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泠怎么也没想到裴亦秋一张口竟是问画画的事,不由愣住。
她当然没画了,因为已经不需要入宫。
不过裴亦秋肯定不知道,他以为还要继续教她。
该说实话吗?
想一想,否定了。
裴亦秋这种好为人师的性子,如果她说没画,指不定马上板起脸训她,而舅父就在旁边,肯定看不得她被训,那二人就会起冲突。
孟清泠回答:“等裴侍讲您来宫中讲课之时,我一定会带画作请您指教。”
听着没毛病,可他感觉这姑娘在敷衍。
不然为何不直接说画了?
裴亦秋轻轻扬眉:“是吗。”
语气淡淡,t目光却很锐利。
一个讲官,在宫外还过问外甥女画画的事,也是闲得慌,祁烨催促道:“泠泠,说完了吗?说完就走吧。”
“嗯。”孟清泠便朝裴亦秋行一礼,随舅父离开。
裴亦秋盯着她的背影,心想,她就算现在能敷衍过去,等嘉福公主养好病后,还能继续敷衍吗?她答应过要画的,那就必须交出来。
他走出八仙店,坐车回去。
裴夫人一直在等儿子,手边放着凉掉的茶。
听随从禀告后,裴亦秋见到母亲时并不惊讶,只是问:“您怎么来了?”
“还不是为你的亲事,”裴夫人让丫环重新泡茶,“你堂伯母又来替你介绍,说明家二姑娘很合适你,让你抽空去见个面,若是好便赶紧定下来。”
裴亦秋解开束腰的玉带:“您看不就得了?要我去作甚?”
裴夫人皱眉:“我看有什么用,还得你喜欢。”
裴亦秋的动作顿了顿:“我喜欢,您就喜欢吗?”
谁不知道他的母亲是出了名的挑剔。
裴夫人抿了下唇:“亦秋,我也是为你好,寻常姑娘哪里配得上你?就是那个袁长瑜……外面都说她贤良淑德,她确实是不错,可心比天高,如今入宫当陪读也是遂她心愿,亦秋,你总不会是喜欢她?此前外面那个传言……”
“当然是假的,”裴亦秋挑眉,“我没什么喜欢的姑娘,所以母亲,由您选就好。”
那个传言惹得两家都很生气,却找不到源头,幸好教训了几个人后便消停了。
裴夫人端起茶盏:“我会帮你去看一看那位明二姑娘,如果合适,你再去相看下。”
他没回答。
他对娶妻一事并没有丝毫的迫切,甚至还有些排斥,可能是因为总有姑娘投怀送抱,而他总要想办法拒绝或是防范,这让他生出了厌倦感。
再者,他喜欢的东西有很多,比如看戏,比如对弈,比如画画,他从中可以得到很多乐趣,根本不需要从女人身上去找。
可现在年纪到了,长辈们一直在操心他的终身大事,介绍了好些闺秀……
裴亦秋捏了捏眉心:“您先去看了再说吧。”
他边脱外袍边进了里间。
今夜是十五,月儿如银盘。
孟清泠从八仙店回来,清洗过后便躺在院中赏月。
刚刚烧过驱虫的干浮萍,还加了些苍术,白芷,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青草味。
银花将新买的栀子花搬到屋檐下。
“到正是开花的时候。”
孟清泠转头一看,瞧见绿叶间点缀着十来多雪白的花,就笑起来:“那等它开完花我再重新换泥,”又叮嘱两个丫鬟,“你们切莫去浇水。”
省得浇多了又死。
枫荷正要回答,却见一个小厮在远处道:“姑娘,有位姜姑娘想见您,叫什么姜小芸。”
孟清泠连忙坐起。
“请她进来。”
小厮便去传话了。
姜小芸来之前其实去过孟家,谁想门房小厮竟说孟三姑娘在祁府,幸好她早前就从孟三姑娘嘴里知道祁府在东榆林巷,赶紧跑来这里。
入眼所见,曲径通幽,步步皆景,简直与她想象中的皇宫一样。
姜小芸从未见过富贵人家的庭院,十分震惊,但心里还有别的事,脚步匆匆。
“就在前面。”小厮到此止步。
住在里面的是主子最看重的外甥女,他们都不敢接近,不敢走进院内。
姜小芸道谢一声。
踏入大门,只觉眼前一亮。
庭中央的一张榻不知是何所制,被月亮一照,银光闪闪,而榻上坐着的小姑娘穿着雪色的罗衣,肤色又白,几乎要与这银光融成一片。
“您可是孟三姑娘?”姜小芸小声问。
孟清泠含笑道:“嗯,你过来讲。”
姜小芸走近几步,忽然跪下:“三姑娘,上回您说如果我家要扩大店面想借银子时,最好找您借……我今日来,就是想找您借银子,但并非是为店面,是为我娘,我娘病了……”
孟清泠让枫荷将她扶起:“你不要着急,慢慢说。”
“三姑娘您知道的,我们家店才开不久,我娘想尽快多赚些钱,每日很早就开铺,晚上又很晚关门,以至于身子承受不住病倒了,”她说着哭起来,“可是我家的积蓄都投入在店里了,没有钱去抓药,药铺又不通融,所以我想到您那日说的话,斗胆来求您,求您救救我娘!”
孟清泠其实一直在等她。
前世,姜小芸筹不到银子,落入了许信之手,最后死在他手里,许信是广恩伯许登的长子,也是谢绎的表哥,他做下这件事后,多得是人替他遮掩,姜小芸于是消失在了人间,而她的母亲李娥用了长达五年的时间方才查清楚真相。
最后,她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杀了许登,还有几个同伙替女儿报仇,震惊世人。
当时孟清泠知道这对母女的事情时,许久都讲不出话。
这件事深深地刻在了她脑海里,以至于重生后也没法忘记。
孟清泠吩咐枫荷:“取四百两银子给她。”
枫荷咋舌:“四百两?”
“是,一百两拿去看病,还有剩余的,等令堂病好了,将店面扩充下,再雇几个伙计吧。”
姜小芸惊呆了,都不知说什么。
李娥的手艺很好,人很聪明,但更重要的是,她很有毅力,所以才能在女儿消失后独自撑起店铺,把生意越做越大,最后还替女儿报仇了。
孟清泠自问自己做不到。
当然,如果她也有个可爱的女儿……
可惜她从未尝过这样的滋味。
“小芸,你快拿去给令堂抓药吧,至于扩充店面的事,我相信令堂考虑之后会同意的。”李娥就是累倒的,如果还不雇伙计,身体吃不消不说,又得让女儿操心。
这恐怕是遇到观世音菩萨了,姜小芸又想跪下,被枫荷拦住:“姜姑娘,我家姑娘说一不二的,你就别说多余的话了,如果要谢,不如等令堂病好了再来。”
也是,姜小芸行一礼:“大恩不言谢,小女子先记在心里!”
她告辞离去。
孟清泠想一想又吩咐银花:“叫屈年送她回去。”
姜小芸生得不错,所以才会被许信看上,这大晚上的恐怕不安全。
一个跟她们毫无关系的外人,姑娘竟这样关心,银花心想,姑娘人真好,跟着心好的主子,作为奴婢,至少是不用担心将来的。
她快步出院。
枫荷瞅一眼孟清泠:“您那日叫我看看有多少银子,该不会就是想花在这里吧?”
确实是这样的,但她不可能承认,孟清泠抬头看月亮:“你当我是神仙呢?这都猜得到?”
枫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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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武选,是个叫汤咏的年轻男子得了武状元。
祁烨有点不快。
“要是我去参加,那位置就是我的,”他看着外甥女,“如今得再等两年了,泠泠,你拿什么补偿我?”
孟清泠:“……”
“怎么,难道不应该?”
“舅父您怎么这么小气?不过等两年罢了,您多玩两年还不好?那汤公子虽是做了武状元,但此后也很难再有清闲。”
当了参将,确实不可能清闲,祁烨盯着她看:“你那次说得了武状元,可能会做参将,没想到还真是……泠泠,你怎么猜到的?”
“我胡诌的,因为我那会想明白了,怕您离开京城不管我,再说,参将是三品官嘛,武状元本来就会被封三品官,所以就提到参将。”
“也是……”
外甥女再聪明也不可能猜得这么准,祁烨继续说补偿的事:“不管如何,我就是丢了武状元,不然就算当参将又如何?我又不怕去边境。”
舅父的心思,孟清泠摸得很清楚,他一向嫉妒她孝顺祖父祖母,生气她对他不好,二十四岁仍有些孩子的脾气。
“我给您做双鞋吧,”她提议,“您看如何?”
祁烨果然笑起来,毫不掩饰喜意:“不早说,还算你有良心!”
孟清泠便吩咐银花去库房拿些料子,针线来。
许久不做女红,恐怕有些生疏了。
不知道做的鞋舅父能不能穿?不过就算不好,舅父也会夸她的。
她想着想着,又想到了武状元上面去。
武状元是由天子通过殿试选拔的,作为皇子,届时谢琢应会在场,或者就算不在场,也会听说这件事,那么他一定会发现这世的武状元换人了,孟清泠微微拧起眉,她可以解释自己得热病变了,她能解释舅父的事情吗?只要谢琢没有她想得那么笨,一定会借此猜到她是不是也是重生。t
也是她疏忽,这段时间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几乎都忘了谢琢的存在,其实不止舅父,如果他有心去查,可能还会发现大堂姐姻缘的变化。
他会不会过来问她?
诚然,她可以坦白,说自己确实是重生,但今生并不愿再做皇子妃。
可这样,就等于承认了她是他妻子的事实。
十几年夫妻,一旦彼此相认,就好像打开了一道闸门,会放出什么,她猜不到,所以最安全的做法仍是不认,装成没有前世那段过往。
不过要是谢琢哪日有了足够的证据来拆穿她,那也是挺尴尬的。
但再尴尬,她也不会认。
反正她就是得过热病,她就是不记得有前世那回事了!
而此时的谢琢正想着如何阻止父皇任用吴博为将。
西夏频频侵犯,父皇快要忍不下这口气。
虽然战事一起,倒霉的是百姓,是冲锋陷阵的将士,可大周容不得一个小国时时挑衅,这有损国威,谢琢翻开文书,他得尽快找到吴博不合用的证据。
前世,吴博犯下重大过错,父皇震怒,交由大理寺审理,他记得大理寺挖出了吴博许多罪证,其中有一项是涉及到吃空饷的。
如果从这一面着手,应当会比较容易。
等他看完文书走出衙门时,天色已黑。
万良低声禀告:“殿下,奴婢查过了,孟大姑娘是在外出买首饰时遇到戚二公子的。”
谢琢停下脚步:“具体什么情况?”
“据说当时孟家三位姑娘都在梁家头面铺,先是遇到戚姑娘,孟大姑娘跟戚姑娘吵了几句,戚姑娘要动手,在店外的戚二公子前来阻止,就此认识。”
孟清月居然会跟戚媛吵架?印象里,她胆子挺小的,他记得有次她来皇子府,跟孟清泠说了几句就哭了,平常遇到事也喜欢问孟清泠,没有什么主张。
这样的姑娘怎么会跟戚媛吵架,还引得她动手?
照理,也该是孟清泠或是孟清雪出面解决。
难道孟清月真是重生的?
她也确实更像重生的人,从胆小变得有勇气,不像孟清泠……
谢琢正思忖时,万良道:“奴婢还打听到一件事,孟三姑娘现在已经搬出孟家,到祁家养病去了。”
谢琢大惊,急道:“养什么病?她又得了什么病?”
一个热病就让她变成这样,再病,又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了!
第032章
即便万良知道谢琢看上了孟清泠,也没料到他会如此紧张这位姑娘。
“殿下,您别着急,不是什么大病,听闻只是身子不适,祁家又比孟家富裕,买的是以前安陆侯府的别苑,所以孟三姑娘搬去那里养病。”
谢琢略微放心,但还是令他调查:“看看是不是真的无碍。”
“是。”
谢琢坐上了马车。
突然,他又问万良:“祁府在何处。”
“在东榆林巷。”
倒是与前世一样的。
他曾经去过一回。
那日他回府发现孟清泠不在,问下人得知她去了祁府,便也寻了过去。
偌大的府邸空荡荡的,自从祁烨去世后,里面就只剩下几个世仆,他找到孟清泠时,发现她站在一处院落里,那院落一看就是给女子住的,处处都很精巧雅致,其中一间厢房甚至放置了镜台,琴桌等物。
他没见孟清泠哭过,但那次发现她眼眶有些红。
问她,她只说“昨夜梦见舅父,过来看一看”。
今世她搬去跟祁烨住了……
谢琢心头蓦地闪过一种古怪的感觉。
夜色渐浓,透过窗看向远处,无边的暗。
他从衣袖里取出自己亲手洗干净的手帕,用指尖触摸了下,而后紧紧握在掌中。
听闻兄长回来了,谢丽洙跑来长定殿探望。
“哥哥快喝了吧,”她带来一碗大补汤,“你最近早出晚归的,我听万良说人都瘦了,哥哥,虽然我希望你打赢谢绎,但你还是要顾及身体,不然胃疾又要犯了!”
听到“胃疾”两个字,万良欲言又止。
最近主子这病好像已经开始冒头。
谢琢没给他揭露的机会:“我身体很好,你别多想,倒是你的病可曾痊愈?”
那是装的,哪来的病!
谢丽洙嘻嘻一笑:“当然好了,你没看我精神抖擞的?”又催促他喝汤,“都喝完。”
妹妹的好意他得领。
谢琢端起碗。
见他听话,谢丽洙一笑,但笑意瞬间又消失,她打量着面前的哥哥,很想问他有没有去看过孟清泠,有没有还念着这个根本就不喜欢他的小姑娘。
只是这话到底没有问出来。
或许哥哥已经忘了呢?她问了,反而提醒他。
谢丽洙怕自己憋不住,见他喝完后立刻告辞而去。
嘉福公主的病有没有痊愈,宫外的人并不知,不过太后已经不想再召陪读姑娘入宫,便与柳老夫人见了回面,后来有人问柳老夫人,她就说嘉福公主病是好了,但近日吃不得苦,不想听课,就这么把这件事揭了过去。
消息传出,人人都知,嘉福公主又不想找陪读了。
十二岁的小姑娘备受太后,天子宠爱,任性一点,无人敢说什么。
倒是老太太很失望:“这公主想一出是一出,随便一个主意,弄得人仰马翻的,结果没几日又改了。”原本小孙女做了陪读,孟家还能沾点光,结果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母亲,她既搬走您也别指望她了,倒是阿月马上便要出嫁,您看这嫁妆……”
老太太瞅一眼杨氏:“她是去当戚家二少夫人,我自不会亏待她。”
杨氏顿时心花怒放:“阿月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现在可看不出,老太太道:“你多盯着她点儿,该学的都学好,别哪日被人家休了,”端起茶喝两口,又放下,“挑两个聪明,好看点的丫鬟当陪房,她犯傻的时候,那些丫鬟能帮上忙。”
说是陪房,其实就是准备给戚纶当小妾的。
杨氏有点犹豫:“现在还不需要吧?”
老太太语气微沉:“她那样儿真能做得好戚家的少夫人?老爷子说了,既然进了戚家门,就决不能再出来,更不能丢了孟家的脸,她需要帮手。”
女儿在家有长辈,小女儿看着,去了夫家确实是只能靠自己,可她这性子是不让人放心的,杨氏叹一声:“您说得是,儿媳会好好挑选。”
看着长媳离去,老太太又端起茶喝。
大孙女就算嫁入侯府又如何?还是让人操不完的心,不像小孙女,不,是以前的小孙女,她永远都不用担心这孙女会犯错,可如今……
也不知她那日泼了大皇子一身茶水,是否得罪他了,等回头问问老三。
孟彦端到家时就被请去了正房。
看起来没精打采的,胡茬都没有刮干净,老太太皱了皱眉:“你怎么这样邋遢?”这儿子没什么优点,除了皮相,但现在连皮相都没有了。
还不是因为女儿!
她搬走之后,他很不踏实,心里总觉得缺了什么,晚上都睡不好,哪还有心情刮胡子?
“母亲,您说正事吧。”他在椅子上坐下。
老太太问:“你这阵子在都察院,可有官员为难你?”
孟彦端摇摇头:“没有,不过……”
廖起宗这阵子看他的眼神很奇怪,说不清是生气还是什么,弄得他很担忧,为此专门送去玉露茶,结果廖起宗又很客气,说不必如此。
老太太问:“不过什么?”
“没什么,倒是您为何这样问?”
老太太上次没告诉他,这次却要好好提醒下:“阿泠去富昌伯府做客那次,泼茶泼到大皇子身上了,他这样的身份,平日里哪个敢怠慢?我怕他心里有气,找你算账。”
孟彦端眼睛瞪得好像铜铃:“阿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那你得去问她!”
“……”
“既然没人为难那最好,不然你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官职指不定就要没了。”
孟彦端心头一寒。
难怪廖起宗这样看他,原来是因为女儿的所作所为。
他深吸口气:“是不是大皇子对阿泠干什么了,所以阿泠才泼茶?您可是瞒着我什么?”他的女儿如此聪明,不会无缘无故犯这样的大错。
老太太冷笑声:“她就是想搬出去,她为了搬出去不择手段,”回想起当日之事,真能气到肝疼,“就这样吧,你自己注意点。”
孟彦端不敢相信女儿是因为想搬走才会这么做。
他幽魂一样飘出去。
算算时间,女儿在祁家已经有十来日了,这十来日,真的t音讯全无。
难道自己不是她爹,儿子不是她弟弟吗?她怎能做到如此断情绝义的?
她怎能一点都不挂念他们呢?
孟彦端都想哭了。
等到休沐日,他一大清早就跑去找儿子。
孟序刚刚起来,还没有吃早饭,被父亲吓了一跳。
孟彦端也不废话,直接上去抓住他手腕:“你马上跟我去祁家。”
孟序愣住:“什么?”
“去祁家把阿泠接回来!”
“……”
父亲要不要听听他在说什么?
莫说姐姐不想回,舅父也不可能答应。
孟序瞄了一眼父亲清瘦的身形:他根本挨不住舅父一拳。
可孟彦端不会想这么多,死死箍住他手腕:“你别想拒绝,你必须跟我一起去!”
也就是他还没长大,才会被父亲用力气控制,孟序知道拗不过,但仍然竭力顽抗:“我不去,去了也没用。”
“你这没良心的,你姐姐搬走这么多天,你就不想她吗?你今儿非得跟我去。”
两人在书案前拉扯起来。
案上堆着的书下雨般往下落。
忽然间,一张红色的梅花剪纸图也跟着飘下。
孟彦端一把抓住:“这是不是阿泠剪的?”
孟序嘴硬:“不是。”
“家里就她会剪,不是她剪的还能是谁?”孟彦端盯着儿子,“你也想她的是不是?不然留着这剪纸作甚?走,跟我去接她回来,到时候你想要多少剪纸都行!”
孟序被硬拽着出去。
父子俩的身影在阳光下是瘦长的两条。
他心想,他们两个加起来也挨不住舅父一拳啊!
第033章
马车直奔向东榆林巷的祁府。
孟彦端教儿子:“等会你好好求一求阿泠,就说你很想她,没有她在,你书都念不了,觉也睡不着,彻夜难眠,快要活不下去了。”
孟序听得眉头直皱,毫不犹豫拒绝:“您自个儿想的说辞,您怎么不用来求她?”
“我好歹是你们爹!”孟彦端恼火道,“世上哪有爹求女儿的?”
他这是什么爹?
哪里有爹处处要女儿提醒照顾的?
孟序道:“我不说!”
怎么就这么倔呢?孟彦端抬起手:“信不信我揍你?”
“你揍好了,你揍,我也不说。”他没法说这些恶心的话,简直听了要吐。
孟彦端气得不行。
马车突然停下。
孟彦端透过车窗往外一看,要把女儿接回来的心思顿时被压走一半。
祁家虽是商户,不能逾制,但就这如意门也装饰得光鲜亮丽,不同一般,他感觉内里定有乾坤,恐怕是比他们孟家奢华多了。
但他不能退却。
孟彦端挺起胸膛下车。
敲了敲门,他道:“我来找阿泠,你快把门打开。”
门房小厮认得他,但却假装不识,谁让他们家公子去孟家也没有什么好待遇呢!
“你是谁?什么阿泠,我不知,你走错地方了吧?”
孟彦端大怒:“我女儿就住在里面,你不知道?她叫孟清泠,你家公子是她舅父!”
“哦,”小厮拖长音,阴阳怪气,“原来是孟三爷,你等着,我去传话。”
“什么?你还让我等?”孟彦端用力敲门,“你先开门!”
孟序在车里看着,恨不得马上逃回去。
“阿序,你下来!”他喊儿子。
自己一个人丢脸就算了,还非要拉上他,孟序不情不愿下车。
小厮是先去禀告祁烨的。
祁烨第一个想法就是把那父子俩赶回去,一步都不让他们踏入,可转念又觉得瞒着外甥女不好,还得让她自己做决定,所以就去告诉孟清泠。
“你不想见他们的话,我帮你打发走。”
孟清泠正蹲着看栀子花。
她很意外父亲跟弟弟会来祁家。
“如果我见他们的话,舅父您会不会生气?”她歪头问。
祁烨笑了:“我生气的话你就不见吗?”
“嗯。”她点点头。
祁烨怔住。
孟清泠是认真的。
前世只有舅父想做她的靠山,甚至为此丢了性命,如果说她亏欠谁,那一定是舅父。
祁烨笑起来,伸手揉一揉她发髻:“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让他们进来。”转身出了院门。
孟彦端已经等得很不耐烦。
祁家到底有多大,传个话要传这么久?
这是皇宫吗?
他正要再次敲门,门开了,面前站着位身材高大,剑眉星目,桀骜不驯的男子。
骨子里的胆怯一拥而上,孟彦端下意识往后退。
祁烨不屑道:“这么怕,为何还来?”
孟彦端老脸一红,怒道:“谁怕了?你把阿泠藏在何处?她是我的女儿,你一个舅父是不是太没有分寸了?她又不是你们祁家的人!”
祁烨挑眉:“你怎么有脸嚷嚷的?是你自己留不住你女儿。”
孟彦端噎住。
祁烨看一眼孟序:“你也好不到哪去。”
孟序:“……”
舅父果然讨厌他,什么都没做都被波及。
祁烨转过身:“进来吧。”
听到这话,孟彦端松了口气,暗道一定是女儿的意思。
女儿还是挂念他们的,只要他们好好劝一劝,女儿肯定会答应回去。
结果在祁家走了一圈后,他的信心被打击得荡然无存。
再看到女儿住的院落还有闺房后,孟彦端简直都不想说话了,别说是女儿,就是他住在这样豪华又漂亮的地方,他都不舍得离开。
“阿泠,”他看着女儿容光焕发的脸,讪讪道,“我跟阿序许久没见到你,过来看看。”
孟清泠请他们坐:“是女儿不孝,当时走得急,没有同您告别。”
孟彦端差点心梗。
“不孝”不是这么用的吧?
他朝孟序使眼色。
孟序假装没看见,一言不发。
孟彦端没办法,就把那梅花剪纸掏了出来:“阿泠,你看看,你送阿序的剪纸他一直都收得好好的,你不在,他当宝贝一样,你真舍得不管他吗?”
孟序:“……”
他没想到父亲会使出这一招。
孟清泠看到孟序的脸慢慢变得通红,就想起那次他要剪纸图时也是一样的反应。
她有些想笑:“阿序,真是这样吗?”
“没有,这张剪纸图那么难看,我原想扔了,没找到地方,随便夹在书里而已。”
孟彦端一脚踹过来。
孟序生生挨了下,嘴唇抿住。
祁烨虽然看这外甥也不顺眼,可不会无缘无故打他,皱眉道:“原来你还会腿脚功夫?要不要我们过两招?”
孟彦端哪里敢,忙解释道:“我是气他闷葫芦,他明明挂念阿泠,偏偏不说!”他将剪纸图一放,“阿泠,我知道孟家比不过这里,可那是你真正的家啊,阿泠,你跟为父回去好不好?我保证,以后阿序一定会听你的话,不惹你生气。”
孟清泠瞥一眼弟弟:“阿序现在这样很好,他不喜欢念书就无需念书,爹爹,往前是我没想开,总逼着他,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实在没有必要强求的。”
孟序心头一震。
他抬眼看向孟清泠。
她眼神澄净,很认真。
“我已经不怪你了,阿序,如今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但愿你在孟家也能过上你喜欢的生活。”
那一刻,孟序的鼻尖忽地发酸。
不知为何,他突然间就特别难过。
他以为姐姐在气他,原来并不是,她是那样的心无波澜。
她真正的放手了。
孟序转过身:“父亲,我们回去吧。”
姐姐不会再回孟家的。
“什么?”孟彦端讶然。
“我说回去。”
儿子的眼睛跟女儿一样,有着墨一般的颜色,此时更浓郁了,有种震慑之感,孟彦端呆了会看向女儿:“阿泠,你真不跟为父走吗?”
“不会,父亲您自己保重身体。”
孟彦端感觉到了一种沉重的绝望,完全说不出话来。
孟序将这变得像木头般的父亲拉了出去。
走到半途,他发现剪纸留在桌上,忘了拿。
差点返回,可就算拿到了又如何?
他永远失去了姐姐。
父亲也一样。
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打搅她。
那张梅花剪纸安静地睡在那里。
祁烨将它拿起,问孟清泠:“你真的……”真的什么呢,他不知该问什么,只是有种奇怪的感觉,外甥女好似看淡了世事一般。
可她才十五岁。
“舅父,你喜欢什么样的鞋面?”孟清泠却已经将刚才的事抛在脑后了,拿了花样图册给他看,“鞋子快做好了,就差个鞋面。”
“……这个吧。”祁烨手指点了点。
“好,”孟清泠一笑,“做好了,舅父会穿吧?”
“当然。”
见祁烨走了,她将那幅梅花剪纸图收在黄花梨闷户橱的抽屉里。
听说三叔父子俩去过祁家,孟t清月顿时蠢蠢欲动起来。
“妹妹,我们也去吧?”她煽动孟清雪。
“她请我们了吗?”孟清雪淡淡道,“要去你去。”
“她不方便请我们,因为请了祖母也不会同意,”孟清月拉一拉妹妹的衣袖,“你去求祖母吧,我们一起去祁家做客,我真的想泠泠了!”
“你想,你就去求,我不去!”孟清雪侧过身,“我要看算经,你别妨碍我。”
孟清月嘟起嘴。
走到门外,她回头看了一眼妹妹,发现她姿势未变就知道没戏了。
也许只能靠自己。
是了,泠泠说过,她是未来的戚二少夫人,长辈们会给她面子的。
她决定先想好怎么说后,再去求祖母。
六月过后,李娥的病稍许好了些,便跟姜小芸一起来向孟清泠道谢。
母女俩手挽着手,很是亲密。
孟清泠看着心里暖洋洋的。
世人都怪李娥惨无人道,抓到许信等人杀掉就行了,为何还要行凌迟之刑,称李娥是个魔头,但她并不觉得,她想,姜小芸也一定能理解自己母亲的做法。
极致的恨,是因为极致的爱。
孟清泠问:“李掌柜,关于扩充店面的事你怎么想?”
李娥已经考虑多日:“那四百两银子,奴家收下了,”她递上一份契约,“往后您也是店铺的掌柜,店里但凡赚得一枚铜钱,都有您半枚。”
眼前的姑娘其实很早就将机会送来了,她没有珍惜,如今自然要抓住。
孟清泠道:“我什么都不干,白拿一半有些过分,便取五分之一吧,”看向姜小芸,“剩下的你可以留着给你女儿,她有了这笔钱,将来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李娥吃惊:“孟三姑娘,这样我们欠你太多了!”
“没有,一点都没有。”
她想,她是深深被李娥的母爱所感动的。
她自己从不曾拥有过,见别人拥有,也是一种幸福。
所以这母女俩没有欠她,她真的很开心。
李娥看出她是说了真心话,十分惊奇,便没有推辞,反正以后有的是报恩的机会:“多谢孟三姑娘。”
送走二人后,枫荷摇头道:“您真是散财仙子!”
孟清泠提起花浇准备去给栀子花浇水:“我可不做亏本买卖。”
枫荷:“……”
见她不信的样子,孟清泠差点就想描述一下李娥在前世开得酒楼有多大,能与现在的云阳楼,丰乐楼比肩,李娥也因此结交了一帮愿意为她做事的朋友,最后才能得以报仇。
那座酒楼叫余香楼。
曾经,她跟谢琢去过一次。
他说新开的一家酒楼,厨子手艺很好,想请她去尝尝。
现在回想起来,她竟都记得吃了什么。
其实他们之间的回忆也挺多的,只是……
罢了,过去的已经过去,现在是新的开始,新的人生。
风吹过,卷起窗下的落叶。
不知不觉,已是夏末。
谢琢合上文书,起身道:“回宫。”
他找到了有关吴博吃空饷的证据。
万良感觉到了主子的志在必得,忙去备车。
听说长子有事求见,崇宁帝放下奏疏,轻轻舒展了一下手臂:“让他进来。”
谢琢走入殿内。
“请父皇见谅,若非必要,孩儿也不想在此刻打搅父皇,”他行一礼,“是有关庆州总兵吴博吃空饷一事。”
吴博若非频频立功,做不到总兵,是以崇宁帝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
“怎么可能?”
谢琢就将几分文书呈上:“庆州这几年的军饷都稳定在两百万余两,但孩儿发现,前年并州曾爆发瘟疫,并州与庆州相连,不可能不被波及,但并州的军饷那年报得少了,庆州却没什么变动,另外,孩儿去户部查过户籍,庆州军队的兵士,好些都是查无此人,故孩儿怀疑吴总兵伪造人数,冒领军饷。”
崇宁帝浓眉皱起,立刻查看文书。
谢琢都标记好了,一清二楚。
崇宁帝越看越生气,但并没有发作,将文书搁在一边问:“你怎么会想到去查庆州的军饷?”
“是因为西夏,孩儿觉得如果最终避免不了一战,那庆州得事先有个充分的准备,不管是精良的军队还是充足的粮草,谁想孩儿竟意外发现军饷的问题,当然,也有可能是孩儿误判,还请父皇指正。”
崇宁帝十分吃惊。
太平盛世,若非必要,都不轻易开战,但西夏国屡次挑衅,他也实在很想给这小国一个狠狠的教训,只是长子向来温和,竟也有血性的一面,居然真在考虑打仗,他完全没有想到。
有些欣慰,他含笑道:“是不是误判,查一查便知。”
只要父皇上心了,那吴博就跑不掉。
谢琢躬身道:“父皇英明。”
次日,就有官员被升为庆州巡抚匆匆离开了京城。
谢绎耳目众多,立刻知道是谢琢进言。
可同在衙门历练,他这里还无进展,谢琢竟发现吃空饷一事,他岂能不震惊?何况此人还是吴博,父皇颇为信任的一位武将,谢琢怎么敢的!
“你什么都没有查到吗?”他责问高荣。
见主子面色难看,高荣忙跪下道:“请殿下责罚,奴婢只查到大殿下曾去过富昌伯府……”
廖起宗?
谢绎当然不觉得是廖起宗。
他不过有点小聪明,根本帮不上谢琢,能让谢琢有如此大进步的,多半是朝中重臣,或是什么世外高人,但高荣又说谢琢只去过富昌伯府。
“再查,”谢绎怒喝道,“查不到,自己去领板子!”
高荣浑身一抖,磕了个头急忙告退。
谢绎在屋内踱步,好似困兽。
他从来没在谢琢面前栽过跟头,但上次皇庄的事,谢琢便已经与他快打成平手了,这回居然又要抢先立下一功,他不能容忍。
这几日谢绎夙兴夜寐,力图扳回一局。
都察院的官员被他驱使干活,苦不堪言,只顾及他身份不敢表露。
崇宁帝又不是放任两个孩子胡来,他们在衙门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楚,当下便对谢绎第一次生出了不满。
长子是能力不足,但去兵部后,从不随意使唤官员小吏,事事都亲力亲为,而次子为了立功竟如此心浮气躁,确实让他有点失望,但始终是自己看重的孩子,为他脸面着想,崇宁帝并未责备。
谢绎提议的有关预防考场舞弊的改革还是得到了夸奖。
此时万良已经查清楚孟清泠的情况,正禀告给谢琢。
“孟三姑娘的身子确实无碍,听闻经常外出,还去八仙店看戏,前日同她舅父祁公子去丰乐楼吃饭,昨日又同祁公子去衣料铺。”
“……”
何止是无碍,这完全都不像病了的样子!
可若没病,她为何要搬出孟家?
谢琢奇怪之余,又想到了前世在祁府的事。
虽然孟清泠那日没说什么,可他分明感觉到,她是在后悔,后悔什么,他当时猜不到,可若孟清泠后悔的是,不曾珍惜祁烨在世前的时光呢?
谢琢的心直往下沉。
该不会,孟清泠一直在骗他吧?
其实她是重生的,但装得不是。
还欺负他笨,拿得热病这样的理由来骗他!
第034章
谢琢坐不住了,急忙去太医院。
他前世深受孟清泠影响,对她十分信任,根本就没想过她会骗他,所以一直都没有求证过。
陈院正听说大皇子驾到,忙起身迎接。
谢琢直接问道:“我有件事想弄清楚,陈院正你回答我,热病可会改变一个人的性子?”
陈院正愣了下:“殿下所谓的改变性子是何种情况?据下官所知,若是病得极严重的话,可能会伤到脑子,那病者会变痴傻。”
“哪种痴傻?”
“宛如孩童。”
孟清泠显然不像孩童,她的言行举止仍符合十五岁的姑娘,就是性子变了,但谢琢仍不敢就此确定,又问了一句:“可会变懒,比如不想念书,不想动脑?”
这是什么奇怪的症状?陈院正微微皱了皱眉:“下官从不曾听说过,医书上亦没有此种记载,殿下,以下官的经验来看,热病不难痊愈,伤到脑子也是极少出现的,除非当时医治不及时。”
孟家又不是穷人家,断不会请不起大夫,何况,孟清泠也不是痴傻,谢琢手指在袖中握紧,那她真是在骗他了?她为了骗他,甚至将自己装得与前世完全不同。
而他,竟真的信了,还因为找不到那个聪慧小姑娘的影子而伤心……
那瞬间,胃忽然一阵剧痛。
他身子摇动了下,额头溢出汗来。
万良见状,忙道:“陈院正,你快给殿下看一看。”
陈院正便要号脉。
谢琢却转身就走。
“殿下!”万良很着急,追上去,“您既然都在太医院了,为何不顺便治一下?奴婢t看,您这胃疾似乎越来越严重了,殿下您别走啊……”
谢琢置若罔闻。
他脑子里只有孟清泠骗他的事。
如果没有猜错,凭她的聪明,肯定一早就知道他是重生的了,所以她刚入宫就在妹妹面前伪装,以至于妹妹误以为他找错人!
为什么?
他们前世不是夫妻吗?既然都重生,难道不该重续前缘?
可她竟骗他!
难道她对他就没有一点……
他脚步猛地顿住。
不,她又怎么可能会对他有感情?她嫁给他是因为父皇指婚,不是心甘情愿,她又为他吃了那么多的苦,到最后还因为操劳病死了,她为什么要对他感情?
她骗他,是为了不嫁给他!
谢琢忽然间全想通了。
但这件事让他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他一整日都精神恍惚,饭都没吃一口。
万良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正打算次日去禀告太后时,谢琢早上起来却又恢复了正常——他将脸洗得干干净净,换上光鲜亮丽的衣袍,吃了早饭,去兵部了。
*******
却说孟清月为了见堂妹,这日去上房求见老太太。
老太太正在看账本,见到她,难得一笑:“阿月你有何事?”
笑比不笑还可怕,孟清月未免发怵,深吸口气道:“祖母,我想去祁家……”
老太太脸色一沉。
她心头狂跳,但还是鼓足勇气道:“祖母,泠泠虽然搬了出去,但她还是我的堂妹,我们情同亲姐妹,如今十数日未见,我很想知道她过得如何,还请祖母准许。”
长辈在还搬出去住,那是忤逆,大不孝,这长孙女竟然还想去看她,老太太的手“啪”的声拍在桌面上:“你不知道你现在是定了亲的人吗?还想出门?女红学好没?在婆家有什么是拿得出手的?”
见她声色俱厉,孟清月吓得一个抖索。
“我最近都在认真学的,”她结结巴巴道,“我没有偷懒……”
“那就继续回去学,退下吧。”
为什么跟堂妹说得不一样?孟清月不明白,堂妹说祖母会给她面子的。
难道哪里没有做对?
她边想边走,临到门口,忽然回过头道:“祖母,您莫非是要我跟泠泠断绝关系吗?我不会答应您的,等下个月我嫁去戚家,我照样可以去看泠泠,我只不过是多等一阵子而已!”
老太太大惊,喝道:“你说什么?”
孟清月眼里含了一泡泪,低声道:“我就是想去看一下泠泠,我不知道您为何不答应……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除了那次泠泠入宫,都没有分开过,如今我想看看她有何不对?您为何阻止?您现在阻止了,往后我去了戚家,我还是能去看的,您何必要这样?”
提到几次戚家,真是胆肥了!
老太太极其生气,但这孙女儿很快就要出嫁的,她如何责罚?
打她吗?还是骂她?
往后她还要指望这孙女借着戚家帮扶孟家子孙呢,还有二孙女的终身大事……
老太太深吸口气,平静下来:“阿月,祖母不是拦着你不让去,你定亲了,原就不该出门,不合规矩,不过你跟阿泠感情深厚,见不着许是不安心,我便准许你去,但只准待半个时辰。”
第一次凭自己的能力办成了事,孟清月心花怒放:“好,多谢祖母。”
她几乎是蹦跳着告退。
东次间传来一声咳嗽,老太太连忙过去。
骷髅般的老爷子声音沙哑:“你就这样答应了?阿泠你管不住,连这个傻孙女你也管不住?”拿起床边案几上的茶盏朝老太太扔过去。
老太太身上顿时湿了一片。
张嬷嬷心疼主子,急忙拿手帕擦拭。
老太太低声劝道:“老爷,以后我们还要靠阿月替阿雪找门好亲事的,且这戚家……你也说过,戚将军前途无量,戚二公子有这样的兄长,自己也不差,以后指不定高升,阿月嫁给他,我总要多方考虑。”
老爷子喘着气道:“再怎么说都是你,你管教无方,我娶了你真是倒了大霉,要不是你这丧门星,我能病成这样?”他又一阵咳嗽。
老太太忙上前替他拍背:“是我的错,你别气,小心病又……”
“滚,你给我出去好好反省。”老爷子不想再跟她说话。
老太太只好收回手,退出东次间。
张嬷嬷忙去找了件秋香色的干净外衣:“您快换上吧。”
老太太点点头。
见她满脸皱纹,满头银丝,张嬷嬷心里难受,轻声道:“您并没有做错,大姑娘孩子气,念着三姑娘,您让她去看看也情有可原,老爷子就不该责备您,三姑娘只是搬出去了,但还是孟家的人啊,难道真的要……”
“别提她,”老太太打断道,“我真没想到这孩子如此无情!”
“可三姑娘以前并不是这样的,她以前多孝顺您啊。”
老太太又哪里不知道呢。
张嬷嬷瞅了一眼东次间:“三姑娘那日有句话也没说错,自从老爷子病倒好,孟家的事儿都是您操持的,老爷子做了什么?只出一张嘴,您拿个主意又如何……”
“你给我闭嘴!”老太太一声怒喝,“他再如何也是孟家的当家人,是我相公,你不准这么说他!”
张嬷嬷只好闭嘴不言。
可那句“丧门星”却在老太太耳边不停回响。
孟清月高高兴兴回到后罩房去找妹妹。
“祖母答应了,你跟我一起去吧。”
孟清雪诧异:“真答应了?”
“是,”孟清月去拉她手,“早去早回。”
堂妹的行为于孟家来说等同于背叛,祖母照理应是极为恼恨的,可却同意姐姐去……
必是不得已。
孟清雪抽回手:“我不去,你莫纠缠我,省得被祖母发现你也去不了。”
孟清月大为失望,咬了咬唇转身离开。
听说女儿要出门,杨氏急慌慌跑来,一指头戳她脑门上:“你疯了?主意这么大,竟然不跟我商量就去求老太太,你怎么想的!”
“祖母已经同意,您莫拦着我了,”她轻声在母亲耳边道,“我能嫁入戚家,其实都是泠泠的功劳,娘,您千万不要忘了这份恩情。”
杨氏整个愣住。
孟清月坐上车直奔祁府。
门房小厮去通传后便请她进去。
孟清月第一次来,东张西望间连连惊叹,一路惊叹到孟清泠住着的院落。
“我都想住这里不走了,”她转着圈看摆满奢华家具的闺房,“泠泠,这里真漂亮,孟家比不上它一个小指头!”
孟清泠被逗笑:“好呀,你今日就住下吧,要哪座院子随你挑。”
真能这样就好了,孟清月垂下眼帘:“祖母只准我留一会,我不敢,我只是说说的……泠泠,我是不是很没用?”
“没用的话,你就出不了门了,”孟清泠拉着她在美人榻坐下,“吉日定在哪日?我一定会准时来的。”
“八月六日,”孟清月的脸浮起一层嫣红,紧紧握住她的手,“你一定要来,不然我会害怕,但有你在,我就没有一点担心了。”
“戚二公子都愿意娶你了,怕什么?如果是戚媛,你如今是她二嫂,就凭这身份她也不能欺压你,何况……”孟清泠说着停住,“你今日能来见我,已是今非昔比,我其实不用再教你的,大姐,你要相信你自己。”
能嫁入戚家,全是因为堂妹跟妹妹,自己又出了多少力?孟清月摇摇头:“可是……”
孟清泠道:“我还想你以后帮我忙呢!”
“啊,”孟清月听到这句,不由振奋,挺起胸膛,“你说得对,我差点忘了此事,我,我会努力的。”
枫荷跟银花端来香瓜,葡萄:“大姑娘晚上要吃什么,奴婢让厨房准备。”
“不用不用,我一会就走,”孟清月笑一笑,“看到泠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孟清泠也不留她:“往后我们有的是见面的机会。”
“嗯,我请你来戚家做客。”
“好。”
孟清月吃了些果子便告辞离去。
孟清泠歪在榻上问:“送什么添妆好呢?你们可有建议?”
银花道:“要是能送吃的,当然送吃的啊。”
孟清泠扑哧一笑。
枫荷也笑:“要不送本食谱?”
在这里住久了,枫荷也会开玩笑了。
孟清泠认真想了想:“可以,不过得藏起来,不然大伯母发现不定气成什么样,所以还得用别的掩饰一下,”她站起身,“去街上首饰铺看看吧。”
最近她时常出门,两个丫鬟也习惯了,忙去准备。
马车从东榆林巷出来时,与另一辆马车擦身而过。
裴亦秋微闭起眼睛,听母亲说t那明二姑娘。
“什么都好,就是声音难听些,刺耳,说是伤到过嗓子,可惜了,你要是不介意,倒也能考虑考虑。”
“我看您是介意了,既如此,为何还让我去?”
“给你堂伯母面子,小姑娘人不错,就这一个缺点,你看都不看未免太伤你堂伯母的心,传出去,只怕以后无人再给你介绍。”
裴亦秋嗯了一声。
裴夫人又道:“你给公主殿下授课,与那俞姑娘,郑姑娘都接触过,当真也没什么兴趣?”那两位姑娘在京中也算条件不错,不知儿子是何想法。
裴亦秋眉心微蹙。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孟清泠。
之前还想以后授课时看她交不交画作,谁想嘉福公主如此任性,说不听课就不听了,枉费他花了精力去准备。
这原是他不情愿的事,可他不喜欢敷衍。
不像孟清泠……
上回她又去八仙店听戏,瞧这玩乐的劲头,多半是没有在家中练习画画,所以她不直接回答,而是狡猾地说“等听课时带画来”。
难道她是想等入宫了再画画?
可万一入宫后的第一堂课就是他教,她怎么来得及?
裴亦秋心念一动,她总不会早就猜到不用再当陪读了吧?
见儿子忽然出神,裴夫人问:“弈秋,你怎么了?可曾听到为娘问什么?”
裴亦秋道:“您这问题就不该问。”
看来是没兴趣!
裴夫人又有些发愁,觉得或许该将就下。
声音有什么重要的?她便劝了儿子几句。
可裴亦秋光是听母亲的评价就对明二姑娘彻底失去兴趣了,到了那里也只是走个过场,仍跟平时一样冷淡,明家人当然心知肚明。
裴亦秋也不久留,提早坐车离开。
路过东大街时,从车窗外忽然飘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泠泠如清泉。
他心念一动,让车夫停车。
就停在孟清泠前方三尺之地。
男人个头高挑,着一袭石青色锦袍,乌沉沉的颜色肃穆庄重,偏生他脸又极白,总是显得格外的扎眼。
孟清泠停了下来。
在她前方两步之处,就是一家首饰铺。
她是准备再来这里挑一挑送给大堂姐的添妆的。
重生后,她对自己戴什么首饰并不在意,但她做过皇后,眼光其实很高,是以一家一家找了,都不太满意,一直挑到现在都没选到称心的。
结果就在这里,遇到裴亦秋。
而且,裴亦秋还朝她走过来了。
孟清泠有些奇怪,正当见礼,却听见他问:“你回去到底有没有画画?”
“……”
这很重要吗?
孟清泠根本没想到他还会在意画画的事。
嘉福公主已经取消陪读的事情了啊。
二人就站在店门口。
因他的出现,里面已经传来窃窃私语。
裴亦秋是从来不会主动与姑娘说话的,那些人已在好奇,为何裴亦秋会问这样的问题。
他们很熟吗?
隔着门窗,各种目光在肆意打量。
孟清泠侧过身,轻声道:“裴大人,无关紧要的事,不要提了吧?”
这样光明正大的事为何不能提,裴亦秋淡淡道:“你敷衍我的时候,难道没想过这种结果?”
他平生第一次认真教一个姑娘,却被她如此对待,心里不舒服。
既然不舒服,他就要一个确切的答案,他想知道孟清泠出宫后,到底有没有在家中练习,她又为何不愿意被他指点,需知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孟清泠:“……”
好吧,她现在知道敷衍的后果了!
第035章
原来裴亦秋很较真。
她随意说的一句“小女子遵命”,裴亦秋以为她在承诺。
既然承诺了,就应该办到。
如果她仍是前世的她,得裴亦秋指点,也许是会真的遵命的,可惜她已没有那种的心境,孟清泠抱歉道:“画画非我所长,也非我兴趣所在,当时确实是敷衍您了,请裴大人见谅。”
原来是没有兴趣学吗?
可她画得风筝用笔不行,却颇有意境,如果愿意磨炼的话,也会有所成就。
裴亦秋有点可惜:“既如此,便罢了,但孟三姑娘,你往后做不到的事,切莫随意答应。”
“……”
好严厉的讲官,只教了两堂课,她已经被训了好几句!
幸好不再去当陪读,不然以她现在的懒样,不知会如何得罪裴亦秋。
“裴大人的话,小女子会谨记在心的。”孟清泠说完行一礼转身进了旁边的首饰铺,她生怕再留在原地还会被他继续揪着训。
然而一石激起千层浪,他二人的举动已经引起了很多的好奇。
孟清泠很快被几位姑娘围住。
她们七嘴八舌:“你瞧着很面生,可是才来京城的?”
又有另一位问:“你莫非是裴家的亲戚?”
“……”
与其让她们乱猜,不如解释清楚,省得生出不必要的误会,孟清泠道:“我姓孟,裴大人之所以问起画画一事,是因为我前阵子去宫里当陪读……”
没等她说完,有位姑娘惊呼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孟三姑娘?哎呀,我原想请你来家中做客,结果你家小厮说,你身子不适,去你舅父家养病了,”说着上下打量,“你如今好了吗?”
孟清泠回答:“不好也不坏,但不影响我出来走动。”
此话是何意思,那姑娘不太懂,但却笑起来:“怪不得裴大人与你说话呢,你是陪读,他是讲官,也算是师徒,关心你画功很正常。”
师徒?
才教过两次,实在算不上。
她正要否认,刚才猜她是袁家亲戚的那姑娘又道:“你运气真好,名儿取得巧被选了做陪读不说,还能得裴大人指点,叫人好生羡慕。”
孟清泠前世应付过太多这样的场面了,淡淡一笑:“也没必要羡慕,去相国寺求个签,或去卜个卦,改个名字又不难的,你要真的羡慕,便这么办吧,”转头看向两个丫鬟,“这儿没有合适的首饰,去别家看看。”
那姑娘僵在那里。
走到外面,枫荷皱起眉道:“又不认识,一来就问东问西的,有两个姑娘简直像长舌妇!”
谁让裴亦秋条件好呢,他祖父有远见卓识,很早就暗中支持尚是三皇子的崇宁帝不说,他本人又是崇宁帝钦点的状元郎,自然会引来众多爱慕。
“别说了,我们去那边看看。”
银花却不着急走,小声道:“姑娘,那可是裴公子啊,您刚才怎么不跟他多说几句话?那么好的机会!”
枫荷也马上劝说:“是啊,你们又有师徒之谊。”
“哪来的师徒之谊?别胡说八道!”孟清泠面色一冷。
她听得出来,两个丫鬟都希望她借此攀上裴亦秋。
可她们不知道,她是放弃了皇后之位的,所以裴少夫人这位置,有什么地方值得她去争取的?何况,她刚才还是被训,她们不会觉得被裴亦秋训也是件令人羡慕的事吧?
枫荷跟银花见情况不对,忙闭上嘴。
孟清泠深吸一口气:“你们记着,以后莫在我面前提裴公子,他跟我并不是师徒,还有,我现在还不想嫁人,我才十五岁。”她好不容易有这样自在的时光,为什么着急嫁人?
她还有许多地方没去玩过呢。
“是,”枫荷低头认错,“奴婢省得了。”
银花也认错。
然而那日店内顾客众多,不乏好事者唯恐京城不够热闹,将此事添油加醋传出去,一时就引得众人猜测,是不是之前裴亦秋授课时不是跟袁长瑜眉来眼去,而是跟这位孟三姑娘,毕竟前者无人作证,而后者确实是发生在大街之上。
祁烨听说后,专程去打听了一下裴亦秋。
“就是那日在八仙店问你画画的那个人吧?”他倒了一杯酒,“原来是个大才子,家世也好。”
孟清泠夹菜的手顿了顿:“舅父想说什么?”
祁烨扬眉:“你猜不到?”
“我年纪还小。”
她当然猜得到。
祁烨笑了:“看你这态度是对他没兴趣,不过泠泠,我记得你之前劝我时说,希望在你定亲之后再参加武举,我倒一直忘了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公子……不是让你现在嫁人,我是想提早留意下。”
孟清泠陷入了沉默。
重生后她压根就没想过嫁人的事。
如果问喜好,说实话,前世她也没考虑过,因为她的考虑全是从娘家人的利益出发,都是要家世好,有能力,至于喜不喜欢,不重要。
当然,嫁给谢琢是在意料之外,谁知道太后会看重八字!
孟清泠难得的露出几分迷茫。
祁烨好笑:“你如此聪明,竟不知自己喜欢什么样的?”
“……”
她无言t以对。
半响,憋出一句:“性子要好,我不喜欢脾气大的,也不喜欢高高在上的,还有家中规矩多的。”
祁烨喝了一口酒:“看来裴公子是无望了,下回他要纠缠你,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决。”
孟清泠不认为有这种可能:“他怎会纠缠我,只是问画的事。”
若有别的意思,便不会只问画。
祁烨道:“不会最好,但现在外面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幸好你不在孟家了,不然那两个老东西恐怕恨不得连夜将你送去裴家。”
孟清泠:“……”
事实上是,老爷子跟老太太正极度后悔中。
老爷子责怪老太太:“要不是你无能,阿泠能搬出去吗?那次的信也是你写的,当时就不该留证据给祁家!”
可那时是因为他生病了,她才代劳的。
老太太心里也后悔:“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她既搬走便没有再回来的可能,就算以后嫁入裴家,怕也不会帮扶我们孟家的。”
见她灰心丧气,毫无主意,老爷子怒从心起,斥责道:“你脑子是死的?什么办法都想不出,一天到晚只知道请示我,我非得被你折腾的早死不可!”
老太太忙道:“我若有办法一开始便不会让她走。”
老爷子又气得砸了碗碟:“我们孟家好歹是官宦人家,竟被祁烨那混账东西威胁,要不是我没法动弹……”他咬牙切齿了会儿,突然道,“你让彦端,还有阿序两个再去一趟祁家,他们是阿泠的父亲跟弟弟,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求的,跪的,什么都好,一定要让阿泠回来!”
已经去过一次,再去真的有用吗?可老太太不敢质疑。
等孟彦端回来,她就把父子俩都叫到正房。
“老爷子说了,让你们再去见一见阿泠,劝她回家。”
孟彦端一脸苦闷,倾诉道:“母亲,不是我不想,是阿泠不肯啊,她真的不想管我们了,我看得出来,她是真下定了决心,再说,还有祁烨呢,祁烨的性子您不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他是蛮横,可他还不是听阿泠的?只要阿泠想走,他不会强留。”
“话是这么说,可我是阿泠的父亲,我总不能求她回来吧?”
“有什么不能的?”老太太沉下脸,“该求就求,还有阿序,你以前是辜负了阿泠,也怪不得她要走,你去给她磕头道歉,她是你亲姐姐,会心软的。”
上回父亲的话已经让他觉得十分恶心,祖母的这番话更是恶心,她才不是真心要他道歉,只是想以此骗姐姐回来,好为孟家继续出力!
孟序道:“我不去。”
老太太喝道:“你祖父的意思,你敢不听?”
祖父又怎么样?拦得住姐姐吗?
再说,他已经不想去打搅姐姐了。
孟序道:“就算是祖父的意思,我也不去。”
“你……”老太太手指着他,“你可是想受罚?”
孟彦端忙道:“母亲,阿序年纪小,不懂事,我会劝他的,我们再去一趟,”伸手扯一下儿子的衣袖,“赶紧跟你祖母道歉,又不是没去过,再试试有什么。”
他那日气急之下是踹了儿子,但不会真的下狠手,老爷子就不一样了。
孟序仍道:“我死也不去找姐姐!”
女儿家打不得,万一伤到何处不好嫁人,男孩却能经受得住,老爷子在里头道:“给我打十个板子!”
老太太大惊。
她只是吓唬下孙儿,没想真的动手。
“给我打!”老爷子怒喝,“你是不是要我亲自过来处理?”
一个个都反了,连长辈的话都不听,再不严惩,以后还如何当家?
老太太没法子,只好依从。
孟彦端急得跑进东次间:“父亲,阿序这么小,打伤了怎么办?您手下留情啊,我会劝他一起去的,您快收回成命吧,他只是嘴巴上倔……”
“闭嘴,不然连你一起打!”
孟彦端一吓,再不敢开口。
孟序被家丁按在凳子上打了十个板子。
十二岁,确实还小,家丁是不敢使力的,可板子就这么重,随便打几下都疼死人,孟序没吃过这种苦,眼泪鼻涕横流,但愣是没有求饶。
孟彦端背着他回去,数落道:“你疯了,不就是去一趟祁家,为什么不松口?你这脾气到底像谁?不像我也不像你娘,阿泠……阿泠没你那么傻,要去挨打!”他女儿可聪明了,把老爷子老太太耍得团团转,安然无恙搬出孟家,哪像这个傻儿子,就这么挨打!
孟序仍没说话。
那痛钻心刺骨,可他心想,他这样算不算已经得到该有的惩罚了呢?
如果可以,他希望时光可以倒流。
他一定不会再让姐姐伤心了,就算他念不好书,他也会如实告诉姐姐的。
姐姐那么聪明,怎会不理解?
可惜,没有如果。
他闭上眼,心里一阵难过。
而此时的廖起宗也在替表弟难过。
他没想到,那日他真的没有看错,裴亦秋确实在看孟清泠,而他那傻表弟将这姑娘弄进宫做陪读,恰好是给裴亦秋提供了机会。
这不,二人传出这样的流言了。
也不知表弟知道不。
要是知道……
廖起宗不敢想象。
他思量再三,次日抽空跑去兵部试探谢琢。
然而扑了个空,小吏说谢琢刚刚离开,至于去何处,不知,还告诉他,谢琢坐的马车不是平时的马车,特意换了一辆不显眼的。
遭了!
廖起宗有种直觉,表弟一定是去找孟清泠了!
第036章
从兵部出来去祁府,路不算短。
谢琢却觉得这条路很短。
他刚受打击还没彻底缓过来,又听说了这样的事,脑中真是一团乱麻,到门口了还没理清思绪,可他却不得不来——他不知裴亦秋为何又会跟孟清泠传出流言。
不,这都不是流言,万良说,确有此事。
在一家首饰铺门口,裴亦秋主动跟孟清泠说话,问画画的事。
孟清泠在做陪读姑娘的时候,裴亦秋是讲官,二人谈不上真正的师徒,可到底也是向他学过一些东西的,而裴亦秋做事认真,其实问一问也没有什么吧?
裴亦秋这样挑剔的人,前世二十七岁才娶妻,现在才二十,怎可能会对孟清泠生出想法?
不,前世的孟清泠,有可能会让他生出想法,可这世她装成那样,裴亦秋肯定不会看上。
只是,孟清泠呢?
她嫌弃他笨,不想再跟着他吃苦,而裴亦秋却正好是聪明人,还是极聪明的那种……
他突然不敢往下想。
万良在车窗边低声问:“殿下,直接亮您的身份吗?还是……”
他深吸口气,说道:“不必隐瞒,她会猜到原因的。”
孟清泠的手帕在他手里。
万良倒是没听明白,只依言与门房小厮道:“我们大殿下想见孟三姑娘,烦请通传。”
小厮愣住:“什么?”
万良又说了一遍。
若孟三姑娘还未搬来,他定觉得那人是胡扯,可她去过宫里,倒是难说了。
小厮仔细看他一眼,进去向祁烨禀告。
祁烨第一个想法就是,那草包皇子为什么会来找外甥女?
记得外甥女说过,在宫里一切都很顺利……
祁烨皱着眉去门口。
东榆林巷的巷子很宽敞,除了祁府外,东边还有两座官宦家的府邸,大门时不时打开,供人出入。
怕被别家发现,谢琢即便看到祁烨也没有走出马车,他不想孟清泠才跟裴亦秋传出流言,马上又跟他传出流言,这样对她不好,但面前的男子剑眉星目,风骨伟岸,很符合他对祁烨的想象。
谢琢打开车窗,微微一笑:“想必您是孟三姑娘的舅父。”
祁烨虽然狂傲,但也有自知之明。
他一介商人,对方是皇子,哪怕是草包,那也是天潢贵胄,可竟然用“您”来称呼他,不由讶然,目光落在谢琢脸上,端详一会方问:“殿下有何事要见我外甥女?”
谢琢道:“我不便告诉您,但孟三姑娘一定知道。”
说得好像二人很亲密似的!
祁烨脸色一沉:“你即便是皇子,没有圣旨也不能硬闯民宅,所以请回吧。”
谢琢看出他生气了,忙道:“祁公子,我没有骗您,如果您去告诉三姑娘后,她仍拒绝,我自当离开,如果您不愿意,我便只能一直在此等候。”
这皇子态度为何如此和善?
和善得都叫祁烨生疑了:难道他真跟外甥女有什么?
他思忖片刻:“你稍等。”
谢琢道:“劳烦。”
祁烨转身去找孟清泠。t
孟清泠刚做完鞋子,瞧见舅父,招手道:“正好,您来试试合不合脚。”
祁烨没有马上提谢琢,坐下试鞋。
不大不小,非常合适,他站起来走了一圈,夸道:“比买得都舒服。”
自己的女红好不好,孟清泠最清楚,但她前世从未孝敬过舅父,就道:“要不我再给您做一双?”
祁烨不贪心:“不必,我接你过来是让你享福的,哪能老做鞋子呢?”知道外甥女对他有孝心就够了,他说起正事,“大皇子想见你,正在门外等着。”
孟清泠吃惊:“什么?他现在就在家门外?”
“是,还说你知道他为何找你。”
“……”
她是知道,但她没料到谢琢会直接找上门!
他还看见舅父了……
该不会谢琢已经猜到她是重生,为此前来质问吧?
孟清泠思忖会道:“请舅父让他进来吧。”
避是避不了的,反正她打死不认,料谢琢也无可奈何,难道他还能将她抓起来严刑拷问吗?他不是这样的人,做不出这样的事。
祁烨问:“你不打算解释下?”
手帕的事可以解释,重生的事解释不了。
“请舅父见谅。”
“……”
祁烨也不强迫,派随从去请。
谢琢走入院内。
眼前楼台亭阁仍与记忆中一样,只是此时沐浴在夏末的阳光下,多了几分鲜明的色彩。
这让他暗沉的情绪也明朗了一些。
不管如何,孟清泠没有变,她仍是那个聪慧无双的姑娘,仍是他前世一模一样的妻子,这就很好了,别的,只要想办法,总能解决。
他握了握拳头。
男子修长的身影越来越近,两个丫鬟偷偷张望。
听闻大皇子貌比潘安,丰采高雅,是京城最俊美的男子,她们也很好奇,不过更好奇的是,为何大皇子会来找姑娘,难不成在宫中时看上她了?
枫荷嘴里不说,心里乐开花。
原本还以为姑娘离开孟家,前途堪忧,谁想前有裴亦秋,后有谢琢,都是原先高攀不起的。
“来了,来了。”银花小声提醒。
枫荷回过神,看向院门口那个身穿蓝色绢地树纹夏袍,头戴嵌玉宝冠的男子。
“闻名不如见面”,她瞬间屏住呼吸。
银花脸上也泛起红色,低下头。
这张用才干换来的俊脸,孟清泠前世已经看了十几年,不说腻,至少不会被迷得昏头转向,她上前行礼:“小女子不知殿下会到访,有失远迎,请殿下见谅。”
一阵子不见,她高了些,瓜子脸也越发饱满了,想起万良说她经常外出玩乐,谢琢心想,看来祁烨对她很好,也怪不得她前世会后悔。
“原是我冒昧打搅,你不必道歉。”
不知道他后面要说什么,如果涉及重生,孟清泠并不想被旁人听见,故而等丫鬟上完茶后就让她们退下。
“殿下坐,”她请谢琢坐在院中石凳上,“小女子没猜错的话,殿下来应是为归还小女子的手帕吧?”
“嗯,”谢琢没否认,“我是为此而来。”
孟清泠等着他继续往下说,结果他没有往下说。
他没有质问她。
孟清泠有些疑惑,他都见过舅父了,但凡想到一点武举的事,都会生出怀疑,除非……
好吧,他要是真的笨到这个程度,那也是好事,这样她就不用担心哪日会被拆穿了,孟清泠道:“劳烦殿下专门跑一趟,其实派个随从来便可以的。”
谢琢没有马上把手帕交给她,顺着问:“你知道我为何不派随从?”
他坐着,她站着。
男人略微仰起头,凤眼如一泓碧水,轻轻荡漾。
看久了会沉溺,孟清泠撇开目光,佯装不知:“可是殿下有事正好路过此地?”
“……”
就算如此,他一个皇子也没必要亲自送还手帕吧?
她肯定是故意装猜不到!
谢琢默了默,进一步强调:“并不是,我如今在兵部历练,你这府邸是在东榆林巷。”
两地相隔甚远,不可能路过。
但孟清泠仍假装听不懂:“都是小女子不好,那日弄脏您衣袍,其实那手帕用过后扔掉也没什么,”刻意加深一次不好的印象,“您其实真不必来还的。”
“当日是我借取,当然要还。”他取出手帕。
孟清泠见状,便伸手去接。
小姑娘掌心很白,被阳光一照,像通透的玉。
谢琢瞧了一眼,突然又将手缩回。
孟清泠顿时有种被耍了的感觉,差点想质问他到底还不还。
谢琢却问:“你认识裴侍讲?”
孟清泠一怔:“是,他是讲官,您应该知道。”
“你对他是何看法?”他修长的手指抓紧手帕,好像要抓住她一样。
原来他也听说了。
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他难道看不出自己变了吗?她装成这样,照理是个瞎子都该看出她不合适当皇子妃,那谢琢为何还要……
他总不至于是喜欢她!
前世她帮了他那么多,谢琢都不曾向她表露出爱慕之情,这世又凭什么?
孟清泠不明白。
她微侧过身:“裴侍讲天之骄子,才识过人,京城谁不这么认为呢?”
这模棱两可的话叫谢琢的心一阵疾跳,猛地站起身:“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我是问你!”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他紧跟一大步:“你好好想想,这个答案很重要。”
因为着急,血色上涌,染红了白皙的脸颊,有种芙蓉色般的艳丽,而他那双漂亮的凤眼也在渐渐发红,整个人看起来极紧张又脆弱,仿佛随时会碎掉一般,孟清泠呆了呆,一时竟不忍心说刺伤他的话。
诚然,她跟裴亦秋本来也没什么。
引起误会到底不好。
可她也不想给他希望,便扭过身不跟他面对面,轻声道:“小女子跟他不过是听了两堂课的关系,但殿下这样,小女子很害怕……您不是说只是来还手帕吗?”
他是表现得太不镇定了,但他实在怕她对裴亦秋……
他真的比不上裴亦秋!
在他看来,裴亦秋比谢绎还要聪明,谢绎有弱点,裴亦秋没有,无论他在哪个衙门,无论他经手过什么事,都不曾犯过一点错,因为他聪明归聪明,骄傲归骄傲,办事的时候却不从盲目自大。
就说孟序因为与闻香教信徒来往被抓一事,多少官员想借此打击孟家,裴亦秋却没让冤案发生,还了孟序清白。
现在孟清泠说他们只是简单的关系,真的可信吗?
也许现在简单,以后不是了呢?
谢琢越想越担心。
不,他不能等了,他本来就打定主意要娶孟清泠,不如现在就告诉她,谢琢道:“孟三姑娘,我今日来此其实并不是为归还手帕,我是特意来见你,我想娶你为妻。”
孟清泠僵住了,这笨蛋在说什么?
他怎么能如此直接呢?
不是,她装了那么多次,竟然一点都没让他改变想法吗?
孟清泠很是不解:“为何?小女子与殿下并不般配,小女子既无才华,家世也很一般,还有您知道的,因为得了热病的关系,小女子还很懒,若是做了皇子妃,恐怕胜任不了。”
“……”
再次听到“热病”两个字,谢琢一阵沉默。
她是真觉得他笨,随便骗骗就行的。
也确实,他很笨,这样一个荒谬的理由,就因为是孟清泠说的话,一直没有去质疑。
就因为她是孟清泠,他曾无条件的信任,但现在……
当然,她还是可以继续骗他,她还是可以不跟他相认,他不会拆穿,只是会更加坚定地娶她,他要让孟清泠知道,就算他比不上那些聪明的人,可今世,他也绝不会再让她吃苦!
他往前一步,弯下腰,让她听得清楚:“孟三姑娘,我既来求亲,自是经过慎重考虑的,不管你什么家世,也不管你有没有才华,我都想娶你。”
若她还是原先的性子,他想娶,可以理解,可她都装成这样了,他也不打退堂鼓吗?
孟清泠一时竟没有办法。
许久的沉默。
谢琢不晓得她在想什么,忍不住问:“你可是不曾听清?我可以再说一遍。”
“……”
不必了,她听得很清楚。
他就是一心娶她,不管她是什么性子。
仔细想想其实也不奇怪,他原就是一根筋不懂变通的,前世她是他的妻,这一世即便重来,他可能仍然觉得还是应该娶她为妻……
孟清泠眼眸微转,忽然问:“殿下会强迫小女子吗?”
谢琢道:“不会。”
很好。
他一直都是个善良的人。
孟清泠道:“殿下既不强迫,那小女子可以拒绝的吧?”
这话像冰水从头浇下,冷得彻骨。
他都那么认真说娶她了,她就不能考虑一下吗?t
他真的跟前世不一样啊!
谢琢垂死挣扎:“你到底可知我立功的事?我查清了皇庄的案子不说,前几日还查到吴总兵吃空饷。”
“噗……”
孟清泠差点没忍住笑,忙伸手捂住唇。
这笨蛋在干什么呢!
他不会觉得说了这些,自己就会夸他两句,然后就答应嫁给他了吧?
第037章
孟清泠将手放下:“小女子此前不知,但现在知道了,恭喜殿下,不过因此,小女子觉得自己更配不上殿下了。”
“……”
谢琢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果然就是嫌弃他笨,所以无论说什么,她都拒绝。
还拿这样的理由……
他已经知道她是重生的了!
他前世的皇后怎么可能配不上他?
谢琢越想越生气,气到胃疼,忍无可忍道:“孟三姑娘,我是不会强迫你,但我今日才提出娶你,你连考虑都不考虑就直接拒绝,你觉得我会接受吗?何况你的理由如此敷衍!我明明说过不介意你的家世,不介意你有无才华,你就算拒绝,也不能再用这样可笑的理由!”
男人声音都发颤了,孟清泠心想,难道笨蛋很生气吗?
也是,他再善良,那也是皇子,而且还做过天子。
也许这个理由是不妥。
可难道说不喜欢他吗?他一定会问“为何不喜欢”。
他长得好,如今还立功了,又是皇子,她用什么理由拒绝?总不能说有心上人,她自己也变不出一个心上人,最后还是会绕回到“考虑”一词上。
孟清泠退一步道:“那小女子便先考虑考虑。”
鉴于她此前的种种表现,他怀疑她明日就会说“考虑好了”。
谢琢不让她有这样的机会:“你可以多考虑一会,比如两年。”在这段时间内,他一定会让她改变对自己的看法,进而同意嫁他。
两年?
这也太久了吧?分明是拖延之计。
唔,她明白了,以后只要她一拒绝,谢琢就会让她再考虑考虑。
不过这样拖延有用吗?两年的时间,太后早就给他择妻了,谢琢能扛得住吗?就算抗住,他要说服太后也不容易,何况她那时还不知在不在京城。
如果她出去游玩了,谢琢要如何解决?
他别以为立两件功就能怎么样了,连她重生都没猜到,莫说还要对付谢绎,以后肯定没有精力再想娶她的事,孟清泠感觉结局已定,转过身看向他:“好吧,我便多考虑一阵……现在殿下可以还我手帕了吧?”
他仍没有。
“想必你不缺这一条……两年后,我再还你。”
他们的两年之约,这条手帕是见证。
居然耍赖,孟清泠很不满:“姑娘家的东西,殿下拿着是不是不妥?”
“无人看见,有何不妥?”他当着她的面把手帕放入衣袖,“我已经带在身上好些日了。”
“……”
孟清泠脑中莫名其妙冒出他没事就抓着她手帕的画面。
“要不送给殿下吧。”
别还了。
谢琢不上当:“两年之约到了,我会还的。”
一条手帕真能维系两年的时间吗?傻不傻?
孟清泠抿了下唇:“好吧,既然殿下坚持,那便收收好。”
“嗯。”他看着她,忽然笑了笑。
虽然她并未答应嫁他,但还是答应考虑了,他的心渐渐轻松起来。
笑得很甜,让她想起桂花糖。
孟清泠垂下眼帘:“想必殿下还有事忙,小女子不敢留您。”
他确实还要回兵部的,谢琢临走时道:“你一定要记着我们的两年之约。”
“……嗯。”
等谢琢走后,祁烨来到院中。
不说他好奇,两个丫鬟都恨不得伸长耳朵听。
“他与你说了什么,说这么久?”祁烨问。
谢琢以后肯定还要再来找她,所以瞒不住,孟清泠坦白道:“他想娶我。”
祁烨:“……”
两个丫鬟一阵惊呼。
祁烨感觉她们是欢喜的惊呼,便怒声斥道:“那是个草包皇子,你们高兴什么?”看向孟清泠,“泠泠,你不可能答应他的吧?”
“我没有答应,他让我考虑下。”
银花顿时蔫了。
枫荷也不敢说话,那舅甥俩都很奇怪,一个不想当皇子妃,一个不想当皇亲国戚。
祁烨问:“他真让你考虑吗?别到时候突然来个指婚。”
“不会。”他哪有本事这么快说服太后!
“能信吗?”
“能。”
外甥女去宫里也不过一个月左右吧,竟然相信这大皇子的话?祁烨奇怪:“为何?”
“您不是说他是草包吗,草包自然是没办法顺利娶到我的。”毕竟他连她是重生都没有发现。
祁烨笑了:“好吧。”
就在这时,屈年过来禀告:“孟二少爷被家法伺候了。”
肯定是眼线传的消息,祁烨惊讶:“他才多大,怎么会被打?”
屈年朝孟清泠看一眼:“孟老爷子想让孟三爷带着二少爷来劝姑娘回去,二少爷不肯,惹怒孟老爷子。”
“岂有此理!”祁烨不屑道,“老东西竟拿一个孩子出气,就算他们来又如何?泠泠不可能再回孟家……伤得重不重?有没有请大夫?”
“十个板子,还好,但他年纪小,肯定伤得不轻,鲁大夫去看过。”
祁烨又骂了一句:“怪不得老东西病倒不起,老天爷都想收拾他!”
其实前世祖父也打过弟弟,因为弟弟考不上举人,又不听话,还顶撞长辈,为此祖父命家丁打了他三十个板子,弟弟当时床都下不了,可伤好后仍我行我素。
而这世他才十二岁,正准备今年参加童试。
是不是自己搬出孟家惹怒祖父,让他把火发泄到了弟弟身上?
她脑海里不由浮现出那张梅花剪纸图。
纸上有明显被揉过的痕迹,只是后来又被抚平。
这些日子,她与弟弟形同陌路,有关他的一切,她都不再关心,但那日她跟弟弟说,“希望他在孟家也能过上喜欢的生活”,是很真心的。
可眼下看来,弟弟不可能过上这样的生活。
祖父这么早就开始打他,也不知以后会不会变本加厉。
见外甥女沉默不语,祁烨问:“泠泠,你想不想管?”
孟清泠摇摇头:“不想,那是他自己的事。”
“……”
明明担心,却不承认,但祁烨也理解,一是外甥以往的态度让外甥女寒了心,二是,外甥女要顾及他的心情,因为他一向不喜欢孟序,可再如何,那孩子也是姐姐的亲儿子,老东西竟敢打他!
祁烨心里十分不快。
而此刻的孟序正趴在床上像只乌龟似的。
孟清月坐在他身边,关切地问:“二弟,你还疼吗?药有没有擦过了?”
她一天来好几次,孟序都烦了:“大姐,你不用管我,我没什么。”
“泠泠不在这里,我替她照顾你是应该的,再说,我也是你大堂姐啊!”孟清月取了一枚果脯送到他嘴边,“这个很甜,吃了会舒服点。”
孟序不吃。
孟清月叹口气:“祖父居然如此狠心,你才几岁就打你,你放心,我会告诉泠泠,让她想办法。”
“不要!”孟序忙阻止,“别告诉她。”
“为何?泠泠很聪明呀。”
孟序把果脯吃了:“大姐,随便你送什么我都吃,但你不要去告诉她。”
“……”
孟清月不理解他的想法。
“大姐,你答应我。”他直勾勾看着她。
二弟的眼睛跟堂妹的很像,瞳孔一样的黑,只是二弟平常很冷,跟妹妹差不多,孟清月无奈道:“好吧,我答应你,但祖父要是再打你,我肯定会告诉泠泠。”
这次的伤要养好些日,祖父应该不会短时间内再打他的。
孟序“嗯”了一声。
孟清月走后,孟瞻跟孟观又来看他。
兄弟俩呱噪的要命,孟序闭起眼睛装死。
“二哥真是的,能去还不去,我倒想去看看三姐呢,”孟观道,“我想三姐给我剪张麒麟图……哥哥,要不我们找个机会溜出去吧?”
“你倒是不怕屁股开花啊!”
“我这么小,祖父不会打吧?”孟观摸了摸屁股,“我比二哥更不耐打,一打就烂了。”
孟序:“……”
孟瞻也摸摸自己屁股:“我比二弟大,我耐打啊,祖父只怕要下狠手的。”
孟序:“……”
*******
跟上次与袁长瑜传的谣言不同,这回裴亦秋是真跟孟三姑娘说话了,故而裴夫人弄清楚后,忙着质问儿子。
但裴亦秋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光明磊落,尽讲官的责任,无可指责,而孟清泠更没错了,错的是那些藏在阴暗t处说三道四的人。
故而母亲问起,他很平静地道:“我教过她,说几句话有何问题?”
“那你怎么只跟她说话?别的姑娘你也教,你怎么不去问?”
裴亦秋接过小厮递来的手巾擦脸:“母亲,我没遇到过其他姑娘,怎么问?再说,孟三姑娘画功一般,我当初才会多教她一会。”
裴夫人不知真假,上下审视儿子。
不过孟家那三姑娘在京中毫无名气,儿子眼光这样高,又说她画功一般,应是看不上的。
裴夫人恼道:“不知什么人老针对你,许是见你太得姑娘喜欢,心生嫉妒。”
“区区流言,您不要在意。”
“你不在意,孟家只怕很是欣喜,根本不会去管,不过既是事实,也堵不住旁人的嘴,”裴夫人叮嘱他,“已经闹出风波,你以后见到孟三姑娘,别再理会,靠名字被选成陪读的姑娘,值得你教吗?”
她可不是靠名字。
但裴亦秋不想解释,说道:“我会注意。”
裴夫人便转身走了。
他坐在黑漆棋桌前,随手拿起一枚棋子。
自娱了会,他忽然想,不知她可会弈棋?
从那次上元节猜灯谜的事情中,并不能得出结论,但她的反应一定比常人快,可惜不够勤奋——她自己说对画画没兴趣,可一个姑娘家总往外跑,可见是静不下心学东西的。
想到这里,他手指顿了顿。
这样不勤奋的人,竟然能跟他同时猜到灯谜,难道她竟比他还聪明吗?
裴亦秋怔住了。
他此生从未遇到过比他更聪明的人,何况,还是个姑娘!
再看棋盘,顿时觉得这种自娱变得无趣了起来。
却说廖起宗没找着谢琢,心里跟猫抓似的,烦躁不安。
他也没有告诉妻子,省得妻子跟他一起担忧,故而憋到第二日,抽个时间就去了兵部。
谢琢见他急慌慌的,大概猜到了,先给他倒一杯茶:“喝吧。”
一会儿又要说得唾沫都没了。
廖起宗不喝,急着问:“你是不是去……”怕别人听见,压低声音,“去找孟三姑娘了?”
“嗯。”
果然是!
廖起宗又恨铁不成钢:“你这身份怎么能跑去她家呢?就算换了马车又如何?你一去,她家就全都知道了,一知道,还不给传得整个京城都知?那太后也就知道了,阿凤,你如今只是立下一个小小的功劳,那吴博的事情还没出结果呢,你不能大意啊,”他弯着腰,又压抑着声量,“你听我的,孟三姑娘的事情先放一放,你眼前有更紧要的事情啊!”
也不劝他不娶了,只求他先暂停。
苦口婆心的,表兄仍将他当孩子,生怕他走错路。
谢琢道:“我的决定不会错,表哥,请你相信我。”
廖起宗一怔。
他很认真:“如果我真惹出事了,表哥尽管来训我,但现在,我觉得你没有任何理由来与我说这一番话。”
简短的话语,却藏着廖起宗无法反驳的力量。
确实,他已经凭自己的本事立过功,他表现得很好,甚至还找到吴博吃空饷的证据。
廖起宗呆呆地看着他。
难道表弟真的不一样了吗?
他直起身,挺了挺胸膛:“让我不管也不是不可以,假使你真的再不用我操心。”
“当然不用,”谢琢看向他,“但你是我信任的人。”
廖起宗的心又一热。
是啊,他与表弟一起长大,情谊深厚,他绝不会背叛表弟,表弟也信任他,那么,是不是他也可以信任表弟一回呢?他用力点点头:“也罢,你执意想娶她,我不干涉,但就像你说的,假使你惹出事,你不要怪我训你……”顿了顿,“孟家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了吗?”
“她已经搬出孟家,跟她舅父住了。”
“啊?”
廖起宗瞠目结舌。
哪有姑娘家不住自己家,跟舅父住的?不过也好,这样不会惊动孟家人:“她舅父不会胡说八道吧?”
谢琢横他一眼,脸色微沉。
廖起宗忙起誓:“就这一个问题,就这一个,我再不问了!”
“不会胡说,”谢琢低头继续看文书,“你走吧。”
再不走,他真会发作。
他是脾气好,可他也曾是天子,不是可以无限度的容忍的。
廖起宗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怒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连忙走了出去。
走到屋檐下,他深吸口气。
以前,他不是没说过表弟,表弟每每都很温和,从不驳斥,当然,他也不觉得有何处不对,可似乎从那次太后的小生辰时起,表弟的态度起了变化。
稍许有些强硬了。
他刚才竟不敢再问。
也是,表弟毕竟是皇子,妻子都说自己有点太没大没小,廖起宗挠挠头,是该注意点,只要表弟能像他承诺的一样,将来再不用他操心,他以后哪怕见到表弟磕头都行。
毕竟廖家的命运与表弟紧紧相连,他与表弟宠辱与共,生死与共!
廖起宗往外走了几步,眼见天色不早,忽然又回头:“阿凤,你饿不饿?最近南门街新开了一家鸡丝面,味道做得不错,你也可以换换口味嘛,老吃御膳有什么意思?走,我请你!”
鸡丝面?谢琢心头一动:“哪家的鸡丝面?”
“李记鸡丝面,听说马上要扩充店面了。”
难道是李娥开的?
他记得,李娥开余香楼之前就是开鸡丝面店的,后来因虐杀许信等人被判斩刑,当时她并无亲戚,是孟清泠派人去送的断头饭。
谢琢站起身:“走吧。”
*******
天色渐渐暗了,明月隐藏在乌云之后,只露出些许淡淡的光晕。
孟序慢慢动了下身子,只觉一阵钻心的疼,差点哼出声来。
他捂住嘴,皱着眉,直抽冷气。
忽然间,门被推开了。
屋里的两个随从本在各忙各的,听到声音都转过头来,但没等他们看清楚,脖颈上就挨了一下,双双晕倒。
“舅父?”孟序瞪圆眼睛,心头骇然。
舅父一直都很讨厌他,这回来打晕他的随从,想干什么?
祁烨看着床上趴着的孩子,微微拧了拧眉。
姐姐跟孟彦端生得一双儿女,眼睛都像姐姐,不过孟序的长相跟孟彦端有七八分相像,他就很不喜欢,再看这孩子对外甥女态度不好,不知道感恩,便越发不喜。
要不是这次外甥被打,他是不会改观的。
现在么,觉得这孩子还是有点硬骨头……
祁烨走到床边,低头问孟序:“阿序,我问你,你愿不愿意离开孟家?”
孟序愣住:“什么?”
“你只是被打屁股,不是被打耳朵,聋了不成?”祁烨不耐烦,“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想不想离开孟家,从此跟着我这个舅父?”
孟序眼眸一下睁圆。
离开孟家,跟舅父?
那是不是也能跟姐姐在一起了?
他心头一阵热潮涌动,但过得片刻就凉了:“姐姐会不会不肯?”
“……那是我家,泠泠管不着。”
“可是……”
“可是什么?你去了她还能赶你走?你到时老老实实跟她认个错,真心改过就行了,你要还是老样子,老子马上把你送回来。”
“……”
舅父说得没错,这个家他再也不想待了,至于姐姐,他会想办法让姐姐重新接受他的!
孟序再不犹豫:“好,我跟舅父走。”
祁烨便半蹲下来,叫他趴在背上。
孟序忽然想起件事,轻声道:“得留个信。”
不然明日家里发现他不见了,指不定去报官。
小子还挺周到。
祁烨拿起书案上的砚滴,磨了点墨。
孟序忍着痛下床,提起笔写了一行字:“我去投奔舅父了,勿找。”
第038章
祁烨忍俊不禁。
“行了,上来吧。”他又蹲下。
孟序爬到舅父背上,两只手勾住他脖颈。
祁烨腿长,几步走到门外,轻松地上了屋顶。
孟序感觉心猛地往上一抛,又落下,然后前所未有的踏实。
二人不多久就到了祁府。
小厮手脚麻利,很快收拾好住处。
窗明几净,院内种着几丛秀丽清脆的鹅毛竹,孟序第一眼就很喜欢,扶着祁烨的手臂问:“舅父,姐姐等会儿会过来吗?”
“肯定会的。”
就算看在他这个舅父的份上,外甥女也会出现。
孟清泠是真没想到舅父会翻墙将弟弟带回来,因为她觉得舅父很讨厌弟弟,所以当时总催着她离开孟家,但现在才发现,舅父其实也是个心软的人。
枫荷打趣道:“舅老爷真是艺高人胆大,居然把二少爷从孟家偷走。”
听到“偷”字,银花“噗嗤”一声:“是啊,一点都不怕被抓到。”
抓到了,还不是可以拿着信威胁?
孟家就大伯最有可能光耀门楣,祖父祖母哪里敢冒险?
“t走吧。”孟清泠起身出去。
再次见到姐姐,孟序有千言万语想说,可对上孟清泠淡淡的表情,顿时又说不出口了,一张小脸憋得发红。
孟清泠问:“你伤势如何?”
不知是客套话还是什么真的关心,孟序希望是后者,忙道:“无妨,休养一阵就好的。”
“嗯,那你便好好养伤吧,”孟清泠看向祁烨,“舅父觉得可要再请个大夫?”
舅父练武也会受伤,想必对此十分了解。
祁烨扫一眼外甥:“我得看看才知道。”
孟序忙道:“不必,不用!”
上次给鲁大夫看都够丢脸的了!
“又不是姑娘家怕什么羞?”祁烨皱眉,“不看就不看!”
他以为自己稀罕看呢?
孟序松了口气。
孟清泠莞尔:“既然你觉得无妨,就不请大夫了。”
“嗯。”
祁烨故意让他们姐弟俩多相处一会:“你们说话吧,我先走了,需要什么,去找屈年。”
孟清泠让枫荷扶着孟序躺下:“我看你过来一趟应是累了,先歇息吧。”
她也打算离开。
孟序想开口挽留,又不知说什么,急切中脱口道:“姐姐,我那张梅花剪纸图在不在你这里?我上回忘了拿……还在吗?”但愿没有被扔掉。
“在的,一会我让枫荷送来。”
姐姐的背影虽然消失在了夜色里,孟序的嘴角却翘了起来。
她收着没扔,可见是有点挂念他的。
姐姐只是失望了,放手了,只要他改变自己的态度,姐姐一定会变回原样!
孟序睡了一个好觉。
而孟彦端却因为这事儿疯了。
他拿着儿子留下的字条,叫道:“肯定是祁烨那混蛋把他劫走的,母亲,您快报官,把他抓起来!他不止抢了我女儿,还抢了我儿子啊!”
老太太当然也想报官,可随从说,字条上的字迹就是孟序的,万一他是自愿,就算报官又如何?只要他否认是祁烨劫走,哪个衙门会理会?何况,祁烨手里还有那封信!
“彦端,你别嚷嚷了,报官也没用,你若是争气,你就自己去把阿序跟阿泠接回来!”
孟彦端一听,整个人软倒,坐在地上抱头痛哭。
从来没料到会有这一天,儿子女儿都离他而去。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这么惩罚他?
一个大男人,哭得涕泪横流。
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儿子,老太太也心疼,安抚道:“阿序许是一时糊涂,也许过几日就会改变想法,你先等等吧,现在就算上门,恐怕祁烨也不会让你去看阿序。”
孟彦端不知听到没有,只一味的哭。
老爷子又把老太太叫进去。
“现在三房都要空了,你到底是怎么办事的?阿序这么大个人,在那些家丁随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他们毫无察觉!一杆子吃闲饭的,你都给我打发走,再雇些身手好的……是了,你此前查眼线,查到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抓到,简直一无是处!”
老太太本来也心累,又被丈夫一顿责骂,委屈的厉害。
要不是丈夫非要动用家法打孙儿,会出这种事吗?
她可没那么狠心!
“我当时就想劝你,是你不听……”
“你还敢顶嘴?难道不是你的错?你要是有本事,用得着我出面管他吗?”老爷子又气得砸碗碟,砸托盘。
老太太沉默地看着,忽然一阵悲哀。
这些年,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又要照顾病倒的丈夫,又要听他指挥,管教底下的小辈,她为此付出了所有的精力,如今她满头白发,日渐衰老,又得到什么呢?
换来的永远都是丈夫的指责!
老太太轻叹口气:“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不好,老爷,以后任何事,你都找管事商量吧,不必找我,这样就不会坏你的事情了!”说完拂袖而去。
老爷子怔住,随即砸得更厉害了。
听说东次间一地狼藉,杨氏“啧啧”两声,与小女儿道:“清泠不得了啊,以一己之力让我们孟家不得安生,阿序走了,你祖父祖母也闹不合,阿雪,你万万不可学她。”
她想学恐怕也学不会的。
孟清雪道:“母亲,我不可能学她。”
堂妹是她无法追上的人,不说别的,裴亦秋都能跟她传出流言……
听说只是教了两堂课。
孟清雪低低笑了笑:“母亲,姐姐能嫁给戚二公子也是因为堂妹。”
“竟然是真的?阿月也说过,”杨氏震惊,“她居然会这么帮阿月?”
“嗯,堂妹真的很喜欢姐姐。”
姐姐也一直很依赖堂妹,把她当神仙似的崇拜。
杨氏两只手握在一起,许久才道:“原来我真错怪清泠了……也罢,我以后不会再说她,但阿雪,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不比她差的。”
母亲的安慰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孟清雪淡淡道:“母亲不必多说,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不再跟孟清泠比,只为她自己的前途。
杨氏很欣慰,揉了揉小女儿的发髻:“为娘相信你。”
*******
调查总兵吴博的事终于有了结果。
他不止吃空饷,中饱私囊,还恃强凌弱,不事操练,如今已被押解回京。
崇宁帝令大理寺审理,最后判了秋后处斩。
由此,谢琢又立功了。
崇宁帝看这儿子的眼光都跟平时不同了些。
因他是早就决定要跟西夏开战了的,而且还准备让吴博领兵出击,谁想到数年不见,他一向信任的将领竟腐败至此,崇宁帝很是后怕,如果长子没有发现,如果真派吴博去打仗的话……
不敢想象!
崇宁帝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原来母亲梦到凤凰起舞,不是没有原因。
他以前想到这个梦是觉得可笑的。
母亲说那是吉兆,结果长子三岁了话都说不清楚。
可现在……
崇宁帝又再度赏赐了谢琢。
而这次,谢绎没有得到同等的待遇。
形势瞬变,文武百官的想法也都起了不小的变化。
广恩伯许登隐隐感觉到不对,心事重重归家。
许夫人见他脚步沉重,低声问:“怎么了?”
“大皇子又立功了,”许登坐下来将官靴脱了,换上舒服的布鞋,“没想到吴博真的吃空饷,还正当在与西夏如此紧张的关头,圣上如何不震怒?圣上越怒,大皇子的功劳越大。”
许夫人吃惊道:“他是怎么做到一而再的立功的?”
“谁知道呢!”许登头大如斗,忽然问起长子,“阿信呢?”
“大概在逗鸟玩。”
“让他过来。”
许信今年十九,普通身材,长了双细长眼,瞳仁藏在里面,偶尔光芒一闪。
许登道:“阿信,你认识的三教九流多,你盯着点谢琢,绎儿如今的情况有些不利,你得帮帮他。”
“不是吧?”许信皱眉,“那个傻子从来都不是他的对手,怎么就不利了?”
“唉,也许是我们看走眼,他许是大智若愚。”
“大智若愚能愚这么多年?”许信笑了,“父亲,您是不是过于担忧,谢琢那傻子多半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他要真聪明,为何要隐藏到现在?难道是觉得愚弄世人有趣吗?”
话是这么说,可许登实在想不通啊!
“不管如何,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总是没错。”
许信点点头:“行,我找人查一查吧,要是他真的威胁到了表弟,我就……”
杀了他。
许登倒没听明白长子的意思,问道:“真威胁到了,你想怎么样?”
“没什么,我是说,总有办法对付他的。”
办法当然有,不说别的,他还没提醒妹妹呢。
妹妹是宜妃,宠冠后宫,天子总要顾及,而今恐怕是在一个摇摆的状态,他们得让天子再次偏向谢绎才行,不过妹妹从来不争,这也是天子喜欢她的原因,所以许登暂时并不想打搅她。
不过妹妹应该是有所察觉了。
这样的好事,太后当然更早知道,马上也重赏了心爱的长孙。
内侍们送来一箱黄金白银,两匣子珍珠宝石。
谢琢连忙去寿康宫叩拜谢恩。
“祖母破费了,您真不必用自己的体己钱,孙儿不缺这个。”
太后扶着他起来,笑容满面:“难道祖母就缺这个体己钱吗?阿凤啊,祖母以你为荣,莫说只是赏些金银,你要任何东西,祖母都会送你的。”
谢琢从不是贪心的人,但他此刻就在等这句话。
“祖母,孙儿不要金银,但确实有一件事想求祖母。”
“哦?什么事?”
“孙儿的终身大事,孙儿想自己做主。”
太后愣t住了。
“你想自己择妻?”
“嗯,还想自己定娶妻的时日。”
很大胆的要求,太后像不认识这孙儿一般地审视他:“怎么会想要自己择妻?阿凤,难道你有喜欢的姑娘?”
既是求祖母,自然要坦白的。
谢琢道:“是,孙儿确实有喜欢的姑娘。”
太后伸手揉了揉额角,没有说话。
“祖母,孙儿之所以两次立功,都是因为这位姑娘,孙儿见过她之后,便仿佛蜕变了一般,什么都学得进去了,想事情也更周到。”
太后听得愣住,世上居然会有这样的事情吗?
见一面就能叫人变聪明?
可孙儿这些日的表现非同一般,也由不得太后不信。
“真有此事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
她替长孙择妻也是想找个能旺他的,如果他因为这姑娘就变得越来越有才干,那娶了又有什么不行呢?只要那姑娘不是太差,或者是八字跟他不合,克他的,她都不会反对。
谢琢心花怒放:“多谢祖母……”顿了顿,“可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太后笑了,这孩子还怕他反悔呢。
“到底是哪家的姑娘,告诉祖母,祖母心里也有个底。”
谢琢猜得到她会做什么,便如实交代:“她是孟家的三姑娘,孟清泠,前不久您曾选入宫的陪读姑娘。”
竟是她?
太后马上就想到起初是这孙儿建议长孙女找陪读的,难道……
不不不,这怎么可能?
肯定是巧合。
不过那孟三姑娘倒真与他们有些缘分,符合长孙女的要求不说,又被长孙看中。
太后不动声色:“好,我知道了……阿凤,你先退下吧。”
别的条件不说,这八字一定要先算算的。
等谢琢走后,太后就让自己的心腹去办。
此事很容易,去户部翻一翻户籍,再去一趟钦天监就行。
心腹将最后的结果呈给太后看。
太后瞧了一眼,目瞪口呆。
这二人的八字竟是前所未有相合,乃天造地设的一对!
太后:“……”
第039章
长兄既得了父皇的赏赐,又得了皇祖母的赏赐,而自己却连一句夸赞都没有,谢绎的心情跌入了谷底。
天之骄子,他从不怀疑自己的能力,但在此刻,他怀疑了。
难道自己并不比谢琢强吗?
不然怎会输给他?
他那个愚笨的皇兄,他从来都不放在眼里的啊!
想到父皇今日看向谢琢的目光,他的心仿佛被千百只蚂蚁在啃噬,难受万分。
“殿下,您别这样,大殿下只是运气好,正巧就发现吴博的事……”
“吃空饷这种事真是凭运气就能发现的?”别人是傻子,他不是,谢绎肯定地道,“一定是早有准备,不然他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查清楚!”
“可大殿下此前又没去过兵部,也很少出宫,哪里会知道吴博的事?”
“所以我说有高人指点!”谢绎瞪着他,“你怎么到现在都没有查到?你到底是如何办事的?”
感觉到主子怒气冲天,高荣忙跪下:“奴婢有罪。”
“出去领罚。”谢绎难消心头之火。
高荣去之前道:“要不您去找一找宜妃娘娘……”
“滚!”谢绎大怒。
他怎么可能需要自己的母妃去吹枕头风?
他没那么无能!
高荣吓得再不敢说话,连忙出去领罚。
外头传来打板子的声音,“噗噗”作响,谢绎烦闷难解,想一想,去书房找了一本《虎钤经》。
结果他到前头那院时,发现谢琢不在。
内侍说谢琢在箭亭。
谢绎倒有些想笑了。
这皇兄自小愚笨,书念不好,便常练习骑射,可骑射那是乱世才用得着的,比如祥兴年间,可凭此本事立下战功,但要做帝王,靠得还是文经武略,说到底,仍是要脑子好。
他牵了一匹马,骑着去箭亭。
箭亭其实也是宫殿,但前方广场极为开阔,历来是武举殿试,天子检阅武进士技勇之处。
谢绎以为谢琢是在练骑射,谁想场中央,他竟在同几名禁军练武。
谢绎心念一动,翻身下马。
见到他出现,谢琢收了拳,笑道:“二弟怎会来此?”
“这句话,难道不该我问皇兄?”谢绎上下打量他。
平常看着温润如玉,如今换上窄袖短袍,竟显出几分英气来,不过谢琢怕是对自己估量错误,以为查到吴博一事,以为在兵部学到了一点东西,就觉得自己有领兵作战的天赋。
真是愚蠢!
不过这样也好,他路走得越歪,越对自己有利。
“皇兄可是因为去了兵部,对武功生出兴趣,才来此处练习?”
谢琢不否认:“是,也许哪一日用得着呢。”
打仗吗?谢绎笑了,拿出《虎钤经》:“看来我这本兵书没有送错,你为父皇抓住吴博这国之蛀虫,我也该送一份贺礼……当然,如果皇兄已有,我便回去换一本。”
此书前世谢琢已经读过了,他拿在手里:“多谢二弟,我会好好看的。”
“凭皇兄现在的能力,应会有很大收获……说来惭愧,我熟读四书五经,唯独兵书,我觉得晦涩难懂,不像皇兄,我看皇兄总有一日会成为我们大周的名将。”
谢琢笑道:“承二弟吉言了,我倒真希望有这样的本事呢。”
“皇兄如此刻苦,假以时日必定心想事成,到时父皇定会更喜欢皇兄,毕竟父皇曾经也是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啊!”
“嗯,我会继续努力的。”
“那我不打搅皇兄练武了,告辞。”
谢绎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谢琢心想,二弟送来这份礼物,肯定不是出于真心,只是为了表达自己的胸襟宽广,当然,也许还有一些别的目的,但他不会在意。
孟清泠曾告诉他,谢绎的弱点只有一个,“自负”。
所以只要他心无旁骛,努力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让谢绎产生一种比不上他的错觉,那么不用他出手,谢绎自己都会承受不住,进而失控。
前世,谢绎就是这样失败的,后来不惜派出杀手刺杀他。
孟清泠虽然已加强防备,可没想到谢绎竟会卑鄙到趁着祥兴帝之子谢庆霄在京城兴风作浪的时候,从背后偷袭他们。
孟清泠为引开杀手受了伤。
那一箭刺得很深,差点要了她的命……
说再多愧疚的话都没用,他亏欠她太多,多的像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后来生出的“喜欢”与之相比,单薄极了,单薄的他没有勇气说出口,就这样淹没在了大海里。
谢琢深吸口气,感觉胃又开始刺痛。
万良看出他的难受,急道:“殿下,您还是让陈院正开个方子吧!”
怎么老是硬熬呢?
这是熬一熬就好的病吗?
可谢琢知道,这不是开方子就能治好的病。
不然他岂会病这么多年?
只是前世的根源是他对自己的厌恨,恨他不争气,让在乎的人失望,而这世的根源却是因为孟清泠——这数次疼痛,都是跟孟清泠在一起,或是想她的时候发作的。
没有她,就治不好。
幸好之前孟清泠已经答应他会考虑,那他还有足够的时间争取。
他转身去了场中央,继续练武。
万良唉声叹气,不知道要不要禀告太后。
但主子已经不是以前的主子,他私做主张,不晓得会不会被罚。
万良十分发愁。
夏日过去,秋高气爽,祁府院中的花木吸饱了雨水,越发鲜艳,葱郁。
孟序终于能下床了,只是走路还不稳,需得小厮搀扶。
“带我去姐姐那里。”他吩咐小厮。
虽然姐姐没有不搭理他,可在他养病的时候,仍没有经常来探望。
小厮道:“您恐怕不能走那么远的路啊。”
“你别管,扶我去就是。”
小厮见他坚持便没有再劝。
结果那路真不好走,孟序疼得龇牙咧嘴。
“要不坐轿子?”
孟序摇摇头:“都快到了。”
小厮不晓得他为何折腾自己,路上遇到别个儿,便使眼色,那人就去告诉孟清泠。
枫荷道:“二少爷也是胡来,这才几天就下地乱走了?奴婢去看看。”
孟清泠道:“让屈年背他来吧。”
“好主意。”
屈年身高体壮,像墙一样结实,但孟序并不肯,奈何屈年得了吩咐,倒是由不得他不肯,抓住他两条胳膊就甩在了自己背上。
孟序:“……”
两处的距离顿时像缩短了似的,屈年不消一会就到了。
孟清泠看着屈年背上的弟弟:“你是嫌伤口好得太快吗?”
“不是,”孟序眼神闪烁,“我只是……我听说,受伤后不能一直躺着,我只是想锻炼下。”
“现在还不到时候,你再养几天。”
姐姐的语气仍t跟之前一样冷淡,孟序有些退却,可一旦退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再不会变好了,所以他犹豫再三,鼓起勇气道:“你好几日没来看我,我,我想你了。”
“……”
孟清泠以为自己听错。
弟弟竟会说这样的话吗?她愣愣地看着他。
孟序脸色通红,但脸皮已经不要了:“你是我姐姐,我这样,也没什么……没什么不对吧?”
这好像不是对不对的问题。
孟清泠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孟序从屈年背上下来,拉住她的手:“姐姐,你说过不怪我,我知道,可我理解的‘不怪’不是像现在这样的,我希望……我希望我们能像从前一样。”
从前吗?孟清泠缓缓抽出手:“你不喜欢念书,没有必要逼自己。”
“我没有逼自己,我也没有不喜欢,我只是,”孟序声音越来越低,“我没你聪明,我与你比实在差远了,所以你讲给我听,我有时根本听不懂,可我不想告诉你,怕你失望,我便装得不想念……姐姐,我以后不会这样了,我会如实告诉你,我哪些地方不懂,哪些地方学不会,好不好?”
说到最后,他几乎哽咽。
孟清泠瞧着在面前低着头的少年,忽然间五味纷杂。
她当然是疼爱弟弟的,可也被他伤得很深,所以这一世,她不再对他有任何期待……
可原来弟弟也有苦衷的。
她轻声一叹:“你现在说,是不是晚了点?”
“那你要我怎么样?”孟序急道,“我给你打一顿好吗?随便你怎么打,我挨得住!”不知是不是牵扯到伤口,刚说完五官就皱成一团。
孟清泠“噗”地笑了。
孟序笑不出。
他说这些话已经用掉了他所有的自尊,他怎么笑得出来?
“罢了,我不怪你,是真的不怪你,但是我不会教你……”孟清泠认真地道,“你不要为了我去念书,你最好找些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比如蹴鞠。”
“我不踢蹴鞠,”孟序皱眉,“你上次说了蹴鞠后,我再不踢了!”
“……”
“不过你说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孟序在这屋子里丢尽了脸,急着离开,“等我痊愈了,我们再商量吧。”
孟清泠答应。
结果他还没出去,祁烨领着孟彦端来了。
失去两个孩子的父亲每日过得跟游魂一样,他终于受不了,找上门。
祁烨没有将他关在外面。
因看他形容憔悴,灰心丧气。
“阿序!”孟彦端见到儿子就扑上来抱住他,红着眼睛道,“阿序,为父好想你,你知不知道为父这阵子度日如年啊,”说着瞪一眼祁烨,“是不是他胁迫你,阿序?不然你怎么可能会离开孟家?”
平日里也没发现想他的,一走,就想了?
孟序才不信,淡淡道:“没有人胁迫我,我自己要走的。”
“为什么?”
“因为祖父打我,我只是不想求姐姐回来,我有错吗?祖父凭什么打我?”
“……”
不听长辈的话,怎么就没错了?孟彦端道:“阿序,你祖父只是一时之气,他身子不好,你作为晚辈得体谅他啊,阿序,这就跟我回去吧。”
“不可能,”孟序拒绝,“我不会再回孟家。”
孟彦端:“……”
他愣了下,看向女儿:“阿泠,你不回来就算了,你能不能劝劝阿序?我就你们两个孩子,你们不能都离开我!”
孟清泠当然不会劝:“父亲,这是阿序的选择,我管不了,请恕女儿不孝。”
“不孝”不是这么用的啊!
孟彦端要疯。
祁烨道:“既然泠泠跟阿序都不想走,你便自己回去吧……当然,如果你想看他们,随时可来。”他虽然恨这姐夫,但两个孩子都已经离开他,也没必要再计较过去。
孟彦端脸色灰败,脚步沉重,挪到门口时忽然回头,问祁烨:“要不我也住在这里吧?你家那么大,多我一个不多吧?”
祁烨:“……”
第040章
怎么有脸皮这么厚的人?
他以为他跟外甥女,外甥一样,也是个孩子吗?
“多你一个,很多。”祁烨十分鄙夷。
孟彦端一听就急了:“别说你家还有别的院落,光是阿泠住的这院就有好些厢房,怎么就多我一个?我不奢求,只要有张床睡就行。”
他看到孟彦端的下场后,只是不恨他了,但不代表想天天看见这姐夫,祁烨扣住他肩膀就往外拖:“不可能,你死了这条心吧!”
凭孟彦端的力气也只能对付下自己的儿子,他落在祁烨手里就跟砧上鱼肉似的,任由宰割,毫无反抗之力。
孟彦端感觉自己的肩膀要脱臼了,扭过头叫道:“阿泠,阿序,你们帮我说句话啊!”
两个孩子当然不会开口。
祁府是祁烨的家,祁烨才是主人,他们怎么可能做主?
孟序道:“您就安心回家去吧,我跟姐姐在这里过得很好,您不用担心。”
可他过得不好啊!
他真的是度日如年,孟彦端叫道:“我是你们爹,你们真不管我了?阿泠,你快劝劝你舅父,他会听你的,你让我也住在这里吧,我不想一个人孤苦伶仃!”
孟清泠知道舅父是因为母亲的关系而讨厌父亲,所以开不了这个口:“您要求就求舅父,我跟弟弟都做不了主。”只有舅父答应,父亲才能留下。
在孟彦端看来,这话太过无情了。
什么叫做不了主?她这样聪明的人,哪里做不了主?只要她肯说一句,祁烨会不留他吗?
她就是不想说,她就是不要他这个爹了。
好好好,不孝女,不孝子,他们不要他这个爹,他也不要他们这两个孩子了!
孟彦端气得浑身颤抖,跟祁烨道:“你放手,我自己走!”
以后他就一个人过。
他不信自己活不下去!
孟彦端抹平被扯皱的衣袍,快步而去。
看着父亲的背影,孟序道:“过阵子他又会来的。”
孟清泠同意。
父亲虽然是父亲,可他从来都没有长大过。
隔了几日,就到八月。
八月六日,孟清月出嫁。
才跟长辈闹成这样,不知还能不能进孟家的门。
祁烨看出孟清泠的想法,说道:“要不我带你进去?”
他所谓的“带”,肯定是翻墙。
成亲之日,来来回回忙碌的下人众多,只怕要被发现的,孟清泠不想被逮住,那真的有点丢脸,她要进孟家大门,也要光明正大的进。
所以孟清泠就站在大门外,让小厮进去传话,说她来给大堂姐添妆。
老爷子恨透这孙女了,不肯让她进,叫老太太出面赶她走,老太太现在不管事,理都不理,找了串佛珠,一天到晚捻佛珠,老三孟彦端发现自己还不如大侄女在女儿心中的地位,差点气晕过去,老爷子就使唤自己的长子。
长女成亲,孟彦远得以休假,前日刚回孟家,妻子告诉了他一连串的事,包括侄女去宫里当陪读,包括祁烨拿信威胁,还有侄女帮长女与会宁侯府结亲,泼大皇子茶水以及侄女侄子搬走的事。
过于离奇,孟彦远许久才理清。
现在父亲要他赶走侄女……
孟彦远觉得这个决定很不理智,故而犹豫不决。
杨氏此时走入屋内:“相公,阿月跟我闹,说若是不让清泠进来,她就不嫁了,这节骨眼上,你就顺着她吧,决不能让这亲事黄了!”
那当然不能。
孟彦远下定了决心,亲自与杨氏去迎孟清泠,并且吩咐管事连同一干家丁随从保密,不许传到老爷子耳中。
管事目瞪口呆。
孟彦远沉声道:“还要本官再说一遍不成?”
管事看看孟清泠,看看孟彦远夫妇,到底是低头应了声。
说难听点,老爷子日薄西山,也不知还有多少时日,将来没了之后,大爷孟彦远便是当家人,瞧老太太也是心灰意冷,那以后自是大夫人管家,但凡动一点脑子,都知该如何做。
管事叮嘱:“那您跟夫人领着三姑娘从侧门走。”
要是被太多人看到,指不定会传到老爷子耳中。
孟彦远答应。
孟清月已经穿上了嫁衣,好似盛开的牡丹般明艳逼人。
见到堂妹,她迫不及待迎上来:“泠泠,你果然来了,我就说你不会食言。”
孟清泠笑一笑,看一眼孟彦远跟杨氏:“还得多谢大伯与大伯母。”
两个女儿都说这桩亲事是这侄女促成的,杨氏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不用客气,阿月早前多有麻烦,是你不嫌弃,不过你别待太久。”
“嗯。”孟清泠将礼物送上。
是个六寸长宽的描金黑漆方匣,孟清月打开一看,只觉眼前宝光闪耀,竟是有两对簪子,一对是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t,一对是白玉荷莲鸳鸯纹发簪,做工都极精巧。
杨氏想起以前所作所为,顿时十分惭愧:“阿泠,你破费了,阿月,还不谢过阿泠?你以后去了戚家,记得请阿泠做客,好好报答人家。”
“当然,我早就跟泠泠说好了!”
孟清泠此时朝孟清月眨眨眼,孟清月往簪子下一看,发现里面好像还有样东西,难怪匣子那么大。
她“噗嗤”一笑。
“笑什么?”杨氏奇怪。
“没什么,您跟爹爹忙去吧。”
杨氏就没多言,拉着孟彦远离开。
孟清雪感觉那二人有鬼,凑上来看。
孟清泠道:“是食谱,我专门让舅父寻来的,你以后也许会有机会用到。”
不管能不能用到,她都十分高兴,孟清月忍不住想抱堂妹。
孟清泠退后一步:“小心你的妆容,今儿是大喜之日,别弄乱了。”
“哦……”
“我先回去了,过几日再见,”她看一眼孟清雪,打趣道,“等二姐出嫁,我也会来添妆的。”
孟清雪想说“不必”,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们都是从潞州来的姑娘,以后虽是各自嫁人,可谁也不知将来会发生什么,正如大姐所说,她们始终是姐妹,也许到最后,能依靠的也只有她们姐妹。
孟清雪淡淡道:“我会回礼的。”
孟清泠一笑,转身出去。
她刚刚走,迎亲的戚纶便到了家门口。
听到爆竹声,孟清月的心一阵乱跳,将匣子收起,命甜杏一并带去戚家。
孟清雪看出她的慌张,提醒道:“你这身份嫁去戚家,不知多少人等着看笑话,你给我清醒点,别第一天就出丑,到时在戚家抬不起头。”
孟清月心头一凛,忙道:“我晓得,我只是……”
“只是什么?该学的都学了,照着做就是。”
孟清月想到那几个嬷嬷教的东西,脸一阵红,但因为妹妹的话也振作了起来。
拜别长辈后,她由两个弟弟陪着去坐花轿。
孟观道:“二哥的屁股大概是还没有好,不然应该会跟三姐一起来的。”
孟清月:“……”
孟瞻道:“大姐成亲呢,你提什么屁股,大姐,你嫁去戚家后不要怕,若是姐夫欺负你,我会替你出气。”
“哥哥怎么出气?你打得过姐夫吗?”听说姐夫是个练家子。
“打不过,可以想别的法子啊,又不是要动手。”
孟观嘿嘿一笑:“在他饭里下泻药。”
“……”孟清月既感动又好笑,“行了行了,别胡说八道,他不会欺负我的。”
“那最好了,姐姐嫁过去之后记得请我吃饭,侯府的饭肯定好吃。”孟观舔舔嘴唇。
她出嫁,没有一个人哭的,她自己倒是想哭,但被母亲一阵叮嘱加训斥,眼泪又缩了回去。
孟清月忽然有些迷茫,不是说出嫁都会哭得很厉害吗?
“姑娘,快上花轿吧。”全福夫人在旁催促。
带着红盖头,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戚纶在何处,孟清月略微转了下头,随即便钻入轿子。
戚纶看在眼里,唇角一翘。
自从孟清月来过戚家之后,他们再没有见过面,但他在梦里见过她好几回……
许是有过上回的接触,差点亲到她,梦里的画面格外香艳。
他喉结滚动了下,调转马头,领着迎亲队回侯府。
身后,喜钱洒落好似下了一场漂泊大雨。
围观的百姓一边恭贺一边哄抢,比爆竹声还喧闹。
戚夫人站在堂内,面上平静,心里其实有些忐忑。
定亲后,相熟的夫人们都很疑惑,不知她为何看上这孟大姑娘,她说次子喜欢,“老来从子”,夫人们也只能说她太疼爱孩子,她实则“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如今只希望这儿媳不要太丢戚家的脸。
戚纶成亲,戚大少夫人唐嘉玉带着三岁的儿子从化州回来恭贺,低声与戚夫人道:“母亲,二弟眼光一向不差,您莫担心,我听说孟家的三姑娘都去过宫里,想必家教是可以的。”
那孟三姑娘是不一般,后来还跟裴亦秋传出流言呢,但这大姑娘……
也不怪长媳有此论断,实在是她没见过孟清月。
次子的评价“吃食管够就行”,那不就是个贪吃的姑娘吗?
戚夫人捏捏眉心:“尘埃落定,说什么都晚了,就这样吧。”
人有时候得认命。
孟清月从花轿下来,全福夫人将“同心结”红绸一端递给戚纶,一端递给孟清月。
众位宾客都围上来,带着好奇审视这位戚二少夫人。
孟清月想着妹妹的话,一举一动都极其稳重。
一直到堂内行礼,送入洞房,她都没有出一点错。
戚夫人很是惊讶,这姑娘穿着嫁衣,倒挺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不由微微露出笑来。
戚媛握紧的拳头也松开了,她可不想以后出门,被其他闺秀嘲笑,说她有个不成体统的二嫂,不过孟家真跟她犯冲,之前孟清雪想高攀裴家不说,孟清泠竟然能让裴亦秋主动问话。
岂有此理!
那姑娘何德何能?连袁长瑜都没有的待遇,她倒是轻易得到了。
等明日她定要好好审问孟清月,看看那孟清泠跟裴亦秋到底是何关系!
来到洞房后,孟清月坐在床边,双腿无力。
刚才提起的心此时才落下,可全福夫人不给她片刻喘息的机会,又叫戚纶来挑红盖头,她来不及反应,那盖头就掉落在脚边。
她嘴唇微张,一幅惊慌的摸样。
刚才的端庄是装的,现在才是真面目,戚纶轻声一笑。
不敢跟男人对视,孟清月低下头,满脸通红。
二人喝了合卺酒,戚纶将丫鬟们打发去外面后,坐在孟清月身边。
她一吓,往旁边躲。
他环住她的肩,将她拉近:“之前不给我亲近,如今已是我的妻,你还有什么理由?”
孟清月没法反驳,却又害羞,索性闭起眼睛。
看不见就行了。
一副随便他怎么办的样子。
戚纶哈哈笑起来,捏捏她的脸:“算了,我还要出去应酬,给你一点时间准备。”说罢起身出去。
孟清月闻言心头一松。
甜杏跟青橘,金桃进来伺候。
青橘,金桃都是杨氏专门挑了给她当陪房的,一左一右搀扶起她,宽衣清洗不提。
这一日,身体与心都很疲累,孟清月原想等戚纶,结果拥着被不知不觉睡着。
戚纶不意外。
能吃的人一般也能睡。
他俯下身,撩开她脸上些微的散发,低头亲那饱满红润的唇。
一早就想亲了,自是毫不留情,攫取甘甜。
孟清月睡梦中差点窒息,睁开眼才知发生了什么,但她没有反抗,毕竟是夫妻了,就学着嬷嬷教的,尽量放松,任由他肆意享用。
从唇到脖颈,再到香肩,一路往下……
窗外秋风呼啸,将树梢黄叶摇了一地。
原打算早起去给戚夫人敬茶的孟清月,因为太累了,被丫鬟喊了好一会才睁开眼。
只见屋内满是阳光,她惊叫一声:“什么时辰了?”
拉开被子就要下床。
结果脚还没碰到绣花鞋,又缩回来。
才发现,身上什么都没穿!
她赶紧裹紧了。
戚纶比她早起,此时就站在不远处,看得一阵大笑。
孟清月的脸陡然红了:“你,你什么时候在的?”
“你管我何时在的?既然醒了,就穿戴好随我去正房。”
孟清月扭捏起来。
洞房之夜是为尽责,她不曾求过半句,可现在大白天的在他面前穿衣服,实在有点害羞,便低声道:“戚二公子,能不能请您在外面等,不要看着我?”
她是天生的招人疼,不求的时候会掉泪,让他昨夜都不敢尽兴,怕她哭湿枕头,现在一张口娇娇怯怯的,更让人硬不下心肠。
戚纶笑了笑:“现在还叫公子吗?”
她脸一热,声音更低的像蚊蝇了:“相公。”
戚纶很满意,走了出去。
“到底什么时辰了?戚夫人是不是已经在等着我们?”见他走了,孟清月急急忙忙穿衣,在家中时,母亲叮嘱了数百遍,让她孝敬婆母,顺从丈夫,她可不能第一天在敬茶上面出错。
“少夫人别着急,二少爷已经去过夫人那里,说您昨晚操劳,让您多睡会。”
“……”
孟清月的耳朵都红透了。
她又不是去干什么重活,怎能用“操劳”两个字?不知戚夫人会怎么想!
可她也不怪戚纶,戚纶把她从常三公子手里救了出来,还愿意娶她,真算是她的大恩人了,他就算做得不妥当,也是为她着想。
要说怪,还得怪她自己,她太贪睡,任何一个出嫁的姑娘都要经历洞房,有谁会像她这样的?孟清月十分懊恼,动作更快。
正房内,戚夫人正跟长媳闲话,没说几句,t戚纶与孟清月到了。
唐嘉玉眼前一亮,笑道:“一对璧人啊!”
孟清月上前行礼,急声道歉:“见过母亲,大嫂,妹妹……”叫戚媛“妹妹”好不习惯,“今日是我耽搁了,让你们久等,请母亲责罚。”
还算是个懂事的孩子,戚夫人道:“无妨,我们没等多久,”看了一眼她眼皮下乌青,语气更软和了些,“先敬茶,再吃饭,吃完赶紧去补个觉吧。”
“是,多谢母亲。”
二人跪下给戚夫人敬茶。
戚媛看她这一番表现,倒是挑不出大毛病,等母亲跟大嫂先行离席后,她拉住孟清月:“二哥,我有件事想单独问问二嫂,可以吧?”
“不能当着我的面问?”
“不能。”
戚纶就看向孟清月:“她同意,我就不反对。”
以前总羞辱她的小姑娘如今是她妹妹了,孟清月当然不想得罪她:“好。”
戚媛就带她去庭院。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是想问孟三姑娘的事。”
“泠泠的事?”
“嗯,”戚媛摘下一朵才盛开的粉勾菊,“我听说了她跟裴公子的事,你是她大堂姐,想必也知道吧?”
那个流言,她也知道的,当时母亲很不悦,说“是不是别人胡说八道”。
孟清月点点头。
戚媛转过身对着她:“那她真跟裴公子认识吗?”
“当然认识啊,裴公子不是嘉福公主的讲官吗,泠泠那阵子是陪读。”
“我的意思是,他们之前私下可有来往?”
孟清月摇摇头:“没有。”
“确实没有?该不会孟三姑娘没有告诉你吧?”
“不是告不告诉的事,泠泠平常都不出门,怎么可能会跟裴公子有来往?而且她回来后也没提到过裴公子。”
如果二人真有什么,孟清泠会忍住不向家人炫耀?戚媛笑了:“看来那日不过是恰巧遇到,随口问了一句,本来也是,裴公子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这话就不对了,孟清月脱口道:“为什么不可能?泠泠是世上最好,最聪明的人,裴公子凭什么看不上她?指不定还配不上泠泠呢!”
戚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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