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喜春一行很快同陈氏母子碰了面儿。


    陈氏远远就见他们身边围了几个衣着模样富贵的男子, 面上带着担忧:“没事吧,我瞧人都绕着他们走,你可切莫逞强, 离远些才是。”


    “娘说的是。”喜春在她手上看了看, 见提着几个纸包,问道:“娘这是买的甚?”


    陈氏不答,只说回去就知道了。


    他们也出来不短的时辰了, 临近午时,这天儿越发炎热,玉前街等虽有古树庇荫, 又临近秦州码头河畔, 到底地气儿炎热,连路旁的小贩儿都寻了庇荫处或推了车家去了, 街上往来的人依稀可见的少了许多, 他们便也提着大包小包的回了府。


    回了府上, 喜春把周嘉三兄弟交给了引芳院的甄婆子, 由她带着下去洗漱一番。喜春和陈氏也入了里间洗漱, 换了一身衣裳。


    采买来的东西已经尽数被巧云两个放置在了外间里。


    喜春穿着湖绿的罗裙, 半散着发,缕缕水气自发丝升起, 身后巧香拿着帕子绞着发, 她修长的手指在那一堆摆叠齐整的纸包上点了点,扬着笑脸问转身出来的陈氏:“娘,你还没问这是什么呢, 叫我猜猜,莫非是给我爹买的不成?”


    陈氏没好气的瞪她一眼:“你爹的小话也是你说的。”


    陈氏开了纸包,拿了几个玩物出来, 玉前街后有一家专卖供孩童耍乐的玩物行,出售泥车、瓦狗、马骑、黄胖、布老虎等,陈氏不愿白用了喜春的银子,喜春的银子是周家的,陈氏不愿落了闲话,叫人议论说喜春拿周家的银钱补贴娘家,又不好拦着她这一片孝心,所幸便也回上一份,叫人说不出闲话来,给周嘉三兄弟各买了两样玩物。


    她是注定抱不上外孙子的了,周嘉三兄弟虽与喜春是叔嫂,但他们年纪尚小,说句以后当亲子拉拔大不为过,陈氏也当外孙对待了。


    引芳院里,三位公子正在里间洗漱,辰哥的奶嬷嬷王氏摸到了甄婆子身边告状:“甄姐姐,你可得给小少爷做主呢,小少爷这么小,懂什么呢,那手腕都使不上力的,可怜见的呢,那正院那位竟然叫小少爷自己动手!”


    “咱们小少爷金尊玉贵的长大,这府上多的是奴仆伺候,哪里用得着自己动手的,又不是那等乡下来的,毫不懂规矩礼仪的,实在是欺人太甚,要长此以往下去,咱们小少爷金尊玉贵养出来的这一身白嫩岂不是要变成那等粗糙不堪的?这一想,我便心口闷疼,吃不下睡不好的,甄姐姐,这事儿你可不能不管,大爷没了,咱们小少爷可就是周家的根儿了啊。”


    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跟前儿的奶嬷嬷,公子小姐们吃她们的奶水长大,虽不用养老送终,却也是敬上几分的,凭这情分,以后的日子都差不了。


    而这情分便是日日处下来的,不少奶嬷嬷还会想方设法的加深自己在公子小姐心目中的分量,厉害些的,甚至能叫公子小姐更亲奶嬷嬷而非生父母去。


    喜春如今不叫她伺候周辰,在王氏看来,喜春这就是要开始离间她跟辰哥儿了,已经触犯到了王氏的利益。若是小公子凡事都习惯了自己动手,对她这个奶嬷嬷的依赖便会大大降低,长此以往,还有什么情分?最多不过是些面子情罢了。


    王氏还挤了两滴泪,瞥了甄婆子一眼:“小公子是我一把带大的,我这也是为了小公子好,甄姐姐是大爷的奶嬷嬷,自是懂我这心的。”


    甄婆子便是大爷周秉的奶嬷嬷,后又随着来了秦州府,安排到三位公子的院子做了掌事婆子,平日引芳院的采买归置,三位公子的一应用度,伺候的下人,房中的摆件儿等都要甄婆子点头,在引芳院里,除了三位小公子,便属甄婆子最大。


    不就是给大爷奶了一口么,这甄氏不止在引芳院里吆五喝六,压着他们一头的,大爷在时对甄氏还十分好,不时便有银钱布料赏下来,还给甄家在城中安排了院子,甄婆子家大儿子能读书识字,考上童生,这其中不费心精力呢?


    有这么个珠玉在前,王氏心头哪能没点想法。


    只要她有心,甄婆子的现在就是她的以后!


    甄婆子蹙着眉心儿,斜了斜眼,问她一件事:“如今府上是少夫人当家,我一个婆子,我还能比少夫人厉害?”


    甄婆子指了指自己。


    她怎么做主,跑少夫人跟前儿指着少夫人鼻子叫她不许管吗?


    怕不是明日少夫人就得叫她滚蛋。


    王氏:“甄姐姐你可是大爷的奶嬷嬷,大爷还在的时候,这满府上下,谁不知道大爷除了大夫人,便是最敬重你了。”


    她要是有甄婆子这样的靠山,何必要找别人。


    “你看你也说了。”


    这是大爷周秉还在。


    可他如今不在了。


    甄婆子又不傻,哪里被人挑拨两句就上赶着当枪使的,三位小公子的家产是过了明路的,这引芳院上上下下又是经年的忠厚老人并丫头们,定能把三位小公子好生伺候大,至于跟少夫人那边,他们叔嫂关系处得好,甄婆子更是乐见其成。


    王氏哑火了,只觉得这头上一片灰暗。


    大夫人那头是不能指望了,早就传过话说大夫人要回京,那院子里的丫头们都已经在准备回京事宜了。


    周嘉兄弟几个出来,最小的辰哥迈着小短腿就要往嫂嫂的院子跑。


    他一走,周嘉兄弟,伺候的丫头们只得跟着上去,甄婆子又斜了眼苦着脸的王氏:“辰哥都出院子了,你这个当嬷嬷的还不快些跟上。”


    喜春拿了个布老虎在手上,这布老虎做得小巧,绣着虎头虎尾,圆滚滚的眼,红红绿绿的颜色搭配着,憨态可掬,瞧着倒是十分喜庆的模样,她年幼时何曾玩过这些,更不提这些用泥做的泥车之类了。


    “到底是府城,什么都有的卖。”乡下难见的东西在府城比比皆是。


    “嫂嫂,嫂嫂”


    伴随着清脆的奶声,是一阵响亮的脚步声,喜春抬眼看去,便见辰哥已经过了院子,正双手扶着门要垮步进来。


    跟在身后的周嘉、周泽一人拉他一下,辰哥就顺当的进了门,扑到喜春面前,两眼眨也不眨的看着她手中的布老虎。


    周秉对自己人十分豪爽,送喜春时,知道女子喜首饰,便一箱又一箱的送,对自己弟弟就是送一箱又一箱的书籍。


    从周嘉到周辰,兄弟三个一个不落。


    周辰还未进学,但他已经有了一个小书房。


    可谓凝结了来自兄长的殷切期盼。


    是以,兄弟三个除了收到不重样的书籍外,压根就没有这等孩童的玩物。周嘉、周泽看着那泥车瓦狗也满是欢喜。


    陈氏把玩物往他们身前一推:“好孩子,这是婶子送你们的,你们嫂子没经验,也不知道该为你们挑着些,往后你们喜欢甚只管跟婶子提便是。”


    “真、真的是送我们的吗?”周嘉还不大好意思。


    陈氏:“这是当然。”


    兄弟几个都高兴了,抱着各自欢喜的在怀中,还不忘了同陈氏道谢。


    周嘉甚至在心里想着。


    为什么只见过一次的婶子都知道他要什么,但他的亲大哥却不知道?


    陈氏母子在府城住了两日,顾不得喜春再三挽留,便家去了。


    喜春如今身后多了个小尾巴,每日一早周嘉、周泽兄弟去进学读书,周辰则被送到了正院里,喜春看账册,听掌柜们讲事,周辰便在眼皮子底下玩耍,或是跟巧云两个在院子里玩一玩。待兄长下学,用过饭后,喜春再把他们给送回引芳院。


    大夫人也是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走的,三俩马车行礼运到了码头,走的水路上京,不耽搁□□日便能顺利抵达。


    大夫人出发时不过六月,还不是最热的天儿,正合适,等喜春叔嫂几个年节入京,已是十月,雨水多,倒不适合走水路,倒是官道更合适,沿途也有驿站。


    临行前,大夫人唤了喜春,把这些都给交代了一遍。


    走那日,喜春带着周辰去码头送了送,待船扬帆起航,在眼中只剩了个小点,这才返身回府。叔嫂两个刚进门,便有下人拿了一张烫金的帖子来,是沈家使人送来的。


    这个沈家,便是前回喜春一行在玉前街上碰上的沈凌,知府大人爱妾的兄弟。


    夜里用饭,喜春与周嘉兄弟们说了大夫人回京的事,又说起过几月他们也要上京。


    周泽跟周辰两个小,只顾着点头,倒是周嘉,听闻后一张脸都挤一堆儿了,颇有些担忧,带着大人的叹气:“那我们去了,家里可怎的办?”


    “家里有管事婆子和丫头们呢,又不会丢了。”喜春没想到读书还教这个呢,小小年纪就操心起这些来了。


    她这个当嫂子的都想得没这么深远呢。


    周嘉红着小脸摆摆手,忙说不是这意思。


    好一会儿喜春才知道他在担忧什么。


    周秉往年在的时候,周嘉也是跟随过兄长一起年节祭祖了的,周秉同他说过,祭祖一来是怀念先祖,好叫他们知道后人不曾丢了先祖颜面,其后便是一番孝顺之心了。


    大哥走了,若是年节他们上了京,可不就没人孝顺了吗?


    喜春默了默。


    伸手在周嘉脑袋上摸了摸,感念他这一番赤子之心,轻声保证:“嘉哥放心,我们去了盛京也能祭拜你大哥的,到时候嫂子带你们去亲自挑选祭品如何?”


    至于她,小祭时给挑了香、烛,年节这等隆重的大祭,便给周秉多挑上一个貌美的纸丫头伺候他吧。


    作者有话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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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第 32 章


    周嘉得了保证, 把心头最后一点担忧去了。


    用过饭食,府上各处灯烛早已高高悬挂,橘色的光芒洒落在院子里, 仿若罩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又带着黑夜的寂静,虫鸣鸟叫,只有浅浅的呼吸和闲肆的脚步声, 不轻不重,无端叫人静下了心来。府外,隐隐能听见热闹的吆喝, 码头下货的壮巍。


    这无疑是一个极好的朝代, 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大晋宗法礼仪延自前朝, 在穿戴、谈吐却稍加内敛, 前朝原还有宵禁规矩, 这宵禁便是指夜里不许出行, 一更夜禁、五更开禁, 若有犯夜者答打三十, 只病、育、丧可通行。至本朝废止,从京、各州府通宵达旦。


    周家离得不近, 只隐约能听到那丝竹器乐之声, 倒给这寂静的夜添了两分不同。


    喜春把人送到引芳院,见他们兄弟三个牵着手进去,又有甄婆子早早就候着, 指着院子里的丫头端水捧衣,有条有理的,放心回了正院里。


    她从里间洗漱好, 披着薄衣长发出来,巧云两个铺好床榻,告退前,巧香那张沈家今日送来的烫金贴给喜春过目。


    喜春只听门房说了一嘴,便叫巧香把帖子收好,还未曾来得及看。


    沈家找上周家,却是想要与周家做一笔买卖。


    雕木的大桌上,放着数盏白瓷牡丹茶盏,清香从盏中散发,幽幽热气袅袅升起,高椅上,坐了数位周家铺子的得力掌柜们,主位面前摆着一张烫金的帖子,喜春着一身杏色罗裙,用红真珠冠半挽着发,她请几位掌柜来,便是商议沈家口中的买卖。


    沈家口中的买卖名为石炭。


    石炭呈黑色,坚硬,带着黑色的粉末,用手触之则沾上一手黑,采于地下,与木柴木炭一般,都可做烧饭、供暖。


    皇都盛京,早在前几载便尽仰石炭、木炭,如秦州府这等府城,家家户户用的是木炭、木柴。城中大户人家多用木炭,少则木柴,而普通人家多仰木柴,往下各县、镇上也多用木柴。


    就喜春所知,宁家村便有族人砍了柴火卖去镇上。如周家,如今厨房所用的也不过是主木炭、少木柴。


    据闻在盛京人烟稀少的河边,官府设有数十个官营的石炭场,城内又有专卖石炭的炭司,本由官府把控,如今却撤了炭司,改由商户经营,自去石炭场拉了炭放在店子售卖。


    盛京已有好些家炭团店,石炭、木炭尽有。


    秦州府临河,有四通八达的码头,极为便宜从盛京运了石炭来贩卖,石炭场也有意从秦州府挑选一二可靠富足的商家,一船石炭价格可不便宜,以沈家的家底要独得这门买卖不可能,便另寻了出路,想与周家一同做这桩买卖来。


    喜春自觉在做买卖上并不敏锐,比不得过世的夫君周秉被人称赞的那般眼光独到,但她想,沈周两家论关系可是竞争关系,沈凌显然是对周秉生妒,如此还能放得下身段来寻求合伙,可见这石炭自有他的过人之处。


    诸位掌柜都是见多识广之人,总是比她刚入行的懂。“请诸位掌柜来,便是想请教请教,这石炭的买卖,到底能不能做?”


    几位掌柜商议了番,由一位曾跟着周秉走过商的掌柜出面说道:“少夫人许是不知,府城中用木炭者多,木柴者少,而在县、镇则木柴者多,木炭者少,皆因身处不同,府城城中家家院子不大,多用炉、小锅烧饭,是以多用木炭,而在镇上人家多有家畜饲养,则需大铁锅,离山人家木柴、木炭易取之,远之如县中则买木柴、木炭。”


    喜春从未听说过这些,忍不住问:“可路途遥远,如何把木炭柴火送至?若是靠人力一捆一捆贩卖,远不如府城码头的闲汉们一日挣得多。”


    养着一把美胡须的掌柜点头:“确实如此,是以卖薪者多是买上毛驴运送木炭、木柴,以村为例,多是送至县里,府城的木炭木柴则由县、府城周边村里送至,我所知,城外还有人家专门烧了炭,运至城中铺子,城中人家十有采买。”


    他面露遗憾。


    炭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


    “官府一向对炭的买卖管控严格,伐木者不得过度砍伐,每载立春、清明前后则种苗,违者答打三十,充金银细软,若不然”因为实在麻烦,若不然这样的行当岂有没有周家的份。


    至于喜春村中的贩柴者,这等小打小闹,只赚几个铜板的买卖官府是不会管的。


    掌柜想起前几载随着东家周秉去盛京的情形:“那时炭司才设立,石炭场运了好些石炭入炭司,据用过的说,这石炭来火快,时长且不留人。”


    说的是若用石炭,便无需人时时刻刻守着火塘。


    但这也是听说,他不曾亲眼见过,寻常人家家中,多是男主外女主内,厨房里的事儿还是得女子更清楚些,出自商人下意识的收集消息,这才知晓一二。


    喜春打小就在厨房里打转,若说柴火烧饭这一方面,她自问不比别人知道的少。


    喜春娘家用的便是大铁锅,每日要烧上一家大小的饭菜并不轻松,要摘菜,切菜烧饭,又得看着锅中,又要盯着火塘里的柴火,不时给添上,忙得没个停歇的时候,若那石炭当真这样神奇,能叫人能得一得闲,便是极大的减轻负累了。


    便是喜春,若掌勺的是她,她也愿意花些铜板来买这石炭的,易地而处,换了各家的小娘子们,谁不愿的?


    喜春只觉得心里顿时清明,仿若一扇新的大门朝她打开。只是这石炭具体如何,他们都不曾亲眼见过,也无法轻易下了决定。


    掌柜们建议,说官府办事,兹事体大,又牵扯到越过盛京挑选商户,并非几日功夫就能定下,多则一年半载,少则数月才能定下来。


    喜春过了秋分后便要启程去盛京,正好亲自观过后再定下。如今不过夏至,到秋分还有三月余。


    商定好石炭的事,诸位掌柜便告辞了。


    夏至正是秋收时节,府城外各家书院私塾已放了田假。周嘉、周泽兄弟请了许秀才入府亲自指导,平日旬假等与别的学子并无差别,早辰时一刻进学,酉时正下学,许秀才对他们兄弟十分耐心,授完课,亲自把兄弟俩送出门。


    几步远的廊下,喜春带着巧云两个立着。


    “嫂嫂。”周泽大喊一声,几步小跑了来,周嘉眼中发亮,却在人前顾忌着面子,小郎君小手提着自己的书篮,手心紧了紧,非得小步走了来,却任谁都看得出他满心高兴。


    “下学了。”喜春给两位小郎君面子,轻易不在外人面前与他们嬉闹,辱没他们小男子汉的气概。


    周嘉点头,回道:“回嫂嫂,明日我与泽哥便放田假了,先生也要家去了。”


    喜春正是知道才特意赶来,与他们兄弟说过话,上前与许秀才打了招呼:“听闻先生明日家去,马房已经备了马车,只先生说一声儿便套了车送先生。”


    喜春还给许秀才备下了两盒糕点,一块儿布料,这都是送与许秀才家中妻女的。


    许秀才温和有礼的朝她回了礼:“如此便谢过少夫人了。”


    喜春没多待,随后便带着周嘉、周泽兄弟走了。


    田假有十日假期,许先生家去后,喜春便代替许先生成了周嘉、周泽兄弟俩的临时女先生,田假最初的目的为的是家中因农桑而放假,学子们有足够长的时间回家探亲,帮着家中分忧一二,不因读书而忘了农桑之本。周家除了布匹衣料,金银楼阁等铺子,在城外也是有着数百亩的庄子,平日里他们一家大小的时蔬瓜果便是由城外的庄子上送来的。


    庄子上有庄户、管事,自是不用亲自动手,只喜春也不好叫他们当真连丁点农桑不分,打定了主意,叫人把书籍,笔墨纸砚等装一装,便带着他们去了庄子上住上几日,但假前在回来也使得。


    周嘉兄弟三个十分满意,到了庄子上叫喜春牵着,认识了寻常的果蔬,看了小河沟里养的鱼儿,还看见了一片片逐渐展露金黄麦穗的稻田。


    喜春打从知道承继了已过世的夫君不斐的家产后,也只当时被金元宝砸中的感觉,随着了解了这些家产后,喜春已经很平静了。


    她看过账本,对着上头庞大的数字进账和支出只剩下了数字的印象。


    看多了,心里毫无波澜。


    直到这成片的稻田在她眼中出现,扬着清风的摇摆着净是饱满的穗子,喜春才头一回有了真实感。


    她自高处而站,仿若是巡视领地的主人,眼里越过稻田、果林,甚至整个庄子。


    沈凌紧赶慢赶到了庄上。沈家给周家送了帖子后一直不曾收到回信儿,事关沈家能不能凭此更进一步,沈凌一直十分关注。


    他觉得在对待喜春时已经十分有礼客气了,还被她含沙射影了一番,看在她年纪轻轻守寡的份上他大度不与她计较,且沈周两家若是摒弃旧怨,这是对双方都十分有益的事,他沈家背靠的可是知府大人,沈家可以上下打点,而周家有银子。


    沈凌洋溢着自信打听到喜春叔嫂几个住在庄子上,最后却连门儿都没进,吃了闭门羹。


    很好,这个女人又引起了他的注意。


    沈凌打定了主意要见到人,仗着身份硬是闯了进去。护卫们虽不敢伤着他,却也把人紧紧盯着。


    他进去时,喜春一身杏色家常衣裙,脂粉未施,手中正拿着一卷书,身上是沈凌从未见过的恬淡。


    打断了喜春正与周嘉兄弟的诵读。


    喜春见了他,不喜的蹙了眉,先叫人把几位小叔子带下去,这才开口问:“沈公子竟擅闯民宅?”她一副不敢相信沈凌一个公子哥竟做这等事的模样。


    沈凌是秦州府的名人儿,叫人知道他擅闯宅邸,怕是面儿上不好看。


    沈凌心里莫名有些虚,给自己按了个名头:“我这是与少夫人商议大计!”


    庄上的护卫守着门儿,喜春心下安定,便也慢条斯理回了起来:“怕是与沈东家商议不了什么大计了,沈家的买卖周家不掺和。”


    沈凌:“嫂子啊,何必这样绝情呢,大家都知道我们沈家背靠着甚。”


    府城,自是以知府大人为大。


    “据我大晋律例,外放为官者不得连超三任,则另调它处,若政绩突出者,由吏部考核升迁,若有贪污者,严惩不贷。”喜春背了一段话。


    沈凌听得一脸迷茫。他思虑半晌才听出喜春这话中有话,她这是说知府大人任期快到,若是吏部考核不过,以后的前途怕是不好。像沈凌这等依附于知府大人的,知府大人要是没落到好,他们亦然。


    沈凌当即改了语气,一脸真诚:“嫂子,我与周兄虽是兄弟,可是我这人一惯喜欢说实话,我周兄毕竟都走了,嫂子你孤零零的守着周家又是何必,女子,身上得有银钱傍身才能立足,若是嫂子能叫咱们两家搭伙,这酬劳是少不了嫂子的。”


    沈凌的想法也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喜春虽进了周家大门,但她一个女人家,便是被推出来掌家,管着府上府外的,能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能支些银钱用用,甚至能接济娘家,但归根到底,周家的产业到底是由周家族人把控,岂会分给她一个外人,何必为了别人的产业鞠躬尽瘁?


    喜春上无出身,下无助力,得为了自己着想。沈凌一脸语重心长。


    喜春眼中缓缓带着疑问。?


    她这样有钱竟没人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新一代秦州首富的困惑。


    本来还想写,马上就写到去盛京了,马上要见到男主了,唉,明天再发吧。大家早点休息。


    第33章 第 33 章


    沈凌不知道。


    庄上大门在他眼前迅速阖上, 彰显着主人的无情,沈凌甚至听见里边小厮问要不要锁门,又迅速插上门栓。


    他这是被人给撵出来了啊。


    “爷, 要、要不然咱找地儿坐坐?”沈家的下人见沈凌吃了闭门羹, 怕迁怒到自己身上来,小心的靠上来,委婉的提了意见。


    沈凌一想, 他确实该找个地方好生捋一捋了。


    他没发脾气,甚至连一顿臭骂都没有,沈家的下人就见东家沈凌一脸沉思又疑惑的表情, 点了点头, 迅速走到一旁路边。


    蹲下。


    他是认认真真在想的,动作毫不做伪, 叫一旁的下人正准备提议回城中坐进光趟明亮, 幽香高雅的茶肆生生咽在了嘴里。


    沈凌脑子里走马灯花, 一切本是如常进行, 就在他提出要给报酬, 说她一个外人, 用不着为别人的家产鞠躬尽瘁之后,突然变了脸。


    可是, 他到底哪一句说错了?


    喜春心里是气愤那沈凌胡说八道, 张口闭口就是钱不钱的,过后一想,也罢, 财不露白,她一个女人家掌着这么大的家业,要是人人都知道周家的家产除开嘉哥几兄弟早就过明路、已见证的家产外, 余下家产都是她的,还不知多少人要打她的主意。


    无人知道周家有妇人承继丈夫家产的规矩,只如世人一般只以为夫家只供着她们锦衣玉食罢了。


    大晋鼓励寡妇再嫁,若是出嫁,其夫家也会添上金银细软当添头,以示答谢寡妇在夫家的操劳,添头一给,两家至此再不相干,如周家这等人家,在世人眼中,若是喜春出嫁,只怕也会添上一大笔。便是为何会有人在喜春面前想与她做媒的心思。


    她不止不能公布,反而要装作不知情。


    喜春带着三位小叔子在田庄上住了几日,在田假前一日装好了细软回了府上,许秀才也至家中返回,来时也带了些家中的土仪。


    喜春从庄子上返回后,便开始着手准备铺子,为石炭买卖做准备了。


    喜春对石炭买卖十分看好,如今只先备上铺子,待入秋后上京考察后,若是再来准备便太过仓促了,秦州府离盛京遥远,她又不在秦州坐镇,实在鞭长莫及了些,总是有备无患的好。周家铺子不少,多是分布在玉前街码头那一带,那处热闹繁华,人来人往,铺子的租金也十分昂贵,若是要开在那处,如今的铺子中却是没有适合的拿来做炭卖的铺子。


    买炭者多是各家娘子和采买婆子,玉前街上的各铺子更适合年轻的大姑娘们,拿这里的铺子来卖炭,颇有些大材小用了。喜春叫玉河去打探了一番,问了如今府城卖木炭柴火的店铺,一共三家,规模算不得小,整个秦州府城人家大多在三家中采买。


    秦州府数万人家,衣食住行此来必备,家家户户每日皆需烧火烧饭,所需用量可谓庞大,柴薪利润薄,但再薄的利有如此庞大的数量售出,喜春只是在心里算了算,便十分心惊。


    玉河还道:“小人也没料到,这不起眼的柴薪买卖竟如此畅销,小人不过在那街上站了一时半刻,便见多少妇人进出,少则几斤、几十斤的买走,那毛驴运来的两筐木炭,木柴,不过一二时辰便尽售一空。”


    他实在忍不住感叹,作为秦州府周家,那是整个秦州出了名儿的顶顶有钱人家,美名便是乡下都有所耳闻,作为周家家仆,玉河又是周秉的心腹小厮,那眼界更是不同,所到之处皆是绫罗绸缎,锦衣美食,何曾把目光放在一块小小的木炭身上。


    好比鱼目和真珠,看惯了真珠的人,哪里会把鱼目放在眼中。


    若不是少夫人吩咐,玉河都不会踏入旧巷,去观察这小小的,并不起眼的烧火用的东西。可谁又能想得到,就这不过几个铜板能买上的木炭,买卖竟如此红火?


    果然,任何东西都不能被小看。


    玉河口中的旧巷指的是住在城南各坊市的小户人家,以坊为区域,离各坊最近的便是旧巷,附近人家多是在旧巷的小铺中采买针线帕子等时常用度。


    周家,其实在旧巷也有两间铺子的。一间租赁了,做了小食店,一间封着没用。


    玉河也机灵,问喜春:“少夫人可要小人带几个小子过去修整洒扫一番?”


    喜春摇摇头:“那旧巷说来倒也合适,只这快到小暑了,天太热了,待署气之后,等天凉了先去修整一番再定。”


    喜春也不确定这门生意到底做不做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石炭章程定下,待这热气儿一过,玉河就领了府上几个小子去了旧巷封着的铺子里敲敲打打起来,四周人家有那好奇的,有心想问,又见他们一副大家下人出身,不好亲近,也没问出来。


    铺子不过月余便修整好了,四周人家见修整好后这铺子又没了动静儿,时日一长便不关注了。


    九月末,喜春叫人收拾好行装,带着周嘉三个走官道启程前往盛京。


    临行前,喜春把府外掌柜们请了来,商议了一番铺子的进货、进账,年节休假、关门开业等,又提前把给周家族里的年礼、年银差人送了去,娘家宁家也送了一份,府上则交由甄婆子暂时打理。


    周辰的奶嬷嬷王氏被留了下来。这王氏本在甄婆子跟前儿添油加醋的说一番,说喜春不待见她们这等府中老人,怂恿甄婆子跟她一块儿去反抗,谁料甄婆子突然接下这么大差事,被委以重任,最终不被待见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喜春几个已经坐在马车上了。她与周嘉三兄弟一辆马车,后边跟着两俩马车,放着他们的行礼等,两侧跟着骑马护送的护卫,府上的丫头小厮只带了巧云两个并着云河等三个小厮,瞧着倒是极为浩荡一行,行了三两日路过不少行人,却无人敢寻他们麻烦。


    喜春这几个当主子的都没出过远门,走上几日便没甚精气神儿了,他们如今上京最为合适,天气不热不冷,穿一件外裳足够。


    到一处驿站,叔嫂几个都是被扶下马车的。


    周辰焉着小脸儿靠着她,周嘉两个由巧云巧香牵着,脸上都是倦意,看得喜春很是心疼,在驿站里住了好几日才赶路,跟其他住在驿站匆匆赶路的行人全然不同,别人是真的在赶路,他们倒像在游山玩水。


    连驿站的驿差都不得不感叹鲜少见这等人家,不拿钱当钱的。需知驿站本是给朝中官员及其家眷途中食宿、换马修建,像周家这等无官职在身的,若要入住驿站,需要缴纳一笔不斐的金银才许入内,不然只能住在驿站旁的小客栈中,而有些地方,路上只有驿站没有客栈,行人需得算计路程赶路,才能住上客栈,否则便只能缴纳大笔金银入住驿站或是露宿山野了。


    他们则不然,一路安歇一边赶路,一旬左右的路程,叔嫂几个生生赶了月余才到盛京。


    喜春叔嫂赶路,生生是用钱砸出来的。


    到了盛京,别人赶路是一路奔波操劳,再如何都要瘦上两分,他们叔嫂几个却生生胖了两分,精气神好得很。见了周家老太太,本是话到嘴边要劝他们去安歇一番,养养精气神儿的,一见那几张粉嫩的脸,愣是说不出口。


    盛京之地,繁华热闹,高高的城墙,庄严的禁卫军,处处是楼阁飞宇,层楼叠榭,周家大房二房住在一座院中,划开了两边,左边是大房居住,右边是二房院子,至于中间被围拢捧着的则是老太太居住,平日大房二房给老太太敬孝请安也方便。


    老太太盛氏中年丧夫,老年丧子丧孙,半白的发丝一丝不苟的梳着,头上玉翠宝石,穿着青色的圆福褙子,对三房留下的孙媳妇和小孙子们十分欢喜,搂着最小的辰哥好一阵儿稀罕。


    周家在喜春几个进府前就得了信儿,如今说得上话的都到了,大夫人潘氏便带着喜春认人,指着坐在老太太下首的中年女子,“这是你盛二伯母,你二伯家的兄长光哥、磊哥和严哥身上有差事,当值去了,那俏丫头是鸳姐,这是珍姐儿,你妹子。”


    周家两房人口不复杂,大房子女三个,周莺、周严、周珍,周莺是嫡长女,早已出嫁,如今大定的便是嫡次女周珍,周严的亲事也在相看,二房子女周光、周磊在衙门当差,周鸳也未出阁。


    不说子女,便是大伯周承继、二伯周承熙也都在衙门当差,大伯在吏部清吏司,二伯在户部三库,虽不是一二品大员,却都是实权部门的要职,也正因此,周家三房在秦州才无人打压。


    盛二伯母是盛老太太娘家人,府上称小盛氏,等喜春在大夫人潘氏的介绍下给她见了礼,也和和气气褪下手中的玉镯与她。


    孙子辈都在衙门,如今屋里不过是周鸳、周珍两个小辈儿,三房与大房亲近,周珍待喜春也和气,二房的周鸳眼中未加掩饰,眼中清晰透出不喜来,却在人前维持着面儿光,跟喜春说:“盛京天子脚下,十里繁华,过两日我邀三嫂嫂去瞧瞧。”


    周秉在整个周家行三。


    喜春本有意去探一探石炭买卖,闻言一口应下:“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等下应该还有一更,终于写到上京了,你们是不是想看跟男主碰面???


    洗洗睡吧,今天见不到的。


    作为首富,哪里能一件大事没搞成就被夺下首富名头的!喜春必须不能只首富了一个寂寞。


    第34章 第 34 章


    白鹭院是大房院子。


    喜春叔嫂几个一踏进门, 便有一身段上好的粉衣双鬓丫头迎了来:“奴婢秋月见过三少夫人,见过几位公子。”


    她俯身行礼,仪态齐整, 越发显得娇俏可人。


    白鹭院是周秉在盛京周家的院落, 院子里除了有秋月、秋霜两个大丫头外,还有一管事婆子并着数位小厮。


    在秋月之后,这些人也纷纷上前, 簇拥着他们往里走。接了行礼,又早早把院子洒扫过,房中摆件被褥等都是新置的, 巧云两个带着他们安置行礼, 铺纱吊坠儿的,一番安置好, 院子便有了几分在秦州府邸的模样来。


    喜春住在白鹭院正房, 周嘉三兄弟住在东西两侧房中。到底赶路许久, 铺床叠被后, 便也安歇了一番。


    他们是九月末从秦州府出发, 那时不过秋分时节, 天气儿正秋爽,赶路月余, 如今已到十一月, 立冬了。


    夜里,喜春又相继见了大伯周承继,二伯周承熙与几位堂兄弟。


    周鸳不喜喜春, 说的也不过是面子话,这话她知,喜春也不是那等没眼色的人, 并不指望她能真的与她相处。


    但周鸳真的来了。只她模样瞧着不情不愿的,想是被家中长辈提点过一番,这才放下身段主动登门说要带她出门。


    周鸳是盛京人士,对盛京熟悉,喜春并未拒绝,带着巧云两个与周鸳一块儿出了门,周珍因定下亲事,如今正在赶制喜服,并不能随着她们一同前往。


    秦州府最热闹繁华当属玉前街,盛京则不然,处处雕梁画栋,红墙绿瓦,错落有致,百万人家住在盛京城中,除开各处宏伟房舍,街坊处处热闹。


    周鸳丢了句话:“三嫂嫂想去何处?”


    喜春本想去石炭场亲自考察,但想着身为客人,不该过于主动了去,便客气的回上一句:“四妹妹定吧。”


    她说话不卑不亢,模样清丽,出门时脸上也涂了些淡淡的胭脂,气色极好,浑身瞧着沉稳,声音又轻轻脆脆的,带着年轻女子的娇软,举手投足并不像出身乡野的村姑,周鸳定定看了几眼,不自在的转开脸,带头走。


    喜春也不找话,趁此不时打量起盛京各家铺子,偶尔也挑上一二进去瞧瞧。等见到有那铺名叫甚州桥炭车家的,便进去看上一番。


    石炭本就是喜春考察重点,一进去,果真见数位娘子手提着篮子布袋在买炭,且都买卖石炭。那石炭如家中掌柜所言,呈黑色,坚硬,带着些微细分,拿手触之极易脏手。而石炭旁也有烧得上好的木炭,喜春见买卖的人却并不多,买上十斤石炭才顺着买上三四斤木炭。


    连着走访三四家炭团店,几乎家家如此。


    喜春是逢石炭店就钻,像极了一匹跑疯的野马,周鸳不愿进,黑着脸等候在门外。等喜春心里多少有数后,一踏出门,便见周鸳对面立了好几位姑娘。


    她刚走近,便有人发现,在她手心的脏污处看了看,不屑的勾着嘴角:“周鸳,这便是你家那从破落地来的三房嫂子?你们周家不是挺富裕吗,一惯出手大方,怎的自家嫂子都亲自采买石炭了,都不知道给补贴一二的。”


    她们都是小官家的千金们。周家大伯二伯官职三四品,在盛京这等地方毫不显眼,比不得一二品大员名头大,只身在实权部门,周家的子女也得看重一二,各家宗亲勋贵的宴席也有周家一份。对着同样官职不高,却连点边都摸不着的官家千金们来说,自是瞧周家不顺眼。


    周鸳气呼呼的瞪了喜春一眼,都怪喜春丢了她的脸。周鸳可不是个脾气好的,当即便回嘴:“跟你们有甚关系,年纪不大嘴倒挺碎,有这功夫关心我周家的事,不如回去看看自家明日有无米下锅的!”


    小姑娘们也红了脸,说得跟谁家穷得很似的?经不得激,当下便扯着周鸳去了一家头面铺子,约定谁花银子最多谁赢。


    盛京的姑娘都十分独特。


    至于喜春这个挑起战火的,早已被抛之脑后。


    喜春擦着手,巧云看了看走远的几人,问着:“少夫人,咱们去吗?”


    喜春亲眼见证了石炭在盛京的红火,只剩亲眼见到石炭的效果,遂点头:“去吧,也怪我忘了小姑娘爱面儿。”


    巧云撇撇嘴儿,少夫人说起了也只比四姑娘大了一岁呢。


    她们到头面铺子时,几个爱面儿的小姑娘已经指着铺子的小二哥点了一堆的头面首饰,连细看都不曾细看,随手点了就叫嚷包起来,做派相当豪爽。


    喜春只以为大夫人潘氏和周秉的行为才十分豪横,只以为是周家独有的传承,现在才知他们盛京人都是这样大方。


    很快到了结账时,那一摞摞首饰被摆上了柜台,叫掌柜得笑得合不拢嘴,很快给结算好了银子。


    也是到了此时,方能彰显真金白银,先前一个个谁都不肯服输的小姑娘们才变了脸色。掌柜笑眯眯的当看不见,连点出好几个:“张姑娘刘姑娘陈姑娘各三百两,周姑娘五百两。”伸手问她们拿钱了。


    盛京居大不易,尤以小官之家更为艰难,若是几俩几十俩还好,挤一挤总能拿出来,三百两银子不说她们身上不够,便是家中也不会给她们买几百两的首饰来戴。


    “怎、怎的这么贵?”几位小姑娘红起了脸,不肯付银子。


    周鸳脸色也不大好,周家是有银子,但也是大房三房有银子,大房银子是大夫人潘氏嫁妆铺子里的,三房是商户挣来的,二房平日不缺吃喝,出门一二百两也拿得出手,二夫人小盛氏又不当家,哪有这么大方给周鸳花银子的。


    先前一时脑热,只想挣个赢的名头,如今却骑虎难下了。


    喜春见状,心里叹了一声儿,叫巧云拿了银票出来,又点了两冠头面一起结账,总共在铺子里花了一千多俩。


    她面色如常,瞧见那银票数出去半点不见皱眉的模样,更叫那张姑娘几个脸上忽青忽白的。


    以为是个破落户,结果人随时就能掏出上千俩来。


    主仆俩抱着首饰出了门儿,周鸳落后两步,垂着头不敢见人。


    回了周家,周鸳还不坑声儿,喜春却叫巧云把先前周鸳买下的首饰给了她,至于另一包则是给周珍的。


    周家只周鸳周珍是最小的姑娘,喜春上盛京也没给她们见面礼,这便当给礼了。


    “我对你这般,你还送我首饰。”周鸳心里更复杂了。


    喜春道:“都是一家人。”


    周鸳态度是不好,但除了给甩两个冷眼外也没做什么,相反,还陪着她出去了一趟,寒冬腊月的,也怪不容易。


    给周珍那份,一回府喜春便叫巧香给送了去。


    这日,周家厨房迎来了刚上京的三房孙夫人。厨房管事本以为喜春是要亲手做饭,正想劝,却见她施施然踏进厨房里,半点没提要动手的事,笔直走向火塘,盯着火塘看了半刻钟。“孙夫人,可是这火有何不对?”


    喜春神色郑重,像是在处理一桩大事,问:“这可是石炭?我见火塘边无人守着,就不怕这火熄了不成?”


    厨房管事当真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是、是石炭,不、不用守,孙夫人有所不知,如今盛京人家家家户户用这石炭,点火快,一塘火能管两刻钟左右,灶边不用留人守着,我们厨房里自打添了这石炭,还调了一人去守花园子了。”


    喜春又问:“那火力如何?可比得上柴火?”


    管事回:“一塘火力大着,烧饭烧水都快着呢。”


    喜春心头有了计较,她做事向来细致,又连着观察了数日,从上塘、火起,添炭,烧饭烧水的时辰计算后,心里有谱了。


    她准备正式上石炭场,这一笔买卖确实可做。


    这已是十一月中,过不久便是年节,周家已经着手备年礼,洒扫祠堂了。


    周嘉忧着小脸寻到了喜春:“嫂嫂,我们何时去为大哥选香、烛?”


    这件事,周嘉一直记在心中,无一日忘记。


    喜春算了算日子,确实临近了,很是大方给周嘉、周泽、周辰三兄弟发了数百俩银票:“明日嫂嫂便带你们去给你们大哥挑香烛,定不会叫他逢年过节无人供奉,流落孤野。”


    还传授自己的经验,提前教他们如何选择,“你们也别怕,不会没关系,去了铺子里,指着那最大最粗的买准不会错。”


    你们嫂子,不差钱。


    作者有话要说:  嘤~


    大家节日快乐,明天的更新可能会晚一点哈,乔乔也要出去过个节。


    因为码字忘了充值发抽奖红包,所以给目前V章下所有2分评发了一个章节红包,补了一个抽奖红包,怪我忘了,小天使们见谅。


    第35章 第 35 章


    寒冬凛冽的天儿, 有细细的雨丝自天上纷纷落下,像雪一般雪白,打在身上叫人生疼得紧, 不过一日功夫, 青瓦上便淅沥沥的淌着雨丝落入屋檐下,院中摆着的绿植仿佛一夜被雨水压弯了腰身,无精打采的。


    天气骤冷, 喜春不敢大意,每日都叫厨房煮了半碗姜汤来,叔嫂几个一人喝上几口去去寒, 穿着暖和的棉衣, 沿着回廊来回走着。


    到了下晌,落了一个日夜的雪水才稍停了下来, 遮天蔽日的阴云敞开出一条缝来。周嘉忧着的小脸这才放晴, 嘴里的长吁短叹戛然而止。


    喜春见他这模样, 哪里敢再叫他等上一日半日的, 所幸便叫人备了马车, 带着他们兄弟几个出门了。


    她披着件黑色的荷花芙蓉斗篷, 点点白毛挨着脸颊,称得她脸儿越发小巧红润, 正要登马车时, 大夫人身边的丫头菱花唤住他们,手上还捧帷帽,巧笑着:“大夫人知道三少夫人要带几位少爷出门儿, 特叫奴送了这帽和面纱来。少夫人许有所不知,盛京的天儿与秦州约是不同,盛京冬日凛冽, 出门在外又十分刮脸,莫说夫人小姐,便是男子也有不少要带上一带。”


    这天儿是骤然冷了下来,喜春头回来盛京,自是不知这南北差异,忙道:“多谢菱花姑娘跑这一趟了。”


    菱花抿了抿嘴:“其实,这消息也是四姑娘同夫人说的。”


    喜春和周鸳自打那日一同出了门儿后便未再见过,老太太盛氏心疼三房留下的这老弱妇孺,时不时便召他们去说上几句,府上大大小小都知道三房这叔嫂几个的老太太看重,从主子到下人都无人敢怠慢的。


    喜春在老太太处好些日子,却一回也没见过周鸳,便是缝制嫁衣的周珍都见了三四回,次数一多,喜春便心里有谱儿了,知道周鸳这是有她在特意避着呢。


    “鸳姐儿自是极好的。”她接了帷帽戴上,周嘉三个小的也收拾妥当,连巧云两丫头都生怕刮了脸儿带了面纱,便也不与菱花多说,登上马车头。


    香烛铺背街,在盛京亦如此,不会正儿八经开在主街上,寻常人见了多是避着走,车夫在一家背街的香烛铺停下,掀了帘子,恭恭敬敬的:“三少夫人,香烛铺到了。”


    车夫在周家干了二十年赶车架马的活计了,接送过的主子贵人不知多少,女贵人的去处不是各衣着光鲜的铺子庄子上,就是参加宴席,笑意盈盈,推杯换盏,他这还是有生之年有一回拉着主子到香烛铺的。


    目送主子进了香烛铺子,车夫心里还不无感叹。


    面上瞧着这等光鲜,竟是有这等喜好的。


    哪家的主子会亲自采办这些啊,便是那等得宠的下人不时还嫌晦气了些,都是直接请了铺子掌柜给送上门的。


    喜春牵着周泽周辰,朝周嘉抬了抬头示意。


    她去过秦州府的香烛铺,那铺子门脸小,铺子上品目甚多,却与盛京的香烛铺相比还是不及的,盛京的香烛铺虽背着街,但铺子大,品目更多。


    喜春一进门就看上几个貌美纸丫头了。


    周嘉如今的年纪还不到能够正确欣赏这些纸丫头的年纪,只看了一眼脸颊坨红的纸丫头就移开了眼,谨记着嫂子的提点,直奔着香、烛而去。


    从那略小的香、烛上略过,细小的压根不茹他眼底,他目光直直移到最后,半人高的香烛身上,小脸儿上漾开了笑。


    这下大哥能过个好年了。


    周嘉这般年纪,本是锦衣玉食养着的,有周秉在时,也无人敢在他们面前碎嘴,但自打周秉不在了,周嘉就像是懂了过世的含义一般,他有时就听到府上伺候的下人在背后偷偷讲话,说大爷死在了外头,俗话说,吃口饱饭,做个饱死鬼,只有给足了香烛供奉,才能叫他一个新死的不至于受欺负,也能早日寻到回家的路,魂归故里,早日投个好胎。


    从前都是大哥护着他们,如今就换他来守护大哥。他有了嫂子,也会好生护着弟弟们,就如同大哥曾经对待他们一般。


    周嘉把身上的所有银票都给买了香烛纸钱,周泽两个不知目的,见他做,也跟着做,最后数百俩银票尽数花光,掌柜请了人抬了两回才把东西抬上马车。


    天气冷,喜春不敢叫他们在外多待,便叫他们回了马车上。周嘉本就宝贝这些香烛,闻言也不推拒,牵着两个弟弟回车上等着。


    喜春便准备挑上个纸丫头,一阵儿冷风拂过面儿,一个高大的胡族女子踏着风寒走了进来,在她身后,同样是一位身段高挑的女子,带着帷帽。


    这两女子前后进门,想来是同族人,打头的胡族女子有着胡族人典型的特征,皮肤白,鼻梁高挺,眼眸深邃,操着一口并不流利的大晋口音,说要去祭拜某人,所以才按大晋风俗买上香烛去祭拜,请掌柜帮她挑一挑。


    而她身后那女子,却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喜春多看了几眼。


    先前那位胡族女子般的她在盛京数日也见过几回,但像后边这位帷帽女子却有些不同,她身段相比胡族女子更健壮些,也更高,那胡族女子已高了喜春半个头,这一位却是高了一个头。


    胡族女子不通大晋风俗,她见喜春挑纸丫头,便说也要添上一个,还问喜春:“这个可好?”


    好不好的得以后烧给了周秉,只有他才知道,但喜春觉得,应该算好吧。


    有人侍奉,他还能挑出错来?


    她极友好的回:“挺好的。”


    胡族女子比喜春大方,喜春挑了一个纸丫头,她一口气挑了四五个。


    喜春挑好了纸丫头,结了银钱,便朝门外走,路过那高壮的胡族女子时,手上的纸丫头还不当心碰到了她,喜春忙给她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帷帽女子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只顿时她又僵在原地,那高大的身影一动不动的,纸丫头靠她近,几乎是贴在她帷帽下,梳着双丫鬓,坨红着一张脸,正怼了个正脸,顿时把人吓得后退几步。


    喜春见状,再不敢耽搁,忙出了香烛铺门子,登上马车,也不知几个小兄弟在说甚,个个笑得捧着肚子,见了喜春又围了上来。


    “嫂嫂,你也要祭奠大哥吗?”


    “嫂嫂,我们是不是要回去了?”


    喜春一一回了话,才道:“对,是要回去了,外边天气儿冷,不可久待了,否则该生病了。”


    周辰是最怕吃苦药的,当下就挤到喜春怀中。


    香烛铺中,高挑的女子侧了侧耳,她、仿佛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再一看,眼前只有马车从中驶去,清风吹起她眼前的薄纱,无人得见那轮廓分明的下颚紧绷着,带着与胡族女子截然不同的苍白来。


    喜春本是要带着几位小叔子回周家,在半路却被玉河给截下了,说石炭场回了话,请她过去一叙。


    喜春早在了解了石炭后便给石炭场递了帖子,也表明了来意,只一直未曾收到那边的回复来,原本喜春都打算请大夫人潘氏帮她搭个线的,只这话还没说,石炭场先一步请了她。


    脑子里的想法不过一瞬喜春就定下了注意,只带了玉河一个就前往了石炭场。


    盛京石炭场设在各人烟稀少的河沟旁,统共有数十座,城中炭司撤离后,原炭司的人便尽数迁到了离城中最近的一座石炭场中,专与各家商户打交道,买卖石炭营生。


    喜春带着玉河换了一家车马行的马车过去的,周家的马车护送周嘉兄弟三个回周家,由巧云二人从旁照料。盛京城百万人家,人口流通极大,做买卖的多,这车马行便是前几载兴起的一门营生,专提各家拉货、拉人,各街上都有车马行的行人在,出门用车极为便宜。


    不过小半时辰,马车已经出了城,沿着官道旁的小路一行行了两刻钟,便到了最近一处石炭场。


    车夫还与他们说,城中的商户们平日也是在这处石炭场买卖的。


    喜春谢过,请他稍等片刻,他们来时谈的是往返用车,车资按时辰计算,一个时辰半两银钱,车夫候着也有银钱,算不得白等,也和和气气表示不着急。


    石炭场管理严,玉河上前交涉了好一会,里边守门的又确认了他们身份才把人给放进去。这石炭场占地极宽,仿佛是在山坳处,有大大的空地,地上翻起的泥土还夹着细碎的石炭渣子,没走上几步,那炭司的人便赶了来。


    来人穿着一身青色长袍,面容儒雅,中年模样,见了喜春二人便先打了招呼:“可是秦州府周夫人?”


    喜春点头应是。


    “炭司大人正等着,二位且随我来。”他当先走着,带着喜春主仆往旁边搭建的小屋走去,到了门前,敲了敲门:“炭司大人,周夫人到了。”


    里边赫然传来一道严谨的声音:“请进来。”


    中年男子便推开门,抬手请喜春进去。


    “多谢。”喜春朝他微微颔首,这才抬步进门。


    炭司姓谢,年纪也是中年模样,穿着一身官服,瞧着却威严得多,正伏案添着笔,只听沙沙动笔在纸上的声音,喜春头一回面对官员,心里多少有些忐忑,谢炭司与周家两位同样在衙门当差的伯父不同,周家两位伯父是亲戚,在面对自家后辈时那身上的威严自会收敛,但喜春与谢炭司可无亲无戚的,谢炭司可不会对她留情。


    商户与炭司,不止是买卖营生,同样也牵扯利益,谁退一分,另一方必定少上一分。


    喜春福了个礼:“炭司大人。”


    谢炭司看着她,好一会才指着一旁的桌椅请她入座:“不敢当,周家在秦州府大名鼎鼎,我本姓谢,周夫人唤我一声谢炭司便行。”


    “谢炭司。”喜春顺着改了口。


    谢炭司:“周夫人,你们周家也有意这石炭的买卖?”


    有人送了盏茶来,喜春抿了一口,心里先斟酌了一番,又摘了不合适的字、词,才回道:“确实,听闻炭司也有意在几个州府选上一二做长久往来的买卖。秦州府有官路、水路,从盛京到秦州也只消数日,比其他州府要省上不少路上功夫。”


    周家三房在秦州府是有名儿的商户谢炭司有所耳闻,也曾亲眼见过周秉,炭司办事自是一条条的了解清楚,打从喜春递了帖子来,炭司便对周家重新审计了一番,也是正常筛选,每一个商户在炭司都要被打探清楚才敢与之做买卖的。


    周家的情况无疑更复杂一些,东家在关外出事,接手周家的却不是周家族人,而是这位出身乡野的周夫人,在炭司看来,这就是叫他们早几日一直犹豫不决之地。


    乡野女子能有多大本事?把石炭买卖给了周家,会不会搞砸了,砸了他们炭司的声誉?


    谢炭司目光陡然转深,眼中闪过几分满意来,嘴中却道:“周夫人所说不无道理,秦州府自是我们炭司首选,只秦州府中,能叫我们炭司满意的可不止你们周家。”


    喜春不卑不亢,满脸认真:“不会的,我相信谢炭司也清楚,只有周家才是炭司最满意的商家。”


    炭火买卖可不止一船买进一船买出这样简单,盛京至各州府虽有水路,四通八达,十分便利,但河面在入冬后从盛京到各州的水路上,有不少段落会结冰,十分危险,少有船只会在入冬后往来,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到次年开春之前,而做买卖的,也需要在河面儿结冰前先囤积大量的货物。


    一船石炭可不便宜,没有几家有那实力能连着囤积几船石炭。便是有那几户商家联合,可炭司隶属官府,可不兴赊账欠款的。更不可能挨家挨户去收账,他们更倾向于直接于一家合作,不必牵扯麻烦。


    谢炭司见她每一处都说到了重点,心里不由就有了偏颇,只是,“周夫人,你说别的商户可能因着银子闹出事端来,这我信,可你周家也并非就柠成一团。”


    “这话从何说起?”喜春不解。


    谢炭司:“周夫人如今掌家,与炭司的买卖营生自是可行,但若某日周家出内乱子,炭司也怕这买卖受到影响的。”


    喜春细细思索,方明白谢炭司话中之意。


    炭司也如那沈凌一般,认为喜春只有掌家的身份,但产业握在其他人手中,这便表示,喜春她可以随时被人给撤下来,换上另一人掌家。


    她心里一松:“我知大人的意思了,只别处我的话不管用,但在周家,我却是能当得家做得主的。”


    谢炭司极为认真:“可是当真?”


    “我人如今便在盛京,周家在城中虽不说有头有脸,也是叫得出名儿的人家,炭司大人若不信,可去周家打听打听。”


    其实等过些年头,喜春以自己的本事占了一席之地,何须又连翻解释的。


    谢炭司抬手:“不必。”


    “与周家石炭买卖营生,我们炭司会认真考虑的。”


    谈至此处,今日对话便止了。


    喜春也不再纠缠,起身告辞,谢炭司看她规矩礼仪皆是不差,言谈举止不卑不亢,娓娓道来,对这等女子他也是十分欣赏的:“周夫人走好。”


    喜春带着玉河朝外走,姿态端正,步伐带着书香之家独有的婉约,谢炭司看着,轻声低语。“以周夫人的出身,实在出人意料,可见为人聪慧机敏,胸有丘壑,比之这盛京大多的官家小姐也是不差,周家有这位夫人,也是一种福分了。”


    喜春踏出门儿,恰好听到这呢喃,蓦然勾唇一笑。


    喜春脸上带着别样的美,像是孤注一掷后盛开的花,鲜活又独立。其实,什么聪慧机敏、胸有丘壑


    不过是因为她退无可退罢了。


    世道对女子总是更难一些,喜春曾经也以为死了男人,成了寡妇,天塌了地陷了,她的靠山没了。她姓宁,娘家父母兄长人疼爱,愿给她支撑,可父母年迈,总有老去一日,长年累月焉之兄嫂们愿意养她一辈子,更不提还得拖累侄儿们。


    便是回了周家,喜春也不敢放松,所以她拼命学,她学辨别好坏、种类,又跟着诸位掌柜学了如何做买卖,如何说话。在喜春看来,只要有人教,肯教,只要她肯学,那她学到的就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本儿,便是没了如今这光鲜的身份,喜春自信她也能找一份活计,堂堂正正的养活自己。


    因为退无可退,所以才要逼着自己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出门了,回来码字感觉都要睡着了~


    第36章 第 36 章


    周家人也知道喜春近日在谈石炭买卖营生, 心疼她早出晚归的,这般天了还在外头跑,大夫人潘氏还亲自到白鹭院, 此时喜春也才方回门, 那件墨黑的荷花斗篷沾了雨丝儿,如今已经换上了一套家常的袄子。


    潘氏拉着她落座,和和气气的说着:“你这跑来跑去的, 我心里看了也心疼,知道你心里有些主意,不过我们周家在盛京城里也不是那等默默无闻之辈, 凡事不可硬撑, 有人撑腰也是极好的,你不要怕烦着了谁, 咱们家中谁都是你的亲人, 至亲之间相互帮衬也是应该的。”


    喜春心头暖暖的。


    周家是和善人家, 愿意教导她, 叫她当家, 更愿意把周家三房如此大的家业给她, 喜春心怀感激。从嫁人后,喜春也算经过了起起落落了, 也见过那等不愿意叫媳妇占上丁点的人家, 周秉出了事,周家族人就是把家产分了也无人指摘,都说财帛动人心, 周家上下却没有欺负她不懂族规,还多方伸手,在她禹禹独行时, 心头也有微弱的暖光,知道背后有人还在关心着她,无论是周家还是宁家。


    她柔柔笑着,不止点头:“大伯母放心,我会记着的。”她叫巧香把自己缝制的枕、被面拿来,放在桌上:“这是我给珍妹妹准备的六套枕面六套被面儿,并着一些绣帕香囊,绣鞋袜子,我知珍妹妹的嫁妆有大伯母准备,良田铺子银子都备齐了,我却是没什么可添的,只得做了这些,请大伯母转交给珍妹妹,也算是我一番小小心意罢。”


    喜春平日要掌家,这些枕面被面儿是早在秦州府时便开始缝制的,到盛京后,又抽空绣了好一些时日才完成。


    周家待她好,喜春也想回报一二。


    “你这孩子,又要管家又要谈买卖的,何必还亲自动手,我叫府上的绣娘们赶赶也就是了。”潘氏嗔道,手自觉的拿起那些精致夺目的枕被面儿,入手十分滑腻,周家三房买卖以衣料布匹、胭脂水粉为主,潘氏身为大家夫人多年,过手的布料一入手就知道好坏,喜春送来的料子自是顶顶好的,更叫她欢喜的是那线头仿佛隐去了似的,明明在枕、被面儿上绣了鸳鸯花纹,却几乎触碰不到那线的踪迹,只有这布料的独特。


    潘氏仔细看过那上边的鸳鸯纹路,早前喜春进门时也曾送过自己所绣珠的鞋袜来,潘氏也收到一份,当时只觉得喜春绣工好,心思又别出心裁的,这回的绣工却是一看就进步了不少,至少这针脚就是大多老绣娘都做不到。


    潘氏叹了一声儿:“你这绣工当当真真是好的,只我确知道这绣活伤眼,你还得兼顾府上里外,照顾嘉哥儿几个,这么好些东西,也是早就在准备了吧?”


    “这回我代你珍妹妹领你这心意了,只下回可别这样了,姑娘家的眼水灵灵的才好看,要是给伤着可就不美了。”


    喜春自点头应承说好。


    又问:“珍妹妹那处可备置妥当了,可还要我搭手的?”


    周珍是高嫁,定下的亲事是魏国公府上嫡三子,据说模样斯文,性子温和,喜春见周珍被打趣过两回,羞得满脸躁红,可见也是极为满意这位魏公子的,只喜春与他们算不得太亲近,她也没好凑近了问问。周珍在府上行五,早二房的四姑娘周鸳定下亲事,据说是那魏国公夫人瞧中了周珍,这才越过周鸳先定了亲。


    潘氏道:“她那儿好好的,你别忧心她的。”


    潘氏又坐了坐才走。


    喜春去炭司也过了几日了,炭司一直未曾给出答复来,喜春心里难免急了些,不时就有些坐立不安的。


    大雪如期而来,不过一夜,青瓦上便被皑皑白雪覆盖,地上枝头,满目所见除了洋洋洒落的白雪,见不到丁点其他。


    周家各房已经在屋中架上了暖炉供暖了,白鹭院也不例外,送来的炭因烧着无烟,又称无烟炭,屋中架上几炉,倒是暖和得很。


    周家小辈的周光、周磊、周严三个本是在衙门当值,只在清水衙门,没多大事,被尽数调去了礼部祠祭清吏司,腊月祭祀,上至朝堂,下至各家也早早备置妥当。


    大房出嫁的嫡长女周莺亲自送了年礼来,年礼送了大房一份、二房一份,老太太处一份,老太太拉着人,要留人住上一夜。


    “老太太说三少夫人还不曾见过莺姐儿,叫老奴来请三少夫人过去坐坐,也见一见自家姐姐。”白鹭院中,老太太身边的婆子来传了话。


    喜春哪有不应的,叫巧云给披了披风,裹了裹,只带了巧香就去了。外边大雪,虽说周家回廊相连,只消穿了回廊过了厅就到老太太所住的正院,但到底回廊透风,地面又被雪水打湿,喜春走着都得小心,更不敢带嘉哥儿几个小的去了。


    些许绒毛帽子边儿打在脸上,喜春伸出手捋了捋,嘴里哈出一口冷气儿来,一张脸儿也白了几分。


    周莺是大房嫡长女,嫁人多年,她夫家是正五品的通政司参议柳家,相公也是一位举子,大晋举子可举官,这位柳家姐夫不喜在官场钻营,谋了个国子监学正位,周家早年也不过是小官之家,是以周莺身为周家嫡长女这才嫁到同样家境的柳家,只如今周家势起,柳家却还没个动静儿。


    周莺在老太太处等了一刻没见人来,心里不大高兴了,只面儿上还高高兴兴跟老太太说着话儿。


    老太太问她在柳家的日子可好?柳家孙婿和膝下的孩子可好?


    周莺唬弄着:“都好都好。”


    周莺惯是个好面儿的,她天生这等人,便是自己过得苦也不会叫外人知道一星半点,生怕别人笑话她。


    心里则不然。


    好甚好?柳家二十年不挪个窝,人家树上的鸟还知道到处找窝呢,她家上到公公,下到夫君,个个都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八棍子打不出个屁,她又要料理家务还得伺候一家大小,可谓为了柳家费劲了心思,但白费,她就是有天大的才也拖不动这一家没上进的。


    老太太信以为真:“这就好这就好,其实学正也挺好,你瞧瞧那在国子监进学的都是甚人,只要你尽了心,别人记在心里,这人情关系总有用到的一日。”


    这是实话,周莺心里抱怨归抱怨,但也是清楚的,不然就凭她家那几个芝麻小官,她平日哪有机会跟上头的太太们交好走动的。


    正说着,喜春随着婆子进了院子。


    老太太一看她雪白的小脸就心疼上了,拉过喜春的手,这手握在手里也是冰凉的,忙指使着忙里的人忙开了,“快去叫人送了姜茶上来,再拿个汤婆子来,把那炉子也给靠近些,叫喜春暖暖。”


    房中仆妇们刹那忙开,周莺身边的炉子也被移开了


    周莺还等着老太太继续提点呢,话到此处顿时没了下文,她一个好好的大活人还在呢,方才还夸她孝顺,这转眼就拉着别人嘘寒问暖了,周莺气得鼻子都歪了。


    周莺喜春两个头回相见,只维持了个面子情。


    夜里一大家子用过饭,周莺去妹妹周珍处瞧了瞧。周珍的院子随她,处处柔和,说来周珍的性子与喜春从前有几分相似,都很是温婉,周莺是大房长女,也是整个周家小辈长姐,与周珍几个年纪差了不少,周珍懂事没几年她便出了嫁,说来姐妹两个的关系并不亲近。


    周莺坐在软塌上,看周珍捏着针线,试探的开了口:“妹妹,我观你跟秉哥儿那媳妇倒是走得近呢?”


    周珍好一会儿才知道她说的谁:“大姐是说喜春吗?”


    “喜春人好,懂的多,花样子会好多呢,还送了我许多首饰和礼,可惜她如今什么都不缺,我也不知该回她什么,不如姐姐给我出个主意吧。”


    周莺不大高兴,喜春怎么不送她?


    她给喜春找了理由,觉得喜春是看不上她,至于送给周珍,自是因为周珍定了个好人家,国公府上的儿媳妇,谁不想巴结两分的?


    老太太还说她最是心善不过,要周莺看,这喜春还不是看菜下碟,她这碟菜不好,所以没人搭理。


    周莺哪里会给她出主意,不大高兴的坐了坐,在周家住了一夜,次日一早就回柳家去了。


    快到岁末了,炭司那边终于传来了回信儿。炭司到底不能听信喜春一面之词,在确认周家后,又陆续审计过沈家、周王两家,与之多番交涉后,最后选定周家作为石炭场在秦州府的买卖。


    秦州府沈家、周王两家都有接下石炭买卖的意思,其中沈家更是靠着秦州知府,炭司也有意于沈家,只这三家在最后都未能过得了家底不丰这一关。


    看在同朝为官份上,炭司这才对沈家有所倾斜,毕竟这买卖在秦州,秦州府的顶头上司正是秦州知府,有这样一位在,对他们的石炭买卖开展也是有好处的,而周家的关系却是在盛京,到底不如秦州知府这样现管的身份来得好。


    若那沈家有周家的家底,这桩买卖只怕就当场拍板了。


    沈家跟周王两家在秦州府都是顶顶富贵的人家,但在炭司眼中还不够看,正如喜春当日所言,接下炭司买卖的商户需要提前购置大批石炭,这本也关系着石炭场的积压问题,石炭能朝外送,本就表示石炭场的石炭已经不止供应盛京,若是石炭场积压太多石炭在场中,导致石炭场无法正常运作,他们炭司也免不了要被问责。


    炭司再三商议,定下了周家。


    喜春去了炭司,在谢炭司和府衙主薄的见证下定下契书。


    一路出了炭司,喜春的脚步几乎越走越快,她死死咬着牙,宽大的袖子中手指轻轻颤抖着,良久,她脸上缓缓露出了微笑。


    她做到了。


    “少夫人真厉害,这样一笔买卖就被夫人拿下来了。”巧云在一旁恭贺。


    喜春轻轻点头,眼眶蓦然红了,她抬头看着蓝白的天儿,盛京多日雨雪,只今日突的放晴,像是连老天都在贺喜她。


    到了周家,喜春一行刚进门,便见二夫人小盛氏带着周鸳、周珍姐妹迎了上来:“你做成了石炭买卖的事儿家里上下都知道了,老太太高兴着呢,叫大嫂把晚上的席面又加重了两分,还给阖府上下多发了一月月钱,今日正是岁尾月,咱们家又得了一门好消息,可谓是双喜临门了,走走走,快进去,嘉哥几个还等着给你这个嫂子道喜呢。”小盛氏欢欢喜喜的挽着她走。


    大晋风俗,岁尾岁首都是好日子,正所谓辞旧迎新,新故交接。


    岁尾指腊,又称腊月,为祭祀之月,有腊冬、残冬、穷冬、腊月、冰月等,从腊月二十三起祭灶王爷,祭祀便正式开始。


    回来这一路,喜春心情已经被压了下来,此时的模样与平日一般,哪怕做成了一桩买卖也丝毫没有急躁得意,温温和和的,从老太太开始,对她更是看中起来。


    等去老太太跟前儿报了喜,问及这谈买卖的过程,喜春也没藏着掖着的,说完还总结起来:“谢炭司是个瞧着极为严厉的人呢,我当时同他说话都不敢随意了去,生怕出了错,叫了人不喜,出了门后,一直没收到炭司的回信儿,又有些后悔,觉着是不是当时话太少了,要是我多说几句,许就不同了。”


    周家人好,与他们亲近后,喜春说话也放松了不少,最大的对比就是话多了两分。


    一屋子女眷听着有趣儿,周嘉几个对着如此能干的嫂子则是挺起了小胸膛,先前他们还依在潘氏身侧,喜春一来,就到了嫂子身边。


    连老太太都说,喜春养孩子养得好,嘉哥几个被她养得好,白胖不说,就没见生过病,哪里喊痛的。


    老太太靠在软垫上,也笑了,又跟她说:“你没说太多是对的,这些府衙差人,可不是普通的老百姓,给你缠着就松一松,跟他们打交道,那得点到为止,平时规矩礼仪不出错就行,你来我往这买卖才能长久,否则那就是一锤子买卖,人以后可不乐意跟你打交道了。”


    喜春点头:“祖母说的是。”


    到了腊月二十三起,周家便开始正式祭祀了,二十三祭了灶王爷,到了腊月底又举行了一次岁终之祭,各家都在祭祀,外边沿街也热闹得很,不时就有鞭炮锣鼓声传来,夜里还有卖花灯的,男男女女的也出去凑个热闹。


    喜春被周鸳周珍姐妹喊出去了一回,倒不是夜里出去逛花灯街,而是白日里去了街巷中一处铺子名叫水行的地方,说是个澡堂子,门口还挂着个水壶,供客人泡澡搓背。


    喜春从不曾在外宽过衣,秦州府风气含蓄,女子大多也婉约内敛,不如盛京女子开朗,喜春原本以为周珍与她性子差不多,但到了澡堂子,周珍却是比她放得开,说脱就脱。


    周家不缺银子,周鸳两个带她来的澡堂子是街上最大的一家,专接女客的澡堂子,便是贵家小姐们都接待过,那浴堂前屋设了茶室,供人饮茶休息,后屋有放置室,可供人存衣裳、鞋袜的柜子,里边除了浴堂外,还设了专供客人安歇的房,除开还有一间专给人梳头、刮脸、修脚,一应皆有女仆伺候着。


    喜春到底受秦州风气长成,虽觉得这澡堂子确实有一番不同,到底不大适应,没敢去第二回 。为此周鸳还笑了她一回。


    过了腊月岁尾,便到了正月。


    一大早,巧香便给喜春梳起了头,今日正月初一,要祭祖。喜春是新妇,待祭祖开祠堂后,她的名儿就要正式添在周家族谱上。


    喜春来时带了巧云巧香两个,周嘉周泽两个身侧都有早在身边伺候过的小子丫头,只周辰的奶嬷嬷被喜春留了下来,平日身边身边有两丫头,喜春不放心,便把巧云安排了过去。


    “嘉哥儿他们醒了吗?”梳头的功夫,喜春问道。


    巧香鬓着发,今日喜春要进祠堂,巧香规规矩矩把发丝往后梳,鬓了个普通的妇人头,又插了两支贵重的宝石真珠钗。


    在衣裳上,选的是偏沉重的宝青色,喜春脸白,穿着倒是不显暗沉,反倒别有股不同来。


    门外的候着的丫头去三位小公子处瞧了瞧,过来回了话:“三位小公子已经起身了,丫头正在伺候穿衣,约是一会就能过来了。”


    祭祖有时辰,这会儿外边天不过才亮堂一会儿,寒冬腊月的,喜春平日都是叫他们在多睡一会儿的,只今日不同,不敢耽搁了时辰,打算等祭祖完便再叫他们睡个回笼觉的。


    祠堂在府侧一角,平日里那祠堂外大门都是上了锁的,只洒扫、祭祀时才开启,时辰将到,由周家长子承继带着众人过了两道门,女眷停了下来,喜春随着周大伯一行入了祠堂里。里边明灯照亮,烛火摇曳,正对着的便是历代先祖之排位,从周家祖先,往下是诸位先祖、周家族人,而落在最后的排位,赫然写着周秉的名讳。


    喜春随着跪拜,烧了香磕了头,待仪走完,有人捧了族谱来,由周大伯亲自把喜春的名儿加了上去。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喜春心里仿若尘埃落定一般。


    仪走完后,便是供奉了,女眷们也可入内烧香点烛烧纸钱了,喜春同周嘉三兄弟给周秉准备的香烛钱纸也送了来,另还有一篇祭文,一个貌美的纸丫头放在一侧,半人高的香烛一从匣子里一拿出来,顿时满堂的目光都看了来。


    周嘉挺挺胸。


    他给大哥准备了最好的!


    正要烧,突然外边一阵儿吵闹传来,声音越来越大,闹得祠堂都侧目,老太太板着脸,“去看看谁不懂事,这是什么时辰,怎的大声喧哗的!”


    话刚落,便见一群身着衙门差服的衙门闯了进来,后边还跟着拦着不让进的周家下人们。


    衙役们一进祠堂,见祭祀场面,便心知不好,连着往后退了退,抬手做了礼:“抱歉,差事紧急,得罪之处还请老夫人谅解。”


    衙门的官差上门,老太太也不好说什么,只不大高兴着脸:“不知几位差爷登门儿有何事?”


    为首的衙役四处看了看,沉声问着:“不知谁是周夫人宁氏?”


    周家只喜春一个姓宁的,一听宁氏,喜春心头都是一咯噔。她站了出来:“官爷,我便姓宁,不知差爷寻我何事?”


    官差道:“可是周秉周公子的夫人?”


    喜春点头。


    官差一本正经:“周夫人,我们府衙近日破获了一起大案,查获了一桩从关外躲避商税的团伙,在其中发现了几名受害者,并成功解救了出来,其中一人姓周,便是周秉周公子,周夫人既然是周公子的夫人,便由周夫人现在去衙门里认领吧。”???


    啥?


    第37章 第 37 章


    顺天府衙是平日里府尹处理公务的地方, 这公务包括京中的日常事务和京中治安,也负责辖区百姓教化、科举等事务,寻常百姓家中若有官司吵闹也可寻府衙做主判定。


    早前有一伙自关外而来的胡人为躲避商税, 团伙中带着几位关内百姓, 以他们的路引充作是普通往来,大晋重商,对商税自是审查极为严格, 律法早有严明,无论是关外族人亦或是大晋子民,若是从商自关内外进出, 皆要支付商税, 若是商户,则会在税上多加上一分。


    衙役引着喜春往狱中走, 同她说起这一回破获大案的经过。


    “这伙人很是奸诈, 已经利用此种方法躲避了数万银两, 也亏得他们不知道周公子的身份, 竟拿了周公子的路引, 关中觉得不对劲, 便上报了来,正到处寻呢, 不料他们一行到了盛京里。”


    盛京城住着的关外族人不少, 甚至在平沙坊里住的都是各族外人,关中上报后,各州府都得了消息, 便不时警惕起来,正逢年节至,他们府衙平日里都是处着一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急需要一个引子来给自己添点面儿,是以,越到年关,衙役们不自觉就紧绷起来,正巧就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说来这回能破这大案,得了上边的嘉奖,周公子可谓帮了大忙了。那关中商司与周公子打过不知多少回往来,如何不知周家名号,这团伙要是拿普通人的路引许还不好查,但周公子可是挂了名儿的东家,拿他的路引来躲避商税,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若非如此,也不能这般快的下定他们是躲避关税之人。”


    狱中黑梭梭的,还带着一股常年不见天日的霉味儿,璧上挂着火把,隐约能看个大概,过了长长的通道,衙役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他们左走,继续说道。


    “这回也是,这些人本就被我们府衙的衙差们发现了一些端倪,倒是也警觉,没等我们组织好人手呢,人就人去楼空了,若非不是周公子故意露出痕迹叫我们发现,险些叫他们给逃了去。”


    说着便到了一间被木头锁住围拢的牢狱,那衙差取了腰间的钥匙开了门儿,带他们进去,声音没先前那般口若悬河了,倒是叹了口气。


    “不过周公子被人给下了药,他身上本就有伤,怕是得养上好些日子了。”


    这间狱中只有一人,里边有一座石床,地上还有一个小桌,上边有一个茶壶,一个杯子,比他们走过时,那些狱中只有干柴的牢狱好上不知多少。


    喜春从未见过周秉,这一点衙门不知,周家人却是知道的,因此便叫了周严随着一块儿来认认。


    周严目光复杂,有激动,更怕认错了人,心中十分忐忑。


    他们进了狱中,那石床上躺着个人,借着被凿开的小窗,依稀能分辨这人身材高大,穿着一身白衣,披散着发,便是他们走近也没有动静儿。


    喜春从接到府衙报信儿到现在就没回过神儿来,脑子里晕乎乎的,仿若那提线木偶似的,只觉得满脑子不可思议。


    怎么会没死呢?


    倒不是喜春想咒周秉,而是当日情形他们都听玉河讲过,后周家在关外的人又搜寻了半月有余,却一直不曾找到人,都以为他已经葬身在大漠中,都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就连最难以接受的大夫人潘氏都接受了这个事实时。


    他却又活了?


    在他们每个人都接受了这个事实,在心里已经认定了他已经死去时,他重新回来了。


    喜春嘴里不自觉溢出一声叹。她原本应该委屈的,因为他的突然出事,突然大家都说人没了,她曾经历过很长一段时日的痛苦和不安,曾经她也像母亲一样,像她把爹当做天一般,这个天塌了,可最后她没事,她如同浴火的凤凰,彻底从他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走出了自己的路。


    如今人在面前,她心里没有委屈,只剩十分平静了。


    周严犹豫时,喜春已经走上了前,突然,她目光一凝:“这不对。”


    周严顺着看去:“堂嫂,甚么不对?”


    喜春指着背着他们的人,那身白衣上其实已经脏污了,斑斑驳驳的,头发也有些散乱,带着粗糙,但是,他身上穿的衣裳是女衣啊。


    “你仔细看看这衣裳,男子也有不少穿白衣的,但男子穿袍,女子穿裙,他身上这便是一款女裳。”


    喜春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其实她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周严先前只是没注意,如今被喜春一提点,顿时回了神儿,朝那衙役看去,只见他脸上带着几分尴尬:“这的确是个男子。”


    他小声解释:“许是那伙人想把人扮成女子叫人心软,这才如此。”他还指了指一旁墙角处的一顶帷帽,告诉他们,他们把人解救出来时,不止穿着女裳,还带着帷帽呢。


    要他说,这伙人也是脑子不清楚,这样高大强壮的“女子”,扮柔弱给谁看?一般男子比“她”还弱小呢。


    墙角的帷帽落入眼中,喜春瞳孔微缩,脑子里的画面顿时连成一个清晰的画面来。


    那是她带着周嘉几个小叔子去香烛铺的画面,当时她在香烛铺遇上的那位身材健壮的高大胡人女子便是如此装扮。


    白衣帷帽,又有这比普通胡人女子更高的身段,喜春脑海里还是有些印象的。她记得,当时她一言不发,喜春还只道是这人性子孤僻。


    周严已经上前了,他路过石床尾,从另一侧绕过到人跟前儿,拂开那遮住脸颊的长发,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眼前,比常人更苍白几分,眉峰锐利,下颚紧绷,眼眸黑沉沉的看着他,吓得周严险些叫出声儿。


    “堂、堂兄。”


    他还要开口,周秉朝他一瞪,很适时的闭上眼,周严立时说:“堂嫂,这是堂兄,他晕了,我们快些回家叫大夫诊治吧。”


    “好。”喜春点头,便要上前搀扶,指尖正要触碰着,周严又道:“堂嫂,还是我来吧,你力气小,这路不好走,免得待会摔着了。”


    喜春想想,便也不争。


    周严便扶着人朝外走,那衙差也搭了把手,把人一路护送到马车上才跟他们告辞。马车很快回了周家,从老太太等人开始,一个不落等在大门。


    “回来了,回来了。”


    喜春先下了马车,周严道:“堂嫂,我带着人立马把堂兄送来,你先行回白鹭院帮着准备一下堂哥的衣物吧。”


    “好,我这就去。”春喜想,因着都以为周秉过世,他的衣物有不少早早就给烧了,还剩下些也被收捡了起来,现在人回来了,还得把东西给找出来。


    人一走,周秉适时睁眼,他浑身似乎没力气似的,歪歪扭扭的起了身,在府中小厮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见过了老太太等人。


    见他第一眼起,老太太等一众女眷就哭成个泪人儿,忙叫人扶着去白鹭院,叫大夫去给他检查。


    “我没事,养些时日就好,先洗漱吧。”周秉许久没开口,声音里带着些沙哑。他原本被下了药不能说话,是府衙那边请的大夫给他解了药性。


    老太太哪里不知他素来爱净,可如今浑身的脏污,忍不住又落了泪,点头应了下来,叫人把他送到白鹭院。


    喜春带着巧云两个找了好一会儿才寻到周秉的衣衫,她捧着衣裳,知道这人一回来就先去了净房,守在门外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正满脸纠结着,玉河从里边出来,从喜春手里接了衣裳给捧了进去。


    喜春松了口气。


    “少夫人可是成亲日当日过门儿的?”周秉靠在软塌上,浑身被清洗了干净,穿着一袭蓝衣,玉河捧着长帕与他细细绞干发。


    “是,少夫人正是成亲日过门儿的,那时大爷不在,是严少爷代少爷去迎的亲”玉河一五一十把喜春自过门儿后周家的情形一五一十讲了。


    绞干了发,玉河见周秉半眯着眼,脸上还是一片苍白,轻声唤了几声儿:“爷、爷,你可是要安歇了?”


    少倾,周秉沙哑的声音响起:“今日可是岁节了?”


    “是呢。”


    他凸自呢喃:“岁节了,该祭祖了,扶我起来吧。”他道,又问:“少夫人可在门外?”


    玉河道是。


    “你瞧瞧我这一身可有不妥?可需要再换一套衣裳?还是需要挽个发,带一只玉冠?少夫人可喜欢”


    “爷长得俊美,少夫人定是喜欢的。”


    周秉满意了。


    他叫玉河开了门,放松了姿势,以往日最优雅迷人的一面展露出来。


    玉河站在门口:“爷,少夫人不在了。”


    周秉顿时阖下眼眸。


    周严带着大夫已经来了,叫大夫仔细看了看,确实如周秉先前所言,他因着先前有伤,只消多养养就好了。


    周秉叫了玉河扶着他去祠堂给老祖宗磕个头。


    玉河劝:“爷,你这伤可还没好呢?”


    “又死不了。”周秉:“不过是烧个香磕个头而已,走吧。听说先前衙差进门时家中正在祭祀先祖,却因着我而搅乱了,实在叫我羞愧,也算是给祖宗赔个不是。”


    玉河劝不动,只得扶着人朝祠堂去,中途拉了个小丫头,叫她去跟少夫人说一声儿。


    周家今日十分混乱,出了周秉死而复生的大事,如今府上都还惊着,这一处祠堂空无一人,大门未被锁上,往里边走,还能见着一些香烛钱纸,可见当时周家混乱,便是祭祀这等事也给耽搁了去。


    周秉踏进门,对着祖宗牌位便要跪下,一弯腰,洋洋洒洒的祭文正在脚边静静躺着,上头周秉的名讳写得十分清楚。


    字迹小巧娟秀,显然是女子所为。


    周秉忍不住捡起地上的祭文,身后,脚步声传来,喜春刚到,正见到他捡起祭文这一幕。


    她可以解释的!


    作者有话要说:  ~


    第38章 第 38 章


    他身姿修长, 因着身体不适,右肩斜靠在玉河身上,指尖泛着白, 轻轻捏着那祭文, 淡色的唇微张,沙哑的响起。


    “时维,大晋秦州府, 于大晋文成七年,岁尾,奠之良辰也”周秉压在胸口, 粗粗喘了气儿, 待喉头的躁痒过去,才又接着念了起来, “妾的丈夫命好苦, 自寻逍遥上仙都, 忍心丢我几叔嫂, 千情万义化为无, 为妻年轻就空守, 老如妇孺谁来扶?”


    忘夫笑纳归乐土,一阵清风转仙都。


    祭文是喜春亲写, 她自然知道那满满一篇祭文写的是何, 亲手提写后,还一字一字斟酌过几回,待觉无误后这才誊抄下来, 准备好在岁节烧给他,也算全这一片夫妻情分。


    如今人没死,祭文还落到了人家手里, 这就叫人为难了。


    喜春脸上十分不自在。


    周秉就着搀扶的力道转身,乌黑的长发话落自胸前,打在白色羊毛领的披风上,更称得他脸上血色薄,较之常人更弱上几分,瞧着便是生病的模样,锐利的眉峰一挑,又叫他生生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气势,黑沉的双眸在喜春身上看了好一会儿。


    喜春被他看得十分不自在,粉白的小脸一侧,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


    周秉收回目光,开了口:“写得不错。”


    “倒是不曾知道,我的夫人竟是一回文笔解通的女子,得妻如此,是为夫之幸。”


    他说了好一阵儿话,声音越发沙哑起来,喉头又是一阵翻涌。


    喜春也不知道他这是夸人还是骂人,又见他一阵咳,忙侧身到一边:“玉河,快把大爷扶回院子里。”


    周秉抬抬手,正要说自己没事,喜春已经上了手。


    她亲自把人扶出了门,再交给了玉河,嘱咐他一定要把人带回去,好生安歇安歇。


    “爷?”玉河看着周秉。


    周秉眼眸半垂,好一会儿突然勾起一抹笑来:“夫人既然发了话,便听夫人的吧。”


    人一走,喜春心里松了口气。


    她看着屋里到处搁着的香烛钱纸和纸丫头等,赶忙把东西给收了起来,想了想,收起来也不管用,总不能再留着,要是再看见了岂不是叫人尴尬?喜春又把那些收起来的香烛钱纸拿了出来,给周家列祖列宗烧了去。


    纸丫头也烧了去,这么多列祖列宗她也认不得谁,等烧了去,哪位祖宗缺便自领吧。


    拾掇好祠堂,已过了一二时辰。


    也是今日周秉死而复生的事太过吓人,叫这祭祖只祭奠到一半便被耽搁了,主子们整副心神儿都放在了周秉身上,这处祠堂便忘了收拾。


    玉河扶着周秉回去,正遇上大夫人潘氏带着周严来寻他,一见他这病泱泱的模样便忍不住念叨开了:“你身子还病着呢,怎么就出门子了,这外头风大着,我还听说你非要去祠堂,你去做何呢,你受了罪,就是不去磕头祖宗们也是能理解的,要是病情加重了,以后遭罪的可是你自己了。”


    “快些随我回去。”


    周秉听话的点点头,跟着潘氏一路回了白鹭院。


    白鹭院中原本的大丫头秋月迎了来,潘氏顺手就指了她:“秋月,你主子病着呢,你好生伺候着,厨房那头的药汤一会就送来了,你盯着他些,要是他不喝你就去寻了少夫人,叫少夫人守着他。”


    “伯母。”周秉眉心轻蹙,阻止她继续朝外说自己的习性。


    潘氏可不听他的:“谁叫你不喜喝药的,打小就这般,每回趁我不注意就把药给倒了,如今好了,喜春进了门儿,我看你这个当夫君的可好意思在媳妇面前耍无赖的。”


    周秉只觉得眉心疼:“那也不必叫人盯着我,有玉河就够了。”


    “那不成,他对你言听计从的。”


    周秉黑沉的眼往她身边一瞥,周严立时道:“娘,堂兄这身子还没好呢,你快些叫他回去躺着吧。”


    潘氏:“对对对,快去歇歇,严儿,你陪着秉儿,我去厨房再瞧瞧去。”潘氏说走就走,她原本眉宇之间带着的忧愁早就消了。


    周严得了活计,一左一右的同玉河一块扶着周秉回了房。这回他们是直接把人给扶进了正房里。


    这原本便是周秉在京城的住处,里边的一应都是他熟悉的,周秉还记得在外间放着的半人高的青花瓷瓶儿,里间房中的红木椅,一踏进门儿,半人高的瓷瓶儿还在,只里边插上了花束,是长长一支的腊梅,红红的,别有韵味儿。


    里间儿的红木椅从床边挪到了多宝棂格屏风后,那里设着一张书桌,案上摆着笔墨纸砚。淡色的纱帐换成了大片墨绿,角落摆着花瓶儿,插着花,地上铺子厚厚的白色毯子,桌上摆着一些小玩具,就连床上的被枕都换成了暖和蓬松的杏色牡丹被,四角还挂着毛团,房里充满了女气、童趣,一看就是女子房间。


    周秉入了房中,有一瞬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看来在他不在家的数月中,他的妻子已经代替了他,把他曾经所在的痕迹都一点点消灭。这个认知叫周秉不高兴,唇角几乎抿成一条线。


    待把他扶到床上,玉河还贴心的给他捏了捏被角,周秉半垂着眼:“去把我往常惯用的摆件衣物都找出来,前年收藏的几幅大师的画也给挂上,佩刀、弓箭、玉冠,帽子,都摆上。”


    玉河应了声儿,去忙活去了。


    周严坐在下首,跟他说起当日的情形,有些事玉河知道,但从主子的嘴里又是有许多他不知道的。


    周严首先就告诉他:“堂兄,我当日去迎堂嫂时,可是在宁家人跟前儿保证过的,等你回去一定亲自登门。”


    被子暖和,周秉身上添了暖,脸上也添了两分血色,瞥了周严一眼。


    周严:“负荆请罪!”


    “若非不是时间来不及,骑虎难下了,堂兄当日不曾出现在宁家,依我看,只怕宁家人恐会当场悔婚,便是不悔婚,也至少会重新选个日子的,说来也是咱们周家不对,新娘子进门,年纪轻轻就差点守了活寡,真是造孽”


    周秉黑沉沉的眼眸直直看着人,叫周严打了个冷颤,给自己解释:“我这意思不是堂兄你造孽,是、是”他也不知道谁造了孽。他迅速转了话,“说来堂兄你许是不知道,堂嫂还当真有几分本事,前些日子还谈成了石炭买卖,我娘见天儿就夸堂嫂聪明呢,说以后要是给我娶个这般聪慧的媳妇就好了。”


    周秉突然就想起了那篇祭文来,女子字迹娟秀,用词易通,洋洋洒洒写了几大篇。


    他微微颔首:“她确实是个好的。”


    正逢秋月端了汤药进来,逢至跟前儿,都是在身侧经年伺候的老人了,秋月也知周秉这个当主子的不喜汤药的苦,正想劝上句,却见周秉大手接了她手中的汤药,不过三两息就喝光了。


    秋月还没回过神儿来,空碗已经搁了回来。


    周严都没料他这样干脆,正要开口,却见门外一道墨绿的裙摆一晃而过,心头顿时明了,眼珠子一转,目光放在秋月身上:“说起来堂兄你也一两年没上京了,你看看,秋月如今可都是大丫头了。”


    “我还记得这丫头是你五年前亲自挑的,那时候还是刚进府没多久的小丫头呢,堂兄你也不过十七八,你瞧瞧如今,当年的小丫头都是大姑娘了。”


    秋月被打趣,一张脸被羞得通红。


    周秉已经沉下了脸,十分严肃的打量着周严,黑沉的眼眸里已经带上了不悦,沙哑着声儿:“五年前的小丫头你到如今还记得,记得她的样貌特征,也难怪你到现在还不曾定下亲事,周严,你若是想过了明路,我建议你先过了大伯母这关,别弄得最后劳燕分飞的下场。”


    刚吃完药不久,昏昏沉沉的睡意袭来,周秉眼皮直往下搭,玉河已经寻到了周秉往日用的惯常摆件,一件一件放在小玩具旁,墙上又挂上了收藏的书画,宝石小刀、弓箭等也纷纷放置在宝物架上。


    不过七八件摆件在房中里外置放,先时房中的女气顿时被压了下去,添了几分男性主人的刚毅,与那女性主人的柔和相得益彰。


    “爷,摆件都已经挂好了,瞧着可真好看,有爷的有夫人的”


    周秉彻底陷入了沉眠,临睡前似听到了玉河的话,嘴角都勾着笑,乌黑的发打在软被上,苍白着脸,这份病容姿态冲散了他五官修挺凛冽的眉眼。


    玉河见他睡着了,朝周严道:“四爷,你看?”


    这是送客的意思了。


    周严一口气儿险些没上来。若非不是人睡着了,他倒是要好生问问,甚么叫他惦记了别人五年,有事实依据吗?


    他分明是打趣他,怎么就成了他是一个痴心人了?


    “我走了!”周严气鼓鼓的起身儿,转身朝外走,秋月追上了他,在白鹭院门前把人给拦了下来,“四、四爷。”


    身为女子,便是盛京女子再开朗,说这等事情也叫人羞耻,秋月鼓足了勇气,才在周严等得不耐烦之下说了一句:“四爷不要再喜欢奴婢了,奴婢已经跟人定下终身了,也已经禀过少夫人了,还请四爷不要叫奴婢做那等无情无义,负心薄情,只看重家财的坏女人!”


    说完这话,怕自己会忍不住变心,秋月很快端着汤药碗跑开了


    所以,是连一个下人都拒绝他了吗?


    巧云两个正在跟喜春回着话:“三位小少爷知道大爷的事,闹着要过来看,奴婢说大爷在歇息,请几位小公子再过一时半刻的才过来。”


    周嘉在官差进来后还说要跟嫂子一起去认人的,只那牢狱湿气重,哪里是他这等小孩去的,是以周家上下都没应,最后这才点了周严。


    “对,先前那般混乱,还是不要见他们瞧见了,大爷这会儿可睡下了?”喜春先前回了一趟房里,她还没与周秉相处过,一时不大适应,很快便出来了,又叫巧云两个把她平日看的薄册账册等送到小书房中,在书房里处理起了事情。


    与石炭场达成了合作后,喜春当日便写了封信儿寄到了秦州府,叫甄婆子挑几个人,在岁节后把旧巷的铺子洒扫一下,置办些柜子箩筐台子摆着,只等开了春儿从盛京运了石炭过去,挑了日子便可以开张了。


    盛京百万人家尽仰这石炭,几乎家家户户用的都是石炭烧火,盛京人家都知道这石炭的好处,但除了盛京外,其他地方的老百姓可不知道,甚至连石炭的名儿都不曾听说过,石炭运过去,免不得要宣扬一番,只守着石炭宣扬到底太费时了些。


    喜春心里有个想法,她采买了些石炭走的官道送至秦州,除了周府外,各掌柜都给送了一份,叫他们想个主意,好叫秦州府都知道石炭之名儿,等开春石炭送了去,也好开张做买卖。


    这一回周秉还在的消息也要及时通知,以免回去后吓着人。


    喜春虽说上了京,但远在秦州家中的事也知道一清二楚,岁节前后本就是各铺子清点关门时,无论是清点货物,洒扫,人手,对账都是费心力的事,每隔上几日,便有从秦州那边寄来的各家铺子的单子和账册,这些运来的薄册,喜春也是要一一过目对账的,早前好些日子,喜春便开始守着夜对账。


    外加今日又跑了这一趟,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喜春在问完话便撑在书桌上睡了过去,眼下还带着青。


    巧云没见着,正要回,被巧香拉了一把,做了个噤声儿的手势,二人把喜春扶到小书房里边的软糖上,又寻了毯子来给她盖上,炉子搬了两炉来,叫房里不至于冷。


    巧香看了看时辰:“行了,主子这儿有我看着,你去照料几位小公子吧,小公子们每日都会睡上一会儿,按说这还不到点,只是回笼觉呢,许要不了一会就该醒了,你快去瞧瞧,免得公子们见不着人。”


    巧云自打上了盛京就差不多被派到了周嘉几个身侧,重点是照顾最小的周辰,她性子本就开朗,周辰整日跟着玩耍,小胳膊小腿儿都有力多了,没再叫人整日抱来抱去的。


    这也是喜春当日留下王氏的原因,周辰都三岁了,还喜整日把人抱着,不叫他下地多走几步,进食也是,早该自己动手用了,也非得端着喂,喜春在娘家时也带过大侄儿子仪,子仪与周辰年纪差不多,但走路可比周辰结实,也会自己用饭,稳稳当当的,甚至能跟着宁父一起背背书了,但周辰身边除了王氏和几个小丫头外,连个小子都没有,长于一群心怀叵测的妇人之手,并不是什么好事。


    喜春有意叫他们兄弟多在一处,男孩跟男孩玩一处,才不会过于女气。


    巧云想了想,便也抬脚朝几位小公子的房里去,临走还偷偷摸摸问巧香:“你方才见到大爷了吗?”


    “我方才看了几眼,咱们大爷还是以前更好看点。”


    巧香没好气的:“快走吧你,连主子的小话你都敢编排,我看你是想挨板子了。”


    周秉先醒了来,许是喝过药,身上有了些力气,他下地后便不许玉河在扶着他,脸上还是苍白,几道闷声从嘴里溢出,身上披着白色羊毛领披风踏入小书房。


    “大爷。”巧香迎上前见礼,周秉轻轻点头,他披散的乌发已经被挽了起来,用一条浅蓝的丝带绑在脑后,蓝色丝带细细打在白色的羊毛领上,叫他凛冽的面容平添了几分柔和,他朝里边看了一眼:“夫人可在歇息?”


    巧香回道:“是,夫人这些日子一直在对府上的账,夜里时常熬到三四更天儿,今日又、又府上府外忙了一通,便睡下了。”


    想着今日少夫人忙来忙去是为了大爷,巧香话就不敢说明儿了。


    但周秉又如何没听懂的,他不置一词,朝她摆摆手:“你们都先下去吧,这里先不用伺候了。”


    “是。”巧云同云河都退了出去。


    周秉没有转去里边儿,而是捡了书桌上的薄册子,谢谢靠在椅上,慢条斯理看了起来。他看得极为认真,看过了薄册又翻了翻账册,脸上没甚么表情。


    房中只有他们二人,只有彼此的呼吸浅浅传来。


    隔着屏风,周秉能看到榻上的人翻了个身,睡得红彤彤的小脸儿又白又嫩,小嘴儿无意识嘟着,不知在嘟囔着什么,周秉目光在那张水嫩红润的唇上看了好一会,搁在书桌上的手指一颤。


    指尖无意识朝前,仿佛这样便能抚上她的脸颊。


    蓦然,他顿住,脸色转淡。


    他确实是个登徒子,从见过她的第一眼起,心里就被烙印了一个印记,脑海里都是紧紧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的画面。


    貌美的女子他见过无数,从大晋的女子到关外各族浑身散发着异域风情的女子,却从来没有一人像她一般,见第一面心里便震动,叫他觉得她那样美。


    不知何时,他坐到床榻边,像是个登徒子一般一眨不眨的看着人,只是为了看人睡觉!


    ——“蹬蹬蹬”的脚步声传来。


    几个孩子从门外拥了进来,越过屏风,一把扑向床榻上熟睡的喜春,还高高兴兴的唤道:“嫂嫂,嫂嫂快起来了。”


    周秉立时把人抱住,以免他们没轻没重把人给压住了,却又忘了如今身上没甚力道,兄弟俩险些一同倒了下去。


    周辰看了他很久:“你是谁啊?”


    周泽愣愣看着人,脑子里是有些印象的,周嘉不若两个弟弟一般开朗,他规规矩矩的跟在后边儿,在见了周秉的一瞬间,小男孩瞬间红了眼。


    “笨蛋小辰,这是大哥!”


    周嘉抽噎着问:“大、大哥,我、我好想你啊。”


    周嘉年纪稍长,与周秉相处的时间也更长一些,对周秉自是不陌生,相反,他们兄弟感情很深,周秉刚走时,周嘉几乎日日都会躲在被窝里偷偷哭,今日知道大哥回来了,周嘉可高兴坏了。


    他大哥没死!


    “大哥,是不是因为嘉哥心诚,给大哥买了好多香烛感动了菩萨,菩萨这才把大哥送回来的。”周嘉学着平日身边婆子达成心愿后都会说的一句,“菩萨保佑。”


    周秉眼眸顿时幽深起来:“你们给我买的?”


    周嘉把喜春卖了:“是嫂子带我们去买的,嫂子给了我们好多银子,还告诉我们叫我们买最大的香,买最大的烛。”


    “嘉哥儿可聪明了,带着弟弟们都买了,嫂子没买香烛,嫂子说要买个纸丫头来伺候大哥,大哥你收到了吗?”周嘉满眼期待的问周秉。


    周秉捂着胸口,嗓子眼不住干痒,咳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声儿:“你们可真是孝顺大哥。”


    周嘉挺着胸脯,接受夸奖。


    “是吧,夫人?”


    这话,明显是在问喜春。


    早在周嘉几兄弟来时喜春便醒了,正好听见嘉哥儿在炫耀他的买香烛历程,想着当初在香烛铺上碰到周秉的情形,没好意思睁眼。


    今日本是岁节,正逢周秉归来,大夫人潘氏大手一挥,置办了一桌丰盛的席面儿。


    岁节是大晋最隆重的节日之一,这日夜里,城中通宵达旦,不眠不休,花灯、杂戏、戏园子可尽数看够,随处是担着挑子贩卖小食儿,周家上下只周光几个早早约了人出了门儿,女眷们大多留了下来,玩了蹴鞠、投壶、双陆等,到四更天敲锣了才散去。


    回了房,喜春与周秉却尴尬起来了。


    二人如今又是这么个情形,便是同室中都有些不自在,更何况是同塌而眠。喜春不由看了看周秉,指着他说上一声儿,却见他揭开披风放置在架子上,掀开被子一角,躺了下去,眼眸半垂,还朝她道:“早些睡吧。”


    喜春心跳得极快,想说甚,却见他背着她转了身,到口的话咽了下去,只得也咬牙脱了外衫上床。房中烛火黯淡下去,外边的热闹消退,房中寂静可闻,喜春头一次与男子这样亲近,只连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了,僵手僵脚的,鼻尖还幽幽闻着他身上穿来的凛冽气息,那是一股猛烈的男性气息,便是如今他在病重,也无损这股气息传来的阳刚霸道,仿佛要把她拥入骨血一般。


    过了许久,她才睡下。


    身侧凹陷了一方,背对着她的人转了过来,黑暗中,那双黑沉的双眼精准的找到了女子熟睡的脸庞,他轻轻抬手,慢慢的,慢慢的朝下。


    轻轻触碰到她脸上。


    那双平日黑沉的眼亮了起来,仿若是碰触到什么稀世珍宝。


    喜春醒来时天光早已大亮,身侧带着凉意,显然人早已起身,喜春不敢耽搁,忙起了身,巧香正端了水进来,道:“少夫人不必着急,大爷说了,少夫人昨日睡得晚,多睡一会儿也是好的。”


    喜春板着小脸,她这是因为谁才没睡好的!


    周秉叫她睡,她却不敢当真再睡了,今日初二,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周家如今出嫁的女儿只有周莺这位嫡长女,她跟周莺关系不大好,丁点把柄都不会叫她抓住的。


    “大姑娘回来了吗?”


    巧香道:“还不曾。”


    周莺还不曾登门,但府衙先登门了。


    依旧是昨日来周家那一群衙役们,打前头的两位衙役抻着一方锦旗,身后的衙役们吹吹打打的,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来。


    到了周家,等正主们都到了,衙役们介绍起来。


    这是他们府衙连夜叫人赶制出来的,为了嘉奖对府衙破获了大案大力支持,并给予帮助的周秉送上一面锦旗以表示他对府衙做出的贡献,更表示他们府衙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坏人,也不会寒心每一个好人。


    好人有好报,就应该叫人都知道,才能宣扬这等美德,叫更多的人多做好事。


    两位衙役脸上笑开了话,把锦旗往前一递:“周公子,请收下我们府衙的感谢。”


    只见那大红的锦旗上书写着两行字:大晋百姓周公子,好人好事传千里。落笔还盖了个盛京府衙印章。


    从昨日到现在,喜春从未见过周秉变过脸色,便是遭了大难,身子那样无力也支撑着气度,


    叫人不敢小瞧了去,但现在,喜春肉眼可见他苍白的脸眼见的黑了下来。


    他可真是多谢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


    么么,晚了点


    第39章 第 39 章


    周莺到时, 府衙的衙差们已经走了,那面被嘉奖而来的锦旗也被送到了老太太房中。


    周莺对着浑身冒着冷气儿的周秉开了口:“三弟你可真是及时,连那躲避商税的团伙都能被你碰上, 还叫你得了一面锦旗。”


    要是她男人得了锦旗, 她能从初二吹到正月十五的。


    周秉斜斜靠在椅上,浑身裹着披风,黑发自后滑落, 淡淡的瞥了瞥周莺:“大姐要是差这一面锦旗,正要叫了大姐夫去城中转一转,盛京府衙每载堆积如山的卷宗, 若是有人分担一二, 莫说一面锦旗,便是提上去也不无可能。”


    他这话原本只是堵一堵周莺的酸话, 要真是随便一人就可以破案了, 那还要设立府衙, 要衙役做何?但周莺却是真听进去了。


    为了升官发财她想了无数的办法, 送礼、讨好、拍马屁, 结果没一样成的, 柳家照样只是个小芝麻官,每年的俸银也只够一家大小吃喝, 她想要置办一些华贵的衣裳还得伸手问娘家要钱。


    周秉自小由潘氏带大, 她三叔两口子都没几分本事,却叫周秉闯出了一份家业,便是商户人家, 可大晋重商,商户只一代不能参加科举,余下四时绸缎尽可穿着在外, 比之官家人也不缺什么了。


    放眼看来,周家所有子孙,也就只有她的日子最差了。


    周莺习惯了周秉这副不冷不淡的态度,又跟他说:“三弟,我听闻弟妹跟炭司定了契约,你们可是要在盛京城里做买卖?我整日闲散在家中,正想寻个活计,你们要是在盛京做买卖,请我去给掌掌铺子却是使得的,自家人也放心。”


    周秉点头:“缺,大姐可要跟去秦州府?”


    周莺不满:“三弟你这是什么话,我要去了秦州府,跟你大姐夫不就分居两地了吗?”多少人家就是因为久居两地这才夫妻感情破裂,叫寡妇丫头专了空子,“三弟你这样有钱,在盛京置些产业怎么了。”


    “我家是我夫人当家。”周秉道。


    周莺屁股一拍:“那我去找弟妹去。”


    刚起身又听周秉说了句:“不过,夫人也得听我的。”


    合着这转来转去还是他说了算?周莺朝他甩了甩帕子,姐弟俩又一回不欢而散:“行,你厉害,有本事你这辈子别求到我头上来。”转身找潘氏告状去了。


    周秉嗤笑一声儿。求上别人许是有可能,但周莺?他这辈子再是落魄,只怕也求不到她那头上去。


    喜春早前接了丫头端来的药汤,待温了才给端来,正见到姐弟俩不欢而散的一幕,眼中倒是好奇,却也没问。


    周秉接了汤药,药汁的气息冲入鼻中,叫他不适的皱起了眉,喜春见状,正要劝他两句,只见周秉仰头尽数把药汁灌入嘴里喝下,又把空碗递给了她。


    喜春早前得了潘氏的叮嘱,叫她在周秉服药时看着人,本以为他不喜喝药,还需要她几番劝说才肯,没料都没要她劝的。


    看来大伯母这是说差了。


    喜春接了碗,带去了外间,她刚一转身,周秉冷淡的脸色顿时皱成了一团儿,似乎极为难以忍受,就着一旁的茶水喝了好些才压过那份不舒坦来。


    等瞥见门口的动静儿,他不着痕迹的搁下茶盏。


    喜春特意拿了糖果来,并着一盘子点心:“吃个糖吧,压一压那苦药味儿。”


    喜春二哥宁为跟着村中江郎中学岐黄之术,喜春平日见他捣弄过,也知道哪些药汁苦,周秉的汤药便是近了都能闻到,他却一口喝光,连眉头都没皱下,这会儿心里也该难受了。


    糖果递到了跟前儿,周秉移开目光:“不必。”


    他特意强调了一番:“我觉得不苦。”


    喜春便点点头,把点心往他跟前儿推了推,“那饿了吗,要是饿了便用些点心吧。”


    因着周秉身子不适,需要在床上静养,老太太便叫喜春也不必去前头招待接见客人,留在白鹭院里照顾周秉便是。


    周秉黑沉的眼眸往喜春身上看了看,眼眸微眯。


    她,不继续劝吗?


    他侧开脸,说了起来:“你不想知道大姐过来看我说了什么吗?”


    喜春顺着他问:“大姐说什么了?”


    垂落的发丝遮住他带笑的脸,不疾不徐说了起来:“她叫我给她找个事做,最好是请她当个铺子的掌柜,掌着一间铺子,还问我要不要在盛京置办产业,她长得不美,想得倒是挺美。”他倏的转过头,一眨不眨的看着喜春,“你说,我们要不要在盛京里置办些家业的?”


    喜春被他突然的动作一怔,结结巴巴的:“你、你决定就好。”


    喜春有自知之明,周秉不在时,她这个周夫人当家做主,掌府上府外,甚至能得到周家数不清的家产营生,良田铺子等,这些都有一个前提。


    那就是她的夫君周秉,过去了。


    但如今周秉还在,这些自然都是他自己的。而她,也不过是嫁入周家的女子罢了。只是喜春吃了那么大苦头才过了大夫人这关,又好不容易谈成了石炭的买卖,她见识过外边的天地,如今要重回内宅之中,实在、实在是叫喜春心里不甘心。


    “不,是你决定就好。”周秉道:“咱们家可是你当家做主。”


    “盛京历来文风昌盛,书院众多,便是街边小儿也能朗朗上口几句诗文,我这一代入了商户,自是无法科举,可咱们的儿子却能读书,能正大光明参加科举。古有孟母三迁,为了咱们儿子,早早在盛京里置办家业也是好的。”


    “有咱们家庞大的家业支撑,只要他能在读书一道上精进,往后也定能平步青云,不必为了三斗米而折腰。”


    话还没说完,喜春小脸已经爆红起来,“你、你胡说什么呢!”


    这个人实在太不害臊了吧!


    周秉眼中难得闪动着恶趣味,还想再逗一逗她,又见她害羞难当的模样,只得歇了这心思,以免把人给吓跑了去。


    他如今可还是病人,追不上人的。


    周秉不敢再逗人,便挑了正经的话跟她说了起来,知道她如今最为关注石炭买卖,便告诉她到时进货时该如何进,进些甚种类,每一种的分配,最后还语重心长,像年长的有经验的长辈一般教她道理。


    “做买卖也最怕木秀于林,一家独大最后的下场往往是被人群起而攻之,要想平衡,就必须施以别人一些好处,从中寻到平衡,做到有人有银子赚,有人有汤喝,才会安生太平。”


    铺子的掌柜们教喜春时,用的往往是他们当掌柜的经验,告诉喜春哪种客人的喜好、偏向,货物的好坏如何筛选,甚至如何招揽客人、谈成买卖,他们教的是在做买卖时的技巧,而周秉告诉她的,则是以一个上位者的目光看待。


    喜春沉思一会才明白周秉在告诉她,石炭买卖便是一家独大。


    “那要如何才不是一家独大?总不能把好不容易才谈成的买卖分出去吧?”她嘟着嘴儿,小脸带着几分少女的娇俏,叫周秉没忍住,轻轻在她鼻头刮了一下。


    触感之后,两个人都愣住了。


    周秉清咳一声儿,“自是用不着分,却是可以分担别人的营生。”


    周家往常不做炭的买卖,在秦州府中早有三家炭买卖,他们此番做石炭买卖相当于横插一脚,分薄他们的利益。


    可石炭是大趋所致,炭司已经决定了要在各州推广石炭,便是周家不接下这一桩买卖,也会有其他商户接下,同样也会分薄他们的利益,这三家若是有远见,便应该知道这点,以后定是会以石炭为主,木炭柴火为辅,木炭柴火也并非被全盘压制,只不再旺盛而已。


    周家此前没有炭买卖,正可以搭着木炭柴火一起贩卖,也算替他们分担了。


    喜春把他的话牢牢记住,见他与她说这些,显然是不反对她插手,喜春心中几番犹豫,话到了嘴边好几回,最后郑重同他商议:“这石炭买卖为我经手,实在难以割舍,等回了秦州,可否叫我继续经营这石炭买卖,当然,其他的我皆不沾手,好吗?”


    她问得十分小心翼翼。


    周秉忍住把人拥入怀中的冲动,指尖几乎在衣袖下颤抖叫嚣着,但他不能,面上素是苍白冷淡,他半垂下眸,在喜春的忐忑中,轻轻吐出两个字:“好啊。”


    “你说,”喜春扬起小脸儿:“真的?”


    周秉不答却问起了其他的:“还记得你做过的祭文吗?”不等喜春回,他便自顾说了起来,“千情万义化为无我与夫人既有千情万义,千般情种万般情义,又如何忍心叫夫人失望。”


    祭文本是哀悼,喜春也知晓她当日那祭文夸大了些。


    “以后还给我烧纸丫头吗?”他问。


    喜春十分上道:“当然不!”


    周秉是没福的了,也不知道是哪位祖宗有这福了。


    过了初二,便是亲眷互相往来了,周家久居盛京,同僚、姻亲有不少,喜春一直留在白鹭院中,只有家中来了贵重客人才叫喜春出去见一见,认个人罢了。三房商户人家,与大房二房往来的都是官家家眷,与喜春一介商妻自是没甚好说。


    喜春这回上京,一来是见过大房二房的人,二来则是周珍的亲事。周珍亲事在去岁就大定,早已定下在年节后便要上门迎人过门儿。


    大喜的东西早已置办好,在年初八后周家便不迎登门的客人了,专心准备着周珍的亲事。


    到年初十二这日,周家才重新开了大门,魏国公府吹吹打打的来迎新人了。


    娘家人勿远送,周珍出嫁,由着周严背着出了门儿,迎上花轿,周家的亲朋、嫁妆便开始出发。


    喜春和周秉也止在大门,目送新娘子远去。


    喜春今日穿着一身云纹喜庆的粉衣,头上也带着红真珠小冠,脸颊施过脂粉,越发显得脸庞清丽,在门外站久了,寒气入体,叫她身子不由颤了颤,指尖刚伸出要抬一抬帽,便被周秉握住,牵着她往门里走,淡淡说上一句:


    “不必羡慕别人,待我们回了秦州,便再举办合卺酒。”


    第40章 第 40 章


    过了年十五, 岁节的热闹消退了下来,朝上一开衙,大街小巷的铺子小食店也开了门儿。


    周秉给老太太和潘氏提出了要回秦州。


    老太太两个都不应, 周秉有一身伤, 连大夫都说过要静养三五月才能好全,若是回秦州,这一路颠簸奔波, 怕他身上的伤加重,再有个万一。


    再来一回,恐怕就不是烧香烛钱纸这样简单了。


    周秉自有主意, 多日来的修养, 叫他整个人气色好了不少,苍白的脸上也添了些血色, 沙哑的声音好转, 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只身子没甚力道, 不能久谈。


    周秉下定了主意:“无碍, 只要慢些赶路, 走上月余总能赶回去的。”


    正月的天儿也是极为寒凉的,尤其是清早夜里, 走水路倒是最简便的法子, 比官路要稳当一些,但还不到开春时,水路不大太平, 周秉身子又不好,若是走官道,沿途有驿站, 也可用上些热水吃食。


    潘氏道:“你也太倔了些,迟上几月回去又如何的,家业那么多,养着那么多掌柜小二的,府上又有婆子丫头,哪里就急需你赶回去当家做主的。”


    “我不当家做主,夫人当家做主。”周秉回了句,他也不是来商议的,发号施令,拍板惯了,只是来给长辈说上一声儿罢了。


    周家三房人早就分家了,周家三房如今就剩周秉几个,周秉的话就代表了三房。


    潘氏更了解他性子,最后只点了头,又交代他:“行,你们要回去也行,只不能赶着路走,等到了写封信来报个平安,你要是病情加重了,可别怪伯母不给你好脸儿的。”


    老太太也添一句:“还有你祖母我。”


    *


    周秉回了白鹭院,先问了玉河:“少夫人呢?可是在小书房里?”


    玉河瞥了眼小书房的方向:“可不是呢,昨日又收到了家里寄来的薄册,还有铺子里的事要少夫人拿主意。”


    玉河看了看自家主子。因为还在养伤,是以周家如今的事务同样是少夫人在掌管。


    “我去看看。”周秉抛下这一句,从他身上能使得上力时,他就不要人搀扶着了,只能使得上力道,却到底不如常人健康稳健,反倒一见就知是病气入体。


    刚走了两步,他停了下来,叫了玉河上前:“我这一身儿可还得体?”


    周秉今日穿着一身宝蓝锦袍,外罩着白色披风,乌发半批,只用了一支玉钗轻轻固着,端的是温润如玉。


    玉河:“好看。”


    周秉以前惯常穿着墨色锦衣,他本就身姿颀长,五官俊美硬挺,素来神情冷淡,便越发叫人不敢靠近,天长日久下来,这份威严便越发加深了去,如今身上的气势收敛,带着病弱之态,又一副温润公子的装扮,瞧着便是极为温和的模样来。


    周秉却垂下眉眼,又仔细理了理衣摆,这才踏入小书房中。


    白色披风自门槛上拖曳而过,高大的身影笼罩进来,叫整个小书房的光芒都淡了淡,喜春原本伏于案上,见状不由抬头一看,见周秉从门外进来,心里并不意外。


    搁下笔起身把人扶了进来:“你怎的来了?”


    喜春心头轻轻叹了一声儿。


    这个夫君太粘人了些,叫她十分为难。


    他好像很喜欢同她共处一室,总是前脚她在,后脚便寻了过来,就跟三岁的辰哥儿似的,喜欢跟着大人的脚步。


    周秉坐下,黑眸在她身上看过,又在书桌上满桌的薄册上看过,眼中极快的闪过一道光:“我与祖母和伯母都说过了,过两日便启程回秦州府。”


    “当真?”喜春:“可是,你的伤”


    家业尽数在秦州,而他们身在盛京,到底诸多不便,喜春早就做了准备要待上几月,等周秉伤好后才回去的。


    周秉在她眼下的青色瞥过,略带着些苍白的唇抿着,垂着眼眸:“这伤又非一日两日的了,又死不了。”


    这话喜春接不了。


    她目光转动,最后在他宝蓝的外袍上看过:“这衣裳十分衬你,今日瞧着仿佛比昨日更精神些了。”


    周秉抬起黑沉的眼:“当真?”


    他模样极为认真。?


    客套话他没听出来吗。


    已经骑虎难下了,喜春也只有肯定自己的话了:“对。”


    周秉这才不问了。


    喜春看着人,有些犹豫,又有些踌躇想跟他讲一讲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首先这夫妻之间是有距离的,这距离远不得却也近不得,太远彼此没有情分,太近容易相看相讨厌,再则彼此都有自己的事,若是非要紧紧黏糊在一处,也会叫彼此都困扰的。


    但这话在了嘴边后却怎么都说不出口,毕竟这话说出来,有把夫君朝门外推的嫌疑。而在喜春自幼的教导中,都是要夫妻和美的。


    于是,她换了个委婉的话:“这几日从门房处收到好几封帖子,说是送给我们三房的,据说都是你曾在京城书院的同窗们儿,听了你受伤的事,想入府来看看你,你看要不要见一见。”


    喜春看过她爹宁秀才会同窗,一会就是一整日。


    周秉却想也不想就回绝了:“不必了。”


    说着,觉得自己语气太过生硬了些,又放柔了两分:“你不必多想,我与这些同窗并无几分交情,也多年不曾走动,既然之前不曾来往,现在又何必平添麻烦。”


    喜春便也不再劝。


    她又伏案于桌上处置家务,身后沙沙声传来,似是在翻阅书籍,又听他问:“这小书房里的东西我能看吗?”


    这便是喜春无法出口的原因。周秉与她想象中全然不同,在她想象中,周秉的字如其人,应是性子狂傲不逊之人,这等人应是会把妻子看做自己的所有物,只会发号施令,毫不在意他人感受的,但周秉却不,他周身气势强盛,哪怕拖着病体也无法掩盖那份居高临下之感,却在二人相处时极为在乎她的点滴感受。


    他不曾对她说不,不曾大声呵斥,展露不悦,甚至不会理所当然触碰她的物件儿,在她身上,可谓是耗尽了无数耐心。


    “你、你尽看便是。”喜春不敢回头,怕暴露了突然发红的双耳。


    身后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当真?所有的都可以看?”


    喜春压下迸发的心跳,认认真真的小脸儿正对着笔架,小身板也端坐着:“夫妻一体,同心同德,正如这家中分工明确一般,互为信任才是,我没有什么不可见人的,无论什么,你随意。”


    “夫人可当真是极有见解啊。”周秉叹道,略坐了坐,因身体不适便先回正院了。


    今日多坐了一刻,一踏出书房,那脸更白了一分儿,玉河早早候在外头,见状忙来搀扶了人,周秉也不逞强,左肩微微倾斜,斜靠在玉河身上。


    玉河跟他汇报:“爷,翰林院检讨季大人今日也递了帖子来,想要过府跟爷叙叙旧,早前还有汪何陈李几位大人,都说要携了夫人登门儿。”


    说的正是周秉昔年在盛京的几位同窗,如今皆以入朝为官。只最后周秉弃文从商,又久居秦州府,便是断了往来。


    玉河是周秉贴身小厮,早些年也是见过这几位的,身上都有文人的清高,这些年陆续成亲,这些官家夫人哪里是好相处的。就是玉河都能想见若这几位登了门儿,他们少夫人少不得被刁难奚落。


    玉河心头都知道的事,何况周秉了。


    周秉神情如晦,瞧不大真切,声音又极淡:“都推了吧。”


    玉河应了下来。


    喜春也吩咐了巧香,叫她传下去,叫丫头们收拾行礼,尤其是几位小公子处,余下便是小书房的薄册、账册等更需精心安放,以免失落了去。


    周秉定下的日子是大后日,过了周珍归宁后便启程。


    “秋月那处你去问问,虽说她早前报给了我,但她到底是白鹭院的丫头,以后出嫁我也当给她添些嫁妆的。”叫人收拾行礼,喜春又想起院子里的丫头秋月的婚事来。


    嫁的也是府上的小子,还带来给喜春看过一眼,也是那等机灵的,本说的是再过上两月便由喜春瞧着出门,算是体面儿,只他们如今要提前回秦州府,却是看不到她嫁人的情形了,喜春便叫巧香又加了个五十两银子添进去。


    “对了,我房中镜台下的那个匣子定是不能忘了,便是那描金的牡丹黑匣,别的金银首饰倒是慢慢收就是了。”


    喜春可是有单独书写信的习惯,那上头也写的是她的心里话,没有保留的。


    巧香刚点了头,突然一顿:“少夫人,那个牡丹匣子前几日已经放到这小书房来了。”东西是巧云巧香两个亲眼弄的,他们整日跟在喜春身边,对有些也模糊有些印象,把那匣子当成其他重要的薄册账册和往来书信一起给搬了来。


    她还指了指放置匣子的桌台:“奴婢记得那匣子就是跟其他信件匣子一起放在上边儿的。”


    喜春顺着她指的看去,却并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牡丹匣子。


    巧香上前在几个匣子上找了找,连桌台边的矮榻四周都找了找:“奇怪了,这匣子怎么没看见了。”


    喜春心头一个咯噔。


    桌台、软塌,这会儿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


    那便是先前周秉问她这书房的东西是不是都可以看,她还十分正经的说过可以看,绝对没有甚见不得人,不可告人的,当时他所在的位置便是在这软塌上,她还亲耳听到过翻阅时纸页摩擦的沙沙声,以为他在阅览书籍。


    喜春整个人往后跌了跌,四肢都发软。


    她说错了,其他地方确实没有任何不可见人的,但那些私信中却有好几回她怒极骂周秉的话!


    她提着裙摆便往正院跑。


    巧香一愣,忙叫道:“少夫人,少夫人!”


    小书房离正房不过几步路远,过了花台阶梯便到了,喜春跑得快,一早只松松垮垮鬓着的钗都摇摇欲坠的。


    她喘着气儿站在正房门口,只见对着房门的躺椅上,周秉斜斜靠着,身上还是宝蓝的锦衣和披风,发丝披散在身侧,在他身边的小桌上,正躺着一个叫喜春十分熟悉的牡丹匣子。而他手上,指尖正捏着一张薄薄的信纸。


    他脸上是惯常的没有表情,但喜春就是凭着直觉,觉得他现在在不高兴。


    周秉也听见了脚步声,从信纸上抬起头,黑沉沉的目光直直的打在喜春身上,良久,突然莞尔一笑起来:“夫人可当真好文采。”


    “为夫也不曾想到在夫人心中,为夫竟是一个卑鄙无耻的浑蛋?”


    他只随手抽了一张就看到这样精彩的事情,周秉不由瞥了瞥身侧匣子里躺着的一摞信纸,还十分高兴似的朝喜春招招手:“来,既然是夫人写的,该由夫人来读一读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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