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
已修啦。
因为前一日的事, 喜春被迫念了大半夜的信,周秉耐心十足,披散着乌发斜斜靠在软塌上, 黑沉的眼眸半垂, 漫不经心的,听到有关他的话还抬抬眼皮,饶有兴致的鼓鼓掌, 苍白的嘴唇一抿,夸她文采斐然。
呵。
今日是周珍回门的日子。
魏国公府在盛京,与周家只隔了七八条街, 坐马车不过一时半刻就到了, 周珍夫妻早早便来了。
喜春起了身便去了正院,临走瞥过床上微微鼓起的颀长身影, 长长的乌发遮掩了脸颊, 凛冽张扬的眉眼收敛起来, 像极了斯文儒雅的大家公子。
可惜, 性子实在恶劣!喜春就是这个深受其害的!
她哑着声儿, 老太太以为她这是受了寒, 叫人给备了碗去火的茶汤来。
周珍羞羞怯怯的做在老太太下首,满脸红晕, 身着一身大红, 脸颊红润,眉梢春浓,跟在娘家时的容貌略有些不同, 以前若是七分容貌,现在便是九分了,喜春惊叹这嫁人能变好看的, 认认真真在周珍脸上看,把周珍羞得不敢见人。
说来她就不成这般过。
晌午用过了午食,周珍夫妻便回魏国公府了。
喜春一行回秦州府的事便提上了日程。临行前,喜春亲自去了炭司,在炭司处定下了一船石炭,石炭也有几种种类划分,有开凿后出来的大小石炭,也有用炭粉而制成的一四方砖头般的,名为炭墼,另还有无烟炭等。
喜春定下了大半船石炭,小半船炭墼,些许无烟炭。
这些定下的比例也是喜春仔细推断过的,开铺子的商户选择货物是头等重任,得分析铺子的位置和往来客人的家境情形。石炭买卖不挑人,不拘男女,便如那吃食一般,是人尽皆需,吃食许还得担忧个人口味儿,石炭却不挑,家家户户一日三餐皆需要它,石炭便宜,烧火快,且还不需人一直守着,没有哪家娘子不爱的。
喜春是与谢炭司定的契约,谢炭司仍旧是那副正经严肃的模样,待双方定下契约后,叫了炭司的人把契约存了档,亲自送了喜春出门。
路上,谢炭司难得说了句:“下官还以为此次与周家做买卖,该是周东家亲自来了。”
周家三房周秉的事盛京城里有心了解的也都知道几分,再则那日府衙敲锣打鼓的送了锦旗来感谢,可是把大晋好百姓周秉好好表扬了一番的,谢炭司对此也有所耳闻。
“周东家可好?”他问。
喜春回道:“都好,不过要叫炭司大人失望了,周家的石炭买卖往后还是叫我这个妇道人家来跟谢炭司打交道了。”
“我们明日便要启程回秦州府了,往后谢炭司若得了空来了秦州府,便登周家人,叫我们好生招待你一番。”
谢炭司客客气气的点头:“那就先谢过周夫人了。”
他把喜春送到大门处,见喜春同他福了礼,返身上了早早候在门外的马车,掀开车帘时,谢炭司仿佛见到马车里有一片宝蓝色的云纹锦衣一晃而过,很快,马车就远去。
*
宁家村里,宁家收到了一封从盛京寄来的书信。宁书当着一大家子的面儿开了书信,看了看,在抬起脸,他脸上十分复杂了:“爹娘,咱妹夫还活着!”
宁家哪儿来的妹夫,宁家统共只有宁喜春这一个闺女,宁书说的自然就是亲妹子宁喜春的夫君周秉了!
“还活着?”宁父正端了茶水,闻言便被呛住了。宁母陈氏给他拍着后背,嘀咕句,“这当真是死得容易活得也容易了,你看看你妹子有没有说到底是为何。”
喜春写来的信中虽没有一五一十说了周秉的情况,却也介绍了三言两语的,宁书也照着念了,“依着喜春的意思,这妹夫怕是身上伤得不轻。”
宁父喘过气,叹了声儿:“也是遭了大罪了。”
陈氏心里更复杂一些。
他还记得当初那个被她给骂跑的后生,怎么都没料到,她以为的登徒子就是自个儿的亲女婿?
回头丈母娘跟女婿见了面儿,这话要怎么说?
不是故意骂的?
陈氏原本觉得女婿没了,这事儿也就翻篇了,但现在他又活了,心里就顿时急了起来,也没打算瞒,把当日的事给说了一遍。
宁父问:“你怎就认定那是人周秉了?”
陈氏便说起了喜春在河边洗衣裳的事儿,以及周秉在周家书房里藏画,丈母娘的脸一翻。
之后定下亲事后,莫怪没见人登门儿,可见他也没好意思来。
官道上,几匹马车先后停在了路旁的驿站外,马车旁,还有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护卫,等到了驿站,护卫们先行下马,看过了四处后,这才请了主子和几个小主子下车。
这一行,正是喜春一行人。
驿站负责接待的人从里边一出来便见这阵仗,四处一看,见了喜春这叔嫂几个,顿时一惊:“是你们。”
巧得很,来时喜春叔嫂几个也在这驿站停留了好几日才走。
商户入驿站需缴纳大笔银子,多住上一日花费就是不小的数字,当时他们叔嫂几个还停留了好几日,每日好吃好喝的,住了好几日才慢腾腾的赶路,与别的行人全然不同。
要知道,便是商户也不见得都是有银子的,更有那等有银子也舍不得花费的,住上一夜便急匆匆走了,并非是那等歇脚的店家,他们叔嫂几个走后,驿站里还讨论了好几日,说也不知这路过的是何等人家。
再一见这一行人,驿站里里外外都知道了。
送钱的来了。
不过跟上回相比,这一回倒是多了个病泱泱的男主子,墨色的锦衣下裹着雪白的披风绒毛,白着嘴脸儿,驿站的人不过多看了他几眼,就见他黑沉沉的眼看了过来,幽冷凛冽,当即不敢再看。
喜春一行果真又在驿站住下了,每日熬药看书,溪边钓鱼,埂间摘野菜,当自己家庄子上一般。
周嘉兄弟三个最是高兴,这两月在喜春有意的引导下,最小的辰哥已经跑得十分稳当了,周嘉、周泽两个在小溪沟玩耍,喜春就亲自抱着辰哥儿,叫他摘摘旁边的小花小草,他们打从盛京启程,如今也过了半月有余,如今不过刚立春,溪水还是冰冷刺骨,就是周嘉两个也不敢叫他们贪玩,只能玩上一刻就不许在水里摸来摸去的。
小孩儿对这种小溪沟没有抵抗力,就喜欢摸着里边的小石头和鱼虾玩,他们明日便要继续赶路,这会儿喜春抱着辰哥儿,站在周秉身侧,等周嘉起身回去,这时候正午,驿站已经备好了饭食儿。
两小子嘻嘻哈哈的,手一扬,一条泥鳅被甩了上来,正砸在他们面前。
喜春出身乡野,见惯了田地间的野物,正要拿了脚尖轻轻踢开,又见今日穿得是一双珍珠绣鞋,倒是不方便了,手上又抱着人,便叫周秉动一动。
周秉几乎是黑着脸看着搁在自己鞋面上的尾巴。
他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嘴唇都抿成了一条线,一动不动的。
“唉,那是我的哥哥”周泽率先跑了过来,都没看到大哥,捡了地上的泥鳅就跑。
周秉身子肉眼可见的松了下来,极快的往驿站的方向走。
喜春只听一声溢叹,便见人大步走了,那副模样,像是有甚在追着一般,喜春抱着人站了好一会儿,突然福临心至。
他,莫不是怕吧?
喜春小脸儿漾着笑,只觉得周秉在她心里高大的形象轰然坍塌,他向来不苟言笑,气势浑厚,那副言谈间运筹帷幄的模样,喜春面对他时总觉得会矮上一头,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怕惹了人不悦。
如今发现他竟然连这么个小东西都怕,心里对他的隔阂顿时就消了。
回了驿站,果然午食已经备好了,喜春不着痕迹看了一眼,周秉脚上的鞋子已经换过了。
夜里,巧香两个铺了床下去了,喜春照旧看了会账册,待过了二更天才上床,周秉也捡着一本书在看,见状只搁了书,吹了一旁的烛火。
次日,他们结了账,重新赶路。
又过了半月,马车终于驶进了秦州府,一路向着周家而去。早便得了消息的甄婆子前一日便叫丫头把府上里里外外给洒扫了,等他们马车一到,已经带着丫头小子们候在了门外。
周秉一下马车,等候片刻的甄婆子便带人迎了上来,红着眼:“大爷没事,大爷回来了,我老婆子可算等到大爷平安无事了。”
甄婆子是周秉的奶嬷嬷,周秉对她还是有两分敬重,伸手扶起人:“老嬷嬷忧心了,我无事的。”
王氏、王婆子等人也哭,甄婆子哭是带着一片真心,她们是觉得终于熬到见光那一日了。
王婆子尤其如此,哭得嘶声力竭的,喜春在时,她一月里多是称病不来,周秉一回来,她倒是跑得快了。
甄婆子抹了泪儿,顺着起身,暗瞥上周秉一眼隐隐的不耐,拉了这王婆子一把:“好了,哭两声就得了,主子回来可是天大的好事,都别挡着了,快些叫主子进去好生歇一歇。”
王婆子打了个嗝,幽怨的看了她一眼。
周秉垂下眼,抬腿进门:“进去吧,府上府外有什么事儿便同夫人说,夫人公正,定不会委屈了谁。”
这是摆明了给喜春撑腰的意思。
王婆子再多的不甘愿也只得咽下,她得罪了喜春,子女在府上也没讨到甚顶好的差事,更不敢违背了周秉的意思。
甄婆子点头:“对对对,快进去,大爷这回可是那戏园子唱得去历劫儿去了,往后咱周家定是无病无灾的了。”
一群人朝里走,落在最后的王婆子没人搭理,先前跟她一起哭的王氏也不敢哭了,灰溜溜的进了门儿,她先前还特意跑到三少爷跟前儿晃了晃,往常总会王嬷嬷的唤她的三少爷现在瞧她的目光陌生得很,叫王氏心里凉到了底。
说起来王氏也并非是周家签了契的下人,她是以奶娘的身份进的府,在府外是有家的,是周家当时从普通清白人家的奶娘中挑出来的,入了府,奶少爷,每月按时结她银钱。
不少大户人家的奶娘都是这样请进门儿的,看在奶娘奶大了少爷一场的份上,便会叫她留在府中,就当多养一个人罢了。但实则,若是主家只消说上一声不需奶娘了,叫人走也合情合理。
王氏害怕被撵出府,老老实实的。
喜春实在太忙,一回到府上先召了各家掌柜,把账目公布,入了账房,又亲自去了旧巷的铺子。
旧巷铺子已经被打理干净了,从里到外的都被修补了一番,柜子箩筐柜台也安置了进去,喜春召了各家掌柜时,也问了他们是否收到了寄来的石炭?用得如何?如今可有宣扬出去等。
这些掌柜先去见过了周秉,知道如今府上还是少夫人掌家,丝毫不敢藏着,都说收到了,做主每户给分了一份,回家后便给了家中妻子,只用了一回家里就没人说这石炭不好的。
“不都说口说无凭,眼见为实吗,余下的石炭尽数被拿去放在玉前街上,岁节那日沈家弄了个沈家灯,整条街上都是花灯,我们就借了这花,弄了个周家炭,取了炉子来当场给人瞧瞧。”
花灯年年有,石炭虽是厨房里用的烧火炭,但秦州府上下可没听过石炭的大名,又听介绍说如今盛京家家都用石炭,是朝廷开采来的,噱头一足,就把沈家的沈家灯给盖了过去。
喜春一到旧巷,这四周的邻里就围了过来,问起了石炭的事。
如今不过刚到二月,大河上的冰正在消,石炭要从盛京运过来,得等上半月后了,外加这运来的七八日,在三月才可以下货。
货物方面签过了契约,铺子也已备下,这石炭铺子便只差一个掌柜了。
周家如今的掌柜数十,每位掌柜都有自己的铺子,实在抽不开身管上两家铺子,最后喜春折了中,叫各家掌柜举荐个性子稳妥的来,若是看过可行,待下月便可以走马上任了。
喜春忙完这些,回去后还一五一十跟周秉说了。
他问:“夫人不聘上一个宁家族人来帮忙打理一下?”
喜春摆摆手,数给他听:“请谁?宁家族人都在村里,沿村而居,村中人识字者不多,关系好的人家也并无适合的,那等关系不好的请来也是添堵,给的工钱少了说我心坏,给的工钱多了也不知值不值,不知道有没有这份能力,要是贸然请了人来,万一不合适再退回去可是得罪人的。”
“外人就不同了,事情不成仁义在,铺子挑人,人也挑铺子,大家不拿情分说事,只摆事实讲道理,挺好的。”
她大哥在镇上当账房,当年家里就是没吃过这亏,村里有人求上了门儿,说叫他大哥带去做个小二,端端盘子洒洒水的,她们家没拗过,应承了下来。
结果人带了去才发现那村里族人嘴不甜,是个闷葫芦,连个客人都不会招呼,每回人来了就往后缩,人掌柜不乐意,要退了人,也说结工钱,但那求上门的人不高兴了,不去找那掌柜,反而说她大哥不好,一个村的也不知道拉一把,要他们赔钱。
那时喜春年纪还不大,却也记得清楚,记得两家吵得厉害,这本就平平的情分直接就坏了,那家人确实不好,但大哥看在那家小子勤快的份上,到底给他换了个工,去搬抬下货。后边倒是没闹了,也算那家小子有心,逢年过节还送俩瓜果来做个报答。
周秉撑着下颚,见她小脸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眼中满是笑意。她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原本在他面前生疏拘谨的那副态度渐渐没了,如今现在这样,显然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人一般。之前她避他都来不及,哪里还跟他讲从前?
周秉一直在为了两人之间这份隔阂而努力,也一直在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但遗憾的是,一直到出了盛京,喜春一直都对他不温不火的,有时还不喜他接近了去,周秉不知这种转变从何而来,又为什么改变,但如现在这般他却是十分满意的。
嘴角不知觉的朝上翘起:“行行行,不请不请,府城里这么多铺子,除了掌柜外,还有许多经验老道又忠厚的伙计,从里边挑上一个就行,从伙计当掌柜,谁不乐意的。”
喜春点点头,她就是这样想的。
自己的钱,爱怎么花怎么花,何必去花钱找罪受呢。
要真说起来,整个宁家村也不是找不出几个好的来,只是喜春跟村中人接触不多,对他们也不了解,到底也不想找麻烦,直接寻了那等有经验的也轻松许多,不至于样样都要操持。
“渴了吗?”周秉等她说完后,递了茶水去。
喜春接了来,朝他道了谢,就着茶水喝了好几口。
铺子上的事解决了,该去拜访岳家了。
周秉身子大好,只登门坐一坐也是使得的。
那王婆子找了来。
她来时都打听清楚了,说夫人方才叫人备了车出门了,王婆子这才敢偷偷摸到周秉跟前儿,见了人就跪伏在地上。
她仗着丈夫跟着出去跑货得了病过世,心里一直觉得自家男人这是为了周家牺牲,周秉给她的补偿她拿得得心应手的,觉得这就是周家欠她的。
是以她从来不觉得受之有愧,她为何要愧疚,若不是周家的错,哪家主子会这么大方赏下人宅子银子?
推己度人,至少她是不会的。
“大爷,当真不是老奴的错啊,老奴这人你也知道,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就跟那老黄牛似的,在府上多年,跟我家那死鬼一样,可是一辈子都在周家服侍,也没做过那等没良心的事呢,少夫人冷不丁的就夺了老奴下单子的事儿,可叫老奴这一张老脸都没了,那些下人背地里都在说闲话,叫老奴回去就病了一场,若非不是听到大爷你回来了,心里突然有股气儿了,只怕也随着我家那死鬼一起走了哟!”
“大爷啊,你就可怜可怜老奴吧。”
王婆子回去后觉得她应该再争取争取,周秉对府上积年的老人都大方,也念旧情,还有她那男人的事,向来对她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只要在周秉面前哭一哭,嚎一嚎,总能捞些好处,最好是把那下单子的活计给重新夺回来,下那宁氏一个没脸。
先前那翠衣阁有她表妹在,每一季她能抽好几十俩,一年就是上百两,再有针线房也归她管,那些针线头别看东西小,但给主子绣的线可是上等的好线,一个线头好几俩银子,早前家中就三个主子,她跟着一起采买,随便多报一些,那些空出来的银子又到了手,几年下来,光是银子都该有千俩之多了。
这么庞大的利益,如何叫人肯轻易舍了去?便只有一分能拿回来的可能,她也要试上一试。
万一就成了呢?
周秉正在养神,被王婆子给吓了一跳,薄唇勾出一抹嘲讽:“可怜你?是你想告老还乡不成?”
“看在你男人的份上儿,你便颐养天年去吧,往后针线房的大小事务就不用你操心了。”
王婆子傻眼了:“不是,大爷啊,老奴、老奴用不着啊!”
周秉看着她:“回去吧,爷不是傻子,水至清则无鱼,贪墨并非无可饶恕,只你又贪又蠢,少夫人进门后,你一个下人处处与她作对,在其位又不做正事,是不是觉得你人老了称病了就没人奈何得了你了?”
周秉告诉她:“你错了。”
“不止我,就是少夫人也能处置你,夫人不处置你,是因为你还不够重要!”
“大、大爷,我家男人可是为了周家才死的啊!”王婆子结巴起来。
周秉挥挥手,玉河带着人把人抬了出去。
他坐在房中,静谧的室内突然只听他嗤笑一声儿,黑沉沉的眼眸是高高在上的不屑,锐利的眉峰上挑,淡薄苍白的嘴唇只隐约见到一个嘲弄的幅度。
院子外的喧哗声很快没了,随后是玉河来回话:“爷,人已经赶出去了。”他迟疑了片刻,方又问,“这王婆子贪了不少银子,可要搜一搜她家。”
“算了,赶出去就行了。”
王婆子对周秉来说并不重要,“你可知如何”何如讨好岳家?周秉刚开了个头,又想起他的贴身小厮还是个孤家寡人,顿时歇了问他的心思。
“算了,连我都不懂,你就更不懂了。”
身边没个能说得上话,出得了主意的,周秉抬步步出房中,想了想,伸手拢了拢领子,转身朝书房走去。
这书房自打喜春入过一回后便又封了,平日丫头们洒扫时都特意避开了此处,都知道这是大爷最后走时留下的,里边一应还是临走时的模样,怕触景伤情,丫头们没轻没重的,主子们便下令不许叫人靠近。
喜春回来后顾着石炭的事,也忘了叫人重开门洒扫一番。
周秉几乎一推门便闻到一股潮湿的味道,不悦的皱起眉,又见书房里处处灰尘,像是多年无人踏足的房舍一般,顿时沉下脸。
玉河跟着进来,忙解释起来:“爷息怒,这书房一应都是爷走后留下的模样,大夫人和夫人也是想留个念想,便不叫人洒扫。”
周秉颇有些迟疑:“我走后?”
“是,那时爷正接到关外的传信,从那回离开书房后,这房里一应都是那时的模样。”
周秉大步向前,果真在书桌上见到了已经干涸的墨汁和笔墨。他又看向桌面,脸色一变,雪白的衣袖拂过桌面儿,刹那就沾上了灰尘,但周秉却盯着画卷上被晕染开的痕迹,黑沉的眼辨不清情绪,只听他问:“这房中谁来过?”
玉河很肯定的回答:“少夫人!”
第42章 第 42 章
她知道了!
喜春是下晌回的府上, 回房时见周秉正捡着本书靠在榻上,便先去里间换了套家常的衣裙出来,坐到一旁的书桌上看起了账。
这几月府内堆积了不少账务, 这些账务没有送到盛京去, 留了下来,喜春回来后,甄婆子便叫人送了来。
周家府上有厨房、针线房、马房、门房、花房、库房, 库房,以及主子的院子,各房又有采买、耗损, 花费最多的是厨房和针线房, 花房、马房花费的银子也不少,喜春一条条看了去。
花房在年前购置了一批花草, 马房养马需要马料, 进出马车的损耗、维护, 大门处的油漆, 厨房的瓜果采买、新衣、摆件儿, 从米面油粮都写了上去。
第二页上又详细添上了主子院子的添置、碎物。
府上的事情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喜春看了会儿便放下了,拿起了专记录着人情往来的册子。
如周家这等人家, 四时节气, 逢岁生辰,门房处便会送到许多送来的礼,去岁周家不太平, 由喜春掌家,在岁节时,平日与周家交好的人家也按惯例给送了礼来, 喜春不在家,甄婆子收了礼,也按喜春备下的回了去。
周秉从书上抬了抬眼皮,在背对着他的背上看了好一会儿,才微微侧了脸,神情寡淡的开口:“听说你叫人不洒扫小书房?”
他起了个头。
喜春不妨他冷不伶仃的来了这一句,放下账册,回道:“是,可是有何不妥?哦,是了,早前因为一些原因,这小书房就一直关着,明儿我就叫人去打扫了。”
当着本人的面儿,喜春也没好直接说以为他过去了。
周秉点点头。
喜春也不开口了。
他眉心微蹙,十分困扰,好一会儿又问道:“你就没有甚要问我的?没有要对我说的?”
他往后靠了靠,便是这副随意模样做起来也叫人赏心悦目。
喜春垂了垂眼:“没有。”
周秉一口气儿堵着。
他勾起唇角,带着一抹极淡的怒极而笑的模样:“呵,看来我对夫人了解得还不深,不知夫人除了文笔出众,能以笔杆子叫人无地自容外,还有这一份装聋作哑的本事。”
“哦。”喜春毫不动怒,收好了账册,看了看外边儿的时辰,“不早了,嘉哥儿和泽哥儿也快下学了,去用饭吧。”
周秉拉过一侧的被子:“不去。”
喜春看了几眼:“那待会儿我叫人给你送来。”
回应她的也是一个后脑勺。
喜春也不介意,出了里间,便带着巧云两个去了前厅。
巧云两个方才在外间也听见了他们的争执,两个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劝上一劝。小书房的事,爷不清楚,但她们伺候在少夫人身边,可是亲眼见到少夫人当日在小书房的情形的。
喜春本想直接去了前厅,出了正院,又拐了个弯去了引芳院里,她刚到,王氏就迎了来。
“小少爷呢?”
王氏陪着笑,哈着腰迎着喜春进了房:“小少爷正在午睡呢。”
喜春不可思议的看她:“午睡?”她指了指外边儿的天色,清丽的脸上十分难以置信。
都到快进晚食的时辰了,这叫午睡吗?
喜春深深看了眼王氏,踏进了门儿,直奔周辰的床榻而去,这会儿周辰确实还在睡着,小脸儿红扑扑的。
她四处看了看,捡了架子上的衣裳,先放进被窝里暖上一暖,便轻轻揭了被子,把周辰从床上抱起来,给他穿好了衣衫。
王氏迟疑着上前,忍不住开口:“夫人,小少爷其实也没睡一会”
喜春亲自把鞋袜给他穿上,抱着人就走,一踏出门儿,带着丝丝凉气儿打在脸上,周辰不由揉了揉眼,见是喜春,双手又圈住她,软软的喊:“嫂嫂啊。”
喜春在他头顶上摸了摸,抱着他走了一会儿,等他整个人清醒了过来就放下地,带着他围着花园子走上一趟这才到前厅里。
这王氏是留不得了。
夜里,喜春也没忘了叫丫头先给周秉送了饭菜去,送饭菜的丫头很快又回来了,手上还端着盘子,被原封不动的给退了回来。
周嘉格外担心:“嫂嫂,哥哥是不是又不好了?”
喜春道:“没有的事儿,你哥好着呢,他就是下晌里多用了几块点心,现在用不下了。”
周嘉拍了拍胸脯,送了口气儿:“哥哥没事就好。那嫂子,既然哥哥好了,那府上那一匣子香烛都烧了吧,我大哥不需要了。”
他们回来时,周嘉曾见府上小子曾经抬了一匣子的香烛。
喜春回他:“早就烧了,这些事儿你就别操心了,安安生生进你的学吧。”
周秉还活着,那曾经周家做的衣冠冢就得撤了,周家特意请了人挑了时辰,把衣冠冢撤掉,这些香烛便是那时候烧的。
周嘉这才不问了。
等用了晚食儿,喜春照旧陪着他们兄弟几个在府上走了走消了食儿,把人给送了回去,把周辰亲自交给了甄婆子,叫她重新挑一个妇人来照顾着。
“那王氏?”甄婆子问。
“请她出府吧,左右辰哥也这么大了,用不着吃奶了,你找个擅带孩子的来,别叫跟这王氏一般,只图舒心想攀主子,也不管好赖。”
甄婆子早觉得王氏不着调,如今被辞退也不意外,当即便应了下来。
等跟王氏一说,王氏都气疯了,她扯着嗓子喊:“凭什么要辞退我,你们这大户人家欺负人不成?我这带孩子容易吗?都带这么大了,没点功劳也是有苦劳的,现在不要人了就要赶人了?没门儿!”
甄婆子道:“还不是怪你自己,谁家这么带孩子的,你这么大人了,几时该做什么你不知道?叫你带人你带不好还白养你呢?”
“你带孩子不容易,主家是没给你工钱吗?”
喜春踏进门儿,天色已经淡了下来,华灯初上,橘色的光打在房中,平添上一股暖色。
周秉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喜春叫人把饭菜端了进来,亲自放到桌上:“大夫说你身子要多补一补,这是厨房里特意熬的。”
他眼眸微垂,淡色的唇抿成一线。
喜春见状,走过去坐在身侧,清了清嗓子:“行,这是你非要叫我说的。”
“书房里那副画我确实知道了,且,我娘也知道了。”
周秉蓦然看向她。
去往宁家的路上,周秉问喜春:“不知岳父岳母有何喜好?喜欢何等谈吐?我这般衣着可能入了岳父岳母的眼?”
周秉一扫平日的冷淡,面儿上带着焦急。
喜春说:“我爹娘都是极好相处之人,你放心吧。”
周秉不知听没听进去,马车很快进了村里,早早得了信儿的宁书带着兄弟几个来迎一迎这个妹夫。
下了马车,进了门儿,等见到宁父陈氏,周秉从玉河手里接过一枝藤条,躬身往前一递:“是女婿叫喜春受委屈了,岳父岳母罚我便是!”
正所谓负荆请罪。
周秉坐在软椅上,对面坐的是岳丈岳母,四位舅兄在侧。
喜春被大嫂赵氏给拉到房中,二嫂唐桂花也挤了进来,还抱着月茹教她喊姑姑。
赵氏拉着喜春的手:“现在好了,妹夫回来了,我瞧着妹夫一表人才,对你也好,以后嫂子也就放心了。”
唐桂花点头:“对,嫂子们太担心你了!”
喜春眼里闪过笑,说大嫂赵氏担心她喜春是信的,早前还在娘家时,她们姑嫂便很是亲近,但若说同二嫂唐氏
喜春仰着小脸儿看她:“二嫂,方才来时带了好些土仪,有吃食布料,都是盛京里最时新的,娘这会儿没空,你帮着把东西收一收吧。”
“我这就去。”唐桂花二话没说,转身就去,还把月茹给留了下来。
喜春早前在娘家时可是带惯了家中两个侄女侄女的,见状把月茹给放到榻上,叫她跟兄长子仪一起玩玩。
赵氏含笑同她道:“都说嫁人后的女子总是不同,嫂子原是不信,可今日却是信了。”换了小姑子早前在娘家时的性子,可不会故意把弟妹给支开。
喜春从来性子温顺,不喜与人争辩的。
“嫂子,瞧你说的。”喜春挽了她的手,小脸儿凑近了几分:“我这回是有些话想问问嫂子。”
喜春是想问问赵氏拿个主意,有没有甚法子叫人不要太粘人。
赵氏微愕:“就这啊?”她哭笑不得的点了点喜春,“你可知有多少当娘子的整日盼着夫君多家来几回,多看上几眼呢?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便是她,也多少回盼着宁为能多些时日陪着他们母子。
喜春撇撇嘴儿,轻轻脆脆的:“不好不好,这要整日对着岂不是看腻了去,我觉得像嫂子你跟我哥这样就挺好的,白日里各有事忙着,夜里也能好好说说话的。”
赵婉露出几丝苦涩,点点头:“是,以前是这样。”
喜春立时察觉到了,反手握住她的手:“嫂子,怎么了?可是我大哥对不住你?”
赵婉向来沉稳,早前喜春在时姑嫂两个还能说说话,她跟唐氏又说不到一处,便是心里有些不虞也放在心里,现在被喜春问及,顿时眼眶一红。
“你哥、你哥好些日子都早出晚归了,甚至有时连家都不回,说晚了,就歇在了镇上。”
喜春:“他一个账房先生早出晚归做何?”
赵婉咬咬牙,凑到喜春耳边:“我在你哥身上发现了一张帖子,是县里明月茶坊的。”
喜春没听过:“这明月茶坊做何的?喝茶吗?”
赵氏无奈瞪了瞪她,刚想说她瞧着精明呢,“喝甚茶,是那等喝茶听曲儿的地儿!里边甚样可说不定,我瞧妹夫这一表人才的,那周家又是出了名儿的富豪,不知多少人给他下帖子请他去呢,你可得把人看紧了呀,你大哥都有人请了,何况他的?”
“要真去了,你到时候连哭都找不到地儿哭的。”
作者有话要说: ~女性不能承受的痛到访,我本来想写个V2,实在腰酸背痛写不下去,就把写好的1000字加到这一章上了。
第43章 第 43 章
怕喜春不信, 赵婉还把自己偷偷藏着的明月茶坊的帖子拿给她看。
“你哥有两回吃醉了酒,这帖子叫我给拿了,你闻闻, 这帖子上可是香得很。”
喜春接了来, 入手的帖子是用上好的纸页制成纸板,丝毫不刮手,反倒带着细细的如丝的光滑, 纸板淡金的镶边儿,刻着明月茶坊几个大字。
“是不是太香了。”
喜春认真点头:“这帖子应该很贵。”
喜春拿到手上注意到的第一眼不是样式、香味等外观问题,而是先看这帖子的纸页质量、所需厚度的纸页, 并在心里先暗自算了下这个帖子的成本。
帖子是身份认同, 喜春也是做买卖的人,站在商户的立场上, 能发这种帖子出去, 多是冲着别人的身份, 或是在铺子里消耗的数额, 否则随意发这等帖子, 岂不是乱了套。
那些有钱人可没几个愿意不如他们的手持着与他们相同的帖子。
喜春把帖子放在一旁, 认认真真告诉赵氏:“嫂子,家中的银钱你可得捡好了, 莫要叫我哥偷偷给拿走了, 可是拿不回的。”
这事儿赵氏倒知道:“你大哥说是东家掌柜们请他去的,再有平日里在镇上结交识得的账房先生们,不是他自个儿去, 你大哥以前老实,要没人请他去,他哪里找得到这些地方的。”
“那以前怎的不见人请?这茶坊去一回应也不便宜。”
人都是趋利避险的, 早前宁家不过只有一个秀才公,下无助力,后继无人走上科举之路,要等再有子孙出头得十几年后了,交情平平,宁书一个账房自然没人搭理,可如今他家不同了,找上门攀关系论交情的就多了。
酒桌茶桌上,多来上几回就能称兄道弟了。
赵婉又说起,连宁书一个账房都有这么多人上赶着请他去喝茶听曲儿,要换了周秉来,下边的掌柜、外人的东家们只怕更多了。
喜春朝门外看了眼,母亲陈氏不知道在说甚,几位兄长在应和,周秉一面儿点头应承着,一手抵着唇遮掩嘴里的闷哼。
喜春起身,回了大嫂赵氏句:“嫂子放心吧,你看他现在这模样,就是有心去听曲儿喝茶也没这个精力的了。我先去熬药了。”
她几步出了门儿,赵婉在后边道儿:“你二嫂正在灶房呢,你叫她熬一熬就行,你的房间昨日我洒扫了一边,被褥甚也都给换了,你叫妹夫去歇一歇。”
“嗳。”喜春应道。
她这回来,身边只带了巧香一个,一进房里,喜春也没顾得及看,先找了带来的行礼,拿了一副药出来,交给喜春,叫她送去灶房给了二嫂唐氏,请她帮着熬一熬,整理起了行礼。
这房中一应还保持着原样,床,柜子,桌椅并着镜台箱笼,连镜台庞那盘野花都还生得茂密。宁家村离府城是有些距离的,路面儿也不大整齐,少有官道儿,坐马车上都很是颠簸,一来一回少不得要费上一日功夫,周秉身子才好了些,喜春也不敢这般折腾,来前就说好了,要在宁家住上两日才回去。
唐桂花接了药,看在喜春这个小姑子回门礼这般丰厚的份上儿,当即就应承了下来,先给周秉这个当妹夫的熬了药,还主动做了晚食儿,都不叫陈氏这个婆母催一催的。
宁父几个对周秉该说的,该问的都问完了,知道他帮着破获了大案,还对他十分认可,笑意妍妍的招他用饭。
全然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模样。
只有四哥宁乔站在喜春一边,态度还很坚决:“妹妹,这回我也是看他还有病,要不然就凭他叫你受了这么久的委屈,我就必不能放过他的。”
宁乔早前生过那等阴暗的心思,周家家大业大,这自古男子薄幸,周秉又生得这样一副样貌来,一看就是招花引碟的,他要是不在了还好,就怕以后惹了妹子伤心。
现在也只有他多看顾下,断不能给他叫妹子伤心的机会。
庄户人家晚食用得早,宁家用了饭,外边天色还早着。陈氏拉了拉喜春,悄悄带到一边:“这天儿还早,你带周秉在外边转转,消消食儿,快去。”
说着还推了喜春一把。
这也是亲娘了。
喜春朝周秉问了声儿:“你要不要歇歇?”
周秉反问她一句:“不是要去走走吗,娘说得对,消消食儿对身子好。”
他身板挺着,雪白的披风在他身上更衬得人玉树临风一般,脸色一如既往带着苍白,但那双眼却异常明亮,宛若漫天的星辰被收入其中,叫人看着便忍不住沉溺进去,精气神甚好模样。
喜春朝他瞪了瞪,打头带着。
不知道的,怕是以为着是亲儿子吧。也不知道他们两谁才是亲的。
这会儿外边有不少村里的人走动,见了他们在外走动,远远便给喜春打了个招呼,又往她身后的周秉身上看了看,见他通身气度,没敢打招呼。
宁家村背面靠山,水流多,有一条小河沟,那上游有水井,村里家家户户都在上游挑水,下游则是村中妇人们平日洗衣用。
喜春走到那棵歪脖子数下,朝河沟前指了指:“那里你可还记得?”
她目光带着戏谑,周秉侧着脸儿,冷声冷气的:“不记得了。”
喜春轻笑一声儿。
惹得他不悦的看了来,郑重其事的加重了语气:“不记得了。”
喜春敷衍的点点头,又带着他走,路上还碰到了宁三婶儿。喜春正要跟她打招呼,却不料宁三婶见了她们脸一变,急急忙忙就绕道走了。
往常时,这宁三婶见了他们这些晚辈儿,可没少的摆着长辈谱儿。
喜春准备回去问问,还没到,就见一马车停在门口,主人没露面儿,只来个接人的车夫,说是接宁书去县里坐坐。
有那帖子在,去哪里不言而喻。
宁书登了马车,给赵氏说晚些会家来,喜春大嫂赵氏模样瞧着不情愿,但宁书也讲了并不是甚风月场,只是人请了,又亲自到家门来接,到底也抹不开面儿不去,只得由了他。
二嫂唐桂花在一边不大高兴:“大哥当了账房就是不同,三天两头有人请了去吃喝的,可比在家中吃得好。”
赵氏一惯不跟她计较,这会儿忍不住回了句:“既然你觉着好,不如下回叫你大哥把二弟也带了去,兄弟俩一起去享福多好的。”
是夜,喜春想起看过的那张帖子,问周秉:“这个叫明月茶坊的到底是何去处?我瞧大嫂好像知道些什么,又说只是喝茶听曲儿,那喝茶听曲儿的地儿有甚不大放心的?”
喜春一直没怎的放在心里,因为周家名下就有茶肆,茶肆中铺子清雅,桌椅、器皿都十分讲究,三五不时还请了说书人在茶肆里讲上一讲,去的人可不少。
他们周家是喝茶听书,别的茶坊里有喝茶听曲儿的也实属正常,所谓各花入各眼,有人喜欢听书,有人偏生就喜欢听些小曲儿,喜春想象中,她大哥宁书与那些掌柜账房的进去也是这样,点上茶点,请人唱上几曲儿。
喜春唯一忧心的就是怕宁书花钱如流水,如今是别人请,可他们自小受宁父教导,兄妹几个都不是那等贪小便宜的,吃了别人的,总是得还回去,到时花光了银钱,家中用度可就紧了。
周秉眉峰一蹙,解着披风的手一顿:“你从哪儿听说的。”
喜春:“大哥手头有一张帖子,便是这明月茶坊的,方才那来接的,就是镇上跟大哥交好的东家账房使来的,说是去县里坐坐,还能去哪儿?”
周秉背着人,紧绷的下颚轻轻一松,换了身素衣,“那种地方啊,大哥还是少去的好。”
“你去过?”
周秉脸色冷淡:“做买卖的,这府城上下的铺子有几间是我不知道的。”他掀了被子一角,背对着她,“夜深了,早些睡吧。”
说完话,便闭上眼,一副不再开口的模样。
往日在家中,夜里二人都是喜春坐在一侧看账,他也坐在另一侧捡了书看,这还是头一回比她还先睡下。
喜春“唔”了声儿,没想出他今日是怎的了,便拿了本书看了看,把这事儿抛之脑后了。
前日喜春接了盛京炭司的来信儿,水路上的冰已消得差不多了,在月末便能把运了石炭到秦州府,喜春算了算日子,如今离月末也没几日了。
她想着铺子上的事,到夜深了才睡下。
翌日起了身,喜春出了房门,只见宁父在带着大孙子子仪念书,他人小小的,规矩却足,还走过来给喜春见了个礼。
大嫂赵氏站在门前笑盈盈的请他们去用早食儿,离得近了,喜春还见她眼下带着青:“大嫂,你昨夜里没睡好吗?”
子仪正好背着小手儿进门儿:“子仪、子仪暖和,娘抱着也暖。”
喜春哪里能不明白,“大哥他昨日夜里没家来吗?”
赵婉摇头:“许又是吃了酒,不便连夜赶路,算了,用饭吧。”
喜春两个在宁家住了两日,第三日一早用过了早食儿后才走,陈氏给她们添了好些时蔬瓜果,尽够喜春几个吃上好几日的了。
一回了府城,掌柜们举荐来的伙计也到了,喜春再三问过,才选了原在布匹铺子上当伙计的男子,不过先讲好了的,先叫他在石炭铺子上干上几月,若是干得好,往后便正式管着石炭铺子,若是不行,照旧回布匹铺子上。
旧巷的石炭铺子也做了个招牌,周家石炭铺。
周家是城中大户,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只要消息灵通的都知道了周家又接下了石炭买卖,这招牌一挂上,便知道离铺子正式开张不远了。
炭司亲自批下的买卖,背靠朝廷,有几个不羡慕的?只羡慕归羡慕,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却也纷纷差人送了礼来。
喜春忙着跟府城做木炭买卖的周王几家商户谈合作,便叫了人把这些礼都登记入册,等夜里才对着一看。
“这是什么?”喜春突然从那一堆礼当中抽出一张帖子,写着明月茶坊的名帖。
那帖子下还压着一顶上好的红珊瑚。
甄婆子帮着管着府上,这些礼便是她看着收的,闻言对了对单:“应是城东宋家送来的,他家是开茶坊的,算是同行了,逢年过节也给送了礼来。”
喜春随意点点头,把那张眼熟的帖子抽出来:“就是这家明月茶坊不成?”
“是这家。”甄婆子不比喜春,一见这帖子她就不大高兴,喜春上回只听周秉说了几句,对这明月茶坊却是不了解,见状便问:“嬷嬷,这明月茶坊可是有甚问题?”
“那可不。”
府城茶坊多,这些茶坊又分了不同的档次、规模、类型,周家的茶肆便是顶顶好的,有上下两层,里边格局清雅,一层受家中富裕的老爷们喜欢,喝茶听书,二楼则受文士喜欢,不时三五在此会有,余下听曲儿的也是如此,但除开这些茶坊外,也有那等花茶坊,是浪荡子弟专去的地方,良家子弟多是不进的。
这明月茶坊便属后者。
“那等地方,几十百俩的连个声响都没有,城中不知多少家的败家子没少捧着银子进去挥霍的,非觉着人里头的姑娘唱的小曲儿好,上赶着给人送银子,少夫人你说说这。”甄婆子摇摇头。
“还有这等地方。”喜春扣下单子,叫甄婆子把这些都入库。
甄婆子应下,见她走得急,多嘴问了句:“少夫人去哪儿?”
喜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还带着笑:“不是说那明月茶坊的小曲儿好听吗,我可不得去听听的?”
啥?
甄婆子恨不得打自己两嘴,叫你多嘴,她喃喃自语:“不对啊,那明月茶坊可不接女宾啊。”眼见人没影儿了,甄婆子也顾不得先把礼入库的事了,一屁股跑进了正院里,跟周秉急道:“爷,少夫人急匆匆出去了!”
周秉不急不慢的:“去哪儿了。”
“明月茶坊!”
作者有话要说: ~
第44章 第 44 章
周秉擅做画, 尤其擅画山水,山水画讲技法、意境、线条,以不同的线条构建不同的氛围, 早年在进学时, 画的山水便时常受到先生称赞,并曾在私下说起,周秉的文采远在另外季何等学生的学识之上, 他为人素有城府,若是踏足朝堂,也定会谋得一席之地。
但先生的话有误, 周秉不止弃文从商, 更是画山水改成了画人。
线条只能浅浅看出带着喜春的几分影子来,还不等把轮廓完整, 顿时手下一颤, 一团墨汁点在那眉峰之中, 透着薄纸晕染开了, 成了画卷上一副刺眼的痕迹。
这副画像毁了。
周秉顾不得这么多, 起身就要朝外, “明月茶坊!”
脚突然又放下,整个身子都放松了来, 重新坐回软塌上, 苍白的唇轻轻抿着,又抽出了一张画卷来。
甄婆子愣着:“爷,你不去瞧瞧。”
周秉轻笑一声儿, 黑沉的眼眸带着笑意:“明月茶坊不接女宾,少夫人就是去了也入不了门,待会就该回来了。嬷嬷也劳累一日了, 下去歇息吧。”
甄婆子一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明月茶坊都是城中的浪荡子弟们的去处,还从未听说过有哪家千金夫人们去喝茶的。
这一想,便也放了心。
“嗳,那老奴先下去了。”
周秉笔下重新转动,线条勾勒间,人影隐隐显现,可以看出约是一位模样清丽的女子,正手中捧着一盏茶递给身前高大俊美的男子,脸庞温顺,清灵的眼中满是道不尽的情意。
他含笑点点头,对这副画卷十分满意,搁下笔,就着一旁温热的茶盏喝了两口,“什么时辰了?”
玉河在外间回话:“回爷,戌时了。”
“夫人是不是早回来了,爷这里也忙完了,叫夫人命人摆饭吧。”
回话的声音顿时沉了下去,好一会儿才传来:“爷,夫人这还未归呢。”
玉河苦着脸儿,下一刻,里间的纱帐被人拂开,高大的身影从里间走来,周秉几个大步走到面前。
“夫人还不曾回来?”
“是。”
玉河又道:“夫人早前交代过,若是她家来晚,便叫厨房把饭菜备好,给送到各房去,小主子的院子甄嬷嬷已经叫厨房把饭菜送去了。”
“那我呢?”周秉脸色没甚表情:“夫人没说我?”
玉河小心看了看人:“厨房里一直备着饭食儿等着,只先前爷一直在忙,过来催过两回,小人叫他们先温着,要不,小人现在叫他们端上来?”
周秉看他一眼:“我一个人用?”
他大步朝外走,玉河愣在原地呆了呆,一时也没回过神儿来。
爷这话到底是甚意思?甚么叫一个人用?莫非以前爷不是一个人用饭不成?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叫人备车。”
玉河忙跟上,忙吩咐了下去,随着周秉脚步朝外走,“爷,都这个时辰了,咱们现在去哪里?”
周秉周得急,连披风都没披上,只身着一身宝蓝锦衣就出门儿了,他脸色苍白,更显得整个人添了几分病态。
他大步走着,只沉声说了句:“找人!”
喜春坐在包间儿里头,见里边布置华贵,名画如卿,处处彰显着奢华之气,与对坐的何夫人道:“这地儿我倒是头回来,要不是有何夫人的关系,恐怕连这门儿都进不了。”
何夫人夫家是做木炭买卖的,何家是秦州府炭买卖三家其中之一,令两家则是王家、周家,何王两家居大,周家居小。
喜春回来后,也约过这几家一起谈了合作,如今正在商谈细节的阶段,王周两家对喜春提议的采了他们的木炭放在周家石炭铺子上售卖的事并不怎么买账,觉着周家这般横空出世是横插一脚,分他们炭火买卖,再则周家的石炭铺子就在旧巷,都是一条街,凭什么要把自己的炭放周家铺子去?
只有何家在几日后给了明确的答复,只是喜春也不曾料到,何家出面儿的是何夫人。喜春在微愕之后,心里倒是十分满意。
何夫人是一位中年妇人,面容温和,穿着也不是那等非要穿金戴银的,袖子也是易方便行事的窄袖,平添了几分干练。
何夫人笑笑:“女人做买卖可不容易,有些人就喜欢这等茶坊,说是听着咿咿呀呀的曲儿有意思,便也只能请人上这等茶坊来了。”
她们所在正是明月茶坊。
喜春踏进来后,确实见过好些花团锦簇的公子踏入,熟门熟路的请了相熟的姑娘唱曲儿吃酒,一群人围坐着,倒是一副热闹之像,至于别的倒还不曾见着。
何夫人见她模样,许是知道她心里所想,低声解释着:“这明月茶坊的名声想来周夫人也听说过,咱们这二楼里倒是清净许多,外边除了热闹点倒也规规矩矩的,不过才戌时过呢,咱们还能再坐坐,要到了亥时前可就必须得离开了。”
她指了指楼上,唇边的嘲讽隐隐掩去:“夜深了,上头可就是丝竹靡靡了,可莫平白脏了眼的。”
何夫人说得极为平静,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了。
喜春倒不知这个中内情,如今被何夫人这一指出来才算作懂了,朝她道了谢。
何夫人摆摆手:“算不得甚,不过是在府城待久了,见得也就多了,周夫人以后多出来走走,这府城大大小小的,也没什么能瞒过你的了。”
何家以木炭买卖起家,一开始从庄户发展到如今府城的大户人家,都少不得这位何夫人拍板决定,家中大事也多是由何夫人做主,何东家管理木炭品质。
这会儿华灯初上,丝竹之音也传了来,喜春也点了茶坊的姑娘弹奏了一首小曲儿。姑娘端坐在屏风外,弹着琵琶,嘴里唱着吴侬软语,确实不失一番耳福。
一曲罢,姑娘告退。
“我瞧周夫人端方内敛,没料夫人也喜欢听这些小曲儿。”何夫人亲手为二人斟上热茶,抬头请她喝茶,这才说道:“说来,虽说夫人说要与我们合作,但其实我也想跟夫人合作才是。”
“哦?”喜春抬抬眼。
何夫人:“不瞒夫人,石炭的事儿我也了解过了,石炭取代木炭往后成为府城家家户户备用的炭火是大趋所致,炭司定下周家为石炭卖者,这点我们何家也是半点意见都没有的,与官府合作,我们何家目前还不够格。”
正因为何夫人有自知之明,是以她才想给何家谋一条路。她道:“我们何家也希望能从周家进上这石炭。”
喜春没料何家有这等想法,一时也没个主意,只道:“这事儿何夫人待我回去想一想,不管成不成,我也给夫人一个信儿。”
何夫人颔首。
她们刚说完,楼下一阵儿吵闹传来。
包间儿本就临窗,此时华灯初上,外边满目灯火正是好看之时,窗户半掩,喜春两个都朝外探了探,只见下边一辆马车停了下来,从马车里下来一个身着宝蓝锦衣,头带玉冠的男子。喜春先前见过的掌柜迎了出去,抬手见礼,满面笑容。
几个穿着纱衣的女子也跟着布了出去,都是娇娇媚媚的笑模样儿,一见了人就围上去,只不敢靠近了去,离了三两步的距离就朝他丢着香帕娇声儿,“周爷,你可是好久没来我们茶坊了。”
“可真是蓬荜生辉啊。”
掌柜殷勤的引着人往里走。
何夫人惊呼一声儿,又瞥了喜春一眼:“那、那不是”
喜春十分平淡,还朝她笑笑:“夫人好眼力,喝茶吧。”
还骗她不曾来过明月茶坊呢。
听听,人都说了,这是好久没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第45章 第 45 章
何夫人端着茶盏, 深谙外人的道理,只低头浅抿着茶水,并不曾对别人的家事指点。
何夫人也算是明月茶坊的老熟人了, 早前何周两家没有生意往来, 便也不曾走动过,但秦州府城说得上号的商户也就这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何夫人惯常在外走动,对周秉的手段却也是极为佩服的。
周家来秦州府可比何家短,但不过数年周家便成一方巨擎, 而何家如今却要仰仗周家了。
据何夫人所知, 周秉虽手段厉害,有相好的商户都曾在私底下说过这周家在上头是有人的, 不然那沈家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周家压在上头, 但周秉厉害归厉害, 却跟这府城里的浪荡子弟们不同。至少何夫人在明月茶坊这么多回, 还当真鲜少见他进了茶坊, 便是有也不过早早离去, 比她一介妇道人家都要守时回家,那时候, 这位周东家还不曾娶亲呢。
早前都没这机会, 那如今就更是不可能的了,何夫人抬眼看了对座的喜春一眼,模样清丽, 年纪不大,比她家中的闺女怕也长不了几岁的,周秉来这明月茶坊, 依他看,怕是来寻这位周夫人的罢。
果然没一会儿就听有脚步上楼的声音,接着包间儿门被敲了敲,是明月茶坊的掌柜亲自带了周秉过来,对她们也十分客气着,还朝喜春道:“周夫人,周爷说是来寻你的,小的就把人引了来,你看这?”
何夫人适时起身,绣帕轻轻沾了嘴角:“行了,这茶也喝了,曲儿也听了,如今时辰也不早了,周夫人,我们下回再约。”
喜春起身送她至门外:“何夫人慢走。”
何夫人下了楼,玉河轻轻把门儿给掩上,喜春见他只着锦衣,连披风都不曾披上,转身替他倒了杯热茶来,“你怎的来了?”
她把温热的茶水递了过去,脸庞清丽温顺,笑吟吟的,与周秉今日画做的那副画像几乎如出一辙,忍不住叫他抬了抬胸,正要开口,喜春又紧跟着加了句:“我知道了,是来看楼下那几位美貌姑娘的?”
讲真,喜春心头并没有多生气,招呼客人的手段无非就是这些,把生人当熟客一般招待,见谁都是老熟人,这买卖才能做得下去,要真是太客气了,人也不好意思登门儿了,喜春对人家口中的这样的客人话并不当真,她们进来时,那掌柜还对何夫人说她许久没来了呢。
只是来过就来过,她也来过,何夫人也来过,她们堂堂女子来了这明月茶坊都正大光明的呢,又没甚不可告人的,还怕说的?
他这弄得像是在遮掩甚亏心事似的。
喜春都想好了,下回她不止自己来,她还带了大嫂赵氏也来享受享受,凭什么男人就可以随意进出这明月茶坊,她们女子就不能进来了,不就是听小曲儿么,都有耳朵,谁都可以来听听。
她们女子约在这茶坊里见面儿可也是有正经买卖要谈的,一刻钟那也是几十上百两的银子入账,这时辰可值钱得很,不跟那些浪荡子弟似的,只有花钱的份。
周秉朝窗户看了看,知道她这是听见了先前的话,垂着眼:“没有的事。”
“玉河。”
玉河守在门外,听见唤,推了门儿进来:“爷?”
周秉挑了个软椅坐下,随意点了点:“跟夫人说说,这明月茶坊爷来过几回?”
话刚落,玉河就清脆脆的回道 :“两回!”
进出这等场合的时间少,主子都没来过两回,当下人的更是没甚财力来了,玉河对此记得十分清楚。
“不过爷来两回都只坐了一刻钟就走了。”他叹了一声儿,也不知是不是在叹息驻足的时间太短了些,这茶坊四处还不曾尽收眼底就出去了。
这坊里的姑娘想来给主子进杯酒的,还没碰到他衣袖,人就走远了的。
周秉看着喜春:“你听到了。”
喜春看了他几眼。
他这是以为她生气,带了个人证给她解释吗?
喜春默了默,转了话:“用过晚膳了吗?”
周秉勾了勾唇角:“还不曾。”
喜春点头,叫玉河去跟掌柜说上一声儿,置办几碟小菜来。
用饭时,喜春给他讲了何夫人的来意,问他:“你怎么看?”
“这何家也就这何夫人还有些眼光了。”他先说了句,对石炭买卖的事并不想插手,“这买卖你当家做主,你看着斟酌吧。”
“那要是我做主亏了呢。”
“亏就亏吧,能亏多少?”
作者有话要说: 二手经销商出现。
男主的内心是这样的:在哄人方面,我向来是个行家。感谢在2020-10-07 21:35:52~2020-10-07 23:58: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繁华映月 2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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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喜春做买卖的时间远不如何夫人做买卖的时间长, 何夫人提出的意见喜春早前一直不曾想过。
周秉能当这个买卖无所谓,但喜春却不能。依她的性子,要是亏了, 往后哪里还有脸面再做别的。
秦州府的石炭买卖往后只他们周家一家独大, 照喜春目前所想,也只先在秦州府把场子铺上,等以后若是做大了, 再有余力来供给给秦州府辖下的县上。但何夫人这一席话,叫她看到了另一层希望。
喜春前前后后认真想了两日,心头有点数了后, 倒也没当机立断, 而是请了几家大掌柜入府,请他们帮着参详参详。
喜春还把想的记了下来, 把自己的想法跟他们说了说。
“几位掌柜阅历丰富, 见多识广, 想必也知道何家是以炭火买卖起家, 何家老家在城郊, 这两日我仔细请人查了一番, 实则不然,何家的老家原在汤县, 是经营了炭火买卖后才从汤县搬到了府城, 何夫人持家有方,何家如今不止在府城小有名声,便是在汤县四周几处县里, 也称得上大户人家了,置有田产铺子。”
“我们周家的产业多是在府城中,在下边县镇上是不如何家这种本地人家的。何夫人提出想从周家进够石炭, 以诸位掌柜来看,是否能与之合作的?”
几位掌柜仔细分析了,数道交谈后给出了他们的意见。
“此法可行是可行,只有一点,何家不能在府城周围做石炭买卖,不能与周家争抢。”
“对,无论是何家或是其他人家,这法子都可行,只叫他们各自负责辖下地方,另外则是这进石炭的成本得好生合计合计,夫人可以叫了布匹作坊的管事来,问问作坊那边如何出货的,以作借鉴。”
喜春听得直点头,忙把他们所说记录下来。
门外,周秉带着玉河走远。
诸事商议完毕,厅门大开,诸位掌柜鱼贯而出,相继告辞。喜春手中拿着薄册走出,问巧香:“什么时辰了?大爷今早可用了汤药了?小少爷这会儿在何处?”
巧香替她接了薄册,回道:“再过两刻钟便到午时了,大爷喝了汤药,是奴婢亲眼见到玉河端过去的,嘉公子泽公子还没下学呢,辰少爷一早送了来,大爷带着在学画画呢。厨房那边已经在备饭菜了,今日厨娘采买了新鲜的河鱼来,夫人这两日没甚胃口,待会可要多用些。”
府外铺子的事虽还是喜春在管着,但她再忙也会抽空来陪着周秉和几个小叔子用饭,一家人待在一处。
喜春下晌不打算出去,便先回了房中换了一身轻便的常服,再去了湖心亭同周秉兄弟一起前往后厅里用饭。
周辰好几个时辰没见到她人了,一见嫂嫂,迈着小腿儿跑了来,跟着他的婆子是甄婆子前几日特意挑上来的一位,性子温和,这会儿一双眼紧紧盯着小主子,伸着手在两旁护着,并没有图省事学早前那王氏非要抱着人。
喜春把他抱在怀中一会儿,朝周秉走去:“巧香说今日厨房炖了河鱼,你多用上一些,也能早日好上。”
喜春见他似乎格外偏爱宝蓝色的锦衣,今日又是一身宝蓝锦衣,只在领子、袖口出绣着云纹花样,倒是减淡了他往日锋利的气息,显得温润几分。
正准备夸,周秉顿时冷下脸儿,黑沉的眼眸直直看着人:“你盼着我早日好?”
喜春眨了眨眼,眼中缓缓带着疑惑。
他这话听着着实奇怪,她不盼他好难道盼他永眠不醒?喜春觉得他这是脾气又上来了,不想与他计较,扭头看了看石桌:“听说你在作画,不知道我可能一看?”
周秉看了她一眼,冷冷吐出两个字:“不能。”
他扭身带着捧着画卷的玉河走了。
喜春跟怀中天真无邪的小叔子对视看了看,语重心长的告诉他:“辰哥儿,你往后可千万别学了你大哥知道吗。”
周辰听话的点头:“辰哥不学大哥,辰哥学嫂嫂。”
晌午用饭,周嘉还问喜春:“嫂嫂,你昨晚去哪儿了,怎的不在家?”
喜春回了句:“你们嫂子我去听曲儿去了。”
周嘉周泽小兄弟俩都很羡慕,他们也是想听曲儿的,还跟喜春约了下一回:“过几日待我们旬假,嫂嫂带我们也去听曲儿吧。”
喜春勉强笑笑,瞥了脸色不善的周秉一眼,哄道:“等你们长大了就可以去了。”
用过午食,周嘉几个由甄婆子带回了引芳院里小憩片刻,他们进学每日晌午也有半个时辰歇息一番。
喜春也回了房歇息片刻,周秉背对着她,喜春说了句也不理,便也没在跟他找话了,歇了没一会儿,便有巧香轻轻候在了外间儿。
喜春揉了揉眼,带着她出了门儿才问:“我大嫂到了?”
巧香道:“是,宁夫人的马车已经到门外了。”
喜春上回说了要请大嫂来听曲儿可不是嘴上说说的,次日她就给大嫂赵氏去了信儿,叫她来府城住两日,去明月茶坊坐坐。
喜春主仆俩到时,大嫂赵氏正从马车上下来,一同来的还有喜春二嫂唐氏。
喜春跟唐氏的关系不近不远的,也没料她也跟了来,正一走进,就见后边还有一辆马车跟着,正是喜春见过的沈凌走了下来。
赵氏两个跟他道了谢。
沈凌这会儿倒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忙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这才转身跟喜春打起了招呼:“嫂子,许久不见了,听说你们周家的石炭快要开张了,下回等你们周家石炭铺子开张,我再来讨杯水酒喝,今日有事先告辞了。”
沈凌走得急,跟平日里风流倜傥的模样大相径庭。喜春还发现他走路有些奇怪,像是夹着屁股在走路一般,很快就上了马车离开了。
这可跟喜春所知道的沈凌不同,早前他都能追到庄子上来在喜春面前挑拨离间的,就他跟周秉的关系,不说暗刺上两句,便是岁节时沈家的花灯被周家的石炭给掩盖了这一事儿,依沈凌的小心眼也不可能当做丁点事都没有的。
喜春带着两个嫂子进了门儿,一路上,唐氏止不住到处看,只觉得一双眼都看不过来了的,喜春趁机拉了大嫂赵氏悄声问了起来,瞥了眼二嫂唐氏:“她怎么来了?”
赵氏解释:“你说叫我到府城来坐坐,叫她知道了,这不,在家里非闹着也要来,爹娘没法,总不能两个媳妇留一个在家守着,便同意了。”
这点是喜春没想到的,但人来都来了,也不能把人赶走不是。
“那沈凌怎么会跟你们一块儿来的?”
喜春不是外人,赵氏对她也没甚好隐瞒的:“这位沈公子得了个难言之疾,寻到了村里请江郎中为他诊治,正好你二哥如今出师了,江郎中便叫你二哥替沈公子诊治,你二哥正在备药呢,说这病不容易治,他得等药备齐才来,许也是夜里了。”
喜春听得咂舌,“这甚么病呀还要备药,莫非这沈公子身子不好了?”
都是前后挨着的商户人家,喜春心里也有几分惋惜。
赵氏凑近了,悄声说了两个字:“痔瘻。”
作者有话要说: 痔瘻,即痔疮。感谢在2020-10-07 23:58:25~2020-10-08 21:15: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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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 47 章
气氛有一瞬的尴尬。
喜春清了清嗓, 不再问沈凌的事了,带赵氏在府上转了转。
唐氏也知道她跟喜春这个小姑子就是面子情儿,见喜春两个在一旁偷偷摸摸也不管, 叫下人茶水点心的端上来, 倒丝毫没客气。
周秉小憩了会儿,也过来见了人,客气了几句便带着玉河走了。
喜春带两个嫂子在湖心亭里坐坐说着话, 唐氏开口就酸:“小姑现在这日子可了不得了,只怕神仙日子也就这样了,小姑, 咱们姑嫂那可是有过情谊的, 你发达了可得提携提携你二哥啊。”
“情谊,什么情谊?”喜春一时没反应过来。
唐氏瞪着眼, 一拍大腿:“还能甚么情谊, 咱们姑嫂可是联合起来抓过奸的, 你忘了?当初在村里的时候, 三郎跟那姓黄的”说着, 唐幸灾乐祸起来, “想当初这黄家的姑娘骗了咱们三郎多少首饰啊,结果被宁三家抢了去, 结果小姑你是不知道, 这黄姑娘咱们家辛亏没娶回来,洗衣做饭样样不会,连擦个桌子扫个地都不会的, 比我还懒。”
她笑得十分开怀,嘴里大口吃着果子。
喜春都忍不住笑了。
亏得她还有自知之明的?
赵氏规矩严整,只喝了两口茶水, 用绣帕沾了沾嘴角,看了看周秉这个当妹夫的离去的方向:“我瞧妹夫比前些日子瞧着脸色也好了几分了,许是过不了多久这身子就能大好了,妹夫好了就好了,你以后也用不着这般累了。”
喜春道:“他好他的,我忙我的,他就是好了管事了,我也不能一直在家中待着。”
周家的事喜春鲜少跟她们说,也不欲把铺子上的事拿出来讲。她朝赵氏道:“大嫂,今儿夜里我就带你去茶坊里坐坐。”
说起这个,赵氏脸上带着几分迟疑:“当真要去?”
赵氏是秀才公的闺女,在娘家学的都是持家有方的道理,这去茶坊里享乐在她的印象中向来不是甚好的。
“去,怎的不去?就他们男子能去,咱们就不能了?”喜春还说:“你不去瞧瞧你怎么知道里边有甚,又怎的知道我大哥为何爱往里边儿跑的?”
许是这最后一句打动了赵氏,她不过思虑了一会儿,便定了下来:“去,咱们就去这明月茶坊!”
喜春瞧过了天色,觉得这时辰也差不多了,便回房换了身儿衣裳,拿了明月茶坊的名帖,叫下边备了马车,又去交代了厨房里给周秉熬了药,备下他们兄弟几个的饭食,天一擦黑儿,就登了马车出门了。
此时灯火万千,沿街亮堂,又带着黑夜里独有的绚烂斑斓的色彩,叫人心里都放松了下来。明月茶坊门口,不少公子们相携着入内。
喜春带着赵氏唐氏两个嫂子也下了马车,眼见着明月茶坊几个烫金的匾额大字近在眼前,不少浪荡子弟三三两两的结队入内,赵氏心里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喜、喜春,要不咱们回去吧,你看看这进去的都是些男子,咱们身为女人家,这,这不大好吧,要叫人说闲话的。”
唐氏平日里这么大的胆子,这会儿也一声不吭的。
“怕什么,府城跟村里不同,这里没人说闲话的,嫂子别怕,来都来了,咱们进去吧。”喜春模样瞧着是这里最年轻的一个,面庞还带着些稚嫩,但周身自有一股沉稳气度来,率先朝茶坊走去。
都不消亮出名帖出来,明月茶坊的掌柜便亲自迎了来:“周夫人来了,夫人可是稀客,好久没来了,还是楼上坐坐?”
他言语客气热络,又带着几分熟络之气,赵氏原本还担忧的心安了不少。
喜春也客气说道:“是,还是楼上的雅间儿,置一桌好茶好菜,再请你们茶坊的姑娘来给唱几首小曲儿。”
掌柜一一记下,习惯性的推荐:“近日茶坊来了个善舞的姑娘,夫人可要瞧一瞧这舞姿的。”刚说完,掌柜心里还有点打鼓,据他所知,来他们茶坊的贵夫人们能点两首曲儿已是极限了,多是不喜身段更妖娆的舞娘的,喜春已经似模似样的点起了头:“行,再瞧个舞的。”
掌柜一一记下,亲自引了他们上到楼上的雅间儿,给斟了茶水,这才退下。
人一走,赵氏两个忍不住出了气儿,“这就是那明月茶坊?”
以他们的雅间,既能瞧得见窗外的灯火,也能透过绘着山水鱼鸟的纸窗隐约看见外边的奢华热闹。
成群的浪荡子弟围坐在一处,欣赏着茶坊姑娘的娇浓小曲儿,品酒喝茶,丝竹之声悦耳不断,那水榭之上,仿佛还有女子们在长袖翩盈。
喜春:“是,大嫂,这里就是明月茶坊。”
“这里的女子,擅曲儿,擅舞,擅画,擅诗,娇浓软语,否则又怎能引得这城中子弟尽数往里边钻的?”
赵氏看着这茶坊里的亭台楼阁,不知想到了甚,神色有几分黯然。
喜春握了她的手:“大嫂,既然来了,那就好生听听,你要觉得好听了,那以后咱们就常来。”
她大哥大嫂的房中事喜春不好插手,但要她说,与其黯然神伤,或大吵大闹,叫人越发不想家来,倒不如把心思放几分在自己身上,多给自己置办些衣物首饰,多在外边看看、瞧瞧。男子要增长见识,她们女子也是要的。
你不花他挣的银子,那银子不也给别的不认识的女子挣了吗?
不多时,两个姑娘相继入内,隔着屏风与她们见了礼,一人弹着琵琶唱着小曲儿,一人伴着曲儿声舞姿优美,一举一动皆带着女子独有的风情来。
喜春给两位嫂子甄了壶温好的果子酒,吃着好菜,喝着好茶,吃着好酒,慢慢品味。
宁为在沈府耽搁了许久,到天黑尽了才一路寻到了周家,报了家门,被门房给引了进去。无独有偶,宁为前脚才踏进周家,兄长宁书也踏着夜色来了。
兄弟俩都是来周家要人的。
宁为不想麻烦妹子夫家,知道唐氏在,便想把人接了回去,也好不误了小妹和大嫂的正事,小妹来信是请大嫂来,她来凑甚热闹的。
宁书是在家中见到了喜春写给大嫂赵氏的信件,上边写着甚听曲儿,明月茶坊云云,这些字眼跃入宁书眼中,叫他哪里还能坐得住的。
“不必麻烦妹夫了,我接了你二嫂便家去了。”宁为道。
宁书跟着点头:“对对对,家中还有事呢,你大嫂也不便多加打扰。”
周秉早早安歇,正捧着书看,一听下人禀报,只批了件披风就过来了,闻言,脸上也不大好看,只对着两位大舅哥,还是好言好语的解释:“二位嫂嫂跟喜春出门去了。”
“出门了,去哪儿了?”宁为觉得,唐氏果然是来麻烦人的。
宁书想起那封信,心里忐忑:“不、不会是去明月茶坊了吧?”
“明月茶坊?大哥,那是何处?”
周秉点点头。
宁书脸色大变:“妹夫,你糊涂啊,那明月茶坊是何等地方,你怎么叫喜春她们几个女子踏足那等地方的,那、那可不是良家子弟该去的!”
提及此事,周秉脸色更差了些。
喜春把大嫂的苦楚看在眼中,很是替大嫂不平,又不好插手别人的房中事,便跟他说起。周秉一时没有防备,便说了句,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这明月茶坊勾起的,也能由这明月茶坊化解。
喜春三番几次对这明月茶坊来了兴趣,还不是大舅哥?
头一回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周秉也顾不得面前人是大舅哥了,黑沉的眼中透出一抹嘲讽来:“此事不也因大哥之故吗,若非不是大哥三番几次不着家去往这明月茶坊里,又怎的会叫她们有了兴致,觉着里边有甚叫人流连忘返的东西在?”
“我”宁书被堵得说不出话。
周秉也不再挖苦人了,请他们入座:“喜春有分寸,那茶坊上下都认得她,不敢如何的,过一会儿她们就该回来了。”
周秉此言不假,果真没一会儿喜春这姑嫂几个就回来了。
唐氏、赵氏对明月茶坊一行开了眼界,见识到了她们从来没有见识过的,纷纷红着脸表示,下回还要去里边听曲儿吃茶。
唐氏、赵氏当日夜里便被接了回去。
喜春估摸着炭司运来的石炭再有两日便到了,便给何夫人下了个帖子。
她们这回没有约在明月茶坊了,而是在周记酒楼里。
喜春到时,何夫人已经到了一会儿了,还带了个年轻女子,瞧着不过十三四的模样,十分活泼好动。
何夫人无奈给她解释:“这是我女儿小雅,本以为这名儿会叫她文雅些,谁料全然辜负了这名儿,我这回带她,也是想叫她学着些,把眼光放长远些,莫要白瞎了一双眼。”
喜春含笑点头,也没在意何小雅,与何夫人谈起石炭买卖。
喜春:“何夫人说的想从周家进购石炭这事儿我倒是同意,只是有两个条件。”
说起正事,何夫人也一脸慎重:“夫人请说。”
“你们何家在汤县和临近县中都有人脉,也有铺子,你们若是从周家进了石炭,那这石炭买卖不能与我们周家打擂,其二便是,这价格会在原本上涨上一分。”
何夫人也在思虑。
喜春给她们母女点了茶水。
何小雅趁机提出来:“周夫人,我能去向你们周记的厨子请教两个问题吗?我听说周记是城中最好的酒楼,里边有最传统的辣子做法,我在家中也做了好些,可味道都十分欠缺,想跟他们讨教讨教。”
“你一个大小姐学这个做什么?”
何小雅看了看正在沉思的母亲,悄声告诉她:“这辣子是从蜀城传来的,城中鲜少有人会,我听说沈家的公子最喜辣子做菜,想亲手做两道辣子菜送给他。”说完,何小雅满脸通红。
喜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沈公子是谁,是沈家沈凌。
她目光有些复杂,觉得何夫人这个当母亲的口中说的眼瞎确实没毛病。
妹妹,他都痔瘻了你还想给他吃辣子菜?
作者有话要说: ~
第48章 第 48 章
何小雅的要求并不高, 只是讨教两道菜的做法而已,喜春又不是那等不通情达理的。何夫人还在思虑,但并不曾一口回绝, 很大程度上已经说明何家是有意与周家合作的。
何夫人思虑, 只是在考量何家的利益得失比重。
喜春叫伙计把何小雅引去了厨房里,见她活泼好动的去了,不由叫住了她:“你娘的意思是叫你留下多学学, 你当真要去厨房问菜的做法?”
何小雅二话没说就跟着去了厨房。
在年纪小小的她心里,高大帅气的沈家公子自然比这枯燥无味的管家重要。
喜春目送她走远,不由想到了自己。何小雅如今年纪小, 不过十三四岁模样, 再过一两载就该到及笄,谈婚论嫁之时了, 她这么大的时候虽没有心仪的男子, 不过也早早在心里想象过良人的模样来, 在家中学的也是女红女工, 家务劳作, 饮食裁衣这一块儿。
男主外女主内, 生母陈氏多次耳提面令告诫她,身为女子贤德是为第一位, 家中的事需得上心, 喜春也曾把这话奉为金科玉律一般。
谁料偏生叫她遇上了这等荒唐的事来。
在她曾年幼的想象中,夫君人选压根不是周秉这般英武高大,家中有财有势的大家公子。何小雅如今觉得沈家公子好, 待经年后,想起自己曾年轻时的这份爱慕,怕也少不得一笑而过。
他们两个在年纪上就不匹配。
何夫人思虑好, 对喜春提出的两个条件应承下来,二人又就着货物数量、价格、运送等方面逐一商议起来。
利益相关,何家由庄户起家,自是在大小利益上都精打细算才有如今这番家业,何夫人的意思是想由周家退让一步,把这石炭送到汤县中,省下这笔马匹运输费。
牛、马、驴是运货的主要工具,何家木炭由城外运送到城中,每日都会有家中养得上好的驴子送来货,但其实这运货也是有一笔损耗费用的,牛马的成本、草料,专人打理等每一笔都是有开支的,从府城到汤县算不得近,这一笔开支长年累月下来不可谓不庞大。
“何夫人可是处处说到了点子上。”喜春笑,却不曾松口,还给她举个例子。
“何夫人也知道我们周家主要是做布匹买卖的,周家的作坊产咱们秦州府大名鼎鼎的花锦,在盛京和别的州府卖得也是极好的,与我们周家合作的商户们天南海北的,自是不能回回来亲点绸缎,多是由我们作坊给挑选了上好的,请了车马船只给运送去,这些程费可不便宜,可咱们秦州出的花锦好,是以也愿意耗费大价钱进了去。”
“就如这石炭一般,都是顶好的东西,大船给运到了府城里头,这路程可比花锦运出去要近得多呢。再者,何家养着那么多的牛马驴子,也正好供给。”
周家的买卖不缺人登门合作,也没有倒贴一笔的时候,在喜春这里自然是不可能开这个口子的。
城中的富贵人家都是各有交情的,何家接触不到周沈两家这等人家,往来的人家与何家家境相当,何夫人对各家家中的人际喜好都十分清楚,但如喜春这般的,早前还是周家先主动下的帖子,也只打过一回交道的,何夫人对其秉性也只知大概。
话谈到这里,何夫人也知道周家的底线了,沉吟了一会,不再继续讲了。
何夫人看出了喜春的态度。周家有石炭买卖在手,又是炭司亲点,就犹如怀抱金砖一般,他们想要分下一点,只有接受周家的条件。谈买卖本就是拉锯战,你来我往,最大的为自己争取利益,周家提出的条件何夫人在心中仔细衡量过,甚至都不必回去跟何东家商议了。
“行,夫人的条件我们何家都接受了。”
周何两家达成了统一,很快,就有下边的掌柜送了契书来,喜春与何夫人签下契书,由周记的掌柜见证,使人送去了衙门里备册。
何小雅那边也有收获,看着喜春满面红光的:“周夫人,你们酒楼的厨子可真厉害,随便说上两句就叫我豁然开朗,果真不愧是府城里头最好的酒楼了。”
何小雅十分嘴甜,何夫人如临大敌:“你又干了甚么?”
何小雅十分无辜:“娘,我没做甚么啊,我就是在厨房里做了两道菜,给你们还留了一道呢。”
她这副模样何夫人丝毫没有动容:“那另一道呢?”
何小雅顿时羞怯了一张小脸儿,她这副模样莫说何夫人,就是喜春都看懂了。
“你、你送了吗?”
“嗯,刚叫人送去。”
何夫人刚谈妥了一桩事关何家的大买卖,还来不及高兴,就被气得眼前一个发晕。在自己家里折腾就算了,在外头还能变着法的折腾也是何夫人始料未及的。
商户家的小姐公子与普通人家公子不同,规矩礼仪在他们心目中要薄弱不少,若是换做喜春怕是打死也做不出这等给一位外男送菜的事,但何小雅却不然,他们这等千金多是随性,家中又打点好了,只要没有流言蜚语叫人传了出去,倒也碍不着甚。
喜春扶了何夫人一把,想着如今沈凌的情形,劝了句:“夫人可得保重才是,何小姐还小呢,叫她去碰碰壁也是好的。”
以沈凌如今的情形,这一盘辣菜送过去怕是无福消受的了。
何夫人不知这各种内情,只对何小雅这样不肯上进,只知道讨好一个男子而气得浑身疼痛。要是这男子是个好的也就罢了,秦州府谁不知道沈家公子的花名儿,更不提他那位在知府府上当妾的姐姐,一心要为沈家娶个高门媳妇。
何小雅看上沈凌,那就跟不孕不育,子孙满堂一般,难!
喜春其实还有个疑问,只是见何夫人咬牙切齿的没好问,跟何夫人在酒楼里用了饭食,到了家这才把疑问问出来。
何小雅那边送去的辣子菜正如喜春所料,很快被退了回来,还附赠了一句话,沈凌的意思是,多谢何家妹子,但大可不必。
何小雅气哭了。
喜春回去后一五一十跟周秉讲了,问出了心中的疑问:“这位沈家沈公子,我瞧着模样也不年轻了,他年纪有多大了?”
周秉听她嘴里问及别的男人,本冷着个脸儿,闻言勾了嘴角:“也就二十又五吧。”
喜春心头一惊。二十五!那何小雅才多少,不过十三四吧,年纪相差了十几岁,她一个家中富裕的千金小姐,怎么就看上了沈凌?
“嘴甜会哄人呗。”周秉冷笑:“男人的手段不就是靠着一张巧嘴才能哄住人吗?可笑多少女子都识人不清。”
说这话时他黑沉的眼目不转睛的看着喜春。
喜春:“”
所以,跟她甚么关系?
喜春心里甚至想着,沈凌是靠着一张巧嘴儿叫许多小姑娘识人不清,他是叫人捉摸不透,她当初要早认识周秉,知道他这么个性子,她可能也早就翻脸不干了。
周秉盯着她,眼中十分认真:“以后咱们的女儿可得看好了。”
喜春侧过脸,转了话:“你用过午食了吗?”
周秉翘着嘴角:“没呢。”
“药汤呢?”
“喝了。”
喜春便不问了,与何家达成合作两日,从盛京发往秦州的一船石炭便到了。
喜春同周秉一起迎在秦州码头,等船只靠了案,便带着掌柜和起来的闲汉们登了船。这位新上任的掌柜姓杨,是早前布匹铺子里的老掌柜了,做事认真细致,像石炭这等活计本就是要下细的活计,布匹婆子这才把人举荐了来。
随着船只一同来的是专门负责替炭司运输货物的小管事,身上带着单子,上头写明了重量数目等,递了单子来,由喜春接了下来。
如今开了春,天气好转,周秉出门只穿着一身款式不同的宝蓝锦衣就出了门,蓝衣白靴,头戴玉冠,只差一柄折扇便是一个翩翩君子,出入香车宝马的豪华之地了,踏足这常年运送石炭沾了黑灰的船只,都像是委屈了他似的,喜春哪敢叫他接了单子去对的,周秉背着手,也没这个自觉。
石炭也是有好坏之分的,外观看着大致相似,但并非每一块石炭都能燃烧,这个得靠长年与石炭打交道的人才能一眼分辨出来。
喜春早前在盛京周家,可没少踏足厨房里,可是跟厨娘们学过一手的,她带着杨掌柜先对了单子的数目,在从箩筐里挑挑拣拣了一块儿,对杨掌柜说:“你看这块石炭,它比别的石炭要亮一点,没这么黑,拿在手上更硬一点,也没有这些细细的黑粉,这种炭烧不起来的。”
运货来的小管事见她说得头头是道,站在一旁有些尴尬。
炭司出品,再是好,这石炭里也免不了会掺杂一些其他的杂石。
周秉带着玉河站在船尾,他高大鹤立,与这船上格格不入,高大的身子笔挺,黑沉的眼直直看着前方,离得有些远,这码头又带着吵闹,叫他听不清说的甚,只见到喜春拿着一块黑石在说着甚,她白嫩的手上沾了黑滞,却更衬得一双手白皙如玉,小手举着黑石,袖口下滑,露出白皙的皓腕儿来,叫周秉眼眸一沉。
“去打盆水来。”
玉河领命,很快打了水回来。
正逢了喜春讲解完石炭,与管事对好单子,接下来便是下货了。她走了来,见面前的水,玉河忙邀功:“夫人,这是爷叫小人去打回来的。”
喜春同他道了谢:“多谢。”
周秉脸上没甚表情:“没事,你快用吧。”
喜春点点头,就着清水洗了手上的赃物,刚起身,就见周秉向前垮了一步,把她的袖子轻轻往下一遮。
他黑着脸:“这么冷的天儿,还非得我提点你。”
喜春侧身看了看明朗如洗的天空,和煦的阳光,眼中缓缓带着疑问。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49章 第 49 章
喜春请了数十个闲汉把石炭从船上抬了下来, 尽数给运往旧巷的铺子去。
这么大一船货,以旧巷铺子根本周转不开,喜春原以为事事都已备了妥当, 直到周秉不经意提了一嘴才发现自己漏了这么大的事儿。眼见还有一日大船要抵达码头, 喜春昨日一整天都在外边跑,花了大价钱才定下一个铺子做了堆积货物之地。
这处货铺离旧巷的石炭铺子近,不用车马, 只需人力推个车便能及时补上,方便得很,铺子里头也很大, 原本是做吃食的铺子, 桌椅柜台俱全,喜春接手后把里头的家伙物事给清理了一遍, 留出了足够大的宽敞地方, 又使人洒扫干净了才算布置妥当, 这会儿运过去的就是这货铺。
铺子上有个伙计守着, 一见石炭运了来, 忙开了门儿, 十分机灵的引着人进去。一早大船到货,到了下晌这船石炭才尽数搬进了货铺子里。杨掌柜便当场给闲汉们结了工钱, 见他们捧着一串铜板高兴的走了, 嘴里说着喜话,也客气的回着。
喜春站在货铺子里,眼中只见一铺子满满的货, 这些黑黑的小石炭在她眼里全然是一个个的金银,叫她觉得胸腔满是激动,吐出的气都要比往日灼热。
只有真金白银挣到了手头上, 人才会证明自己的能力,喜春也不外如此。
周秉坐在马车里,车帘半掀,他俊美的脸上一如既往没甚表情,黑沉的眼瞪人时也会显出不耐来,但此时,他眼中满是专注,黑沉的瞳孔里倒影着喜春喜形于色的模样。
玉河也由衷高兴。
还不待他说两句喜庆的恭贺词来,周秉已经垂下眼睑,冷声道:“天色不早了,去叫夫人早些回来。”
“嗳。”玉河应道。
喜春原本也打算家去了,又见了玉河来催,觉得定是周秉耐不住了,所幸便点点头,叫他先去回一声儿,她朝守铺子的伙计交代几句:“石炭买卖过两日就要开张了,明日我跟何夫人约好了巳时在这里碰头,你提前一刻开门就是,夜里守的时候得警醒点,杨掌柜也会带几个小子来,明日在招几个小子,以后夜里有几人倒也无惧了。”
伙计是周家铺子里过来的,知道这石炭是主家的新货,当即拍着胸脯保证定会好生守着铺子,喜春这才提了裙摆上了马车。
周秉还带着些不高兴了:“怎的这么晚。”
“说几句话,叫他们夜里警醒点。”喜春一在马车软垫上坐下,顿时一股子撑着的精气神儿像萎了一般,四肢浑身酸软传来,叫她嘴里轻声溢出闷哼。
“夜里衙门镇守的衙役已经跟他们打了招呼,会多抽些人往旧巷这里巡视的。”周秉蹙着眉头,他一惯是冷着脸儿,叫人摸不清情绪,这会儿明晃晃的脸上摆明了不悦出来,口气更冷了两分:“趴下。”
喜春疑惑的朝他看去,只听他又重复了一句:“趴下。”
喜春无力同他争辩,忍着周身酸软,身子朝着另一头靠上去,闭着眼,嘴里难受的抽着气儿。
周秉垂着眼,目光直直看着面前那不盈一握的小腰上,今日有大喜事,喜春特地穿了一身儿束腰的窄袖罗裙,此时身子趴在另一侧的软垫上,衣裳越发贴身,更显得那小腰细软,仿佛轻轻一掌就能握入手中。
周秉素来苍白的嘴唇上都带了鲜艳的红色,喜春侧身久了,正要换个姿势,腰肢上,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在她腰上按了起来。
喜春嘴里忍不住抽气儿。
周秉手一顿,骨节分明的手指都宛若红了一般,他看了眼,那细腰在他的掌下果真是一手盈握般,烫手得很,“住嘴。”
“不许出声儿了。”
马车一路驶到了周家,前头马凳上的玉河率先跳下马车,掀开帘子,正要高声请了主子们下马车,里边周秉黑沉的眼看了来,顿时噤声儿。
周秉看了看脸上已经平和的喜春,闭着眼,呼吸浅浅,已经累得睡了过去。他轻轻抱起人,从马凳下下来,微微和风吹着臂间发丝,他手臂抬了抬,叫她的脸往怀中挨着,大步迈进府中。
得了消息赶来的巧云巧香迎上来,正要福礼,周秉轻声喝止,等把人放到床上,这才叫了她们进来侍奉。
喜春这一睡就睡到了三更,房中灯火微灭,只余一盏昏黄的烛火跳动,白皙的小脸在裹着的锦被上蹭了蹭,哑着声儿问了句:“几时了?”
“三更了。”身边低声声音传来,周秉搁下手中的画卷,身子覆了过来,遮住了喜春面前大团微光,“身子可还爽利?可饿了不成?”
喜春脑子里蓦然想起了腰际那大掌按压过的力道,仿佛现在腰上还沾着那温热和指尖碰触过的痕迹,热度自腰间腾腾升起,一路蔓延,叫喜春一下红了脸颊,小脸埋进被子里头,乌黑的发丝随着头轻轻点着。
周秉的声音比往日要温和几分:“厨房里备着汤,你喝上一碗再睡。”
早在喜春醒来时,伺候在外间的巧香就得了令,亲自去厨房里端了汤,厨娘手巧,还下了几口面食,喜春用了食儿,又睡了去。
周秉把画册捡好,吹了灯,跟着躺下了。
翌日,喜春早早用了些饭食就出门了,临走交代玉河给周秉兄弟几个备上早点,汤药。
“我瞧着这都一二月了,怎的爷的身子竟似没有好转的模样,脸色还白着的,玉河你整日跟在爷身边,平日可得盯着爷一些。”喜春忙,也只问了一声便急匆匆走了。
玉河应下,再抬头,人已经走远了。
喜春同何夫人早有约定,她到时何夫人已经早早来了,身后跟着几匹毛驴,和搬抬的闲汉,何夫人正是来买石炭的,何夫人对石炭买卖早就仔细衡量过,被喜春带进货铺后,大手一挥就叫喜春给她把几个驴子装的箩筐装满。
喜春叫杨掌柜去处理,她则把昨日跟杨掌柜说的如何挑选那石炭与何夫人讲了讲,指着那不好烧的石炭,先把话给讲明在明处:“这石炭一船都是炭司那边运来的,里边总是有掺上一些,我昨日左右瞧了瞧,掺得不多,但总是有一些,炭司如何给我的,我自然也怎么给你,你可别说我不给你好的,我们周家的石炭铺子也是这样的。”
何夫人做买卖十几年,遇到过的事不胜枚举,几乎在心中只过了一下,便有了法子:“这倒无碍,左右只是稍辛苦一些,分成上等炭和下等炭,上等炭由铺子的伙计们挑拣,余下都是好烧的石炭,下等的稍便宜一两分,不挑着买,直接论斤卖。”
喜春点头:“这法子好,何夫人果真厉害。”
“这有何的,做买卖长久了自然会。”何夫人摆摆手。何家比不得周家,何家由庄户人家起家,起家时那些艰辛都是他们一家子一分一分挣出来的,做买卖时还不时遇上讲价的、撒泼的,偷拿两个的,遇上的事情太多了,何夫人自然也有经验了。
周家的石炭铺子还未曾开张,喜春对着这石炭还没想好如何摆放,听闻何夫人的话,顿时心头也有数了。
不过一二时辰,杨掌柜便称完了重量,写了单子,何夫人亲手过了一遍,确认没问题了,叫叫人运走了。
何家这一批石炭可是要先运往汤县去的,路途算不得近,不止何夫人要去,就是何东家也要过去,主持何家在汤县的石炭铺子开张买卖等事宜,何夫人亲点完毕,便也顾不得同喜春寒暄,随着车马一起走了。
喜春送她离开,便与杨掌柜商议起来。喜春的意思是这货铺子与前边的石炭铺子近,倒用不着现在就把石炭运过去,守货铺的伙计在这里,闲来无事倒不如先挑一挑那石炭,把不好烧的炭给挑出来,到时他们周家铺子也可以像何家铺子上那般把石炭分为几等买卖。
“那王周两家可应下了与我们石炭铺子合作的事儿?”喜春问的正是府城另外两家做木炭柴火买卖的人家。
秦州府木炭买卖三家,以何王两家为主,周家为次,早先喜春一同给三家下了帖子提及此事,最终只有何家应承下来,且在一番商讨后这买卖越发加深起来,倒是那王周两家原本不大情愿,只见何家应承了,便改了口称要再考虑考虑,喜春忙着石炭的事,也顾不得这两家,便把此事交给了杨掌柜。
杨掌柜摇摇头:“还不曾,依小人看,此时怕是不成的。”
喜春:“既然他们不愿意便算了吧,左右我们这是正经买卖,大家本就是各凭本事,算不得抢了他们的营生,往后也不必同他们往来的。”
“是,小人也是这个理儿的。”
说完了铺子上的事,喜春便没管了,登了马车回了府上,派人去请人挑个开张的好日子,没一会儿人就回来了,那一张单子上写了好几个宜开张的日子时辰。
喜春正要同周秉商量,厨房那边传了话来,说饭菜已经备好,请他们去用饭。喜春便把单子压了下来,去往前厅,正碰上从湖心亭过来的周秉。
离得近了,他锐利的五官便显露了出来,身材颀长,气度不凡,一身宝蓝的花锦,直直走来就叫人不敢直视,四周的仆妇丫头们纷纷矮身福礼。
喜春看他一步步走近了,眉心蹙得老紧:“爷这脸色怎的瞧着还是不大好?”
周秉一身气度,与之相反的则是他脸色苍白,甚至连嘴唇都没几分血色,瞧着病泱泱的模样,与前两月从盛京回来并没有好上几分。
这日日汤药不断,补汤更是日日熬着,又有大夫说的好生歇息,早该好上五六分才对,却是拖到如今未见好转,喜春上前,“要不要换一个大夫瞧瞧,我瞧着这大夫医术恐是有限,未能调养好你的身子,听闻回春堂的大夫医术高超,再则,我二哥如今也出师了,这么多大夫,总是能瞧好的。”
周秉清了清嗓子:“无碍,我觉得身子已经好了不少了,再吃一段时日吧。”
喜春只得依着他,与他一同进了门,又说了句:“我瞧着你每日都是宝蓝的衣袍,不如我再给你挑上几种制成衣裳。”
周秉直接冷下脸,不在开口。
喜春不懂他这是又闹甚脾气,所幸上了桌,照顾起嘉哥三兄弟的饮食来。
用过饭,周嘉周泽兄弟回了院子,周辰赖在嫂嫂身上抱了好一会儿才点着小脑袋叫袁婆子抱回去了。
喜春回房换了身常服,捡了那算过的单子同他商议,点着标好的几个时辰日子问:“你觉着这几个日子哪个好些的?”
周秉见她捧着单子来,一副询问他,以他的意见为主的模样,目光移到单子上,却沉着声儿问起了别的:“你亲手给我做衣吗?”
喜春侧了侧脸,略显无奈:“行,我给你做。”
他这是还记着先前的事儿呢。
周秉满意了:“你看着办就是,别的颜色也不拘。”他凑近了些,长发下落,打在喜春举着的手上,他靠得极近,气息几乎是喷薄在喜春脸上,叫她不由得往旁边移了移。
周秉在几个日子手上指了指:“就这个吧。”
他挑的是中间的日子。
“初九日,今日已是初六,那再过三日就开张,是不是来不及的。”喜春问。
周秉往后斜斜靠在软塌上,眼眸半垂:“所有东西都备上了,有什么来不及的,府城到汤县虽远,马不停蹄也不过是几个时辰的事,何家不过明日就能赶到县中安排好,铺子早已备下,左不过是洒扫等小事,以何夫人的行事,这几日恐怕早已备妥当了,不过是挑日子开张了。”
他看了眼喜春,漫不经心的:“何夫人许不会压在你之前开张,但总不能叫人好等,若是何家先开张,岂不是你脸上也没光的,往后人说起石炭来,是说周家炭还是该说何家炭?”
周秉深谋远虑,便是再长远的事也被他考虑到了。喜春虽说不觉得会有周家炭还是何家炭的争议来,却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总不能他们正儿八经的石炭铺子要落在别人后头开张,便应承下来:“行,我这便叫铺子上的掌柜伙计们准备准备。”
她瞧周秉眼眸已经垂下,整个身子已经靠在了软垫上,身子跟着凑近了几分:“可是要歇息了?”
周秉轻轻回应她。
喜春轻叹一声:“你这身子我实在不放心先睡吧,我叫玉河等你醒来再把药汤给端来。”她捡起一旁的薄被轻轻与他盖上,正要抽身离开,手腕一把被握住,不过轻轻使劲儿,喜春脚下没个力道支撑,又歪在他身边,贴在他怀中。
周秉黑沉沉的眼看着她:“你看着我喝。”
喜春只得看着他喝完药,又扶着他躺下这才离开。
开张说是通知铺子上的掌柜并不大准确,除了要通知掌柜们做好开张准备外,以周家的家境,还得与他们往来的人家下一个帖子,算是变相告知他们周家的石炭铺子开张。
秦州府数得上号的人家周家都有往来,以及各大作坊、往来商户等,如知府府上这等人家的帖子需要喜春这个当主子的亲自书写外,余下的帖子则由府上的管着人情往来的嬷嬷操办,如今这事落在了甄婆子手头上。
她捧着一叠帖子,拿出了一张问:“夫人,这庄宁县梁家可要送?”
喜春上回与梁夫人闹得不愉快,后头梁东家还特意送了礼来赔礼道歉,喜春对这位逢人就笑三分的梁东家并无恶感,便道:“送吧,庄宁县离府城可不近,这一来一回铺子都开张了,那梁夫人总不能再来说些不着调的了。”
事实上,喜春心里清楚,上回梁夫人被她说周秉七七未过那话吓得当场就跑了,往后恐怕是没甚胆子再出现在她面前来的。
以前不敢是怕当真有甚,如今周秉健在,她哪里敢叫周秉知道她做过的好事的。
周家石炭铺子开得急,帖子要先送出去,甄婆子不敢耽搁了,忙使了人去各家下帖子。挨得近的沈家等人家是第一时间就收到了帖子的。
沈凌近日身子不适,已经卧床了好些日子了,收到帖子,叫管家备了一份规规矩矩的礼送去。暗地里感叹自己生不逢时。
死对头的妻子都已经挣家业了,他还是孑然一身。
初九日,宜开张。
周家一大早就忙碌起来,巧云巧香两个伺候着喜春穿戴,又给她添了薄妆,喜春本就清丽,这一番打扮下来越发显得灵透。
装扮好,喜春在房里内外都没见到周秉。
“大爷人呢?”
外间的小丫头回了句:“大爷叫了玉河哥哥在挑衣裳呢。”
喜春记得她开始装扮时,玉河就已经伺候在周秉身前儿了,如今她都装扮完了,这主仆二人竟还未完的,只得坐在房里等着,她忙碌惯了,这样闲下来倒还不习惯,正想捡本书或薄册看一看,手边拿上来的却是一叠画卷。
是小像一般的小画卷,很适合摸在手边儿看一看。喜春早前见过数回周秉作画,却从没见过,她没甚兴致,见拿错了,当即便要放回去,长袖却把那画卷给掀了起来。
画中,是一模样女子正在替一位长身玉立的男子捏肩,小意温柔,性子温顺。
他画得好,喜春几乎一下就认出了人。
第50章 第 50 章
周秉擅画, 在府上静养的日子也多是在读书作画,喜春见过好些回,周秉不愿给她看, 喜春也歇了这心思。
等事情一多, 喜春就更没心思去看画了。
再者,喜春自幼受宁父教导,通读启蒙、四书都略有涉猎, 对宁父曾对几个儿子教导的君子之道也记了两分在心里,周秉的东西,除开衣物等寻常的, 她向来是不碰那些装在匣子里的私物。就如这画, 日日搁在匣子中,喜春却从来没动过念头去偷瞧的。
今日意外得见, 喜春原本只是随意瞥过就准备放回去的, 却见到了这副画。她顿时改了主意, 捡了画册起来, 面目平静, 一张又一张的翻开。
画册很厚实, 足足有几十张画卷,画中无论场景画面如何转变, 但人物是没有变的, 有女子为男子斟茶图、奉汤图、捏肩图无一张重合。
画上,女子解释性子温婉,害羞带怯的模样, 画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几道脚步声由远到近走了来,掀开内室帘子, 穿着一袭青衫的周秉打头踏了进来,玉树临风,意气风发,身后跟着玉河。
“既然好了,便走吧。”他先开了口,长袖在身前挥过:“这一身青纹锦袍是你亲手做的,爷这般可得体?”
话落,周秉目光落在了喜春手上。
喜春从画册中抬头,放置在一侧,在他身上上下打量起来,起了身,啧啧点头称赞:“不错不错,这青色染得极好,色泽不干不亮,比翠绿又沉稳两分,云纹丝绣,缎面儿也是极好不过的,是自家作坊里出的素锦。”
喜春瞧了瞧外边天色,讶异一声儿:“这天色不早了,快走吧。”
周秉没动。
喜春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爷可是要我给你捏捏肩?捶捶腿儿的?”
周秉没甚表情:“走吧。”
喜春当先走在前头,身后跟着巧云巧香两个,她步伐走得快,周秉带着玉河落在后边,冷着个脸儿:“不是叫你把那画册给收好吗?怎么就叫夫人给瞧见了!”
玉河委屈:“爷,小人这不是在给你找衣裳吗。”
“还狡辩。”
周家铺子开张,各家商户、下属掌柜、四周街邻都来捧了场,热热闹闹的,等时辰一到,铺子大门大开,便抬手恭贺起来。
由喜春出面儿,招待着众人,周秉立于一旁,把大小事全权交由喜春做主。他这般态度,也叫登门往来的人家心里有了数。
周秉还在的消息秦州府上下早得了消息,只周秉不出门儿,旁人也没见过,这还是他头一回出现在众人眼中。
他惯常是一副冷淡的模样,往来的人也知他性子,照常在他面前恭贺起来,铺子一开张,随后便转到了周记酒楼,里边早就备好了酒菜招待登门送礼道贺的宾客。
到晌午后,吃过酒席的宾客这才纷纷告辞。
喜春同周秉家去,她先叫人去了铺子上看了看,见铺子上往来的娘子们不少,杨掌柜带着几个伙计正在温言细语的解释,也没进门,隔着人群看了会这才登了马车家去。
周家铺子开张后没几日,何家在汤县的石炭铺子也开张了。
周秉这回出现在人前,不止叫旁人知道了他还在,多数人家都知道周家如今是去岁过门的新妇,喜春当家了。
石炭铺子开张后,喜春除了每日去铺子上看一看,多数时间都在家中看册对账,各铺子上都有经验老道的掌柜们压着,能叫喜春出面处置的事少。
宁为是第三次为沈家公子沈凌施针,正巧这日施针完来府上看望喜春这个妹子。喜春欢喜的把人迎进了门儿,叫下人上了茶点:“许久没见过二哥了,家中近日可好?爹娘兄嫂和侄儿们可好?”
宁为一一回了,说家中一切安好。
喜春上回请两个嫂子去听曲儿观舞的事被宁父陈氏得知,宁父性子古板,向来认为女子应贤惠持家,听曲儿、观舞这等事他连想都不敢想,对着两个儿媳妇,宁父不好开口教训,背地里把两个儿子训斥一顿,尤其是惹事乱子的宁大郎宁书,宁父更是严禁他再踏入这等茶坊里。
宁为看得明白:“大哥性子与父亲十分相似,这一回怕也是吓到了。”
宁书哪里还敢踏入明月茶坊的,生怕他前脚一走,后脚一直念念不忘的二弟妹唐氏就会怂恿赵氏再次踏入这等地方。
何况喜春这个妹子胆子更大,赵、唐两位嫂子敢进,她便是这个引路人。
喜春听得直笑。
果真是一物降一物,这些男子向来以为他们能去,只要她们女子去了就知道急了。
“对了二哥,相公他回来都二三月了,可我瞧着他的模样与在盛京时没甚区别,正好你在,不如替他瞧瞧?”
宁为犹豫:“妹夫伤在内里,我怕是看不大好,不如你先叫我瞧瞧方子吧。”
“行。”喜春叫人取了方子来,宁为仔细看过,推断了一番,把方子递了来,说道:“我瞧着这方子倒是没甚问题,都是精心调养的方子,身子完全大好靠养并非几日功夫,得长久服用,许是时间还未到。”
喜春只得作罢。宁为坐了两盏茶的时间便告辞了,喜春留了留,见他一副不想添麻烦的模样,只得叫人匆匆提了几盒点心,装了个包袱递给他,叫他带回去。
宁为捧在手上,瞧着那包袱,眉头都打成了死结:“你这不是又给大嫂写的信吧?”
家中如今两个妇人不时就心心念念那明月茶坊里边,要是妹子又去一封信,叫她二人雇了马车过来,他这个传信的怕是讨不到好的。
喜春:“当然不是,就是一些首饰。”
“那就好那就好,为兄先走了。”宁为都怕了,不敢再多待,匆匆出了周家门儿。
喜春笑得直不起腰,回头就打趣的跟周秉一说,还说:“你们男人就是这样,得到的时候不珍惜,非得惦记着惦记那儿,回头人家稍微出格了一点,又急了。”
“叫我说去个茶坊算甚,惹急了去花街巷才算真。”
“人家都敢进,敢正大光明做买卖了,咱们当女子的只是进去瞧一瞧有甚大不了的?”
她还问:“是吧?”
不过月余,石炭便在秦州府站稳了脚跟儿。
四周街临的小娘子们每家只要有一户用过,没过几日这街巷坊市家家户户便用了起来,在汤县的何家石炭铺的买卖也十分红火。
石炭强势入驻,当即受到冲击的便是王周两家的木炭买卖,也是这时,两家人生了后悔,更有敏锐的商户给周家下了帖子,也想学何家一般与周家合作。
递来的帖子多,门房处一日收帖子都收十来封,喜春挑了几家声誉好的商户人家,先说了条件,由他们自己选择愿不愿,若是同意,便接着往下谈。
夜里,喜春陪着周秉几个用了饭食儿,照旧在院子里走了走,送了嘉哥兄弟几个回了院子。回了房中,喜春转去了里间洗漱,出来后,却不见了巧云两个,倒只有周秉捧着长帕。
“她们人呢?”
周秉不答,只说:“你坐下。”
喜春顺着落座,稍倾,头上被轻轻碰触,长帕搭在发上,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托着长帕细细的替她绞干乌发。
桌上还摆着一册熟悉的画册。
喜春从容拿起画册,本以为会看见熟悉的图来,一打开,画卷与之前看到过的一模一样,但人物位置颠倒。
女子端坐,男子端茶倒水。
喜春一副副翻过,脸上早已堆满了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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