,这次怎么会……


    是孟清泠帮了她?


    不,此事只有重生之人才能做到,可孟清泠不是,她还因为生病的缘故变了性子。


    那难道孟清月是重生的?


    谢琢拧起眉,脑中闪过那姑娘娇憨的脸。


    她跟自己都不是什么聪明人,如果不是重生,定然做不到这样的事。


    “表弟,你发什么呆!”廖起宗站起身,“走吧,去看你的孟三姑娘,看完你赶紧回宫,不然太后问起来,休沐日还出宫看你怎么回答。”


    “说我向你请教衙门的事就可以了,祖母只会高兴。”


    “……”


    这小子现在连太后也敢糊弄!


    廖起宗挠挠头:“我不管,你看完就走,我也难得休息一日,我跟阿芝也有事忙。”


    “何事?”


    他不过是找个借口不让谢琢在家里停留太久,便随口道:“我们是夫妻,要忙的事情当然很多了,比如投壶,荡秋千,对弈,外出游玩,我们感情多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谢琢顿时就觉得自己打搅了他们,忙抱歉道:“只此一回,下回我自己想办法。”


    “……”


    还有下回吗?


    廖起宗嘴角直抽。


    让他帮忙,他好歹知道谢琢的计划,可以想办法应对,要是谢琢不用他,那他就一无所知了。


    “你别这样,表弟,我岂会不帮你?”他找补道,“我跟阿芝感情再好也不会总腻在一起的,走吧走吧……”


    二人穿过游廊。


    不远处的逍遥亭内坐着三位女子,衣香鬓影,笑颜如花。


    看距离差不多了,廖起宗拽住谢琢的衣袖:“你在这里看一眼就行,别过去惊扰别人。”


    光这么看怎么能知道孟清泠的想法?


    “不行,我来这里不是只想看她一眼。”


    “可是……”


    “没有可是。”谢琢径直过去。


    这样不容人置喙的态度,倒让廖起宗不敢再去拽他。


    早就猜到谢琢会出现,孟清泠毫不意外,但脸上意外的表情比谁都明显。


    “这好像是大殿下?”


    “是,”姚芝解释,“大殿下应是与外子来商谈事情,许是觉得闷热故而也来此纳凉。”


    这么巧吗?


    孟清雪转过头。


    引入眼帘是一张只能用笔才能描画出的脸,没有一处不精致,便是眉毛,都粗细浓淡恰到好处,加之肤色白皙,整个人便如夜来皓月,琼彩映玉。


    她呼吸微滞。


    这就是世人口里那个庸才,大皇子谢琢吗?


    看着真不像。


    她上前行礼。


    而身侧的孟清泠过得会才跟着行礼。


    小姑娘面上并无再次相见的喜色,倒是有些不安,谢琢的心顿时就沉了一沉。


    姚芝朝廖起宗使眼色,好似在问,“怎么没躲着看”。


    廖起宗摊摊手,一脸无奈。


    姚芝闭了下眼,十分头疼,正打算带两位姑娘去别处时,却听谢琢道:“这是明前茶?我正当口渴,给我也倒一杯。”他吩咐丫鬟。


    丫鬟没带那么多茶盏,赶忙去取。


    谢琢就立在孟清泠左侧。


    男人身上没有前世常有的药味,只有清新的山橘味,夹杂着一丝涩意。


    孟清泠缓缓端起茶盏。


    接下来没有料错的话,谢琢定会找机会跟她说话,而她只需要给他留下一个极坏,彻底让他死心的印象。


    她当然不怕与谢琢结仇。


    他是什么样的人,她很了解。


    比起谢绎,谢琢其实有很多优点,比如善良,比如宽容,所以他绝对不会为难一个小姑娘,去计较她因为慌张而犯下的错误。


    她可以借此一箭双雕。


    淡青色的茶盏衬得那只右手极白,手指极细。


    她虽胖了些,但手指仍与记忆里一样好看,那只手曾为他计算过账目,曾为他写下详密的计划,曾用力推开他,设计引开杀手。


    谢琢的情绪一阵起伏,低声道:“孟三姑娘……”


    孟清泠正当喝茶,闻言手一抖。


    茶盏滑落下来,朝左-倾斜砸到石桌面,发出“当”的一声,随即茶水从里头泼溅,将谢琢的衣袍弄脏,甚至还有些水珠落至他眉眼。


    孟清雪惊住了,看向自己的堂妹。


    什么情况?


    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孟清泠起身道歉:“对不住,大殿下……我不知您会突然叫我,我真的吓了一跳,请您见谅。”低垂着头,睫毛颤得好似飞舞的蝶翼。


    在她身上找不到一点前世那个人的影子。


    谢琢怔怔看着她,胃又在隐隐作痛。


    过得会儿,他道:“无妨,只是茶水而已。”


    亭内外忽然寂静的可怕。


    廖起宗竟也不知说什么。


    就这样的孟三姑娘,表弟真的想娶吗?


    孟清雪也是十分忐忑,那毕竟是皇子,恐怕从未被人泼过茶吧,她正想替堂妹道歉,却听谢琢道:“对不住,先借你的手帕一用。”


    天热,总要擦汗,她的手帕就放在手边。


    猝不及防,孟清泠根本来不及拒绝。


    谢琢拿起手帕,擦拭脸颊上的茶水。


    自己的贴身之物与他肌肤相触,孟清泠莫名想起了他们前世作为夫妻时曾有过的亲密。


    脸颊一热,她垂下眼帘。


    谢琢最爱干净,穿了一整天的衣袍常常都像早上才取出的一样整洁,她原以为他肯定很讨厌被茶泼到,进而彻底死心,谁想到他居然……


    难道是她低估谢琢?他不会已看出她是装的吧?毕竟他是重生的,在她去世后,也不知经历过什么。


    不行,当务之急,得先要回手帕!


    结果还没开口,谢琢已经大步离开:“不打搅你们喝茶,表兄,我们走。”


    孟清泠:“……”


    那头廖起宗却是趁机劝谢琢打消念头。


    “不是我说这孟三姑娘,你看看,她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嘛,这样怎么当皇子妃?表弟,你莫被她的美色冲昏头脑,其实她这美色也不稀罕,京城一抓一大把……”


    谢琢停下脚步:“不就是泼了点茶,怎么了?”


    “怎么了?”廖起宗眼睛瞪大了,“哪个姑娘会被人一喊就泼茶水的,手就那么不稳吗?分明就是没学过规矩,一惊一乍的!”


    “没学过规矩,以后可以教。”


    完了完了,表弟这是完全入魔了啊。


    廖起宗实在不解:“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喜欢她什么?


    除了外表,她身上再没有一点以前的影子,能喜欢什么?


    可世上并没有第二个孟清泠。


    谢琢将手帕放入衣袖:“她什么样,我就喜欢什么样的。”


    “……”


    第029章


    送走两位孟姑娘后,姚芝急匆匆去找廖起宗。


    谢琢当然已不在府里。


    “大殿下怎么说?还想娶这孟三姑娘吗?”她问。


    廖起宗在玩投壶。t


    壶内只插了一支箭,其他十数支都散落在周围。


    一看就是精神不集中,姚芝已经猜出来,叹息道:“若是大殿下选孟二姑娘,我还可以理解,为何偏偏是这孟三姑娘?看起来实在不像能当重任的。”


    生得文雅秀丽,乖乖巧巧的,嫁入普通官宦人家也不是不行,但做皇子妃……


    “随他去吧,我懒得管!”


    廖起宗已经被气糊涂了,把箭往壶里一阵乱扔。


    “相公,你镇定点,”姚芝拦住他,“你这样跟自暴自弃有何区别?不若好好想一想怎么阻止。”


    “我没办法阻止,阿芝,你不知道,表弟说他就喜欢这孟三姑娘这样的,他自甘堕落我能如何?他自己受了多少愚笨的苦,他自己不知?居然还想娶个这样的姑娘,我,我……”廖起宗把手里的箭猛地都撒了,“我不想管他了!”


    “那让太后来管,大殿下不听你的建议,但一定会听太后的。”


    廖起宗一阵沉默。


    如果他真告诉太后,那就是背叛表弟了。


    表弟是不理智,可自己做这种事也太不尊重表弟,廖起宗捏捏眉心:“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姚芝白他一眼:“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慈母多败儿’,我看你也像个‘慈母’!”


    廖起宗倒是笑了,拉住妻子的手:“唉,说起来还真有些像,谁让他比我小了六岁呢,姑姑又去得早,我是将他当小孩子看待的。”


    “所以你就继续纵容呗!”


    “别的事就算了,这件真不行,因为就算我不反对,太后也会反对,到时表弟与太后闹得不和,那还得了?他许是因皇庄上的事办好了,生出了自信,便觉得凡事都能掌控,可其他事他能办好吗?谢绎这样的都仍想找个姻亲支持,他怎能不要!”廖起宗说着目光一闪,“他是逼我出下策。”


    “什么下策?”


    “让孟三姑娘嫁别人。”


    “……哪个别人?”


    “条件不能差的公子,不然表弟看她嫁得不如意,日子过不好,心里定会难过,府里的老爷夫人也得和善,家境么,总不能比会宁侯府差。”


    姚芝忍无可忍,掐了下他手臂:“你在做梦!”


    “……”


    “能嫁入那样的人家,本身就得足够出色,孟三姑娘行吗?她若行,我们又何必要担心她嫁给大殿下?”


    “也是!”


    廖起宗烦死了,捡起地上的箭又开始投壶。


    姐妹俩回去的途中,气氛颇为怪异。


    孟清雪瞅了孟清泠好几次,但都没问一句话。


    大概是觉得她的举动匪夷所思。


    孟清泠道:“你别看了,我就是不小心。”


    “你也别说了,我不信。”


    “……”


    一起长大的堂姐妹,再如何还不至于被这种话骗到。


    除非孟清泠那具身体里藏着的不是她,不然怎么会拿不稳茶盏?她是被一个皇子叫一声就能吓得泼茶的人吗?如果是这样,自己也不会一直得不到长辈的重用。


    孟清雪捏了捏眉心:“大皇子分明对你有兴趣,你不该如此,幸好他没有责备,不过将你手帕拿走,倒不知有何用,总之,你别再得罪他!”


    提到手帕,孟清泠一阵头疼,她当时完全没有料到。


    但她能猜到,谢琢应该是觉得此次见面失败了,为下次见面做准备……


    轻敌还是要不得,兵之大忌啊!


    她闭了闭眼睛道:“二姐,我毕竟是人,岂有不失误的时候?这回许是真的得罪大皇子了,你说,回去后祖父祖母会不会责罚我?”


    “……”


    早干嘛去了!


    孟清雪咬牙:“我会尽量替你隐瞒。”


    “不,你不能隐瞒,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算祖父祖母责罚,也是该的。”


    孟清雪呆住。


    等回到孟家后,老太太就急着询问她们在富昌伯府的情况。


    孟清泠道歉道:“让祖母失望了,我这回得罪大皇子,也许会为孟家带来灾祸。”


    “什么?”老太太一惊,看向孟清雪。


    小孙女捉摸不透,她现在更信任二孙女。


    孟清雪想起孟清泠在马车上的话,犹豫片刻道:“是,三妹将茶水泼到了大殿下的身上。”


    怎么会出这种事?


    老太太目瞪口呆。


    杨氏一半欣喜一半惊恐,喜的是这侄女真不如自己的小女儿了,恐的是她居然得罪皇子,还是已经立了功的大皇子,她厉声道:“清泠,你莫不是脑袋坏了,遇到大殿下还不谨慎行事,竟犯下此种错误,你这是要把孟家置于险地啊!”


    就在这时,管事飞奔而入:“老太太,舅,舅老爷又来了……”


    老太太面色一沉,就想赶他走,可家中谁人是他对手?最后还得被强行闯入,只好道:“让他进来,省得又弄得乱七八糟的!”


    祁烨很快便到了正房。


    老太太问:“你又有何事?”


    祁烨朝孟清泠看一眼:“我来接泠泠走。”


    这种失心疯的话他怎么说得出来的?老太太厉声道:“你别以为你会点武功就能为所欲为,阿泠是我们孟家的人,你不可能带走她……”


    “是吗?”祁烨的手往袖中探去。


    以为藏着什么暗器等物,老太太一惊,下意识往后躲,结果祁烨取出了一封信。


    老太太愣住。


    他将信扬一扬:“当年孟彦远不想去僻远之地当县令,你们孟家便要我爹支助银两,信里写得清清楚楚,哦,不止信,当时你们找了哪几位官员,我也是清楚的,要不要我去一趟都察院?二皇子如今在都察院历练,正想整治官场弊端呢。”


    这等事十分常见,只要不过分,官员们都心照不宣,但一旦被揭发出来,乌纱帽却是不保的。


    事关丈夫前程,杨氏惊叫一声:“你胡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信,你别信口雌黄!”


    “我是不是胡说,你问老太太就知……或者,问一问老爷子。”


    老太太脸色铁青:“这信拿出来对你有何好处?”


    “没有好处,但你要知道,如果孟家让我不高兴,我哪怕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


    老太太手掌紧紧按着椅柄,嘴唇颤抖地看向孟清泠:“阿泠,你怎么说?你真要让你舅父如此胡作非为吗?阿泠,你是我们孟家的人啊。”


    孟清泠只是让舅父来接她,并未想到他会使出此等手段。


    居然还留着多年前的信……


    她颔首道:“祖母,今日我得罪了大殿下,舅父接我离开孟家也是好事,如果大殿下记仇的话,得知我已不在孟家,也不会冲着你们撒气。”


    杨氏嘴巴大张,一个字都发不出。


    孟清雪也震惊地看着这个堂妹。


    一切好似都说得通了。


    故意泼茶,故意道歉……


    原来堂妹早就算计好了!


    只是,她为了搬离孟家竟冒着得罪大皇子的危险吗?她没那么笨吧?可若不笨,她又是靠什么猜到大皇子的想法的?代价太大了。


    老太太好一会才说话:“阿泠,我没想到你会做到这个程度!”说着站起身,准备去东次间询问老爷子的意思。


    孟清泠看着她的背影道:“祖母,您为孟家操持这么多年,如今一个小小的决定也非得问过祖父吗?您就没有一点自己的主意?”


    老太太心头一震。


    曾经的她当然不是这样的,她本是幺女,性子开朗又活泼,但嫁入孟家后,丈夫不苟言笑,她渐渐也变得寡言,后来他病倒了,性格更为孤僻,脾气也大,她更不敢惹怒他,久而久之,大小事都要问过丈夫,她不敢做任何决定。


    脚步顿了顿之后,老太太又继续去往东次间。


    张嬷嬷慢吞吞跟在后面,忽然回头朝孟清泠看了一眼。


    不一会,里头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掩盖了人声。


    老太太白着一张脸出来:“你走吧,以后若有人问起,我们会说你身子不适,祁家府邸大,适合你养病。”


    孟清泠并不在意她找什么借口,只要能离开就行。


    “多谢祖母,”孟清泠深深行一礼后,对祁烨道,“舅父,我先去收拾下行李。”


    祁烨扬眉:“我在门口等你。”


    杨氏此时才回过神:“母亲,父亲真的同意了吗?您就这么放她离开孟家?”


    不同意又能如何?这孙女儿去过宫里,不知她跟那些皇子公主有什么牵扯,再说,不放她,到时祁烨那混蛋真把信送去都察院怎么办?


    长孙女快要跟会宁侯府定亲了,此时闹出这样的事情来t,亲事恐怕要黄,老太太道:“你也不想彦远被撤职吧?”


    那当然不想,杨氏闭起嘴。


    老太太长叹口气,渐渐变得冷静:“就让她去吧,祁烨这年纪很快也要娶妻,到时他有了自己的妻子,孩子,还能照顾一个外甥女不成?就算他肯,阿泠也不好意思叨扰她舅母的。”


    那祁烨是有二十四了,杨氏点点头:“您说得没错,儿媳只是没想通这孩子为何如此,她连自己的父亲跟弟弟都不要了吗?”


    老太太摇摇头,没有说话。


    不知为何,她想起小孙女年幼的时候,有日蹲在地上挖泥,说要种花,笑得十分灿烂,但她将这孙女斥了一顿。


    小孙女眼泪汪汪,扁着嘴说“好,以后不种花了”。


    后来,她笑的一日比一日少,但学的东西一日比一日多。


    她很庆幸自己有这样一个聪明孝顺的孙女。


    心口忽然有些刺痛,老太太深吸一口气,看向二孙女:“阿雪,想必你不会让我跟你祖父失望的。”


    孟清雪一愣,手指捏紧:“当然,祖母。”


    “好孩子,”老太太点点头,“你今儿出去一趟,应当累了,回去歇着吧。”


    “是。”


    走出正房时,阳光扑面而来,带着令人窒息的炎热。


    孟清雪眯起眼睛看了看碧蓝的天。


    堂妹竟然要离开孟家了。


    好不真实。


    她曾费尽心机想要追上的堂妹,竟然以后再难见到了。


    她一时滋味莫名。


    后罩房内,孟清月哭得梨花带雨:“泠泠,你不是开玩笑吧?祖父祖母怎么会让你搬出孟家呢?你肯定骗我的,对不对?泠泠,你快告诉我,你是骗我的!”


    孟清泠正吩咐枫荷跟银花收拾行李。


    祁家不缺钱,所以带些简单的东西就够。


    枫荷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最终什么话都没说。


    很早前,姑娘就有此想法,她当时就听见了,却装作没有听见,谁想到有一日姑娘会将这个想法变成现实。


    可她姓孟,脱离了孟家真的会有好的前程吗?枫荷很担心,她当然会跟姑娘走,没有任何一点犹豫,她只是无法预料,姑娘的未来会在哪里。


    姑娘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她难以想象!


    而银花则是完全惊傻了,头脑一片空白,好几次都拿错了东西。


    孟清泠见孟清月一直哭,安抚道:“大姐,我舅父住在东榆林巷,不是住在千里之外,你有什么好哭的?我相信,只要你求一求祖父祖母,他们肯定准许你来看我。”


    孟清月瞪圆眼睛:“真的吗?”


    “当然,你记住,你以后是会宁侯府的二少夫人,便算是长辈也得给你几分面子。”


    “对啊,我差点忘了!”孟清月擦擦眼睛笑起来,只是笑容刚绽放又没了,“我出嫁的时候,你不会都不陪在我身边吧?”


    “我会来的,我会给你添妆。”


    “你千万别忘记!”


    “好,”孟清泠笑,“你嫁入戚家我功劳不小,我当然不会忘记。”


    孟清月的眼泪又落下,忽然伸手抱住她:“我真的还能经常看见你吧,泠泠?”


    “当然。”


    她仍没有放手,一直到丫鬟们收拾好行李。


    孟清泠没有同其他人告别,脚步轻快地走向了大门。


    门外停着马车,车前站着祁烨。


    孟清泠站定了,抬起头看向头顶浩瀚的碧空。


    今日万里无云。


    第030章


    祁烨招呼外甥女上了车,说道:“我让厨子准备了接风宴,吃完后,我再带你去……你还想去八仙店看戏吗?”


    孟清泠摇摇头:“今儿不想。”


    “那你想做什么?”


    “想什么都不干。”


    祁烨哈哈笑起来:“好,别说今日,以后你日日闲着都没事。”


    果然舅父什么都随她,孟清泠靠在车座上,笑道,“舅父,等我们把京城玩遍了,就去别处游历吧?”


    外甥女有这等想法,他自然奉陪:“好。”


    马车飞快地离开了孟府。


    孟序气喘吁吁赶到时,只瞧见一阵烟尘。


    门口种着的槐树上蝉鸣不止,他心烦意乱。


    刚才听小厮禀告,他真的不信,可后来小厮说姐姐已经同丫鬟提着包袱到门口了,他才跑出来,谁想到姐姐就这么走了,一声不响地走了。


    他不知自己竟让姐姐气到这个程度,连与他告别都不肯。


    他呆呆看着远处看了许久。


    小厮轻声道:“二少爷,反正三姑娘是住在祁家,您要见她很容易。”


    很容易吗?


    只怕舅父门一关,根本不让他进去。


    罢了,姐姐既做了这样的选择,便是再不想看见他跟父亲,那他又何必自讨没趣?


    孟序转身回家。


    此事,孟彦端下衙后才得知。


    他朝随从怒吼:“你怎么不早说?阿泠都走了,你才跟我说?”


    “三爷,小人也是才知道,”三老爷在家中并无任何地位,老爷子做决定难道还会考虑他的想法?随从安抚道,“三姑娘幸好是住在舅老爷那里,三爷要去看的话很方便。”


    听到祁烨的名字,孟彦端的脸一白。


    他的亡妻温柔贤淑,祁烨却是剽悍可怕,没事就拿眼睛瞪他,那目光好像刀锋一般能在他身上挖个洞,后来妻子去世,他就被祁烨打了几拳,痛了十来天。


    说实话,他真的很怕这个内弟。


    孟彦端擦了擦汗,跑去正房:“母亲,您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就让阿泠走了?这里是她的家啊,她是我的女儿啊,您这样,岂不是让我没了女儿?”


    老太太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你是不知道祁烨……算了,你但凡能管住这个女儿,老爷子也不会出此下策,你还好意思不满?”


    孟彦端皱起眉:“向来都是您跟父亲管她的,怎么还怪起我来?阿泠以前多孝顺你们,如今变成这样,难道不是您跟父亲的错?”


    “混账东西!”老太太大怒,“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孟彦端头缩了缩,不敢吭声了。


    老太太冷声道:“你怕没了这女儿,便想办法让她回来,没办法,你就受着!那孩子,我不想管了,也没有精力去管,我还要忙阿月的亲事,还要替阿雪择夫。”


    看来母亲是彻底放弃女儿了。


    孟彦端未免着急:“阿泠因是一时糊涂,您别跟她计较,我会劝她回家的,她跟着祁烨能有何好处?一个武夫,整日喝酒打架,指不定拖累她,以后嫁都嫁不出去。”


    老太太目光一闪。


    儿子的担心也不多余,那祁烨做事没有分寸,将来多半会惹祸,到时小孙女定会后悔,她孤苦无依,难道还不求着回来吗?


    老太太道:“便让她多待一阵吧,反正对外说,是去养病。”


    “啊?”孟彦端张大嘴,“您这什么借口!”


    女儿的病明明已经好了,再说,为何要去祁家养病?


    “难道说去学武功?”老太太摆摆手,“行了,你退下吧,我要歇息会。”


    刚才被小孙女折腾得头晕脑胀,她没力气还来应付儿子。


    孟彦端只好告退。


    来到后罩房,只见枫荷跟银花两个丫鬟已经不在,门半开着,里面的物什几乎没有变少,他仔细看了看,好像镜台上的玉梳不见了,还有她的剪纸……


    孟彦端心头一阵惆怅,想马上赶去祁府,可想到祁烨,又犹豫起来。


    就像母亲说的,先让女儿在那里住一阵子,他不信,跟着祁烨真能比待在孟家好!


    却说之前戚家请了媒人来问名,很快便去占卜测八字,见二人八字相配,戚夫人反正管不住儿子,就干脆与孟家商量,早些定下吉日,早些成亲。


    杨氏当然高兴,谁想到戚家的聘礼并没有她想得那么丰盛,不多不少的,既不令人惊叹,也不寒碜,便有些不悦。


    “还以为戚家多富贵,聘礼也就那样,”她想到定吉日时,戚夫人脸上平淡的表情,还有那一句话都不想跟他们多说的戚纶,叹口气道,“还是看不起我们阿月,唉,也是这孩子傻,怪不得人家!”


    老太太道:“能结成姻亲就行了,戚二公子总是比常三公子有出息的多。”那常思诚听说他们两家定亲了,过来闹,求着他们退亲,赖在这里不走,后来常夫人派小厮将他拖走,据说已强行押着离开京城。


    实在是丢人现眼!


    “只愿阿月嫁去戚家后争点气,早生贵子。”


    女儿这模样瞧着是能生儿子的,杨氏笑道:“应该不难,”又问,“还要不要请郑家来做客?”


    “不t请了,郑家家世是不错,可郑公子实在差了些,将来恐怕仕途不顺,委屈阿雪,如今我们跟戚家结了亲,有阿月帮忙,以后阿雪会认识更多夫人,到时一定能找个比郑公子优秀的夫婿。”


    杨氏本也不满意郑家,听老太太这么说,便很欣喜。


    侄女离开孟家后,老爷子老太太终于要看重自己的小女儿了!


    *******


    已是五月,武将的选拔已经开始。


    谢琢在兵部衙门拿着名单,左看右看,都没发现祁烨的名字。


    记忆里,祁烨就是今年这个时候参加武选的,最后拔得头筹,被父亲赐予三品参将之职,可这一世,祁烨居然没有出现,实在奇怪。


    他放下名单,闭目沉思。


    脑中倏地浮现出孟清泠将茶泼在他身上的情景。


    除开一模一样的五官,根本就不像是同一个人。


    只是因热病变了还能解释,祁烨不参加武举不好解释。


    他想了又想,忽然灵光一闪。


    祁烨逃过一劫,孟清月也是逃过一劫的,如果孟清月是重生之人,那凭孟清月与孟清泠的关系,想办法让祁烨不去参加武选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孟清月是不是重生不重要,他更关心的还是孟清泠的态度。


    照理,她该知道立功的事情了,可仍不愿亲近他,甚至还因为跟她说话而拿不稳茶盏,这让他当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感觉:光是查个皇庄的案子根本无法让她改观,她好像也不想再见他,所以就拿走了手帕。


    肯定还有更好的法子,但他只能想到这一个。


    谢琢眉心紧蹙。


    “殿下,”万良发现他表情难受,忙问,“您不会胃又不舒服了吧?”


    谢琢否认:“没事,你退下吧,”说着一顿,“回来,你去查一查孟大姑娘是怎么跟戚纶认识的。”


    万良一直跟在他身边,自然是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


    主子喜欢孟三姑娘是有些奇怪,但他比以前有能力,连皇庄上的事都能独自查清,奇怪点又有什么呢?他躬身道:“是,奴婢马上去办。”


    而此时的孟清泠正在看《全芳谱》。


    她所在的水榭清幽凉爽,四周种了柳松,下方的池塘内全是盛开的白莲,如雪一片。


    枫荷端来一盘荔枝,打趣道:“舅老爷真是舍得,每日都给您买荔枝吃,生怕您花不光他的银子。”


    京城不产荔枝,都得从容州运来,价值不菲,在孟家时难得才能吃到,但孟清泠不跟舅父客气,祁家家大业大,买点荔枝算什么,她拿起一颗剥开壳。


    枫荷瞄一眼案上放着的书,问道:“姑娘怎么忽然对养花感兴趣?”


    剪纸不剪了,又开始学这个。


    “早就感兴趣的,只是拖了好些年,”孟清泠一边吃荔枝一边道,“你可记得?我们在潞州时,家里的栀子花总是死,我打算亲手种了试试。”


    栀子花又白又香,姑娘一直都很喜欢,所以来到京城后也让管事买了两盆。


    枫荷汗颜:“许是奴婢没照顾好,但实在不知何处出错,许是里头生虫。”


    “我看这《全芳谱》上说,栀子花喜赤红泥,多半是泥不对,且你浇水也没数,一会多一会少的。”她以前没空管这个,现在倒要好好养一养。


    搬出孟家后,枫荷也是“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马上道:“奴婢等会让屈年派人去花市买盆栀子花,还有赤红泥。”


    “好。”


    孟清泠又吃了十来颗荔枝,与枫荷道:“剩下的你跟银花分了吧。”


    一提银花,银花就来了:“姑娘,您快劝劝舅老爷吧!他又往您房里添东西,这回是座好大的紫檀木十二扇花卉屏风,奴婢瞧着除了占地方,什么用处都没有。”


    府邸占地大,孟清泠住的院落也大,祁烨见她搬进来后,总觉得这里少个香案,那里少个珍宝格,非得把她的闺房弄得富丽堂皇。


    前世她是皇后,什么豪华之处没住过?但她一直没有阻止祁烨,因这是舅父的心意,只是,现在屋里真有些挤了,还塞个大屏风的话……


    孟清泠揉一揉额角:“我会跟舅父说的,正好,我看你也跑得渴了,跟枫荷一起吃荔枝。”


    银花就咽了下口水,笑嘻嘻去拿。


    池塘内传来“噗通”一声,竟是有锦鱼跳了起来,留下一抹斑斓的色彩。


    孟清泠便随手拿起之前准备的鱼食撒了进去。


    水面一阵波动,锦鱼全都游来争抢。


    她靠在飞来椅上看,姿势慵懒。


    “再喂下去,那鱼儿胖得都要跳不起来了,”枫荷忍不住道,“就跟舅老爷喂您一样的,每天让厨子做一大桌菜,真不怕您长成胖子。”


    孟清泠:“……”


    后方传来祁烨的声音:“哪儿胖了?胡说八道!”


    枫荷一吓,赶紧闭嘴行礼。


    孟清泠低头瞧一瞧自己的腰,好似也没变粗嘛,不过最近能吃能睡的,也许是该注意点。


    毕竟是姑娘家,不可能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外表。


    “泠泠,长点肉有好处,结实,太瘦了容易生病,也没力气,”祁烨瞪一眼枫荷,“下回再被我听到胖不胖的话,小心我赶你回孟家!”


    祁烨这性子就是说到做到的,枫荷哪里敢说什么,忙道歉:“奴婢省得。”


    孟清泠帮她说话:“枫荷只是提醒下,舅父不必生气,再说,菜是多了些,每顿吃不完也浪费,下回改成六个菜吧。”


    侄女儿的话他是听的:“如果你觉得不妥,那就按你说的来,不过你在我这里不用节俭。”


    提到节俭,她就得说那些家具了。


    “我知道舅父疼我,样样都要送我昂贵的,可这住处若塞满东西,容易磕碰,我今儿早上就撞到腿了,结果您还使人搬来一座屏风……”


    祁烨摸摸鼻子:“你这屋也不小,怎么就磕碰了?”


    孟清泠颦眉,蹲下来要卷裙角:“可是要让您看伤口?”


    那倒不必。


    “行,行,我下回问过你意见再给你添东西,”祁烨妥协,又道,“最近天热,也没外出游玩,今晚上我带你去八仙店看戏吧?他们新弄了一个戏,叫《单刀会》,肯定很精彩。”


    上回的戏给孟清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没有拒绝。


    二人用过晚饭便坐车去八仙店。


    因是新戏,来的看客非常之多,幸好祁烨早前就花钱定了位置,还能有椅子坐,不然得站着看。


    孟清泠刚要随舅父坐下,就发现左侧那人有些眼熟。


    挺直的身姿,极白的脸,无情的薄唇,正是裴亦秋无疑。


    此前他们全无交集,若非在宫里,他来讲过两次课,这一世孟清泠大概也不会认识他,所以她犹豫了片刻,假装没有看见,只是将身子微侧。


    可惜裴亦秋并不瞎,他还十分敏锐,所以孟清泠来时他就看到了,只不过没吱声。


    《单刀会》武打动作极多,异常凶险刺激,看客们的喝彩声此起彼伏。


    孟清泠也看得惊心动魄的,兴奋时往台上扔碎银。


    “丁零当啷”后,一地的铜钱银子。


    裴亦秋没扔,他没这个习惯。


    他也没想到孟清泠会跟那些看客一样大把的撒钱。


    莫名的,他脑海里就冒出了那张“断线的风筝”,转头再看看吃桑葚的小姑娘,他忽然理解了这幅画的意义,只是,姑娘家这样,真的不怕坏了名声?


    在他们裴家,决不允许,孟家竟然……


    念头闪过,他摇了摇头。


    与他无关。


    戏结束了,孟清泠与祁烨往外走。


    裴亦秋也站了起来。


    一转身,二人目光就对上了。


    刚才假装不曾发现,此时倒是避无可避。


    出于礼貌,孟清泠低声打了招呼:“原来裴大人也喜欢看杂剧。”


    裴亦秋并不想回答,但有件事他要提醒孟清泠:“上次让你回去多画几幅画,可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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