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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1章


    文玉轻轻挑眉,亦发觉这其中的不同寻常,“救人要紧。”


    不管这小仙师将人掳来是要修药炼丹还是生啖其肉,她都会叫他的盘算落空。


    转头与太灏颔首致意,文玉一个闪身便到了门前。


    月出院的布置同从前别无二致,文玉看着眼前的雕花门,上头虽有些斑驳的痕迹,却大体能瞧出昔日的精巧。


    这是宋凛生最喜欢的楠木。


    文玉放弃了拂袖开门的想法,老老实实地扣响门环。


    历经百年,这门扇早变得同当日的宋凛生一样,是经不得摔、也经不得碰的。


    “扣扣——”声起,屋内的微光却立时而灭。


    原本的灯花烛影、夜半闲谈,此刻皆被无边的夜色吞没,再没了醒动,而屋内昏黄的暖意也被窗外一片冷白的月华所取代。


    一片寂静之下,似乎方才的热闹从未存在过。


    文玉静默不语,正犹豫着是开口问询,还是直截了当地推门而入。


    里头却忽然传来谨小慎微的一声试探,“是小仙师回来了吗?”


    听音色,门内说话的是一位阿婆。


    “阿婆,是小仙师叫我来投宿的。”文玉脸不红心不跳地便开始扯谎。


    太灏眉目不动,眼波中却划过一丝温柔,安静地立于文玉身侧。


    文玉浑然不觉,只一心寻思着眼前之事。


    照这阿婆的话来讲,她这个“回来”二字的用法,就能给文玉透露出无限的信息。


    至少,她和她身后的其他人,是很信任这位小仙师的。


    文玉神态自若,没有丝毫心虚。


    这小仙师既占了宋凛生的院子,她便是借用小仙师的名头又如何?一来一回,不过扯平而已。


    果然,里头的人一听见小仙师几个字,方才的沉寂登时便消失不见,又开始低语起来。


    “吱呀——”,门页应声开了半边。


    一位阿婆探出头来,借着朦胧的月色仔细打量着文玉和太灏。


    两鬓斑白、面容和蔼。


    文玉准备好的满腹说辞,却在见到阿婆的瞬间忘了个干净,耳畔似有连绵不断的轰鸣声乍然而起,她听见自己颇为讶异地说:“竹婆婆?”


    这竹婆婆的脚程倒比她和太灏还快些……


    方才她离开时,竹婆婆尚未收拾灶台上的陶罐汤壶呢,眼下却先抵达月出院,看起来还在院里待了不短的时间。


    奇也、怪也。


    听了文玉的话,原本有些迟疑的竹婆婆似乎放松了警惕,稍稍将门拉开了些,同时朝着身后的人谈论道:“诶?这姑娘识得我?”


    文玉眉头一皱,总觉得哪处不对劲,可不待她有所反应,便听得门内另一人应道:“兴许是街坊家的姑娘也不一定,快请进来!”


    话音未落,门页便被竹婆婆开了个浑圆。


    屋内灭了灯,此刻有些昏暗,不过借着阶前的月色,文玉还是能将其间的情形看个一清二楚。


    还真是与阿醴所说的如出一辙,男女老少、皆在其列。


    一张张朴实的脸,在文玉眼前展开,或惊惧、或无措、或好奇地盯着门外站立的她与太灏。


    门槛如同屏障般,将屋内屋外的她们分隔开来,里头的漆黑与庭外的月白形成天然的对比。


    分明一线之隔,文玉却莫名觉得十分遥远。


    不必多说,这便是月余以来,江阳无故失踪的百姓……


    小仙师将她们关在此处,究竟要做什么?要杀要剐又不赶快,无所图谋却不放人归家。


    文玉的视线极快地掠过那一张张脸,越往后心中越不安——


    没有文宝和赵奇瑛。


    “你、你们也是受小仙师收留罢?”竹婆婆打量着眼前这个漂亮姑娘,却想不起是哪位乡邻家中的闺女。


    还有她身侧的俊俏郎君,生得实在是好看,她不记得谁家的小子有这样一等一的容貌啊?


    文玉收回目光,重新投向眼前的竹婆婆,奇道:“收留?”


    她似乎听见了什么惊天谬论。


    “对啊。”竹婆婆稍稍往旁边错开身,让出一室的人影,“大家都是收小仙师收留至此,不知你二位如何称呼?”


    文玉侧身与太灏对视一眼,正欲开口回答之时,忽然间耳畔夜风拂动,逼人的寒意直指后颈。


    “文姑娘、宋郎君——”


    在竹婆婆的眼瞳中,文玉能瞧见身后跳跃的烛火,她登时旋身转过头去,可面前之景却叫她不由得目光一紧。


    “不是同你二人说过,夜里莫要四处走动吗?”


    竹婆婆双手捧着烛台,以一种极虔诚的姿势站立着,面上是温和无害的笑意,眉眼弯弯间,倒有些救苦救难的观音面、菩萨相。


    文玉不动声色地背过手,藏于袖中的留云扇随之滑落至她掌心,她轻抬眼眸,警惕的目光牢牢地锁在竹婆婆身上。


    只是不知这副皮囊地下包裹着的,究竟是一副什么心肠。


    “怎么、怎么会有两个竹婆婆?”身后传来众人的惊呼。


    竹婆婆亦是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这、这……”


    太灏神色淡然、毫无波澜,只轻抬脚步往文玉身前站了站,将她整个人护在后头。


    文玉紧了紧手中的留云扇,丝毫不肯示弱地越过太灏,与他并肩而立。


    她还是那句话,春神殿的事,绝不倚仗他人。


    一时间,两相对峙之下,可谓是剑拔弩张、势如水火。


    “紧张什么?”一声嗤笑过后,竹婆婆挑眉将文玉和太灏看了个来回,“跟要吃人似的。”


    言罢,她脚步轻移、身如鬼魅,动作极快地上了门前的石阶。


    没人看得清她是如何行动的,只转眼间便见她到了跟前,更稀奇的是,她掌中的烛火仍稳稳当当地燃着,未有一丝摇晃。


    修为之深、可见窥见。


    说不出来的诡异,令文玉极注目她的言行举止。


    较之身后的竹婆婆,眼前这位的眼神更为清亮、行动也更为迅速,孰真孰假、不辩自明。


    思索间,竹婆婆已然行至文玉和太灏跟前。


    “文姑娘、宋郎君。”竹婆婆眼波含笑,却是毫不客气地从二人之间挤了过去,“请让一让。”


    文玉手中的留云扇原本蓄势待发,可她这么一挤倒叫文玉有些摸不着头脑。


    并无什么攻击力,只寻常的借道而已。


    与文玉不同,太灏好似早看穿竹婆婆的意图,在她动作之前便闪身至一旁,便是半片衣角也不愿与她碰上。


    文玉抬眸瞥了一眼太灏,又去瞧那真假竹婆婆。


    只见竹婆婆隔着门槛并未入内,一手将掌中烛台递将进去,柔声细语地嘱咐道:“别怕,去内室掌灯。”


    “你、我……”门内的竹婆婆显然手足无措,连个囫囵话也说不来,面对近在眼前的烛台,更是伸手也不是、缩手也不好。


    竹婆婆自然知道她在顾虑什么,不急不恼地端着烛台静候。


    忽而,淡金色的烟雾一闪而过。


    文玉拂袖去挡,将那遮人视线的迷障破开——


    老妇略显佝偻的身形瞬间抽条成高大俊逸的成年男子,一袭紫金罗衣将他包裹着,更显得威严矜贵、英气逼人。


    奇怪的是,在场除了文玉以外,竟无人有丝毫讶异之色。


    文玉眯了眯眼,想不通这其中的关窍。


    帝君便罢了,就当他见惯这样的场面,况且依照他的性子,恐怕山崩于前也不会抬眼。


    可这些百姓不过肉体凡胎,见了眼下的情形怎会……


    “是小仙师!”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似乎很是雀跃。


    门内的竹婆婆则更是显而易见地放松下来,忙上前几步,双手接过了小仙师手中的烛台。


    “去罢。”小仙师安抚般地看了看竹婆婆,扬眉示意她退回去些,“更深露重,*莫要四处走动。”


    竹婆婆依言往后几步,担忧的目光扫过文玉和太灏之后,便转头去点烛火,竟真听了这小仙师的话将门扇掩上,将文玉几人隔绝在外。


    望着眼前这抹紫金色的身影,文玉眉心紧蹙,警惕、防备等多种心绪一时间尽数涌上心头,促使她掌中的留云扇蓄满了力。


    “小……仙师?”文玉半是迟疑、半是试探地唤道。


    那紫金袍转将过来,笑眼弯弯地瞧她,“文姑娘,怎么同我客气起来?”


    随着他的转身,那原本背过去的面容逐渐显露在文玉眼前。


    一双凌厉的眼横在更为锐利的眉宇之下,即便是笑着的时候,也无端让人觉得如芒在背、遍体生寒。


    文玉打量着眼前之人,那通身的气派很是惹眼,矜贵含蓄的紫金色叫他穿得又张扬、又狂放,丝毫也不低调。


    “还是唤我竹婆婆亲热些。”小仙师一步一步地向着文玉逼近,话音似威逼又似蛊惑,“文姑娘,你说呢?”


    看着他身后紧闭的房门,再将视线转投到他身上,文玉一时分不清这衔春小筑之内,谁是主、谁是客?


    “小仙师说笑了,文玉岂敢高攀?”文玉淡然应答,话音一转便开始盘问起来,“只是不知仙师洞府何处、师承何人?”


    若连这样简单的问题,也答不上来,那她倒不知眼前之人算得哪门子的小仙师了。


    文玉话中的挑衅显露无疑,饶是仙师面上的笑容再如何完美,也不由得生出一丝裂痕。


    “你这女娃。”小仙师眯了眯眼,似在打量文玉,“本君见与你有过一面之缘,这才好心收留你入内避风。”


    他缓步向前,从屋檐下的阴影里走将出来,冷白的月色为他镀上一层寒意,致使他整个人都变得锋利起来。


    “早知你如此不识好歹,就该将你——”


    目光转向文玉身旁的太灏,他似乎发现什么有趣的事,勾唇笑道:“将你和你这玉面小郎君丢去山里喂妖怪!”


    文玉眼波一横,毫不示弱地瞪将回去,他话中之意分明打趣她与帝君,“妖怪?我看你像妖怪!看招!”


    再者说,她何时同这小仙师有过一面之缘?简直是胡编乱造、荒诞至极!


    第282章


    转眼间,文玉便抬袖出手,一缕青芒自她指尖跃起,直向着那所谓的小仙师袭去。


    掩于袖中的留云扇蠢蠢欲动,可她却并未将其召出。


    要按敕黄的教训,眼下她这属于寻衅滋事,万不可提及师父、抹黑春神殿。


    那缕青芒极速向前,带起阵阵裂空之声,几乎将夜色分成两段。


    眼见着淡青色的光芒向他面门而来,越趋近时便越快速,小仙师皱了皱眉,似乎没想到文玉真会出手。


    他并未避忌,只极快地朝旁边偏了偏头。


    能看得出来,小仙师很自信,可文玉也并非没有准头。


    即便他反应再迅速,也仍不免被她的青芒划伤。


    血液立时渗出,在他英俊桀骜的面容上留下一道痕迹,如同完美精致的工艺品破了口,这半缕殷红倒叫他多了几分生气,不似方才那般假惺惺的。


    小仙师抬手以拇指慢慢拂过颧骨上的伤痕,在瞥见指尖的血珠之时,他那幅完美无缺的观音菩萨面终于破了相。


    “你这女娃好没规矩!”与他先前同竹婆婆说话时的安抚不同,此时小仙师的声线充满冷意。


    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文玉嗤了一口,“小仙师侵占民宅、强掳百姓,竟也会讲规矩?”


    月明星稀、山雨欲来,一场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那小仙师似乎再也忍不住,原本就并不算柔和的眉眼如今更是锋芒毕露,与方才面对竹婆婆之时判若两人。


    “焰生!”


    随他一声轻喝,道道火光凭空而起,将文玉和太灏围在其中。


    文玉的半边面庞被赤红的焰色照得透亮,挺立的眉峰在她眼窝处投下一小片阴影,叫人瞧不清楚她眸中神色。


    原本照她的实力,对上这小仙师并不吃力,不过她倒不曾想到这人的路数竟是御火。


    微微凝眉,略作思考后,文玉半侧身召出师父留给她的法器。


    “留云!”


    玉为骨、缎为面,留云扇似有感应般自她袖中倏忽而起,与她的青芒缠绕在一处,护在她身旁。


    火烧眉毛顾眼前,她也管不了那么多,只好抬出师父助她一臂之力。


    火光渐盛,却不向着文玉和太灏逼近,仅是将她二人环绕其中而已,倒似……耍着她玩。


    对她虽无妨害,可院中草木众多却已有燃烧之势。


    文玉怒从心起,什么狗屁仙师,胆敢毁坏宋凛生的衔春小筑,她自然也不必留手。


    “若你师门得知,必定因你蒙羞!”


    “提本君的师门,你也配?”


    不知是哪处戳到他的痛点,小仙师登时大怒,操控着焰火与文玉过招。


    二人身形极快,火红的焰色与文玉的青芒打得有来有回、激战正酣,竟有些难分上下。


    太灏微微蹙眉,发觉其中的不同寻常之处。


    他本不担心文玉君会落了下风,她毕竟是春神弟子,又岂会连这几分能耐也无?


    只不过,眼前的情形他越瞧越觉得文玉君的招式被什么东西钳制着,无法完全放开手脚,即便有句芒的留云扇襄助,亦未能发挥她真正的实力。


    奇、怪。


    他负手而立,掩于袖中的指尖一弹,淡淡的冰蓝色自其上生发出来,极快地钻入文玉背心。


    而这头正打得不可开交的二人,手上动作虽不曾停下,小仙师那头却明显渐渐变得迟钝起来。


    文玉心神一动,发现他招数间的破绽,乘胜追击之下,挥动扇面便朝他杀去。


    待她将这小仙师擒住,再审问后头那一屋子百姓的事。


    眼见着青白相间的两道光芒直指面门,小仙师一个旋身躲过,动作间他那身紫金袍衣袂翻飞,更衬得他整个人张扬桀骜。


    “小女娃——”他话音一转,原本的柔和语气变得咬牙切齿,“你、找、死!”


    先前不过逗她耍耍,没想到她招招致命、毫不留情。


    “承让。”文玉也不肯逊色半分,反讥道,“小、仙、师。”


    说话的空当,那火焰越燃越高,似一只橙黄的野兽伫立在小仙师身后,几乎将月出院上头四角的天幕尽数占去,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向文玉欺来。


    文玉心头一滞,却并未有任何的躲闪。


    她紧了紧手中的留云扇,打算与这火做的怪物正面相搏。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若她无法战胜自己,又如何打败他人。


    “留云!”文玉低喝一声,挥动留云扇迎击。


    与此同时,那炎兽已近在咫尺。


    烈焰的灼烧、热浪的波动,都真实无比地朝着文玉敲打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文玉瞅准时机正欲出手——


    “文玉!”随着又急又气的一声呼喊。


    山岳倒转、碧海腾空。


    滔天巨浪不知从何处翻涌而出,顷刻间扑灭了小仙师的炎兽,若非空气中还留有淡淡余温,根本瞧不出一丁点儿焰火的痕迹。


    橙黄被碧涛取代,院中的局势登时分明,不似方才那般胶着。


    文玉面上的错愕不比小仙师少,她转目看将回去,却正见一蛟尾破浪而出,迅猛准确却又轻柔小心地卷在她腰间,将她带离现场。


    坚实的鳞甲并未划到她半分,却又很好地为她防护着,通身的银白更是叫人想瞧不出来都难。


    “郁昶?”文玉似有所感,试探着唤道。


    阵阵银色的波纹漾动着,郁昶的面容逐渐显形,蒸腾的水汽令他的眉眼看起来柔和了些许,却也难掩凌冽,“嗯。”


    他将文玉带至身边,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不知为何,即便他既不言语也不动作,分明没暴露什么,可文玉仍觉得郁昶瞧上去没有往日的游刃有余,倒像是方才经历过一场恶斗似的。


    “这半天你跑哪去了?”文玉松了口气,稍稍安下心来,“什么时候来的?”


    她拍了拍郁昶仍缠在她腰身上蛟尾,示意他将她放下来,可郁昶一言不发地把她又卷得紧了些,还不忘往他身侧挪了挪。


    郁昶看着眼前的文玉,他想说在“为夫知道。”的时候,“为夫就来。”的时候,可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目光极快地掠过文玉周身,郁昶怕她哪里受了伤,直至没见到半寸破损,他才略松了口气。


    文玉心头一默,郁昶这个性子,除却在江阳刚认识那几天老给她摆臭脸,越往后则是越柔顺,尤其是往生客栈那三百年,更是对她言听计从,从没有现在这样全然不理睬的时候。


    “郁昶……”文玉奇怪地仰目看着郁昶,却见他的视线落在她身前的衣料上。


    郁昶眸色一暗,别开眼去,“我再不来,有人便要为着一己私欲,将你至于险境而不顾了。”


    原以为他话中所说之人是在说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仙师,可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文玉却正见立足一旁的太灏。


    她不呆不傻,郁昶话中之意她转眼便领悟过来。


    自进入衔春小筑起,到此刻止,这中间发生的所有事,桩桩件件地在文玉脑海中过了一遍。


    恰巧郁昶不在,恰巧帝君出现在山中,又恰巧与她同时进了衔春小筑……


    可是世上哪来的那么多恰巧?


    “你一早便知道。”文玉眉头紧锁,半是疑问半是肯定地问道。


    有关于衔春小筑中的古怪,有关于江阳百姓的失踪,有关于这位小仙师的存在,甚至有关于师父交代给她的事务,帝君一早便知道。


    可他却冷眼旁观,看着她推演,由着她探查,凭她同竹婆婆答话,任她与小仙师交手……


    隔着深沉的夜幕,文玉看不清楚太灏眼中的神色,她这才反应过来,帝君游历百年从不曾归过东天庭,她对他实在陌生得很。


    太灏没有开口,既不反驳、也不肯承认。


    “喂!谁准你这么同帝君说话?”两厢僵持之下,澹青的出现打破了这古怪的沉默。


    他一头青蓝色的毛发咋咋呼呼的,早没了先前的柔亮顺滑,乱七八糟的模样叫他的嚣张也势弱三分。


    更遑论在猛地冲出来之后,澹青的视线与文玉身旁的郁昶相接,他不知怎的便熄了火、收了声,甚至往太灏身侧缩了缩。


    文玉瞥了一眼面如土色的澹青,再瞧瞧郁昶的满脸不悦,似乎不必多说她也知道这半天郁昶去哪里了。


    澹青是帝君的伴生兽,他的所作所为自然少不了帝君的授意。


    想明白这层,抽丝剥茧之下,旁的便也没什么难的了。


    “师父并未要帝君襄助与我。”文玉冷哼一声,这回是全然的肯定。


    太灏仍未开口,可沉默有时候也算是一种答案。


    他只是想不妨害文玉君的情形下,与文玉多说说话,可是这似乎并不容易。


    “不论你心中盘算着什么。”郁昶眉间染上一丝不耐,颇为冷酷地看着太灏:“她怕火,你不知?”


    言罢,不待太灏有任何的回答,郁昶兀自讽道:“你自然不知。”


    他很庆幸,还有事情是只他与文玉知晓的,比如文玉怕火。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什么?”澹青难以置信地看了一圈,周遭尽数是被烈焰灼烧过后的痕迹,“你怕火还在这儿和人打架?”


    似一座山脉的哗然,太灏更是险些破了功,探寻、担忧、焦虑等诸多情绪混杂着的眼神向文玉投来。


    文玉轻蹙眉头,颇为无奈地拍了拍郁昶的蛟龙尾巴。


    她觉得郁昶的话不是很严谨,因为即便身为木生的精怪,她原本也是不怕火的,


    是在那场火之后……


    只可惜,那时候好不容易修好的院子,如今又遭了殃。


    文玉别开眼,看着未燃尽的花枝、化了灰的叶片,心中很是懊恼。


    这些都是从前宋凛生喜欢的花木,有的甚至是江阳少见的品类,宋家重建此处,定然费了不少周折。


    明白她的闪躲,可太灏仍不受控制地以眼神询问文玉。


    如今文玉君已然位列仙班,可她若是怕火,当日雷劫应验、烈焰焚身,她是如何度过的呢?


    他的眼神过于赤裸,真是讨人厌得很。


    郁昶眉心一沉,毫不留情地讥讽道:“与你不相干的事,打听什么?”


    “小白龙你!”澹青永远冲在他家主人前头,却也总是在郁昶面前怂怂的,“不得……蔑视君上!”


    郁昶眉也不抬,他实在懒得应声。


    左右太灏不过是擢英殿的君上、东天庭的君上,与他不搭边。


    对于太灏的疑问,文玉不否认,却也不直接承认。


    没哪种规定说她定要择其一,她索性当做没瞧见。


    文玉转头与郁昶提醒道:“郁昶,这回真的可以放我下来了。”


    缠在她腰上的力道渐渐卸下,同时郁昶也化出了完整的人形,两片唇瓣一碰,她听见郁昶说:“斗篷呢?”


    第283章


    文玉俯身瞧了瞧自己天青色的裙摆,才明白方才郁昶在看什么。


    “沾了些尘土,弄脏了。”文玉老实答道。


    她这话算不得扯谎,可兴许因着那尘土是她自己弄上去的缘故,她总是有几分心虚。


    郁昶两指一转,那白狐裘便似有感应般凭空出现在他掌心,更奇的是不过眨眼的功夫上头泥泞消逝、尘土不见,竟又洁白如新。


    “夜里风大。”郁昶淡声嘱咐,将斗篷披在了文玉肩头。


    文玉缩了缩脖子,将领子往里拢了拢,“江阳之事,郁昶——”


    她正欲开口,却叫另一道声音抢了先。


    “我当是谁?”浑身湿透、鬓发凌乱的小仙师嫌恶地掸着自己衣袍上的水渍,还不忘讥讽道,“这不是沅水之滨那条小白龙吗?”


    文玉皱了皱眉,她倒险些将这小仙师忘记了。


    他此刻虽然形容狼狈,可看向郁昶的眼神中却充满挑衅、戏谑的意味,那不可一世的模样似乎将三界、六道皆踩在脚下。


    出言不逊,郁昶能放过他才怪,文玉不由得腹诽。


    “插两根毛就想上天。”郁昶也不是什么闷声吃亏的主,当即便呛声回去,“我看你是光长个头、不长记性。”


    果然,郁昶随意地偏了偏头,脖颈之间发出咔咔的声响。


    他本就窝火,要是这家伙还不知收敛,他自然也不会同谁客气。


    文玉目中划过一丝了然,当即便向郁昶询道:“你与他相识?”


    “算不上相识。”郁昶摇头与文玉作答,却又挑眉朝那小仙师唤道,“是也不是?”


    小仙师正捏诀将自己那身紫金袍烘了个半干,闻言从满目的水汽中抬起头,正想反驳些什么——


    “赵、般、般。”郁昶一字一顿地念道,没给他留下开口的机会。


    如同炸了毛的猫儿一般,小仙师险些蹦起三尺高,言语间甚至有些语无伦次,“郁昶!你!”


    他这反应恰是很好地证明二人确是相识。


    “老子他妈的不叫赵般般!”


    小仙师一把甩开衣袍,撸起两臂的袖子就准备这么赤手空拳地同郁昶干架。


    文玉手握留云扇适时而动,郁昶的出现打破了她与小仙师之间的缠斗,如今她多对一,怕是想输都难。


    这赵般般虽会御火,可郁昶却极擅控水,二人的路数正相克,有了郁昶的压制,便是他有通天的本领,也很难使出来。


    正给了文玉进攻的时机。


    “留云!”文玉一声低喝,留云扇应声而起,朝着小仙师杀去。


    小仙师抬袖欲召焰生,却只能召出几缕水蒸气……


    看着岿然不动的郁昶,再瞧瞧已逼近他眼前的文玉,小仙师愤恨怒骂道,“你!你竟敢使诈!你胜之不武!”


    可说话的空当,他已然失了反败为胜的最后一丝可能。


    文玉才懒得同他争辩,只控着留云狠狠地将他制住,看着这张牙舞爪的小仙师在法器之下挣扎,她忍不住在心中赞叹留云扇的威力。


    不愧是她师父句芒君的法器,确实趁手无比。


    只可惜她得道多年,却始终未能炼出自己的本命剑来,也不知是何缘故。


    顾不得感慨,文玉一手制住赵般般,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个遍——


    他那身贵气无匹的紫金袍如今沾了尘土与火灰,已然滚得脏污四处,再没了方才的风姿卓然。


    再加上两鬓的碎发散乱,他倒真像一只大花猫。


    “赵……般般?”文玉沉吟道,有些迟疑。


    哪有这么大个男人叫如此乖巧可爱的名号的。


    “你这个疯女人,谁许你这么叫本君的!”小仙师还是不肯承认,又急又恼地横了文玉一眼。


    “唔……”文玉摇摇头,想不通他肝火怎么会这样旺。


    不待文玉有所指示,留云扇似有自己的意识般,将赵般般的身子压得更低,几乎叫他抬不起头来。


    郁昶几步踱至赵般般眼前,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而后冷不丁地抬脚踹在他肩头,“嘴巴放干净点。”


    “啊——”赵般般吃痛地嚎叫一声,难以置信地仰面对着郁昶怒目而视,“臭长虫!你做什么?”


    郁昶权当没瞧见,借着留云扇捏了个诀,“将你打包丢回赵公山。”


    他虽与赵般般相克,却也不是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不过眼下有了句芒在留云扇上的神力襄助,他想做的事顷刻间便能实现。


    只见几缕淡金的云雾过后,赵般般扭曲着面容逐渐化出锋牙利爪——


    他通体叫暗金色的纹路包裹着,随着呼吸而张弛的肩胛上是紧实健美的肌肉,而最令人瞩目的则是他脊背之上那双雪白的羽翼,甫一展开时夜幕之中便是阵阵风动,随着他的挣扎,挂在身前的那只紫金铃铛便叮铃作响。


    文玉皱了皱眉,难怪郁昶说他插两根毛就想上天,原来竟是只生了翅膀的山君?


    不过这个赵公山,她怎么觉得有点熟悉。


    眼见小仙师现了原形,太灏也无甚吃惊,倒是他身旁的澹青,吓得连退三步,还忍不住捂了捂自己两鬓的龙角。


    这个郁昶真是可怕!


    太灏发觉澹青的怪异,以眼神询问之,却见澹青一言不发三两步便缩在他身后。


    “你敢!”赵般般虽现了原形,却仍嚎叫着不松口,“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文玉松了口气,故作高深地拍了拍手,打趣道:“这可由不得你?赵般般?”


    说着,郁昶适时递上几只乾坤袋,倒叫文玉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后胡乱挑了个淡金色的摊在掌心。


    她没想到郁昶说的打包,竟是这么个打包法。


    “这颜色我瞧着与你相配。”文玉单膝跪地,将那只乾坤袋在赵般般眼前晃了晃,“怎么样?你可喜欢?”


    赵般般怒不可遏,扇动翅膀便想挣脱束缚与文玉决斗,“你这个疯女人!疯女人!”


    可留云哪里能给他留下伤害文玉的机会,甚至不用任何指令顷刻间便加大了对赵般般的压制。


    “啊!”赵般般吃痛地收声,忙缩回羽翼。


    文玉亦是有些吃惊,略抬头看了一眼留云,这扇子上有师父的神力,想来自然是通人性、晓情理的。


    她不再与赵般般废话,打算依郁昶所言将他打包送回赵公山,至少不能在江阳继续作乱才是。


    “留云!”文玉正欲动手。


    可忽然间风动不止、山林长啸,带着极为激荡的破空之声,远远地传来一句——


    “刀下留人!扇下留虎!”


    来人话虽急,却是带着从容不迫的笑意,周遭随之生出的变化更是增添了几分神秘莫测。


    漆黑如墨的夜色当中,是最为危险也最为便于藏匿的,赵般般这样张牙舞爪的小仙师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蛰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未知。


    文玉心中警铃大作,忙抬袖抵挡。


    只见一道银鞭带着点点星芒径直破开了月色,气势汹汹地掀开留云,两件法器对上时,擦出不小的冷光。


    留云玉骨缎面,是经不得这样攻击力极强的法器的,文玉为保留云无恙,一时不察竟叫她得手。


    太灏眸光一闪,这银鞭……


    极强的震荡轰然而起,赵般般就在那片狼藉中站起身,又恢复了紫金袍、白玉带的潇洒模样、祸水风姿。


    他活动活动筋骨,不满地暼向文玉,当即便想动手。


    “文玉!”郁昶身形一动,瞬间便拦在她身前,“赵般般你敢!”


    “老子他妈的不叫赵般般!”似被触了逆鳞,赵般般怒从心起,也忘记自己原本要做什么,幼稚地同郁昶打起了嘴仗。


    “般般!”那银鞭极速地护在赵般般身前,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女子的身形。


    “说了多少次了,本君不叫——”他习惯性地反驳,却在见着来人之后愣愣地开口,“阿闻……”


    闻字一出,再加上对赵公山隐隐的熟悉感,文玉登时反应过来,猛地看向来人——


    中路财神赵不闻。


    她手执银鞭、眼覆白绫,头戴着青色箬笠,身披深褐蓑衣,通身的素净衣裳掩盖不了浑然天成的卓然气质,哪怕她手上挎着的不过是几只竹编的鱼篓子,也叫她挎出了别样的风采。


    “阿闻!”赵般般眼眸一热,登时含着两包泪花,“阿闻!快帮我打她!”


    他抬手便直指文玉,似有诸多不忿待他细细说来。


    看着眼前之人正是中路财神赵不闻,文玉后知后觉地抬袖见礼,“不闻君?”


    这是怎么一回事,这赵般般同不闻君……


    “本君见与你有过一面之缘,这才……”


    赵般般的话言犹在耳,文玉忽然想到了什么,极速地瞥过正与不闻君告状的某只山虎。


    他难道是……


    “你要打谁?”郁昶危险地眯了眯眼,不耐的冷光自眸中划过,言罢便想上去问个清楚。


    文玉扶额,揉了揉自己突突跳的眉心,她不知在往生客栈的三百年,郁昶偶尔出去到底是在外头干了些什么。


    狐族的公子他提起来就打,财神的坐骑他更是抬脚就踹。


    今日这情形,显然不是郁昶与赵般般头一回见面。


    “郁昶。”文玉抬手拦住身侧之人,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文玉君,又见面了。”赵不闻虽眼覆白绫,却能准确无误地看向文玉并同她说话。


    这是怎么一回事?


    文玉默不作声,早在沅水河畔她便发现不闻君的装束与百年前大不相同,还有她眼上的白绫似乎并不妨碍她视物。


    赵不闻随手将那几只鱼篓塞入赵般般怀中,晃动间那里头还传来阵阵鱼尾拍打的声音,“怎么不说话?文玉君?”


    在沅水河畔遇见不闻君之时,她曾言明钓这些鱼是要给人赔罪用的,文玉还问她家中那只猫儿哪里吃得下这样多?


    如今看来……


    文玉眉梢一扬,看着几乎立刻喜笑颜开的赵般般,面上的错愕惊异不比他少半分,“这就是不闻君要喂的……猫?”


    第284章


    赵般般两手怀抱着鱼篓,一会儿这个瞧瞧,那个嗅嗅,仿佛是再也忍不住,鬓角竟然钻出来两只耳朵。


    那毛茸茸的暗金纹路,令文玉怀疑他是不是下一刻就要再次化出原形。


    此刻摇头晃脑的赵般般与方才那位矜贵冷傲的小仙师,当真是判若两人,若非亲眼所见,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二者联系在一起。


    “这个……大猫也是猫?”赵不闻迟疑片刻,半哄半骗地答道,还顺手在赵般般头上抚了一把,将他那两只抖动不止的耳朵隐去。


    转眼间,赵般般便又是风姿绰约的倜傥模样。


    即便早知她会这么说,文玉还是难免被噎住,“……”


    赵不闻环顾一周,将眼下的情形扫了个大概,“般般顽劣,让帝君与诸位见笑了。”


    在场的众人,她也就与帝君勉强算个脸熟了。


    仍是那副冰寒雪冷的样子,太灏神色淡淡,并无波动,只略微颔首以作应答。


    赵不闻也不与他一般见识,横竖帝君这样的症状不是三五天、六七日的事,恐怕自他降生于世起,千万年来也不曾有过什么旁的心绪。


    他这副生人勿近的脾气,即便她远在中天庭,也有所耳闻。


    “所以这家伙……般般真是不闻君的坐骑?”澹青从太灏身侧探出头来,奇道。


    他不过随主人下界而沉睡了片刻而已,怎么一朝醒来,竟不知道中路财神赵不闻何时有了这样稀奇的坐骑?


    长得獠牙满嘴、羽翼满身的,真是少见。


    “本君说过多少次了,般般二字不是尔等——”赵般般撇下手中的鱼篓,满脸不悦地瞪将过来。


    这群人到底长没长耳朵!


    似乎是忍无可忍,更像是有了靠山,赵般般拉着赵不闻的衣袖,与她告状,“阿闻!帮我打他!”


    虽然出门前,他是负气离家,可如今阿闻一现身,他便什么也忘了,只想着叫她替自己报仇。


    “正是。”赵不闻抬袖将满脸不悦的赵般般按下,顺了两把毛,“不过他不甚喜欢旁人唤他般般,仙使莫怪。”


    澹青瘪瘪嘴,识趣地收了声。


    若有人忽然冒出来叫他澹澹或者青青,想必他也是不愿意的。


    话落,赵不闻似想起什么,转头同文玉叙起旧,“话说回来,从前般般与文玉君倒还有过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确是一面之缘。


    只不过到底是缘是孽,还真不好说。


    “我知道,当日亦是在这衔春小筑之中。”文玉抬眸扫过几乎大半都化了灰的院子,没好气地叹道。


    从前她法力低微又被困在衔春小筑,幸得不闻君的搭救,才将局势扭转,也就是那时候她曾与这赵般般见过一面。


    当时,他还是一只通身金黄的大花猫。


    再看看眼前这位身着紫金袍、头戴白玉冠的仙师,财神殿自然不缺这点衣装,只不过——


    文玉不禁感慨,他修得这幅人形还真是不简单。


    仿佛猜到文玉心中在想什么,赵不闻唇角噙笑,缓缓解释道:“那时候般般法力受限,文玉君所见并非是他的真身。”


    不闻君虽没接着往下说,文玉却大概意会过来。


    至于他的真身,想必是方才众人所见的模样。


    “般般是那时我与他取的小名。”想起那时候圆头圆脑的般般,她还是觉得这个名字与他更般配些。


    说话间,赵不闻伸出两指将被般般晃得四处飘荡的白绫捏住,随即掸至身后,“如今他叫烛照,有个小字写作施明。”


    白绫随之而动,拂过赵般般的鼻尖,令他止不住地打起喷嚏。


    烛施明。


    文玉眉梢轻抬,她不知当时的小猫咪是如何变成如今的大老虎的,可有一点她倒是晓得。


    当初在后春山,不闻君是来寻她的坐骑,眼下在沅水畔,不闻君是顶着天寒地冻也要钓鱼给人赔罪……


    怎么过了这好些年,不闻君还有耐心陪着烛施明玩这样的小把戏。


    “他逃她追的戏码,您二位真是玩不腻……”文玉沉寂片刻,好不容易憋出半句,甚至故作夸张地抬袖抚了一把并不存在的汗水。


    赵不闻轻拍烛照背心为他顺气,瞧他浑身湿透、鬓发散乱的样子,再加上喷嚏咳嗽双管齐下,真是狼狈不堪。


    早同他说了,外头的日子不好混。


    可他偏生不信邪,竟两手空空便离家出走,连往日偷偷在财神殿晾的那些鱼干儿也不曾带。


    赵不闻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可仍抬袖为他注入法力,将他身上的衣裳烘干。


    本就姿容绝佳的赵般般,经过这么一收拾打扮,更是丰神俊逸、气势非凡。


    这才有三分财神殿的排场。


    赵不闻抿唇轻笑,而后才客气地同文玉赔笑道:“文玉君哪里的话,不过是彼此彼此。”


    言罢,不待文玉回答,她又懒懒地调转视线扫过一言不发的太灏,强忍着笑意问道:“帝君,您说是也不是?”


    稀奇的是,向来云淡风轻的太灏,竟在她这话过后微微蹙起了眉。


    他早听句芒说过,这赵不闻是个闹腾的,只是却没想到会如此聒噪。


    “不闻君一早便知道?”文玉没来得及细想她话中深意,只顾着解决眼下的麻烦,“这山上吃人的妖怪就是你家……烛施明。”


    否则,无缘无故她为何要守在山脚下,天寒地冻的,又一个人在沅水河畔钓什么鱼?


    “唔……”面对文玉的质疑,赵不闻不急不恼,只单手抚着下巴慢慢思索,“勉强算是知道罢。”


    她确实是守在山下好些天,对于般般所做之事也略有耳闻。


    虽则她确实听之任之、并未阻拦,不过既般般没闯出什么祸事,又救了人,就是随他去又如何。


    只不过,对于一早便*在沅水河畔遇到的文玉君来说,她这么做似乎还真有点儿不地道。


    “不闻君你——”文玉心中火急火燎的,却又无处发泄,“你可知江阳百姓人人自危,对这所谓的吃人的妖怪有多害怕?”


    到头来若是旁的也便罢了,偏生烛施明是不闻君的坐骑,闹上天庭恐怕这失察之罪是无论如何也逃脱不得的。


    赵不闻自知理亏,忙赔着笑同文玉说情,“嗯……就当文玉君帮我一回?”


    她确实存了引文玉君入江阳查探之心,最好就像现在这样解救百姓之余能顺道将般般收拾一番,在他受困之时她再从天而降……


    一来文玉君破了案子;


    二来她也寻个由头能与般般重修旧好。


    不可不谓之两全其美。


    但她即便算无遗策,也确实是忽略了如今的局势之下,江阳百姓会如何惊心。


    “当日我不是也曾帮你一回?因果循环、互为首尾嘛。”赵不闻的声音弱下去,没了方才的神采,甚至逐渐有一丝央求的意味。


    不过……这个吃人的妖怪,她却是不敢认的。


    “谁是吃人的妖怪?”


    原本还因着她话中的“你家”二字有些沾沾自喜的烛照,一撒手丢下鱼篓子就气势汹汹地往文玉这头冲过来。


    “我看你才是吃人的妖怪!”


    赵不闻一手搂过他腰间,毫不费力地将他牵制住,再对文玉等人报以歉意的笑容,“别见怪、别见怪……”


    郁昶不与他那么多废话,面色阴沉地上前接招,他倒真想知道这些年赵般般这家伙修为长进没有。


    但比郁昶动作还快的是文玉紧紧拦住他的手。


    文玉心中郁闷,却也不想郁昶与烛施明起正面冲突。


    她与赵不闻就这样各管着各的人,生怕稍不留神便是一场恶战。


    赵般般虽摆明了不是郁昶的对手,可郁昶这半日还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她不想郁昶耗神耗力,更何况眼下不闻君在此,实在不是应该打起来的时候。


    被两头夹在中间的太灏不由得闭了闭目,还真是……热闹。


    众人僵持之下,澹青忽然动了动耳朵,紧接着就听见一声——


    “仙子?”那声音又脆又清亮,带有三分犹豫七分惊喜地唤道,“是你吗?”


    文玉眸光一动,总觉得哪处有着说不出的熟悉,不待她回头探查,来人却自顾自地越过她朝着不闻君那头快步而去。


    “仙子,是我,我是——”那心无旁骛、匆匆向前的背影,一看便很是急迫。


    不知为何,即便没什么旁的提醒,文玉却忽然猜到他是谁。


    “你是……阿醴?”赵不闻亦不甚吃惊,甚至满眼都是欣赏与赞许的神色。


    似乎早料到来人是谁一般。


    一时间,赵般般与郁昶皆消停下来,众人的视线均落在了眼前人的身上。


    阿醴果然如他所言已然化了形,且还是个不寻常的美人胚子。


    就好像他的原身是树那般,阿醴生的身姿挺拔、清俊非常,恰如清晨起来枳椇子上挂着的第一滴露珠。


    衣角生风的样子更是少年人特有的朝气。


    文玉几人倒没什么,只静观其变而已。


    可眼珠子轱辘一转的赵般般,却是有些防备地盯着来人,再瞅瞅身旁的赵不闻——


    她面上的关怀几乎要溢出来。


    “阿醴,你怎么?”赵不闻又惊又喜,她没想到当日的小树如今化成这样精致漂亮的人物。


    阿醴闻言抿唇轻笑,也忍不住低下头环顾自身。


    他还记得仙子同他说过的话:“下次见面的时候,一定要修得人形哦。”


    对于他这副皮囊,他很满意,也希望仙子会喜欢。


    “我听到后头的响动,于是过来看看。”阿醴目光定定地看向赵不闻,竟一眨不眨地舍不得移开些许。


    眼看气氛变得古怪起来,赵般般的疑惑也逐步攀升为不悦,“什么阿里阿外的?”


    第285章


    他这一声显然又酸又怨,就连隔得老远的文玉和郁昶都能闻到。


    文玉略抬眉对郁昶对视一眼,皆是满脸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叫他吃点苦头也好,免得总是这幅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算是神仙精怪也不能例外的。


    “阿里?阿外?”澹青不可思议地看着赵般般,对他的说法不甚赞同。


    这怎么看也不似人名。


    太灏毫无波动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也不知何时能够结尾。


    他甚至觉得眼下万分煎熬,毕竟片刻之前,站在文玉君身侧的人还不是这位阴晴不定的煞神——


    而是他。


    对于周遭几人的议论,包括赵般般挑衅的眼神,阿醴皆不予理睬,只双眼亮亮地看着赵不闻,“是甜醴的醴。”


    赵不闻自然意会,这是她当日为阿醴取名时说过的话,只是没想到过了这许久,他还记得这样清楚。


    “是,是甜醴的醴。”赵不闻颔首应下。


    “半根树杈子,也值得你注目?”赵般般越想越不对,径直跨步插入两人之间,举起手在赵不闻眼前不停地晃动着。


    他已经认出来了,这个什么阿醴是前院的那株枳椇子。前几日,他还去讨过果子,也算是承了人家的情。


    可是,几颗果子难道就想同他换阿闻的注意力?简直是痴人说梦!


    “我放把火把他烧了一了百了。”越往后,他甚至开始口不择言。


    “阿照!休得胡言!”赵不闻双眉紧蹙,不赞成地看了烛照一眼。


    这次并未像前几回那样亲昵地唤他作般般。


    “阿闻,你……”烛照似是受了什么刺激,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赵不闻,“你竟为了……”


    “阿照……”赵不闻的话音软了下来。


    她本就不是真的想呵斥般般,只是他说话总是没个轻重,在财神殿也便罢了,如今出了赵公山的地界,怎么嘴上还是没个把门的。


    见势不妙,文玉揉了揉眉心,不紧不慢却又见缝插针地开口道:“好了,旁的暂且不论。既然江阳之事是误会一场,还是分说清楚罢。”


    不闻君费尽心思又是钓鱼赔罪又是英雄救美的,想必不是为了来这儿与烛施明这家伙吵嘴的。


    千万别因为阿醴的出现,叫她二人嫌隙更甚。


    此言一出,后知后觉的阿醴这才回过身来,“姑姑,你、你没事罢?”


    文玉抬手拂袖,示意自己还好,并装作没瞧见阿醴面上那可疑的红晕。


    等他想起来问,她早与烛施明打过八百回了。


    “文玉君说的是。”赵不闻赶紧喘了口气,顺着台阶就利索地往下,“般般可要好生回答。”


    赵般般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总算不再闹脾气。


    他负气离家,跑出来在这后春山中流浪了数日,好不容易才盼到阿闻来寻他。


    若因一时意气搞砸了,那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至于眼前这根树杈子……


    他容后再慢慢收拾。


    见他满眼精光毕现却又不甚聪明的样子,文玉额前青筋直跳,强忍着怒气问道:“烛施明,衔春小筑院落众多,你挑哪里不好!偏生!”


    偏生就挑了宋凛生当日居住的月出院。


    真是……好有眼光啊!


    要说丝毫不怨,那是绝无可能的。文玉怒从心起,真想撕碎烛施明这张皮相,看他在那里得意什么。


    “你这个疯女人,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烛照也不是吃素的,除了在面对赵不闻时唯命是从,对旁人似乎一概没什么好脸色。


    赵不闻面色不动,一看便是早有预料。


    她单手拎着般般的后颈皮,笑眼弯弯地劝道:“老实答话,不许丢人。”


    烛照身子一缩,敏感不已,不知为何先前隐去的毛绒耳朵,再次冒了出来。


    众人见怪不怪,可才来的阿醴却是略显讶异地打量着这只猫耳人身的……


    许是怕在文玉等人面前失了威严,烛照赶忙两手捂住耳朵,也随之收敛了原先的嚣张气焰,“从前我曾途径此处,这回……这回不过是……一时兴起,暂住几日。”


    勉强算是对得上。


    将信将疑之下,文玉将视线投向一旁的不闻君。


    赵不闻同文玉点点头,般般这倒是没说谎,他除了财神殿还能跑到哪儿去?自然也就只有曾经来过的后春山了。


    合理。


    “便是任由你住了。”文玉不同他计较这个,指着紧闭的门扉盘问道,“可你为什么在江阳胡乱抓人?还关了这一屋子。”


    “抓人?本君没有抓人!”烛照的怒意转变为疑惑,似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一般,“本君是救人好不好?”


    这话可不是随便说得的,关乎江阳之乱的真相。


    文玉自然慎之又慎,更何况此处有不闻君坐镇,她倒也不怕这烛施明会说假话。


    “救人?”但文玉还是无法轻易相信烛施明,紧紧追问道,“救人为何不将人放还家,而是扣在衔春小筑?”


    “我绝不是无处可去!”话说出口,他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人家问的是什么?他答的是什么?答非所问,岂非是不打自招?


    可是事已至此……


    烛照不免有几分心虚,忍不住偷瞄着赵不闻的神色,


    “只是行至江阳,见此处妖魔横行、百姓流离,这才在山中暂留下来。”


    文玉的目光在不闻君与烛施明之间来回扫视。


    这两人一个在山下冒着朔风冬雪苦哈哈地设计重逢,一个生怕不被找到特意选了从前来过的地方。


    真是般配得很、也登对得很。


    只是眼下文玉没心思打趣二人,这个话说一半的烛施明就够让她头痛了。


    “然后呢?”文玉暗暗咬牙,极力忍耐着。


    烛照好不容易将耳朵按将回去,正庆幸时被文玉一问,便气鼓鼓地接着说道:“江阳府乱七八糟的,什么小妖小怪也想来划一块地盘。”


    这倒与知枝所言大差不差,文玉不动声色示意他继续交代。


    “更有甚者,竟想在这后春山中占山为王?”烛照不屑地呲了一口。


    求仙问道,不走正途,却想着吞噬同类或是欺凌凡人,真是令人不齿。


    烛照瞥了一眼文玉,想起先前用饭之时与她说过的话,“此处的山神庙我去看了,是你师父句芒君。”


    句芒君与文玉的事,他大概听阿闻提过几次,无非是句芒君收徒那时候闹出的动静,至于后头的他倒并不十分清楚。


    提起句芒,文玉的反应明显不同寻常,敏锐的目光扫将过来,不肯放过一丝线索。


    被她的眼神瞪得心发慌,烛照不自觉地往赵不闻身侧靠了靠。


    “虽不知他为何疏忽至此,自己的洞府都管不好。”


    说这话的时候,烛照就像一只纸老虎,心里也忍不住阵阵发虚,生怕文玉扑过来给他两拳。


    “我在山中横竖无事,顺带手便将那些杂碎处置了。”左右他也无事,就算作借住山中的报酬,“可救回来的人却无处安置……”


    “安置?”文玉不赞同地蹙了蹙眉,反驳着烛施明,“何须你安置?放还家让人家与亲友团聚才是正经。”


    如若不然,便会像现在这样,江阳府天翻地覆、人心惶惶。


    “你急什么啊?”烛照不耐烦地打断文玉,看白痴似地横了她一眼,“若像你说的放还家,恐怕还没进城便被旁的妖怪又抓走了。”


    “倒不如先在山中暂避。”赵不闻拍了拍般般的后颈皮,安抚地接话道。


    烛照果然受用,面上的神情也软下来,就连话音也温柔了许多,“正是如此,更何况——”


    “我又没亏待他们,好吃好喝地供着,那鸡汤你和你那小郎君不是也喝了?”可是掉头过来,他对文玉便又是一副拷问的样子。


    他言语间,眼神也没闲着,在文玉和太灏身上转来转去,一副打趣的模样。


    这文玉方才与帝君一道进山,如今却又和郁昶那条臭长虫站在一处,言行动作间亲密默契,反倒对前者不理不睬、仿若不识。


    奇哉!怪哉!


    对于某种东西来说,光明正大他毫不稀罕,若有似无他奉为……仙品。


    似乎对自己的推测很满意,烛照忍不住“啧——”了一声。


    文玉凝眉不语,目光沉沉地看着眼前这只越来越放肆的大花猫。


    郁昶说的没错,烛施明确实很欠收拾。


    “怎么样?本君手艺如何?”烛照越说越起劲,似乎忘了眼前的两人谁也不是好惹的。


    澹青看出他的揶揄,当即呵斥道:“谁许你胡言乱语!冲撞帝君!”


    “诶!可不是我!”赵不闻似笑非笑,可话语间又毫无责怪的意思,反倒有些像是为赵般般作保一般,“般般,勿要冒犯帝君。”


    “你——”澹青气急,可又不好如何与赵不闻争辩。


    倒是作为事主的太灏,对烛照的挑衅干脆懒得搭理。


    他与文玉倒也不是全无默契,一个默不作声,一个岔开话题。


    “那些作乱的小妖,现在何处?”文玉上下八百辈子的耐心,都在此刻给了烛施明一个人。


    “全叫我关在你师父的梧桐祖殿洒扫庭院。”烛照眉梢一扬,更是得意无比,“如何?本君够意思罢?”


    文玉眉心一跳,懒得同烛照计较。


    梧桐祖殿是师父的庙宇,不是他关押妖邪的地方,看来她还需得上山一趟才是。


    烛照却是不依不饶,嚷嚷着非要文玉答话,“你师父那梧桐祖殿香案上的灰快有本君高了,也就是本君大发善心,遣那些小妖收拾打理。”


    “你不谢本君倒也罢了,竟还挥扇打人?”烛照瘪瘪嘴,委屈地同赵不闻贴在一处,“她简直恩将仇报、欺人太甚!”


    文玉顾不上理睬烛照的抱怨,她好奇的是,方才烛照说梧桐祖殿不再灵验,如今又说香案上的灰有半人高……


    梧桐祖殿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会否与师父散去的五分神识有关。


    思绪纷乱间,文玉心中一团乱麻。


    她不能再耽搁,得早些处置完中洲之事回去复命,才能知道师父的避而不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既然眼下那些小妖的去处明了,屋内百姓的来路也清楚,那么只剩下……


    “文宝和赵奇瑛不在此处。”文玉猛地抬头,目光如炬地看向烛施明,“说!人呢!”


    见她动了怒,郁昶眉头一皱便要与烛照交手,他倒要看看这位大名鼎鼎的中路财神赵不闻能护烛照这家伙到几时。


    烛照也不是好相与的,他的性子本就如同炮仗一般,哪里受得了文玉这样的质问。


    “什么人?你就来问我?”他囫囵回了文玉的话,撸起袖子就往前冲,势要与郁昶论个长短、分出高低。


    这回文玉不再阻拦郁昶,冷眼看着两个人赤手空拳地打斗,渐渐地烛施明便落了下风。


    虽不知为什么谁也不动用法力,可般般是该长点教训,赵不闻偷偷摸摸地舒出一口气,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文玉闭了闭目,按住自己狂跳不止的眉心,“今日上山的小姑娘和一个与她相差不大的少年,现在何处?”


    第286章


    郁昶捏着烛照的衣领,闻言止住快要落下的拳头,一双眼睛紧紧锁在他的面上,几乎要将烛照盯出个窟窿。


    后者咽了咽口水,却仍是梗着脖子不肯认输。


    这臭长虫倒是比从前更加凶悍了。


    “你来问我?”烛照顾不得自己的仪容风姿,急吼吼地回道,“我去问谁?”


    “再与我打哑谜!”文玉怒极反笑,摇着留云扇为自己扇风,动作间尽显风流肆意,却无端有一股威严的气势显现出来。


    她可并非不闻君那样的好脾气,会一直骄纵着他。


    “嗯?”郁昶紧了紧手中的力道,居高临下地睨着烛照,似乎对他的反应很不满意。


    “我冤枉啊!昨夜我喝了院子里埋的酒,大半日都睡着没醒……”烛照见好就收,赶忙为自己辩解,“直至你扣响院门,我也才起身将那鸡子煮上。”


    他企图用那碗鸡汤唤醒文玉的回忆,好叫她念在汤的份上管管郁昶这没长脚的,况且,他说的也是实话。


    “山中的动静我没留意,你说的那人我不曾见过。”


    见他话中不似有假,文玉与郁昶交换了个眼神——


    烛照登时便被放下,随即落入了赶上来接住他的赵不闻怀中。


    “般般。”赵不闻强忍笑意,换上一副关怀备至的神情唤道,顺手摸了摸他露在外头的毛绒耳朵。


    滔天的怒意登时化作无尽的委屈,烛照亦是抬袖抹了抹并不存在的泪珠,而后顺其自然地倚上赵不闻的肩膀,“阿闻——”


    “文宝与赵奇瑛约莫直奔梧桐祖殿去了。”文玉低声念叨着,侧目与回到她身旁的郁昶说话,“那处妖邪众多,如今不安全。”


    虽有师父的春神像坐镇,可师父正在闭关,未必能照拂到梧桐祖殿所发生的一切。


    郁昶颔首,肯定了文玉的想法,“上山,一看便知。”


    无人在意的角落,澹青与阿醴面面相觑,皆不知该如何在这混乱的场面中插上话。


    而站在二人后头的太灏,更是沉默寡言、分毫未动。


    澹青以眼角余光偷瞄着自家主人的神色,再看看眼前密不可分的文玉君和郁昶,心中不由得一阵嘀咕。


    虽不知主人为何要他去拖住郁昶,可眼下来看,这么做似乎根本没起什么作用啊。


    这半日主人都在山中干什么啊?难道也是这样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站着?或者说……坐着?


    妄议主人,实在不该,澹青抬袖拍了拍自己的嘴,好叫自己端正了心思。


    而一旁的阿醴压根没注意到澹青的小动作,只专注地看着仙子……以及被她那样温柔地搂着的小仙师。


    他如果能够早点修成人形、早点出现在仙子面前就好了……


    只是眼下……会不会也不算晚?


    这两颗脑袋瓜里在想什么,太灏一眼就能看透——


    懵懂的不解,天真的幻想。


    事实上,除了多活些岁数,旁的他与这二人并没有什么分别。


    看着不远处的文玉君,太灏的眸色忽明忽暗,幸而借月色做掩,不至于叫他太过狼狈。


    “话说回来,那酒醉人得很,此处既是你的宅子——”有赵不闻靠着,烛照的胆量又大了起来,“你到底放了什么毒药?”


    文玉不咸不淡地瞥了烛照一眼,“这账我还没同你清算,你倒问起我来了?”


    那是她与宋凛生当日一同在枇杷树下埋的酒,可以说是珍贵无比、难得非常,她尚且还没尝过,就被烛施明这家伙撬了去。


    她还愁没地方发火呢!


    不知怎么的,文玉没来由地瞥了一眼几步开外的帝君太灏,他半边面容隐在阴影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也简单。”赵不闻抬了抬斗笠,笑看着文玉,“改日我将赵公山的猫猫醉送你几坛,权当是赔礼了。”


    猫猫醉?


    文玉不动声色,心中却好奇起来,哪有人这样命名酒水的,怕是赵般般取的还差不多。


    “怎么?没见过了罢?”烛照扬起下巴,一副高傲自得的样子,“猫猫醉乃是赵公山独有,可不是你这些放陈了的果子酒能比的。”


    她就知道,烛施明一开口准没好话,文玉不再多想,正了神色与他嘱咐道:“赶紧收拾收拾,将百姓护送下山。”


    “喂!你——”烛照显然不那么听文玉的话,或者说除了赵不闻以外,他谁的话也不听。


    可不待他话音落下,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交叠着响起,由远及近,不多时便到了眼前。


    “哎呀!怎么、怎么……”来人哭天喊地,大有痛断肝肠之势,“我的天爷,怎么就烧成这样了?”


    文玉眸光一动,转头看去——


    闻季白打头,身后是陈知枝、苏见白,并上一个没见过的小生,后头领着乌泱泱的一群人似潮水般往院里涌。


    众人手中皆举着火把,橙黄火红的焰色上下浮动着,如同一条蜿蜒的长河。


    “这这这……”闻季白两手摊开,左看右瞧顾不上哪一头,“这宋雪川见了不得发疯?”


    “姑姑——”陈知枝没心思管什么院子屋子,直越过闻季白朝着文玉扑来,“姑姑,你没事罢?”


    扑面而来的冷气混合着山中的露水,叫文玉不禁打了个寒颤,不用说,必是知枝在一路在山林间穿行之时带上的。


    文玉一把扶住知枝,将她搂在怀中,下意识地轻拍着她的脊背,“别怕,我没事。”


    她恍惚记得,初入春神殿的时候,她今日在这处闯祸、明日在那处犯规,在敕黄逗她、吓她的时候,师父也常常这样安抚她。


    怀中的知枝呼吸急促、胸膛起伏,就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一时平静不下来。


    文玉远远瞧着正四下探查的闻季白,心道他说的也有理。


    衔春小筑从前便招过灾,如今又受了祸,多少修缮的心血付诸东流,宋濯大概是要头疼一段时间了。


    跟上来的苏见白原本脚步也快,可越到文玉面前便越迟疑起来,慢吞吞地挪到她跟前,半天支吾着不出声。


    “快!快将火把灭了!”后头那书生停下脚步,回身同众人招呼着,“当心再走水!”


    倒是个妥帖细心的人。


    文玉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苏见白,“你们怎么来了?”


    白日里不是说好只叫知枝与苏见白在山下搜寻即可吗?山中危险,他们来做什么?


    “入了夜,我见姑姑还不回来。”陈知枝闻言抬头,恋恋不舍地自文玉怀中起身,“大家都担心姑姑和郁大人,所以便商量着一同进山看看。”


    文玉反驳的话原本都到了嗓子眼,一张口却发觉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想说她与郁昶哪里需要两个小辈看顾,或者要她们先保证自身的安全……


    可是看着知枝亮亮的眼睛,文玉沉默片刻,转目瞧向身侧的郁昶。


    郁昶亦是眸光一滞,颇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文玉。


    强者对弱者的照拂是理所应当,那弱者对强者的牵挂……是什么?


    “是啊,你与郁、郁昶再强,双拳难敌四手。”苏见白见文玉二人愣住,忍不住为陈知枝帮腔。


    他说话间有些吞吐,并不太敢直呼郁昶的姓名,“我和陈小道再弱,人多力量大。”


    言罢,他紧抿着唇角,却怎么也抑制不住那跑出来的笑意,他索性抱臂半侧着身子,不与文玉和郁昶正面对视。


    “怎么?来的不是时候啊?”苏见白又开始嘴硬起来。


    文玉抚了抚鼻尖,在郁昶的眼中瞧见彼此皆有些不适应的局促,同时也滋生出暗暗的欣喜。


    “来的正是时候。”文玉发自内心地笑道。


    如今屋内的百姓正需要安置,若要靠烛照一个人,恐怕是靠不住的。


    转眼间,所有的火把皆已熄灭,闻季白领着那书生也到了文玉眼前。


    “姑姑,这位是江阳知府贾亭西。”闻季白双眉倒立,似仍在为烧毁的院落痛心。


    贾亭西生的端正,穿的也庄重,一副读书人的打扮,“姑姑,亭西见过姑姑,见过郁大人。”


    他依照闻季白的叫法,与文玉和郁昶见礼。


    姑姑和郁大人的事,他在来的路上听闻季白和知枝说了好些,如今江阳悬案全指着姑姑援手,更何况姑姑与他祖上颇有渊源,他自然敬重三分。


    文玉颔首应下,眼下不是叙旧的时候,“一路辛苦,可有眉目?”


    “只可惜,我们在山下并无发现。”陈知枝接过话头,似叹似怨地说道,“文宝和赵奇瑛……”


    “随我上山。”文玉当机立断。


    很有可能,文宝与赵奇瑛直奔山顶而去,如今没有妖怪阻拦,烛施明又不曾留意,她二人应当已顺利到了梧桐祖殿。


    文玉转身就走,郁昶紧跟其后。


    陈知枝与苏见白见状自然立马抬脚追,只是尚未动作,便被一人打断。


    “诶!等等!”烛照见势不妙,忙大喊道,“这屋里还好些人呢?”


    “姑姑且去。”阿醴很少见这样多的生人,只勉强认出闻季白与陈知枝两个,“屋内百姓有阿醴来安置。”


    他虽没怎么出过后春山,不能将百姓送回城内,但在此处护着众人平安无虞等姑姑办完事回来,还是能做到的。


    “你——”烛照难以置信地掉头看向阿醴,骂骂咧咧便开始打嘴仗,“我说你这根树杈子是存心与我作对。”


    文玉转过头来,正见赵不闻夹在两人中间冲她摆手,一副想要撇清干系的样子。


    “亭西,你与官兵留在此处将屋内的百姓送回江阳。”文玉扬了扬下巴,同贾亭西示意,“知枝、苏见白随我上山寻文宝和赵奇瑛。”


    “什么?”贾亭西大受震动,立时看向那紧闭的门页,“江阳百姓?”


    姑姑果然英武,他查探数日都毫无进展的案子,如今竟有现成的答案摆在眼前。


    “你一看便知,阿醴自会为你帮手。”文玉语出匆匆,极快地嘱咐道,而后几步朝着烛照而去。


    烛照双手护在身前,生怕他那件紫金袍生出褶子,“你、你做什么?”


    “忘记同你说,我也是树杈子。”文玉不怒反笑,一手押着烛照,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将他拿下,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外走。


    烛施明将作乱的小妖全数关在了梧桐祖殿,还需得要他与她同去清点清点才是。


    “喂!你!”烛照一时没反应过来,竟真的被文玉拎着走,赶紧张牙舞爪地嚎叫起来,“阿闻、阿闻——”


    赵不闻如今真是充耳不闻了,她一手捡起地上的鱼篓挎在肩头,优哉游哉地跟在文玉身后,没有半点要为烛照帮手的意思。


    眼见几人越过贾亭西为首的官兵而去,就连阿醴也率先进屋查看百姓的情况……


    如今这场面,似乎用不着他和……


    被留在原地的澹青左瞧瞧右看看,颇有些茫然地向身侧的帝君问道:“主人,我们是……回擢英殿?”


    第287章


    月悬中天,流云散去,淡蓝的光抚上太灏的眉梢,更衬得他色若霜雪。


    对于澹青的疑问,他并未开口回答,只静静望着文玉离去的方向,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眼见贾亭西带着人哗啦啦地堵住了去路,澹青又急又恼地护在太灏身前,“主人?主人?”


    后春山顶——


    层峦叠嶂之间,万重翠微之上,似不会开口的故人,梧桐祖殿静候着众人的到来。


    文玉从未见过它如此……衰败的样子。


    在夜色中,梧桐祖殿似乎被蒙上了一层静谧的蓝,点滴星子落下来,在紧闭的门页上撒下些许光亮。


    从前香火旺盛的时候,即便是入了夜,此处也是灯火通明、恍若白昼,不曾有过如此……


    不知为何,文玉竟忽然后退半步。


    这是她生根发芽、开悟生灵的地方,是她千百年来沐浴香火、吸收养分的所在,是师父点化她、助她化形的梧桐祖殿。


    所谓近乡情怯,不外如是。


    郁昶随文玉停下脚步,身后的陈知枝等人亦驻足不前。


    后春山乃春神洞府,梧桐祖殿则是师父的庙宇,与他的神格息息相关,如今竟会衰落至此。


    师父从未与她提起便罢了,敕黄怎么也一声不吭?她不在春神殿的这三百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恍惚间,文玉手上失了力道,一时不察便被看准了时机的烛施明挣脱开去。


    “你这个毛手毛脚的笨女人。”烛照一手扶住后颈,捏了捏酸痛无比的脊椎,“你弄疼本君了!”


    郁昶冷眼扫过去,只一瞬便叫烛施明噤若寒蝉。


    四下无声的夜里,陈知枝与苏见白一左一右地护着闻良意,三人尽量躬着身子降低存在感。


    这个猫耳郎君竟敢挑战郁昶大人的威严,他们可不敢,苏见白此刻老实得很,想起在溶洞中的事,他到现在尾巴还隐隐作痛。


    赵不闻笑而不语,状似无事地绕着梧桐祖殿走了个来回,“文玉君,这便是句芒君的春神庙罢?你我快些进去瞧瞧——”


    别叫般般这个不知事的真闯出什么祸端来。


    文玉自然不会真的与烛施明计较,眼下诸事纷繁,她已顾不得其他。


    同赵不闻颔首过后,文玉一步一顿地迈上门前的石阶——


    苔痕遍地、乱草丛生。


    外边荒芜成这样,文玉不敢想关了妖精鬼怪的里头会糟糕成什么样*。


    纵使她再如何忍耐,还是忍不住偏头瞪了烛施明一眼,后者吞吞口水,同样难以理解地反视文玉。


    敢在春神头上动土,不闻君真是将烛施明纵得无法无天。


    文玉深深地吐纳着,努力按下心中的躁动,她只觉得有一股气撞得她胸膛生疼。


    比起烛施明的无法无天,或许,她更恨自己的毫不知情。


    随着文玉抬袖,厚重的门页缓缓挪动,将庭内的情形捧至众人眼前。


    预想中的狼藉没有出现,精怪缠斗的凶恶亦并未发生。


    “这……这是什么?”闻良意非但没被吓着,反倒两眼放光地盯着庭下景象,“后春山……万兽园?”


    好奇驱使着他撇下陈知枝和苏见白,快步跟上来,而后缩在文玉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姑姑你瞧?”


    文玉顾不上分神答他的话,只凝眉看向院中。


    与外头的破败大相径庭,梧桐祖殿里倒是草木茂盛、不染纤尘,而不难看出这一切要归功于——


    体型各异、面目不同的大小百余只妖兽。


    此刻众人正手执笤帚、肩搭抹布,怀抱水盆,脚踩竹梯,清理着院内的每一处角落。


    原本忙乱却有序的进行曲因为文玉等人的到来,被迫中断,寂静无声地看向她这个闯入者。


    文玉动作一顿,倒不知从何说起了。


    她像是弹错的音符,与这谱好的曲调毫不相符、格格不入。


    烛施明没有说谎,那些被他捉去的小妖确是关在梧桐祖殿……洒扫庭院。


    “这、这样的景象……”陈知枝愣了一瞬后,赶紧抬步跟上来,“还真是……”


    她一面将闻良意从文玉身上扒拉下来,一面想着还真是蔚为壮观啊,虽修道多年也碰上不少稀奇事,可眼下这样的情状与规模倒是不多见。


    苏见白左看右瞧,发觉竟只剩下他与郁昶仍在原地,整个人如同被什么推着一般仓皇逃至陈知枝身边。


    他可不想与郁昶这个冷面煞神待在一处。


    “我青丘与有苏的异兽奇珍才是琳琅满目、数不胜数。”


    见陈知枝对她的到来视而不见,苏见白梗着脖子嘟囔,嘴上不饶人的同时眼睛忍不住在她和闻良意拉在一起的手上徘徊。


    “区区妖兽算什么稀奇,若日后你……你们与我回去,那才叫大开眼界呢!”


    他一面状似高傲地说着,一面却忍不住去瞄陈知枝的反应。


    结果就是……她这臭丫头竟毫无反应。


    陈知枝对苏见白的话充耳不闻,只顾着与闻良意你一眼我一语地讨论着这条鱼那头熊的。


    如今的梧桐祖殿,还真是飞禽走兽无一例外,水生陆长尽在其中。


    到最后,她竟也忘了自己原本是想做什么,同闻良意一左一右地挽着文玉的手肘,躲在姑姑身后看热闹。


    “喂!”苏见白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陈知枝。


    这小道真是不讲武德,好歹他也陪她奔忙了一整日,怎么对他、对他……


    对他毫不尊崇也便罢了,怎么一星半点怜惜也无。


    要知道在青丘和有苏,从来都是别人来巴结他的,哪里会有他苦哈哈为人打白工的时候?


    苏见白又急又气,越想越不服,一把撸起袖子便想上前将碍眼的陈知枝与闻良意二人分开。


    可不待苏见白碰到陈知枝半片衣角,不知什么时候上前来的郁昶就到了他跟前。


    郁昶神色淡淡,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漠然地一手将苏见白的脑袋按回去,一手将挂在文玉身上的闻良意丢开。


    这两个毛头小子,他看一眼都嫌烦,至于……


    目光下移,郁昶对着剩下的陈知枝皱了皱眉,她是文玉从前的旧人。


    当日的众人皆随风逝去,如今只余下这一个了。


    犹豫间,郁昶并未动作。


    听到声响转过身来的陈知枝见此情形,无辜地眨巴了几次眼之后,自觉地退开几步,松开了抱着姑姑的手。


    她甚至扬起两手,对着郁昶将自己撇清关系。


    他喜欢识趣的人。


    虽没什么言语,可郁昶舒展的眉头还是出卖了此刻的好心情,他与文玉并肩而立,一同看向院内的情形。


    文玉的师父……句芒……


    这位神君,他认得,梧桐祖殿,他亦来过。


    “看罢?本君没骗你罢?”


    烛照原本就气焰嚣张,如今有了事实摆在眼前,说话更是硬气了三分,再没了方才的退让。


    对他的狂妄自大,文玉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看着眼前这些多如牛毛的妖兽,她开始寻觅文宝和赵奇瑛的身影。


    时间紧迫,她没耐心在这么多牛头马面里一个个地找,文玉抬袖,欲用法力挥退庭中的众人……或者说众妖?


    可不待她出手,一股气势雄浑的巨浪自她身后骤然而来,径直越过她朝着庭院中央而去——


    转眼间,数百妖兽消失不见,空荡荡的院落唯余青砖上的点点冰蓝。


    “郁昶。”文玉对郁昶的控水只术习以为常,自然以为是他的手笔,“你将他们——”


    郁昶眼眸眯了眯,危险的讯息自其中一闪而过,“并非是我。”


    “什么?”文玉诧异地扬起眉梢,有些难以置信。


    不过很快,她便回过神来。


    郁昶从来只控水,不会将其化作冰晶。


    他没有这个习惯。


    文玉与郁昶对视的瞬间,二人极默契地在同一时刻转身——


    “方才我就想问,这、这位前辈,怎么……在此处?”闻良意瞄着这位同宋家先祖生的别无二致的人物,低声与身侧的陈知枝嘀咕道。


    顺着他的话音看将过去,文玉清楚地瞧见山门正中长身玉立的人物,帝君太灏。


    他指尖的冰蓝色尚未散去,甚至他整个人都好似笼罩在一层薄雾之后,忽远忽近的朦胧感叫人看不清楚、猜不透彻。


    文玉发觉自己的目光呆滞了片刻,而后便迫使自己错开视线。


    还有像个尾巴一样总是跟在太灏身后的澹青,满头蓝绿毛发很是惹眼,如今正被陈知枝指挥着苏见白拦在外头。


    这家伙屡次对姑姑出言不逊,不该容他放肆。


    “这话你该去问他,怎么来问我?”陈知枝哑着嗓子与闻良意回话,她虽瞧着大胆,可心中亦是忍不住犯怵。


    若是宋雪川在此,还不知会是什么情形。


    毕竟如此相像的人站在眼前,这感觉恐怕和家中祭拜供奉的画像可大不一样。


    苏见白余光轻动,将陈知枝与闻良意的对话一字不落地收入耳中,唇畔浮现出无论如何也收不住的笑意。


    只要看见闻良意吃瘪,他就高兴。


    心满意足之下,苏见白趾高气扬地挺着胸脯、双手叉腰,与略低他三两石阶的澹青对视着。


    这绿毛怪看着眼熟,但想不起是在哪见过,怀疑的目光在澹青面上反复扫过,苏见白也没寻思出个所以然。


    横竖他身后有青丘和有苏两大氏族撑腰,而陈知枝这小道半人半妖,约莫也没什么后台,他姑且听她差遣一回。


    瞧他脸上风云变幻,好不精彩,澹青有些莫名其妙地瞥了苏见白一眼。


    “让开。”澹青言简意赅,不欲与苏见白多说。


    看着远远几步已踏入院门的主人,他心急如焚。


    方才在山下之时,他分明已经说过,那郁昶凶悍无比,文玉也不省事,哪里需要主人照拂?


    可主人一声不吭,竟直径追上了山,更是无缘无故地出手将风波荡平,这毕竟是文玉和不闻君之间的事,他们不该平白插手的。


    看着毫不退让的苏见白,还有后头看热闹的几人,澹青气不打一处来。


    ——怕只怕人家根本不领情。


    不同于澹青的气恼,太灏整个人沉静得像一泓山涧清泉,此刻正隔着水汽与文玉对望。


    朦朦胧胧地,他看不清文玉眼中神色。


    可他心中却暗自庆幸着,幸而有冰雾作掩,不至于叫他的贸然出手显得太过……狼狈。


    第288章


    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他,即便并非句芒所托,也不能叫文玉君出事。


    而另一头,见他忽然出现、莫名出手,却又一言不发,文玉的视线扫过空荡的庭院,奇怪地睇向太灏。


    按说这位帝君太灏在人间游历数载,应当有许多事待他裁夺才是,可如今他甫一归位便在下界各处跑,是全然将擢英殿的公务忘了个干净么?


    几番思索下,文玉上前一步。


    太灏原本定定地看着文玉,却在她即将开口的一瞬瞥开目光,“不闻君。”


    他没头没脑的一声呼唤,叫赵不闻不禁打了个寒颤。


    定是夜里山风太凉的缘故,赵不闻耸耸肩,拉着烛照便应声出列,“小的在?不知帝君有何吩咐?”


    “……”太灏沉默一瞬,停顿片刻后接着说道,“院中妖兽百余头,如今已尽数在赵公山的财神殿前。”


    “是、是是……”赵不闻答应得干脆利落、毫不犹豫,却在听清楚后颇为震惊地改了口,“啊?”


    她身旁的烛施明更是双眉倒立、怒从心起,“喂!什么?你凭什么——”


    不顾赵不闻的错愕和烛施明的愤怒,太灏语气淡淡、眉也不抬,“不闻君自去收场罢。”


    回过味来的赵不闻频频点头,她算是明白帝君的意思了,“这是自然。”


    原本就是般般惹下的祸端,她来收场也是理所应当。


    赵不闻一把按着烛照为他顺毛,防止他再说出什么不文雅的话来,人在外头混的时候,毕竟还是要在意师门的脸面。


    虽说这几百年来,赵公山的……也被般般挥霍得差不了多少了……


    瞧着眼前的情形,文玉默不作声。


    她本想问帝君这是做什么,可是如今看来也没什么领会不了的——


    大约是多管闲事。


    陈知枝与闻良意仍眼角乱飞地瞥着这头的情形,苏见白则尽职尽责地同澹青对峙着,烛施明有不闻君管束,郁昶在她身侧……


    独立于众人之外的帝君,形容出挑、身姿卓傲,却是难掩的孤单寂寥。


    文玉垂下眸光,强迫自己别开眼去。


    寂寥也好、热闹也罢,横竖与她无关,不是吗?


    既有人出手解决这妖兽的麻烦,她还没忘了此行寻文宝和赵奇瑛才是紧要,旁的事一概靠边。


    紧了紧掌心,文玉用微微的刺痛令自己清醒,毫不犹豫地转身朝正殿而去。


    正在她动作的瞬间,随着庭中空旷而视野开阔的文玉,骤然听到一声弱弱的试探——


    “姑姑?”话音自庙宇之中而来,消失不见的文宝此刻正坐在殿前的门槛上。


    文玉猛地抬头,情急之下连她自己也没注意到一夜的时间而已,她已不知不觉地对文宝亲昵起来,“小宝?”


    文宝衣着得体,原本正托着腮百无聊赖的她,两脚微微晃动着,似乎自是一派悠闲自在。


    “姑姑!姑姑!我在这儿——”


    在确认来人真是文玉之后,文宝猛地从门槛上蹦起来,似乎立刻便要立刻踏出门的那瞬间,却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着急忙慌地缩回脚。


    “姑姑!是我!”


    她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困住,文玉微微凝眉,当即便加快脚步朝着正殿而去。


    文玉一动,郁昶自然跟着动,二人身形极快,风似地卷了过去。


    “乖宝!”陈知枝眼疾手快,在发现文宝后立时便抛开闻良意,追在文玉后头。


    闻良意一时不察,慢了半拍,“诶?诶!你等等!文宝是咱们大家的妹宝啊——”


    他话中余音在空气里飘荡着,有意无意地敲击着苏见白的耳膜。


    苏见白脸色变了变,却又不想在澹青面前露了怯,只能咬牙切齿地忍下怒气。


    什么叫做他们大家?


    他们是大家,那他苏见白是、是可有可无的路人吗?


    分明今日从早到晚进城找贾亭西、上山寻文宝的,他通通也出了力的,没漏下过一件。


    想了又想,苏见白实在憋不住这口气,转头往院里瞥了一眼——


    众人拥作一团,正将文宝围拢来。


    澹青抓住这个空当,身形极敏捷地便闪入山门,稳稳地落在了自家主人身后。


    这下苏见白更是急得直跺脚,也懒得与澹青拉扯,径直追着陈知枝而去。


    “主人?”澹青挠了挠头,看着苏见白火急火燎的背影,“原来主人是想救这小女娃?”


    难怪主人说什么也要上山。


    澹青频频点头,似对自己猜中主人心思十分满意,“主人真是菩萨心肠、慈悲为怀。”


    太灏视线淡淡,目光所及之处却并非澹青话中的小女娃文宝,而是此刻正躬身将其一把抱起的……文玉。


    “小宝?”文玉垂眸看了眼门槛,并无什么怪异之处,“小宝,你没事罢?”


    她口中问,手上也没闲着,举着文宝看了个来回,确定没有什么内外伤,最终才稍稍放下心,将人楼入怀中轻拍着脊背。


    文宝圆溜溜的双眼之中略显懵懂,似乎还没反应过来,随着她逐渐靠在文玉肩头,终于对眼前的一切有了实感。


    “哇——”地一声,文宝搂住了文玉的脖颈,“姑姑、枝枝姐——”


    她瓮声瓮气的,说话的时候也不怎么清楚。


    平日里文宝最是胆大心细、又早慧聪颖,可再怎么说,也是个半大的孩子,定然是在山里吓坏了。


    “哟!”闻良意见气氛紧张,故作轻松地捏了文宝的鼻尖一把,“怎么?一日不见不认得闻四哥哥了?”


    文宝抹着泪,趴在文玉肩头同闻良意对视,“闻、闻——”


    她抽抽搭搭的话语吐字不清,叫了好半天也没将闻良意满心期待的“四哥哥”叫出口。


    “小宝?”文玉耐心地为她顺着气,想让她舒坦些,“不着急,慢慢说。”


    从白天到黑夜,整日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比起还原真相,还是小宝的感受更为重要。


    “嗯嗯。”文宝点点头,双手胡乱地抹了抹两颊的泪珠,“姑姑,先放我下来。”


    她顺着文玉的腰身就要往下。


    郁昶担心她将文玉哪处蹬着,立时便将她从文玉手中接过,稳稳地放到地上。


    文宝就着郁昶的手落下,匆忙间她像平日里对阿姐那样捏了捏郁昶的掌心,“谢谢郁大人。”


    而后不待郁昶说话,便转身往殿内跑去。


    郁昶眉心一跳,奇怪地看向自己的手,而后转目瞧着正看热闹的文玉。


    他忍不住耳廓发红。


    文玉绷直唇角,忍住叫自己不要笑出声来。郁昶极少与人接触,略显生疏也是常理。


    轻咳作掩,文玉随即镇定自若地抬步去追文宝。


    小宝既在此处,想必那赵奇瑛也不例外。


    抬首望向一如昨日却繁荣不再的梧桐祖殿,文玉不胜唏嘘、越发伤怀,也没了笑闹的心思。


    偌大的正殿,如今失了往日的光彩,唯有师父的春神金身依旧照人。


    她强撑着追上文宝,见她在香案前停下脚步,而后一把掀开供桌的底下的流苏帘子,将眼泪鼻涕流了满脸的……小公子从里头拽出来。


    锦袍缎带包裹着粉团似的人物。


    “瑛瑛,别哭了。”文宝像个小大人一样,为他拭去眼泪,“我就说姑姑她们一定回来找我们的!你看——”


    她一面宽慰着眼前的瑛瑛,一面将身后的文玉等人指给他看。


    可文宝的话似乎反倒点燃了他压抑的情绪——


    “我害怕,生生。”赵奇瑛拉着文宝的手不肯动作,像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明明方才还依偎在文玉怀中哭泣的文宝,此刻却有着超脱年纪的镇定与淡然,耐着性子哄赵奇瑛起身。


    瑛瑛……生生……


    文玉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生生似乎是文宝的小字,瑛瑛嘛……


    大约就是赵奇瑛。


    看着几乎正殿所有的蒲团皆被堆在香案底下,将赵奇瑛严严实实地围在其中,就好像是坚不可摧的堡垒一般保护着他。


    再瞧瞧小宝的动作,不难猜出这些都是小宝为赵奇瑛准备的,想必是为了安抚他的情绪。


    文玉一默,小宝不愿意履行同宋雪川的婚约,难不成是因为眼前的赵奇瑛?


    好一会儿过去,赵奇瑛才终于在文宝的再三保证下,扭扭捏捏地从桌案下站起身来。


    “放心罢!”文宝搀着他的手臂,半扶半拽地将人拖出来,“院里那些家伙早被姑姑打跑了!”


    小宝这话是对也不对,院里的妖兽是被打跑了,可却并非是她的功劳。文玉无奈地叹了口气。


    赵奇瑛一看便是没怎么经过风浪的小公子,瞧着比文宝还要秀气几分,“奇瑛、奇瑛见过姑姑……”


    “别怕,姑姑在呢。”文玉略俯下身,将赵奇瑛哭花了脸庞擦干净。


    一旁的陈知枝与闻良意亦是蹲下身来,围着文宝和赵奇瑛说话。


    姑姑兴许不知道,这赵奇瑛自小便是个温柔胆小的性子,向来喜欢跟在文宝后头,倒比文宝还像个小姑娘。


    “奇瑛乖。”陈知枝揉了一把赵奇瑛的发旋儿,轻声哄着,“奇瑛不哭。”


    闻良意循循善诱,柔和地问道:“奇瑛告诉闻四哥哥,你和小宝是如何上得山?”


    “你急什么啊?他那么小,逼他作甚?”匆匆赶来的苏见白,还没来及喘口气便与闻良意呛起了声。


    随后,他不知从哪摸出几串糖葫芦来,分给文宝和赵奇瑛,又别别扭扭地塞给陈知枝一串。


    陈知枝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苏见白,他几时藏起来的?


    “查明真相是大人的事。”苏见白煞有其事地强调着,牙缝之间满是不屑,“为难小孩子做什么。”


    可他渐渐染红的耳廓和两颊,看起来粉白粉白的很是柔软,不似他的嘴那样又硬又臭。


    “聒噪。”郁昶不耐地蹙眉,一个刀眼朝着苏见白杀将过去。


    文玉轻轻呼出一口气,对着郁昶摆摆手,由得他们胡闹。


    苏见白说的并非全无道理,即便不问赵奇瑛,她也有的是办法知道今日梧桐祖殿发生了什么、以及小宝她们是如何进山的。


    ——还有那道门槛。


    分明对人的进出并无阻拦,怎么会叫小宝似乎有点畏惧似的。


    文玉抬袖祭出留云扇,令其与殿内的春神金身产生共鸣,若是以师父的法器为引,她要想窥探此处的记忆,并非难事。


    “姑姑,我知道的!”文宝扯了扯文玉的衣袖,亮晶晶的眼睛此刻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她。


    手上的动作一顿,犹豫片刻后文玉还是将留云扇收回袖中,她看得清小宝的期待,也相信小宝的聪颖。


    “小宝,你与奇瑛……”——


    作者有话说:求评论求评论[让我康康]


    第289章


    “我与瑛瑛今日……课后并未归家。”对于这件已然是显而易见的事,文宝说起来还是有些难为情。


    犹豫再三,她选择略去一些细节,“原本想着上山拜神……”


    “山中近来不太平,你真是胆大包天。”陈知枝又急又气地点了点文宝的额头。


    闻良意在自然少不了在一旁帮腔,虽则严厉,可他话说出口却满是关怀之意,“看你阿姐怎么教训你。”


    “枝枝姐说的是。”文宝挠挠头,面上更是羞赧,“我们一进山就迷了路,费了好大功夫才寻至梧桐祖殿山门下。”


    赵奇瑛一双大眼睛扑闪着,尽管脸颊上犹有泪痕,却是强忍着惊慌为文宝证明,“正是、正是如此。”


    文玉凝眉思索片刻,照说山中四处皆是烛施明为了控制妖兽所布下的法阵,以小宝和赵奇瑛之力,是决计不可能破的。


    那她二人怎么会仅仅是在迷路之后,便顺利地上了山呢?


    “小宝。”文玉蹲下身,令自己的视线与文宝齐平,“白日里上山可有遇着什么人?”


    譬如某位自称仙师的烛施明之类的。


    尽管他一口咬定没见过文宝和赵奇瑛,可这当中实在古怪,保不齐是其为了推卸责任顾左右而言他。


    “姑姑怎么会知道?”文宝又惊又喜,眸光亮亮,似乎在她眼中文玉此刻已然是手眼通天、无所不能的人物。


    文玉眉梢一扬,心知小宝有所误会,却也不急着解释,反倒是含糊其辞地应声,“嗯?”


    “今日上山,多亏有一位牧童哥哥引路。”文宝牵了牵赵奇瑛的双手,似在向他求证,“是不是?瑛瑛。”


    赵奇瑛呆了呆,抬手反握住文宝,“嗯……嗯!”


    “牧童?”文玉转目瞧了眼身侧的郁昶,将信将疑地答道。


    文宝频频点头,迫不及待地与文玉分说着,“正是,幸有牧童哥哥带路,否则我和瑛瑛不知要在山里绕多久。”


    “什么牧童哥哥?他要引路你们便要跟着去?”


    陈知枝没好气地一手拎着文宝,一手揽着赵奇瑛。


    “你们两个小家伙平时里的机警全用来对付先生、糊弄课业了是罢?”


    “哎哟、哎呀呀——”文宝从陈知枝手中抢回叫她拽着的衣袖,委委屈屈地为自己辩解,“枝枝姐误会了。”


    赵奇瑛止住了哭泣,抽抽搭搭地小声附和道:“牧童哥哥是要送我和生生下山,只是……”


    “只是什么?”闻良意知道赵奇瑛是急不得、也催不得的,但他还是忍不住立马追问。


    文宝两手攥紧衣袖,那上头的褶皱就像她此刻隐隐后怕的心一样不停抽搐着,“只是我想着来都来了,若不上山,岂不可惜……”


    主要是她还有要紧事求春神娘娘,她都拉着赵奇瑛旷课上山了,断然没有半途折返的道理。


    “文小宝!”陈知枝气极。


    她一想到阿衡如今指不定自责成什么样子,就觉得小宝这家伙不知道天高地厚。


    文宝自知理亏,赶忙扑向文玉怀中找她撑腰,“姑姑!”


    轻车熟路地将小宝抱起,文玉无奈地当起了和事佬,“知枝,别闹。”


    文宝和赵奇瑛平安无虞,这是好事。


    众人在春神像前笑作一团,面上皆是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喜悦,压抑了整日的心情总算是能够有片刻的放松。


    跟前是正殿里的一派热闹,澹青眨巴着眼睛瞧瞧自己,再瞧瞧主人,怎么看怎么多余。


    幸好、幸好还有赵公和她的坐骑……


    可他这番心思还没落下,尚未来得及松口气便见一旁的烛照的身影闪进了门。


    “……”澹青的唇角抽了抽,下意识地便想唤主人,可偷瞄帝君几眼后,理智告诉他最好不要出声。


    主人平日里虽算不得十分和蔼可亲,却在淡漠之下尚有一丝柔和,哪会像今日这般……


    色若霜雪、面如冰川。


    梧桐祖殿内,烛照挑着空当插话,“我早说了,你说的人我没见过。”


    “也不知是谁死活不相信。”对文玉先前的误会,他似乎很是不满。


    文玉睨他一眼,懒得同他吵嘴,看追上来的不闻君将烛施明两下薅回去,她无所谓地耸耸肩,垂眸同怀中的文宝问,“小宝,那后来呢?”


    在烛照“喂喂!”的反抗声中,赵不闻懒懒散散地捂了捂耳朵,随即便自鱼篓中摸出一尾小鱼塞进他嘴里。


    “唔、唔——”烛照双目圆睁,难以置信,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


    赵不闻赔着笑,以食指抵住唇中,“少说话,多吃饭。”


    她这般般哪都好,可要是个哑巴新郎,那便更好了。


    “后来……”


    文宝忍不住瞄了两眼后头的赵不闻,这位姐姐她没见过。


    “后来牧童哥哥一路护送我和瑛瑛上山,只是进了这梧桐祖殿不知是哪里来的那么多、那么多……”


    说着话,文宝的语气明显弱了下去,对白日里所见分明感到触目惊心。


    赵奇瑛面上方才干的泪珠忽然又再次滑下,“生生!我害怕!”


    “没事的!没事的瑛瑛!”文宝不知道从哪生出来的勇气,一本正经地安慰起赵奇瑛,“那些怪物已经不在了。”


    话虽如此说,可她想起当时的情景还是感到脊背阵阵恶寒——


    “即便如此,你还是不肯下山?”牧童奇怪地瞥了一眼文宝,紧锁的眉头之间尽是疑惑。


    文宝强撑着腿软,看着身旁已经摔了个屁股墩儿的赵奇瑛,三两下将人搀扶起来,叫他半个身子的力道都靠在自己身上。


    “我、我有事要求春神娘娘。”再三思考之后,文宝小声解释道。


    山门之后,青面獠牙的怪物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和赵奇瑛,似乎立时便要冲过来将她们生吞活剥。


    这是什么……


    难道是春神娘娘的护院?


    可梧桐祖殿她从前来过数次,也没见过这阵仗啊……


    “真的是顶要紧的事。”想起昨夜阿姐说的话,文宝喃喃自语。


    她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也不知是在说服牧童,还是在说服自己。


    牧童盯着她看了片刻,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过后,终于妥协,“那你记得——”


    ……


    “记得什么?”听的正起劲的陈知枝赶忙追问。


    她身侧的闻良意同样眸光闪亮、满眼期待,“他还说什么了?”


    倒是一旁的文玉和郁昶默不作声,若有所思。


    “他叫我待在正殿,千万不可离开这道门槛。”文宝抬手一指,正是方才她坐的地方。


    似迷雾散去,一切不明的疑问都有了解答。


    文玉偏头瞥去,忽然明白过来。


    内聚风水、外阻邪祟……是那道门槛。


    在门内的文宝和赵奇瑛有春神金身庇佑,门外的诸多妖兽是无论如何也不敢靠近的,确可保她二人平安。


    难怪方才文宝在见到她之后,纵使如何着急,也没胆跨出门去。


    文玉忍着笑意,刮了刮文宝的鼻尖,还算机警,值得表扬。


    “老天保佑,没叫你被叼了去。”陈知枝教训之余却满面皆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牧童哥哥说的没错。”文宝笑盈盈的,忍不住夸赞起来,“这门槛果真有奇效。”


    郁昶眉心一动,极敷衍地瞥过文宝。


    门槛哪里会有什么奇效,不过是借春神像的几分气运罢了。


    更何况山中接二连三地失踪了那么多人,还会有人来此处放牧?真是奇事。


    “那童子去了何处?”郁昶的声线很平,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但文玉知道,他已经尽力同文宝亲近。


    郁昶不喜欢多言多语,能像现在这样开口便很是难得了。


    文宝却不知怎么的,忽然缩了一下,“他、他将我们送到正殿便归家去了呀。”


    现在想来,牧童哥哥只说在殿内待着就不会有事,却没同她讲该如何出门、如何下山啊?


    面对郁昶的低气压,文宝说话都磕巴起来,这才发觉自己情急之下做出的决定是多么的莽撞。


    也不知春神娘娘可听见她的心愿……


    她冒了这么大的险上山拜神,可以定要叫她得偿所愿才是。


    拜托,一定、一定要灵验。


    “嗯……”郁昶淡淡应声,却在停顿片刻后,“小……宝。”


    “啊……”文宝愣愣地应声。


    郁大人这是什么称呼?她一时有些受宠若惊、承担不住。


    非但是她,边儿上的陈知枝与闻良意亦是面面相觑,郁大人好像……


    怎么说呢?好像和昨日不太一样。


    不同于郁昶的质疑,文玉此刻沉浸在文宝和赵奇瑛安然无恙的好结果中,总算是松了口气。


    许是对山中情形熟悉的牧童途径此处,恰巧救了文宝二人,无论过程如何,只要眼下的结果是好的,她就谢天谢地了。


    “阿姐……”文宝后知后觉地呢喃道。


    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打破了众人的沉默,陈知枝率先开了口。


    “你还记得你阿姐啊?”


    陈知枝心中庆幸万分,面上却佯装着怒意,一本正经地同文宝说着玩笑话。


    “我以为你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哪里还会记得你阿姐?”


    如今才七八岁就不知天高地厚,若不加约束,日后长大了可了不得,指不定要将天捅个窟窿呢!


    “别看我啊,别看我。”闻良意自小便跟着陈知枝混,如今自然是帮她说话的,该叫文小宝长长记性。


    “不是啊,枝枝姐。”文宝双眸一眨不眨,似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殿外,“真是阿姐,还有……”


    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人,她甚至都怀疑自己是被那些妖怪吓得生出幻觉了。


    文宝忍不住想……


    不枉她走这一趟,春神娘娘还真是灵验啊。


    第290章


    文玉察觉出她话中之意,转身看向殿外,正见山门正中有人匆匆而来。


    文衡、宋濯*紧随其后,至于领头的那人……


    那男子她不识得,眉宇间与宋濯略有三分相似,只是较之他的羸弱秀美,其显然更成熟稳重,周身一股浑然天成的上位者气息令他在人群中显得出类拔萃、与众不同。


    与宋濯、文衡同行,再加上这样貌气质,文玉大概猜出来人的身份。


    “阿姐!”


    不待众人有所反应,文宝一骨碌自文玉怀中挣出,急吼吼地便冲出殿外。


    这时候顾不得什么门槛不门槛的了?


    文玉唇畔浮起一丝笑意,无奈地摇摇头。


    “小宝!”文衡又惊又喜,情急之下三两步便入了内院,“小宝,没事罢小宝?”


    “阿姐,我没事。”文宝冲下殿前的石阶,极快地同文衡答话,接着——


    竟越过她继续往后头去。


    文衡动作一顿,原本想抱住自家妹妹的手空了下来,倒叫她很不习惯。


    这情形同样惊住了殿内的一帮子人,文玉略扬眉梢,顺着文宝的方向往后瞧去。


    夜风吹拂,顺着文宝的面庞往后疾驰而去,可她似乎感觉不到一丝凉意,只想着能够快快向前。


    快些、再快些。


    眼前之人距离她越来越近,她能听见自己胸膛中犹如惊雷的阵阵狂响,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却是她独一无二的乐章。


    “宋——”文宝忍不住喊出了声,心几乎要顺着嗓子跳出来,“宋、宋雪川。”


    面对整个人都瞬间僵直的宋濯,文宝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将他囫囵抱住。


    越过她不大的身子,后头是文衡略显讶异的眼神,宋雪川呆愣着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无措地唤道:“衡、衡姐……”


    看见文福生平安无虞,他是欢喜,可是这样……


    他没有回抱文宝,甚至隐隐有将其推开的想法。


    万般无奈之下,宋濯尽量克制着自己,求助的眼神递给了同样有些莫名其妙的文衡。


    后者在看看文宝、瞧瞧宋雪川之后,逐渐收起面上意外的神色,进而转变成一派看穿真相的释然和欣慰。


    宋濯百口莫辩,一时僵在原地、动也不动。


    “看来,咱们文小宝今日是转了性儿了!”闻良意几步跨出殿内,斜倚在门框边儿上,“宋雪川,你可要好好把握啊!”


    他的声音似不听话的猫儿,穿过梧桐祖殿绕到每个人的心上,又挠又抓的叫人不安生。


    陈知枝自然也不落后于闻良意,不过她只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并未出声。


    她怎么记着昨夜文宝又哭又闹,就是不愿意嫁给宋雪川,睡眼朦胧的时候都还闹着要解除婚约。


    难不成真如闻良意所说,一日不见,文宝转了性子,又发觉了宋雪川的好?


    陈知枝瘪瘪嘴,几番思量之下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就以她半人半妖的数百年阅历来看——


    改头换面容易,转变心性……可难咯。


    宋濯没好气地瞪了闻良意一眼,似在警告他不许再说下去。


    不过闻良意怎么想、怎么说,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


    “衡姐……”宋濯受了惊吓,用近乎央求的语气唤着文衡,只盼她早些将文宝带过去。


    对于文宝突如其来的举动,文衡也觉得有几分奇怪,可她心中更多的是对自家小妹的关怀,暂时还顾不上宋雪川此刻的不同寻常。


    所幸文宝并未多待,片刻后便松开手放过宋濯。


    后者如释重负,赶忙背过身去,小心谨慎地喘着气,他方才险些便开口、开口……


    宋濯这一转身,将他身侧原本遮住大半的人露了出来——


    成熟稳重的气息混着几丝青涩,将他的气质中和得刚刚好,多一分老成,少一分稚嫩,都失了如今的奇妙平衡。


    人往那儿一站,便有种天生的令人信服景仰的感觉,却不至于叫人觉得威压太甚。


    “霁明哥哥。”文宝怯怯地唤道。


    不过是从前最寻常的称呼,此刻却生怕自己出什么错。


    远远看着文宝的忸怩,文玉心中了然。


    她猜得没错,来人正是陈知枝提起过的,宋濯的胞兄——


    宋屿、宋霁明。


    他蹲下身使得自己的身量与文宝齐平,以指腹拭去她额前的尘土,顺带替她理了理因动作太快而散乱的发辫儿。


    “又见面了。”宋屿的声音像是山谷里的风那样沉稳有力,却又不失柔和,“小阿宝。”


    文宝紧抿唇瓣,却还是难以抑制上扬的嘴角,可她也没接着说什么,只一味地傻笑看着宋屿。


    看清楚阶下情形的陈知枝和闻良意当即收了调笑的心思,快步上前同宋屿招呼道:“屿哥!”


    “怎么回来得这样快?”陈知枝又惊又喜,忙不赢得往后头文玉所在的方向看了看。


    按说从江阳往上都送信,再怎么也要个三五日的功夫,她还同姑姑说屿哥赶不回来呢。


    没想到一眨眼,屿哥就在跟前了。


    “还是屿哥有办法。”闻良意笑着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这文小宝见了屿哥老实多了。”


    “就是,如今怕是衡姐都治不住小宝了。”陈知枝抚了一把文宝的发顶,打趣道。


    众人沉浸在文宝的乖巧中,丝毫不觉得何处有异样,只有尚在殿内的文玉有点明白过来。


    文宝在梧桐祖殿许下的愿望,上一刻或许还只有春神金身知道,可这一刻……


    看着殿外的众人七嘴八舌地围着宋屿说话,似乎很久没见的样子,文玉低眉浅笑。


    或许,她也知道了。


    “啧,情感大戏。”烛照吐完最后一根鱼骨头,吧咂着嘴咕噜道。


    赵不闻眼皮都不抬,接着塞给烛照一尾鱼,“你懂什么?”


    文玉拉着郁昶亦出了殿门,将张牙舞爪的烛照和不为所动的赵不闻留在身后。


    不可避免的,正面碰上尚在原地的澹青和他的主人……太灏。


    四目相对之时,无人开口说话。


    太灏目光澄明却难掩哀色,落在文玉和郁昶衣袖交叠之处时,更是情不自禁地半垂着眼睫,视线不再与她正面相接。


    原本并没什么特别的,可文玉却不知怎的,就是忽然不自在起来。


    掌心阵阵发烫,几乎要将她灼伤,文玉渐渐松了力道,想要放开郁昶。


    “文玉君,你身为春神殿元君。”澹青上下打量着郁昶,又难以理解地看向文玉,“怎可终日与妖族为伍?”


    他抬头瞥过梧桐祖殿的匾额,句芒君还真是,也不管管自己的徒弟。


    此言一出,文玉心中那点没来由的不自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非但没放手,更是进一步握住郁昶的小臂,拉着他径直越过澹青、也越过他身后的太灏而去。


    与文玉擦肩而过的瞬间,太灏原想说些什么,可情势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郁昶略一偏头斜睨着澹青,非但没将他放在心上,对他的主人太灏更是视若无物。


    “诶?你?”澹青惊讶于文玉对自己的忽视,更不满郁昶的轻蔑,“你!唔?唔唔!”


    挣扎数次也没个所以然的澹青,这才发觉是有人给他下了禁言术。


    他越发气急,忙向主人求援,慌乱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远去的文玉,想通过动作与主人示意。


    太灏不为所动,只淡淡地瞥了一眼澹青。


    而目光相接之时,澹青忽然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想让他闭上嘴的……是主人。


    隔着衣料,郁昶能感觉到文玉掌心传出来的温度,她似乎很紧张,甚至热得发了汗。


    可是,如今天色将明、露气正重,夜寒尚未散去,又怎会叫人发热呢?


    文玉梗着脖子一言不发,却不知不觉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郁昶反握住文玉,以期给她一些支撑。


    他答应过文玉不再窥探她的心意,可此刻即便不依靠外力,他也隐约能察觉到她在想什么。


    二人抵达的时候,苏见白正挤在陈知枝和闻良意中间插话,“屿哥!”


    “这是……”宋屿面对这个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的小公子,仍旧保持着自己的风度。


    “我是陈知枝的朋友,苏见白。”


    苏见白只觉得自己厚脸皮,可一想能打断闻良意和陈知枝这种莫名的亲密无间他就无所谓。


    “哦?原来是小枝的朋友。”宋屿轻声应道,转目看向陈知枝。


    陈知枝忽然哑巴了似的,极快地瞥了苏见白几眼。


    想起前几日的你追我赶、喊打喊杀的,她从鼻孔里哼唧道:“勉强算是罢、勉强。”


    话音未落,她余光瞧见文玉朝这头来,忙不迭地腾出位置来,将文玉请至正中。


    “姑姑,这是我同你提过的,宋濯的兄长,宋屿。”陈知枝热络地为文玉介绍着新朋友,全然将苏见白忘在了脑后。


    文衡见状,同样与宋屿介绍道:“屿哥,这是姑姑!”


    “霁明见过姑姑。”宋屿笑容得体、礼数到位,对待文玉很是亲近。


    “嗯。”文玉颔首应下,转目看向文衡。


    似有所感应般,文衡先她一步开口,“姑姑,入夜我与小濯见大家还没回来,便想着进山和大家一同寻找。”


    小宝是她妹妹,她没有在家里坐着什么都不做的道理。


    白日里姑姑担心她的身体和情绪,过去几个时辰她早调理好了,进山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正巧兄长归家听说此事,便一道上了山,”宋濯平复好心情,接着解释道。


    索性文宝没什么事,不过话说回来……


    “对了,文小宝,你那位——”宋濯忽然记起什么,这才功夫问出口。


    他话音未落,烛照的打趣便远远地自殿内传出来。


    “喂!你们瑛瑛还要不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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