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空气里土腥味浓重,唐辞鼻头翕动,心急如焚地踩下油门。


    大雨如注,将前挡风玻璃浇得一片模糊,两边的路灯正急速后退,荡成一片深黄的晕影。


    为了抓陈宏朗,他一整天连水都没喝一口,回到市局才发现季银河的传呼和留在桌上的纸条。


    最可气的是,陆铮还在纸条后专门留了言,说自己也去丽景夜总会接应了。


    唐辞拍了下方向盘,怒火在心头熊熊燃烧。


    他真是想不明白,季银河一个实习警行事鲁莽就算了,陆铮作为省厅下来的专家,也跟着瞎胡闹!


    ……就不应该听信饶局的哄骗,把他留在队里!


    哔哔——


    大吉普驶上北江区的主干道,扔在中控台上的BP机响了起来。


    唐辞移开紧盯前方路面的双眼,看向那串数字——是檀雅馨的号码,不用回拨,也知道对方问他今晚回不回家。


    BP机又响了几声,握在方向盘上的手背青筋一瞬凸起。


    片刻后,唐辞深吸口气,猛停下车,顶着大雨跑进路边的公用电话亭。


    他急着给未婚妻回电话,自然没发现……就在对面的马路上,苏月的未婚夫丁同光从一幢住宅楼前走出,面色苍白地拦下一辆出租车,收起雨伞,颤抖着声音告诉司机:


    “把我送到丽景夜总会。”


    *


    “呲啦”——


    青菜下锅,腾起一层白烟,煤球炉冒出红彤彤的火苗,舔舐着黢黑锅底。


    几秒后,老板拾起一把铁铲,将熟透的炒粉悉数盛进破海碗,此时一对年轻男女恰好掀开挡风帘,走了进来。


    老板探头笑了声:“呦,小姑娘把男朋友找出来啦?”


    陆铮停下脚步,瞥了眼一脸尬笑的女孩。


    季银河含糊地挤出几个字:“误、误会……”


    老板当她脸皮薄害羞,比了个大拇指,端着碗回后厨吃夜宵去了。


    闷热的炒粉店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季银河把雨披重新挂回墙边,咽口唾沫,“要不我跟您解释一下,就是有点长……”


    “那就不用说了。”


    陆铮不在意地摆摆手,找了张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桌子,然后动作斯文地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手帕,擦去油污,比了个请坐的手势。


    季银河在他对面坐下,没说话。


    刚才她一时心切,差点就冲上去抓老板了,还好理智一瞬就战胜了冲动,还没等陆铮反应过来,整个人又老老实实地蹲了回去。


    抓人这事不能急,得从长计议,此刻,小季同志的脑中开始循环播放夜总会里的一幕幕——


    丽景这幢楼外面虽然看起来四方四正,但是里面弯弯绕绕的,走廊七扭八扭,舞池更是直接修成了圆形。


    “贵客”离开的小门,究竟通往何处呢?


    她尝试去构思那一层楼的结构,怎么感觉门后空间不大,只能建段楼梯似的……难道外国人看完表演送完花后就被直接带上了楼?


    这会和领养儿童有关系吗?


    但是楼上全是包房,没什么异常啊!


    零碎散乱的线索就像外面夜色中飘零的雨丝,她想把它们全都抓进脑中,拼凑城一副完整的图,却始终不得要领。


    对面低头卷衣袖的陆铮忽然问:“……你对犯罪侧写挺感兴趣?”


    季银河回过神,点点头。


    “从细节和行为来探测人的心理,强调人的潜意识和本能,归根结底,侧写还是一场对人性的剖析。”陆铮放下手腕,轻声说,“我觉得你不要太焦虑,多观察细节,跳到更远、更宏观的地方去看,也许会有收获……就算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先猜一猜,也没什么大碍。”


    小季同志眨了眨眼,“陆老师,您学过这个?”


    “读过一些书。”陆铮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话风猛地一转,“五


    折叠到底是什么东西?”


    “……”


    “你跟我说实话,那几本FBI专家编写的犯罪心理专著就直接送给你,以后省厅有相关培训,我也会第一时间推荐你去。”


    季银河心动地吸了口气,坐直腰板,满脸诚心诚意:


    “真的就是个苏联造的通讯仪……至少我妈是这么告诉我的。”


    陆铮没说话,根本不信这套说辞。


    虽然当时舞厅灯光昏暗,又只在她拉开布包的瞬间看了一眼,但他很确定——“五折叠”屏幕非常清晰,比美国人造的电脑屏像素还高。


    持有这么一台超越时代技术的仪器,换做是他,也不会轻易告诉别人。


    倒是季银河刚才随随便便就拿出来帮他解围,倒让陆铮觉得有几分稀奇。


    ——难道她真当那只是台寻常通讯仪?


    “咕……”


    雨声里忽然响起一声细微的鸣动,季银河动作局促地按住了胃。


    “还没吃晚饭?” 陆铮声音里含了微微的笑意。


    “吃了……我只是比较容易饿……”


    “……”


    陆铮整个人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翻开满是油污的菜单,喊了声:“老板!”


    “来了!”老板从后厨钻出来,“两位吃点啥?”


    “来两碗刚才那种炒粉,加生烫的小青菜;另点一份红烧牛肉,要肥瘦适中的新鲜牛腩,最好是今早才从市场买回来那种……汤底不要太油,不要太辣,不要太咸,多放香菜,小菜有吗?”


    老板看着桌角的百元大钞,连声回答:“有!有!酱黄豆腌萝卜腌豇豆和雪里蕻,您吃咸鱼吗?我这有去年冬天风的,留着自家吃,干净着呢!”


    “不要萝卜,不要豇豆,其他拿小碟子各装一点,再加两个卤蛋吧。”陆铮看向季银河,“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季银河被他一气呵成的点菜惊住了,眨巴眨巴眼才说:“有点渴,想吃口甜的。”


    “那再来杯豆花酒酿。”陆铮阖上菜单。


    “好嘞!”


    老板哼着黄梅戏扭回后厨,季银河盯着陆大专家摸出来的钞票,赧然地挠了挠额角。


    “怎么好意思让您请客啊……”


    “没事,下次你来。”陆铮起身拎了开水瓶过来涮碗筷,毫不客气地说,“听说江潭有家连姐小吃店,公安大好几位老师喜欢,每回来开讲座都要光顾……我正打算过两天去尝尝。”


    他转眼看向对面,才发现女孩的唇角都快咧到太阳穴了。


    “您老师可真有品味!连姐就是我妈,小吃店就是我妈开的,所有的菜式都是我妈研发的!嘿嘿!您不用跑,想吃什么尽管点菜,我可以直接带到市局来!昨晚我妈做了萝卜牛脊骨汤,可鲜美了,想想就流口水……”


    她说起家人来眼波流转,细密浓黑的睫毛衬在雪白肌肤上,生动又鲜活。


    陆铮忽然感到一丝羡慕,不由笑意流露,“……好。”


    当着省厅专家的面,季银河自然把连女士的手艺吹得天花乱坠,正当她举着手指开始介绍连姐小吃店的发家史时,别在裤腰上的BP机响了两声。


    “唐队过来了,问我们在哪!我去外面——”


    “还在下雨,我去吧。”陆铮不容分说将她按回原位。


    门前却在此刻响起了脚步声,两人同时转过视线去看——进来的并不是唐辞,而是季银河傍晚遇见的那位女清洁工。


    “咦,小姑娘,你出来了啊?”女清洁工怀中抱了几个麻袋,来回看着面前颜值登对的年轻男女,眼神里全是八卦。


    很显然,她和老板一样,把陆铮当成了那个“男朋友”。


    “你们聊,我去等唐辞。”


    什么都不知道的“男朋友”双手插兜,步伐松散地走了出去。


    “……”季银河太阳穴直跳,“姐姐,他不是……”


    “害羞什么!”女清洁工端详陆铮站在炒粉店门牌下的挺拔背影,对那双长腿满意地点点头,“长得小白杨似的俊俏,有点毛病又怎么了……能改就好!”


    “……”


    小季同志虚弱地垂下脑袋。


    要不是怕伤害清洁工姐姐的一片热心,她都想把实情给说出来了。


    这会儿,老板手脚麻利地将陆铮刚才点的夜宵全部端上,黑暗的雨幕中也亮起了大吉普的车灯。


    片刻后,唐辞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季银河!你怎么回事!”


    唐大队长一手叉腰,一手将车钥匙当啷一声扔在桌上,怒声呵斥,“你胆子怎么这么大!出了事怎么办?!”


    陆铮抱起手臂,一脸悠闲地站在他身后。


    季银河这次真没觉得自己有错,她挺直腰板,“还不是电话没人接,我——”


    然而还没来得及多解释完剩下半句,旁边桌的女清洁工腾地站了起来!


    “哎哎哎你这个同志怎么回事!”女清洁工一指头差点戳唐辞脑门上,“凶人小姑娘做什么啊!”


    一米八五的唐大队长原地愣住两秒,“我为什么不能……”


    “你不就是想拆散这个小姑娘和她男朋友吗?”


    “……?”


    唐辞回头看看一脸漠然的陆铮,又看看僵硬着想把脑袋埋进食物里的季银河,一脸茫然。


    他俩怎么就成男女朋友了?


    而且他对小季有想法这事,她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小伙子心虚了吧?”女清洁工冷哼一声,“你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老娘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听说今晚丽景夜总会里有两个男的光明正大亲嘴,不会就是你们俩吧?”


    “咳咳咳!”旁边的季银河猛烈呛了起来。


    陆大专家悠闲地踱过去,掏出另一条簇新芬芳的手帕,递给她擦嘴。


    “这位大姐,你在说什么?”唐辞眉头紧皱,视线徐徐从季银河身上收回来,“我堂堂人民警察,不喜欢男的,更不会跟他——”


    “……”


    四人大眼瞪小眼,最后季银河从口袋里掏出证件,双手递到女清洁工面前。


    “姐姐不好意思,其实我是警察,他们两位也是警察,我之前是为了潜入夜总会找线索,才用了这个借口……”


    她站起身,一脸诚恳地九十度鞠躬,“对不起姐姐,让您担心了!”


    女清洁工疑惑半晌,看了看警官证上的大字,“所以……男朋友出轨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我发誓!”季银河中气十足地向天伸出三根手指。


    “……”最后人摇摇头,用惋惜的目光看看陆铮,提着一饭盒炒粉走了。


    沉默片刻,唐辞搬了把小木凳,在季银河身边坐下,痛心疾首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


    “说说吧。”


    “唐队……我错了!”小季同志态度十分诚恳,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滑跪。


    又双手捧上她还没来得及吃的红烧牛肉,“要不这份夜宵送您吃了吧!”


    唐辞看看她谄媚的神色,又看看对面老神在在吃炒粉的陆大专家,摆摆手。


    “行了行了,你也不是第一次私自行动,还好有陆老师在……你们都查到什么了?”


    说起正事,季银河眼里就冒出了光,三言两语就把今晚在丽景的见闻说了一遍。


    当然省略了不小心点开五折播视频,被服务生误会了的那一段。


    唐辞听完,眉心折了起来。


    “——给舞女送花,就会被带走?”


    “而且我和陆老师都看见了,老板还是个带七八名保镖的年轻女人!”季银河睁大双眼,“唐队,我们能不能跟局里申请,把整个夜总会搜查一遍?”


    唐辞摇摇头,呼出口气,“有点难。”


    看小季同志一脸失落,陆铮才悠声解释道:“没有直接人证物证,搜查证很难批下来。”


    季银河失落地叹了口气,这才想起来问一问唐大队长跑了一天的成果。


    “那个陈宏朗呢?你们怎么抓了整整一天?”


    唐辞哂笑一声,“到底是香江商人,比李国萍聪明多了……他也打算走水路,但找人代买了下面天都县的船票,那边不像市区鲁港管理严格,我们打听到消息后就立刻赶过去,路上找了电话亭和天都所


    联系……万幸还是赶在船开动前把人抓了回来。”


    “那就好。”季银河喝完最后一口酒酿,用袖口抹抹嘴。


    “我让老车程漠连夜就审,趁着他疲惫,说不定能撬出点线索……不过现在很晚了,你是打算回家,还是回市局听听那孙子都交代了什么?”


    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半夜十二点,老板在后厨里灭了煤炉,俨然要打烊了。


    “我想想啊……”


    季银河忽然感觉有点儿唏嘘,起身走到炒粉店门口,眺望对面那幢华丽而阴森的楼宇。


    昨天这个时候,白玫还好端端地活着,说不定还不知道三个小时后她就会被“跳楼自杀”,成为一具趴在垃圾箱边的冰冷尸体。


    季银河深深叹了口气,转身时视线不经意地从夜总会门口扫过,一道熟悉的身影就撞入她眼底。


    电光火石间,她猛地看了回去——那人背对着,没打伞,在路边等了几秒钟,就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开门隐了进去。


    季银河眯起眼。


    丁同光,怎么会是他?


    他到丽景夜总会做什么?


    难道想为未婚妻前夜的遭遇讨回公道?


    那也不必在大半夜过来吧……


    她睫毛在潮湿的空气中微微颤动,忽然想起许久之前,连翘女士跟她聊苏家八卦时曾说过的一句话——


    苏逸云没考上大学,还差点抢了苏月当时的男朋友。


    这或许就是她被赶出苏家的原因。


    如果苏月和丁同光恋爱多年的话,那么当时差点被抢走的男友,很有可能就是现在的未婚夫丁同光!


    所以夜总会的年轻女老板……难不成就是那个神秘的苏逸云?


    苏家狗血复杂的往事让这桩命案愈发复杂起来,季银河捏了捏眉心,看来天亮之后,她还是得去趟苏家大院,找苏月单独聊一聊。


    但是陈宏朗这条线,也不能轻易放过。


    “唐队,我跟你们一起回市局吧……先把嫌疑最大的人问清楚。”


    *


    “……阿sir,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啦!”


    审讯室里,陈宏朗操着蹩脚的香江口音普通话,向车志文和程漠重复道:“我真的没有杀人,更唔知白玫为什么会坠楼哇!”


    “什么阿sir,叫警察!”车志文不耐烦地拍了拍桌子。


    “警官大人,你就放了我吧!我就系个做生意的老实人,本本分分……”


    车志文冷哼:“老实人还包养了夜总会舞女?”


    程漠语重心长:“陈先生,建议你还是好好交代,现在审你的是我和车副队,还算是好说话的,你要是老拿这种车轱辘话来搪塞……那我们就只能请队长过来,他的手段可比我们硬啊!”


    陈宏朗愣了一瞬,脑中闪过香江三级电影《满清十大酷刑》中的画面,大叫:“啊啊啊你们内地怎么这样啊!刑讯逼供!屈打成招!”


    程漠笑起来:“哟,这普通话不是说得挺溜的嘛?”


    车志文继续吓唬他,“把你和白玫怎么认识的经过都说一遍,要有隐瞒,我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陈宏朗哆嗦了一下,“好嘛好嘛!我和白玫就系半年前在丽景夜总会认识的嘛,她生得好靓人又热情,一来二去我们就好上咗……喂,警官大人啊,她次次陪我我都给钱,好爽快的,我同她关系好好,更不会害她的啊!”


    程漠沉声:“你不要急着撇清,先说说昨天晚上你在哪,都干了什么。”


    陈宏朗想都没想,“还能干嘛,在家睡觉啊阿sir!”


    “你再仔细想想!”车志文啪一声往审讯桌上丢下白玫的BP机,“凌晨四点半你没传呼她?”


    陈宏朗愣了愣,有点娇羞地笑起来,“就是男人半夜醒了火大嘛,想叫她过来帮帮忙,但她又冇回我电话,我还以为她有别嘅人客呢!”


    “……”程漠捕捉到一个关键点,“你想把她叫到你家?你们通常在北江区那套房子见面?”


    “是呀!我来江潭就租了个屋,也唔贵,离我公司和丽景都唔远……夜总会那个余经理,用你们大陆话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白玫好爱我嘛,大概两个月前,我就带她回家过夜了!”


    “你们同居了吗?”


    “那怎么可能!”陈宏朗哈哈干笑两声,“我有老婆的,而且她还得回夜总会上班,差唔多一周就来我家住两三晚吧……警官大人,我真的就知道这么多,能唔能放我回去啊?”


    车志文板着脸,“白玫出事时你说你一个人在家睡觉,这可没人证明啊,说不定你在夜总会杀了她,传呼只是为了洗脱嫌疑呢!”


    陈宏朗面色焦急起来,“夜总会咁多男男女女,我要真去了,总有人看到我吧?”


    “白玫坠下的天台可以从消防梯上去,你并不需要进夜总会内部。”


    “……”陈宏朗泄了气,“我算明白了,你们大陆警察破唔了案,就想揾个人背锅!反正我昨晚就是一个人在家睡觉,冇证明,你们爱信唔信!”


    说完他再也不开口了,逼急了就大喊“我要请律师”,一副不信你们真敢对我上刑的样子。


    车志文和程漠本来就跟车跑了一整天,现在又说了大半晚废话,嗓子都冒烟了。


    两人互相递了眼色,就起身离开审讯室,让陈宏朗一个人“静静”。


    走廊上,车志文捧着大瓷缸吐茶叶沫子,“老唐又上哪去了?被未婚妻叫走了?”


    “不是。”程漠摇头,“小季和陆老师去丽景夜总会查线索了,老唐担心。”


    “呵,他倒好,照顾小丫头和省厅领导,就把咱俩丢给这个磨人精!”车志文叹气,“我看这么问,到天亮也没个结果……哎,小程你说,季银河那丫头怎么就一肚子鬼点子!上回压缩机厂案,她让嫌疑人开口的法子,咱要不试试?”


    “……香江菜你会做吗?”


    “不会。”


    “那咱俩演戏,打电话诈他?”


    “演不了……”车志文耳朵一抖,听见院里传来了大吉普引擎声,“老唐回来了!”


    几分钟后,季银河那张神采奕奕的脸蛋就从唐辞身后探了过来。


    车志文显然松了口气,不过他碍于颜面,还是矜持地站在原地,怂恿程漠过去把陈宏朗的情况说上一说。


    “……我和车副队都觉得,对付这种难搞的嫌疑人,还得小季出马!”


    季银河倒也不推脱,翻了翻口供,“那我试试?”


    唐辞示意她自便。


    她脚步一抬进了审讯室内间,剩下一群男警在外面围观。


    陆铮抱着手臂也凑了过去,换成别人他未必感兴趣,但是季银河嘛……没想到她竟还有这方面的特长。


    *


    审讯室灯光晃眼,坐在桌后的陈宏朗头垂得低低的,瞌睡打到一半,看见走进来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女警察,登时眉飞色舞起来。


    “不得了!江潭还有这么靓的Madam妹妹!”


    季银河也不像别人那样严肃,她在椅子上坐下,笑嘻嘻望着对面,姿态悠闲得像要跟人拉家常。


    “陈先生吃晚饭了吗?饿不饿?”


    “靓妹关心我!吃了啦!就是你们这食堂伙食太差劲!”


    “这还不好?”季银河惊讶地睁大眼,“我平常还吃不到这样的呢!”


    “米饭煮得太软了,梅菜太咸,炖肉油太旺,啲都唔精细!”陈宏朗一脸嫌弃,“还是香江美食多,中环的鱼蛋旺角的冻柠元朗的老婆饼……”


    “那你干嘛来江潭呢,留在香江多好哇!”


    看着季银河的向往神情,陈宏朗警惕松懈下来,挥着手嗐了声,“那还唔是要来做生意嘛!那边东西贵管得又严……”


    “喔——陈先生做什么大生意呀?”


    “谈唔上大生意,就系把一些内地的东西拉回去卖嘛!”


    “哦?”季银河坐直身体,神色转瞬严肃,“香江是特区,过关很严格……陈先生,你的生意都合法吗?”


    陈宏朗猛地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踏进了对方设好的陷阱。


    “这系诱供!我要找律师!”


    季银河眉眼弯弯,“当然可以,不过咱们江潭不能跟香江比,您经


    手的货物又多,查起来没十天半个月可结束不了,这段时间就只好委屈您生意先停着啦!”


    “Madam!”陈宏朗瞪大了牛眼。


    季银河不急不慢,“当然,白玫案子没侦破之前,您也得留在江潭配合我们调查,不能离开……”


    她摸摸下巴,笑眯眯补充:“为了更全面周到地还您清白,我们可能还得把这件事告诉贵夫人——”


    “求你了!”陈宏朗抹着流到下巴上的汗珠,“能不能通融一下?”


    第23章


    终于在这场审讯里占据上风,走廊上的一群人都松了口气。


    房间里,季银河却没有露出任何松懈的表情,沉声说:“可以通融,只要你配合我们工作,一切都好说。”


    “我没有不配合啊Madam!”陈宏朗非常委屈,“我昨晚真的在家睡觉!”


    询问又进了死胡同,季银河垂眼喝了口茶。


    直觉告诉她,陈宏朗并没有撒谎,遗书上的字迹尚不能判断到底是不是白玫的手笔,但这个香江商人和今晚在丽景所见到的一切异常都相离太远——八成只是被推出来混淆警方视线的。


    “好。”她果断地跳过这个问题,转而问:“既然你和白玫之前感情这么好,为什么她死了,你一点都不伤心?”


    “伤心啊,但是她人已经走咗,伤心又唔得当饭食,我还是得先顾好我自己这头的嘛!”


    季银河:“……”商人重利轻别离,古人诚不欺我也。


    “不管怎样,我相信你一定希望找出真凶。”她换了个角度,“白玫平时性格怎么样?有没有跟你说过她的个人情况?”


    陈宏朗想了想,“只知道父母都不在了,性格挺泼辣,和夜总会那些人关系都唔好!”


    这点和其他舞女的口供倒是对上了,季银河想起今晚在丽景的见闻,便问:“白玫表演时,你给她送过花吗?”


    “送过啊!”他陷入回忆,唇边荡起微笑,“第一眼见到玫玫,我就被她扭来扭去的水蛇腰迷倒了,送了一大束白玫瑰!”


    “然后呢?”季银河装作随口般顺着往下问,“服务生就带你离开,去见白玫了?”


    “冇啊!我一直坐到整场表演结束,才去后台同玫玫见面!”


    季银河眉心不可察觉的一动。


    看来陈宏朗并不是余经理所谓的“贵客”,只是无意间闯进夜总会的商人而已。


    “白玫和余夜香吵过架吗?”


    “吵过!玫玫对表演很有想法,唔像那个经理,总逼她唱一些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歌,难听死了……”


    季银河步步紧逼:“她和余夜香矛盾很大?”


    “说实话,两个女人扯头花,也冇大到要杀人噻!”陈宏朗兴味索然地打了个哈欠,“……Madam,我真把我知嘅一切都讲了,接下来就拜托你们,放我返去睡觉吧,好唔好?”


    “不好。”


    季银河感觉还没挖到底,但眼下对面的人眼都睁不开了。


    她只能阖上口供本,不忿地丢下一句,“就在这睡吧,时间到了会放你出去的。”


    *


    “……还是小季厉害!”


    审讯室外,程漠忍不住夸赞出声。


    车志文低声嘟囔:“那是因为陆老师陪她夜闯丽景夜总会,发现了新线索!”


    话音刚落,背后响起一声略带嘲讽的轻笑,“车副队要是想去的话,现在也没人拦着你。”


    “……”


    车志文震惊回头,正对上陆大专家波澜不惊的脸,只好讪讪地闭上嘴。


    等季银河从审讯室出来后,唐辞清清嗓子,将两位同志在丽景夜总会的发现跟大家都说了一遍。


    捎带批评了小季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


    季银河当场不走心地表示下不再犯,然后眨着大眼睛询问:“唐队,我明天可以出趟外勤吗?我想找知情人聊一聊,还想去趟民政局。”


    唐辞看着她眼底下乌青的眼圈,便没问她去做什么,只说:“明天再说,你先上去休息吧。”


    季银河从善如流地上了楼,在办公桌前趴下,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补觉。


    余夜香嫌疑很重,另外还得找苏月问丁同光的情况……


    她太累了,脑中还在迷迷糊糊想接下来要做的事,瞬间就陷入了昏沉黑甜的梦乡。


    黎明前的秋风最为寒凉,隐约间周身温度又暖了起来,好像有人将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再次睁眼时,天色已经大亮,楼下食堂飘来炸韭菜盒子的油脂香气。


    她猛抬起头,一件白色棉布衬衣应声落地,只留下清淡香气萦绕鼻尖。


    “——你醒了?”陆铮套着件牛仔衫,斜靠在铁皮柜边。


    季银河揉揉眼,拾起地上的衬衣,“这个是你的吗?”


    “……”


    陆铮一言不发,伸手将衬衣从她手中拿走,只叮嘱:“快去洗漱,唐队在楼下等你。”


    “喔……嗯?!”季银河腾地一下凑到窗边张望。


    大院里,唐辞正蹲在吉普车边啃煎饼。


    刑警值夜是常态,办公室都备有牙膏毛巾,她以百米赛跑的速度抓起用品,冲进旁边洗手间里洗漱,然后顶着一张被冷水浸得白生生的脸蛋又冲了回来。


    “谢谢陆老师。”小季同志笑出一口白牙,“等我回来请您去连姐小吃店!”


    “……”陆铮点头,“好。”


    想到把这位专家哄开心后说不定能读上FBI教材,去省厅培训,季银河心里就美滋滋的。


    她三步并两步跑下楼,大声:“唐队早!”


    “早,有吃的,上车说。”唐辞言简意赅。


    季银河爬上车,抓起了扶手箱上的食品袋,里面装着食堂略显油腻的包子。


    “你想去哪儿?”唐辞踩下油门驶出市局,“我想了半宿,如果陈宏朗没撒谎的话,余夜香目前嫌疑最大,但是要抓人还得更多证据,陈宏朗的口供也说了,她俩矛盾还不至于杀人,所以我在想,要不我们去趟余夜香老家,回来路上再去找你要问的知情人——”


    季银河眉心紧紧皱起。


    她直觉这样不行,经过昨晚的表演,夜总会八成已经和外国人完成了交易,而唐辞的思路不能说不对,但是绕得太远,等他们从余夜香老家挖到点料回来,丽景那群人说不定已经销毁罪证,逃出江潭了。


    但她也只是猜测,没有真凭实据。


    想了想,小季同志委婉问道:“唐队,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先见那位知情人,就在附近的苏家小楼,可以吗?”


    唐辞侧了侧脸,“见谁?”


    “苏月。”季银河目视前方,轻声回答,“白玫出事那晚她险遭猥亵……但是她的未婚夫丁同光,昨晚却在丽景夜总会出现了。”


    *


    半个小时后,苏家小楼门前,苏月提着淡绿洋装的裙摆,登上警用大吉普车的后座。


    “唐辞?”她睁大美丽的眼睛,望着主驾上的人,“你来找雅——”


    “不是,我和小季找你问点关于案件的事。”


    “哦,我听说了。”苏月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忧伤,“那个帮我的舞女还是……”


    季银河从副驾伸出手来,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可以问问你,前晚为什么会出现在丽景夜总会吗?”


    苏月顿了顿,“我和同光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婚后不外乎相夫教子,我就想找个地方喝两杯酒放松一下,而且同光之前去过丽景,回来后赞不绝口,我便……”


    “丁同光之前就去过丽景?”季银河眯起眼瞳孔。


    “对,他在我爸公司做销售,难免有些应酬。”


    车厢里静了片刻,季银河轻声询问唐辞,“我能和苏小姐单独聊两


    句吗?”


    唐辞看了她一眼,打开车门,跳下吉普,走到不远处的路边抽烟。


    季银河深吸口气,“苏小姐,接下来这个问题,如果你觉得不舒服,不想回答也是可以的。”


    苏月点了点头。


    季银河用了平生最温柔的语气问:“……你还记得那晚猥亵你的人长什么样吗?”


    苏月哆嗦了一下,唇角微微抽动。


    片刻后她垂下眼帘:“具体样貌我也记不清了……”


    季银河心说好吧,正准备把唐辞叫回来时,车内却响起了轻细的声音:


    “我本来想坐在吧台喝杯酒听听音乐就走,但是服务生却把我带进一间包厢,我坐下后觉得不对劲,就发现门被反锁了。”她抿抿唇,“当时房内闷热,正好茶几上有瓶未开封的饮料,我喝了几口,便觉得头晕乎乎的。再后来,有个戴面罩的男人推门进来,把我推倒在沙发上,他力气很大,我根本反抗不了……白小姐从走廊路过听见声音,仗义出手,把我从房间带了出来,没让那个男人得逞。我离开夜总会后找公用电话打给同光,去医院洗胃做检查……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季银河顿了两秒,问:“苏小姐,你为什么没选择报警呢?”


    “我不能不顾父亲和同光的颜面……”她搁在膝头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淡绿的裙摆上洇出一团微深的汗,“而且他也没把我怎么了,不是吗?”


    “……”


    季银河轻握住她纤细的指尖,本想给些安慰,苏月整个人却狠狠抖了一下,不断低声喃喃:


    “没关系,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季银河有点羞愧,她知道自己不该去揭苏月的伤疤,但是有些事不得不问清楚。


    “我想请你闭上眼,再仔细回忆一下当时的场景,比如那个男人的头发、衣服、气味……”


    苏月抬起头,眼中波光闪闪,“是他杀害了白小姐吗?”


    季银河沉声:“不好说,但或许会有帮助。”


    苏月深深吸了口气,依言闭上双眼。


    “……他的头发好像比寻常人长一些。”她抬手在眼皮上指了一下,“扑倒我时落在这里了。”


    “很好。”季银河鼓励。


    “他……的衬衣外好像罩着一件马甲,丝绒的,很有光泽。”苏月眉头蹙起,“从喘息的声音听来,年纪应该也不大。”


    她睁开眼,“小季警察,我真的只能记起这些了。”


    “好,够用了。”季银河顿了顿,盯着苏月黑白分明的眼睛,“你知道丽景夜总会老板是一个年轻女人吗?”


    苏月惶然地摇摇头,“我只知道他们经理姓余,这还是昨晚同光告诉我的——”


    她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瞳孔微微一缩。


    季银河敏锐地问:“怎么了?”


    “也没什么。”苏月自嘲地笑了下,“我回苏家不久,就总看见她……苏逸云放学后偷偷和学校里负责保洁的阿姨见面,还管那人叫妈,我当时不敢把这事告诉父母,但她还是……把我推下楼梯。后来我右手骨折,就再也拿不起画笔了。”


    她撩起衣袖,露出小臂上的疤痕,季银河不由轻声问:“你想说,那个与苏逸云见面的中年女人……”


    苏月视线定定转了过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别人都管那保洁阿姨叫——余姐。”


    第24章


    “……为什么不去余夜香老家,苏月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吉普车里,唐辞双手把着方向盘,一脸的不可置信。


    事到如今,季银河也觉得没有瞒他的必要。


    “白玫的死可能是她察觉到了一桩秘密,也就是丽景通过表演私下向外国人违法贩卖儿童。不过我之前一直被余夜香蒙蔽了,她只是明面上的挡箭牌,真正的幕后黑手或许是她的亲生女儿——也就是多年前被她狸猫换太子至苏家的苏逸云。”


    她神情平静地将一番话说完,唐辞震惊地踩下刹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当然,以上毫无证据,都是我的猜测。”季银河继续说,“苏逸云目前完全隐身,与所有案件都无瓜葛。但如果她就是丽景夜总会老板的话,那么一切都解释都通了——毕竟谁会像她那样恨苏家人,以至于和丁同光暗中勾连,企图谋害苏月呢?”


    “……”


    尽管唐辞听檀雅馨说过苏家那些烂事,但依然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搅成一团浆糊。


    “你认为杀害白玫的真凶就是苏逸云?那她为什么要当人贩子呢?”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为了钱,或许是为了在苏家人面前扬眉吐气,也或许仇恨蒙蔽了她的双眼。”季银河轻声道,“而且按照苏月所说,苏逸云身边应该还有帮凶——一个头发微长的年轻男子。这个人嘛,很可能对苏逸云存有畸形的爱恋,俯首帖耳,愿意做出一切牺牲……”


    “这不会又是那什么侧写吧……”唐辞眉心紧蹙,“心理画像什么的。”


    “是。”


    季银河假装没听出他语气里隐含的一丝不屑,认真解释道:“我知道大家都觉得我在编故事,不过我会努力找出证据来的……所以唐队,我们要不要先从领养儿童的角度入手?问问最近去过丽景夜总会的外国人,或者民政局之类的——”


    “原来你想去民政局问这个啊……”唐辞摩挲自己的下巴,“很难。民政局只管福利院孤儿院那几个国营机构,至于外国人,他们不配合的话,我们也没法采取强硬措施。”


    “……”季银河揉着眉心,苦恼地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唐辞别在腰上的BP机响了一声。


    他低头瞄了眼,神色一震,迅速调转车头。


    “老车说痕检有新线索,我们先回市局!”


    *


    “……我和叶法医重新检查了死者指甲里的纤维。”


    解剖室里,陆铮穿上了专业的白大褂,金丝眼镜后的眼眸明亮锐利,“不止是墨绿色丝绒,还有一根银白色细丝。”


    他从托盘上捏起玻片,指着中间肉眼几乎看不出来的银光给大家看,“虽然只有这么一点,但是和歌舞厅包厢的窗帘,以及舞女那些廉价裙子都对不上,而是一种更高端的面料,我在沪城大商场见过,有一种国外奢侈品牌的男士马甲,就用了这种布。”


    “男的?”唐辞怒目圆睁,“你不是说推白玫的是女人吗?”


    “唐队,我的意思是白玫生前与穿昂贵丝绒面料的人发生了争执,并不代表对方是男人,也不代表那个人就是直接杀害白玫的人。”陆铮彬彬有礼回答。


    唐辞本来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听完这番话烦躁地往桌边一坐。


    “先吃饭吧,下午再说。”


    墙上的时钟已经快指向十三点了。


    食堂这会儿已经关门,小伍嚷嚷着要去订盒饭,得到大家一致的拒绝。


    “别!方圆五百米的盒饭都很难吃!”


    “我宁愿回家啃冷馒头!”


    “要不我求食堂阿姨再开个火呗?”


    季银河倒是想起昨晚对陆铮的承诺,于是一拍脑袋说:“订连姐小吃店吧!我妈说她新雇了几名帮工‘送外卖’,全市免费,我来打电话!这次我请客!”


    她这么一说,大家都来了兴致,就连嘴硬的车志文和社恐的叶晴都选了两道想吃的菜,报给阔气豪迈的小季同志。


    没想到半个小时后,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的,竟然是提着五个大袋子还把腰板挺得笔直的连翘女士。


    这一路香气四溢,已经惊动了整栋楼的人。


    就连饶局都从楼上办公室跑了下来,眼巴巴地站在走廊上张望。


    “妈——!”


    季银河愕然地跑过去迎接,“您怎么亲自来了!帮工呢?”


    “他们都在忙,我跑一趟没什么。”连翘弯起一个优雅美丽的笑容,向一众热情的警察同志们颔首,“谢谢大家对银河的照顾呀!”


    饶正好摆摆手,“照顾新同志是我们公安队伍的优良传统,而且小季非常优秀,值得表扬!”


    连翘笑嘻嘻给局长大人递上一盒柠檬鸡爪,视线顺带扫过众人——似有若无


    地在唐辞脸上停了停,转瞬被后面陆大专家的英俊面容吸引。


    睁大瞳孔欣赏两秒,这才低头打开餐盒。


    “……椒麻鸡、爆炒牛蛙、脆肉鲩鱼、西芹烧腊,银河说破案很辛苦,特意让我把菜做得香辣些,好让大家多吃两碗米饭!”


    “哇!太香了吧!”


    “连老板,我都想辞职去你家当帮工了!”


    “呜呜呜当银河的同事太幸福了!”


    看大家都吃得很香,连翘拉了拉女儿的胳膊,示意她有事要说。


    季银河便端着饭碗,将母亲领到自己办公桌前坐下。


    其实这两天,连翘和季建国一直通过街道办和小吃店打听线索,已经确定了——丽景夜总会的余经理就是当年的人贩子,结合《七零之走失的真千金回来了》的书中细节,可以确定她们是一对母女!


    想当初,为了完成系统交办的任务,连翘和季建国强行改变结局,让企图举报苏贺的苏逸云没能得逞,反被赶出江潭。


    而这对母女现在回江潭开夜总会,肯定在想别的歪招!


    手握线索的老季和连女士正苦恼怎么想办法告诉女儿,没成想订餐电话就打过来了。


    此刻,连翘瞥了眼黑板上的思维导图,不由焦心起来。


    ……市局这帮人,怎么还没查到苏逸云啊!


    她双眼微微眯起,偷瞄桌面上摊开一半的笔记,又轻轻呼出口气。


    还好女儿已经发现夜总会那不寻常的歌舞表演了!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装作随口问道:“对了银河,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外国旅游团吗?”


    “记得啊。”小季同志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像只埋头苦吃的仓鼠。


    “他们今天又来了,还带着两个孩子。”连翘一边往女儿杯子里倒冰酸梅汤,一边话家常,“一个女孩一个男孩,也不知道从哪领的,俩孩子都特别胆小,但是非常能吃,那动作跟饿虎抢食似的,我都怕肚皮给撑破了!”


    季银河一顿,若有所思,“妈,你上次是不是说,那些外国人都有相册,能不能帮我借来看看——”


    “嗐!我就猜到你好奇!多送他们一道菜,直接要来一本!”


    连翘笑眯眯从包里掏出一个薄薄的相册。


    季银河勺子一放,接过翻开。每张照片上都有一个孩子,穿着滑稽可笑的大人衣服,露出怯生生的表情,右下角还标着年龄。


    翻到中间某一页时,连翘忽然点了点,“对,今天看见的就是这两个。”


    小季同志倒吸口气,忽然站起身。


    “唐队!陆老师!”她长腿一迈跨过整间办公室,“这是我妈今天看见被外国领走的儿童,你们看——这个穿红衣的,女孩,今年7岁,穿西装的,男孩,今年9岁!”


    “怎么了?”唐辞不明所以。


    但陆铮却沉声把季银河的话接了下去。


    “——昨晚被‘贵客’选中送花的表演,《牵挂你的人是我》,歌名七个字,舞女穿红色连衣裙,我们离开时的那首《把所有的爱都留给你》,九个字,舞女穿西装。”


    “对!”季银河双眼闪闪发亮,“也就是说,这个表演根本就是贩卖儿童的噱头,歌名字数对应了孩子的年纪,而服装则表示了孩子的性别!”


    “所以只要有翻译在场,就算观看者是外国人,也能完全明白背后的含义……用送花代表感兴趣后,服务生就会领着他们从小门离开,直接去看孩子了!”


    两人异口同声:“这就是余夜香为什么要指定表演曲目的原因!”


    办公室里安静了两秒,在场众人目瞪口呆,想了又想,才终于跟上了他们的思路。


    连翘笑着不吭声,忍不住在心里给季银河比了个大拇指。


    不愧是她的宝贝女儿,脑瓜就是好使!微微一点拨就能把过程推理出来!


    还有那个陆老师也不赖,长得好看又聪明,比唐大队长强多了!


    但是车志文偏要唱唱反调:“陆老师啊,这也太牵强了吧,小季是个女孩儿,爱幻想爱编故事就算了,您怎么也跟着瞎闹!”


    陆铮没说话,转身走了出去,季银河扬起脖子据理力争:


    “哪里牵强了,明明很有关联——”


    “那你拿铁证出来啊,我看这歌名字数和衣服样式明明就是巧合!”


    季银河像个气鼓鼓的河豚,“车副队,他们进行违法活动,难道要广而告之卖的是孩子吗?”


    “好了!”唐辞横在中间,顿了几秒才说,“小季,我觉得老车说得有道理,上次也和你说过了,办案得讲究证据……饶局,您怎么又来了?””


    大家顺着他的话音将目光一转,饶正好再一次神出鬼没地出现在门口,一手拿着凤爪,一手捧着茶缸,脸上还挂着迷之微笑。


    身后还跟着一脸平静的陆大专家。


    “你们刚才的讨论啊,我都听见了。”


    饶正好同志慢悠悠开口,“小唐,你虽然说得没错,办案要讲究证据,但是侧写也是一种非常科学的侦查手段。小陆说,小季很有这方面的天赋,我个人认为,我们应该鼓励小季这种用于探索的精神!没有证据又怎样,证据不都是人找出来的吗?”


    季银河一阵心潮澎湃,“那我们可以抓苏——”


    饶局背着手转了个身,“啊,步子也别迈得太大,先把余夜香带回来审审吧!”


    *


    有了上次追捕陈宏朗的经历,重案一队众人还以为余夜香不好抓,说不定人这会已经跑了,又得耗费上一天一夜。


    没想到警车开到丽景夜总会,金碧辉煌的大门洞开,对方正一脸微笑地坐在大厅沙发上,好像等他们很久了。


    唐辞把逮捕证亮出,小伍和程漠给余夜香戴上手铐塞进警车,整个过程十分顺畅,无人阻拦,只花了不到五分钟。


    大家都有点懵,季银河伸长了脖子,不住向舞厅方向眺望。


    “唐队!我能不能去地下室看看?”


    “不行。”唐辞语气坚决,“今天我们只有逮捕证。”


    季银河丧眉耷眼地叹了口气,却听见队长压低声音,“人都抓到了,只要撬出一两句,还怕拿不到搜查证吗?”


    小季同志搓搓爪子,脸上登时又恢复了神采。


    上了车,唐辞转身叮嘱程漠,对付余夜香这种狡猾的人,一定不能让她太舒服,必要时得上点手段,比如先晾她两个小时,用灯照着,不给吃喝。


    程漠依言照做,回到市局后还拉上小伍一起,坐在审讯室外盯着。


    没想到人刚关起来个小时。


    余夜香忽然脑袋一歪。


    死了。


    第25章


    丽景夜总会五楼。


    房间里烟气呛人,光线黯淡,墨绿丝绒窗帘只拉开窄窄一缝。看上去光洁透明、实则布满肮脏尘粒的玻璃窗上,倒映出苏逸云瘦削略凹的脸颊。


    此刻,她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楼下。


    淡白天光直直照着大街,在上百名群众的围观下,余夜香被几个警察一起押上警车,全程没有反抗,甚至没有抬头向楼上看一眼。


    毕竟,这是她们很久之前就商量好的——


    贩卖儿童罪孽太深,会被判以重刑,虽然开这家夜总会做幌子是她的主意,但她还年轻,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因此一旦被警察查到蛛丝马迹,做母亲的就会挺身而出,保全她和她们这么多年的经营。


    可是那道金属手铐反射出的银色光芒,还是在此刻深深刺痛了苏逸云的心。


    一行清泪慢慢从脸颊滑过,她抬手摘下墨镜,露出一双充满怨憎的,通红的眼睛。


    “……妈,这是你欠我的。”


    话虽这么说,但苏逸云还是忍不住向前倾身,手指隔着玻璃,轻抚那道微微佝偻的身影,低泣了两声。


    站在她后面的男人轻声提醒,“云小姐,这太危险了。”


    苏逸云并没有动。


    直到楼下的一队警车在乌泱乌泱的警笛声中驶离这条大街,她才深吸口气,将身体转了回来。


    “童安。”她漠然地看着男人,“都准备好了吗?”


    “嗯,孩子已经全部带走,地下室布置好了。”


    苏逸云点点头,走出房间,沿着楼梯款款而下。


    两个小时前,丁同光来打电话,告诉她警察已经找过苏月,问了许多与她相关的事,她便知道自己和余夜香的关系,很快就要藏不住了。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但是没想到一切会来得这么快。


    吱呀一声,她推开那扇门,走进用来关押儿童的地下室。


    这里没有光源,更没有人,角落散着几团布,空气里浮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房间正中摆着一张祭台,香炉前的相框,是余夜香离开前亲手放上来的。


    苏逸云看着上面的黑白照,眸光闪动。


    她原本是苏贺唯一的女儿,被捧在掌心的小公主。在那个年代,大院里人人称赞她漂亮可爱,每个小孩都想当她的小跟班。


    可自从八岁那年,苏月回到苏家,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个女孩儿总是怯睁着一双怯生生的大眼睛,露出一副我见犹怜的神情,哄得所有人围着她团团转。


    无论是苏贺楚曼,还是曾经追在她身后跑的小男孩,全都无一例外。


    就连隔壁青梅竹马的丁同光也深深陷了进去,成了苏月的裙下之臣。


    就在苏逸云为此失落伤神时,学校的保洁余夜香在放学路上拦住她,声称自己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小云,你能有现在这么好的生活,都是拜我所赐啊!”


    余夜香见她不信,拿出了当年的生产记录,“你回家找找看就知道了,楚曼跟我一个病房,住隔壁床……小云,妈妈也不是故意丢下你,要不是和苏月掉包,你现在说不定已经饿死了!”


    苏逸云当然不愿相信她的话。


    但这个女人像枚定时炸弹,时不时在班级附近晃荡。


    不把她的嘴堵上,自己的真实身份一旦曝光,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苏逸云不得不满足余夜香的要求,请她吃饭,偷家里的钱和首饰送她,帮她拐骗路上落单的小孩,还亲切地叫她妈妈。


    可惜好景不长,苏月就发现了她和余夜香的关系,威胁要把这件事告诉苏贺和楚曼。


    苏逸云恼羞成怒,将苏月从楼梯上推下,断了她的右手,也断了自己和养父母八年的感情。


    自此以后,虽然她没被直接赶出家门,但除了基本的吃穿用度,她再也没得到过一丝温暖。


    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在苏家人看来,都是别有用心。


    丁同光用情不专,她想提醒苏月,在旁人眼中却成了她嫉妒到抢人男友的佐证。


    那时的苏逸云时常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小丑,活在这世上的意义,就是来衬托苏月的美貌和纯善。


    好不容易抓到一些把柄,想将这些年受到的委屈报复回去时,苏贺却忽然辞职下海,令她的计划全部落空。


    而她准备的举报材料却被苏月和楚曼发现,遭到一顿毒打。


    万般绝望下,苏逸云选择离开江潭,和余夜香一起走上人贩子的老路——


    她发誓一定要赚一大笔钱,出人头地,让所有人为曾经的所作所为后悔!


    可现在,钱是赚到了。


    她人生里仅剩的亲情,也消散了。


    空旷的地下室里,苏逸云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凝视着余夜香的遗照。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许久后,她抓起桌上那瓶全店最贵的洋酒,一饮而尽。


    酒瓶跌落在地,碎成透明的玻璃渣,她用高跟鞋的鞋底碾了碾,然后叮嘱守在门口的童安:


    “烧了这里,拿上钱,我们走。”


    *


    市局解剖室。


    叶晴把尸检报告递给站在走廊上的唐辞,轻声给出结论:“是□□,藏在假牙里,所以大家都没发现。”


    “……吞毒自杀?”


    唐辞懊丧极了,重重一拳捶在墙壁上,“如果我不让程漠晾着她,而是带回来就审——”


    “那也不会有区别。”饶正好快步走过来,“小唐,你别自责,她抱了必死的决心。”


    但案件等于再一次进入了死胡同。唐辞重重呼出口气,“人就这么死在了市局的眼皮子底下,我说她是自杀,有几人会信?万一丽景派人来拉横幅,说我们刑讯逼供致人死亡,怎么办?”


    “我来想办法,你别操心了,还是专注案子吧。”


    走廊上传来飞快的脚步声,饶局目光一抬,叫了声小季。


    季银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饶局,要不我们就直接询问那些领养儿童的外国人吧,现在就去机场,或许他们还没离开江潭——”


    饶正好摇了摇头。


    “饶局——”


    “不行,现在政策还不完善,容易引出更多事端。”


    季银河不理解,“那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孩子被带走吗?”


    “好了小季!”饶局对上女孩满是正义的眼瞳,沉沉吸了口气。


    “这样吧。”等了片刻后他开口,“等案件结束后,你写个材料,我拿去上报省厅,希望能进一步引起他们的重视……说不定能从根源上杜绝外国人绕过正常手续领养华国儿童的可能。”


    “好!”季银河原地蹦了一下,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渴望写材料过。


    她双脚还没落地,小伍已经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冲到了跟前。


    “——饶局!唐队!”


    他慌张地大叫:“刚接到洪昌所电话,丽景夜总会失火了!”


    *


    滚滚浓烟将橙粉色的晚霞染得一片脏污,穿绿色防护服的消防员抱紧水带拼命灭火,民警忙着疏散围观群众,一两个舞女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和黑漆漆的脸,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


    季银河从车上下来时,那幢华丽的楼宇还在往外冒滚烫气浪,好似把整片街道闷成一个炼丹炉。


    顶楼“丽景夜总会”的霓虹灯牌摇摇欲坠,眼看就快要砸了下来。


    “注意!注意!”


    “二组去楼上把灯拉起来!”


    “群众全都避开——!”


    消防队队长大步走过来,向唐辞交代,“唐队,我们刚刚在楼下发现了他们偷偷改建的地下室,大部分火已经扑灭了,或许你们想下去看一看。”


    “我去!”季银河立刻站出来。


    唐辞瞥她一眼,想起她抓张洪波的壮举,便点点头,“行,你待会进去跟紧我,还有——”


    他回头一看,小伍和程漠都在忙着帮民警疏散,只剩下一言不发的陆铮,手里拎着从消防队借来的三套防护服。


    “好吧,陆大专家。”唐辞把头盔接过来,大声说,“我们三个一起下去。”


    消防队长帮忙,从后门附近辟出一条路。


    季银河夹在两位男警中间,穿过还在冒火星的残垣断壁,探入那块神秘的地下室。


    ……舞厅的小门也终于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很显然,这里就是余夜香他们关押孩子的地方。


    这里比外面更热,呛人的烟尘也还没散尽。


    唐辞晃着手电筒在前面开路,一脚踢开拦在中间被烧了一半的沙发。


    季银河用袖子挡住鼻口,一只大手从后面伸过来,按了按她脑袋上的钢盔。


    “小心点!”陆铮闷闷的声音传来。


    季银河用力点头,“嗯!”


    唐辞已经走出去几步远,忽然大喊:“快过来!这里还有个人!”


    “……!”


    季银河和陆铮赶紧半跑半爬了过去。


    ——唐辞费力地挪开酒柜,一个服务生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看起来已经昏迷了。


    “喂!醒醒!醒醒!”


    唐辞大声地拍了人几下,见他还有微弱的呼吸,只是没有肢体反应,干脆一把子将人从地上扛了起来。


    “我得把他带出去。”他朝外指指,“或许还有救!你们——”


    “放心。”陆铮抢在季银河前面回答,“我们再往前探几步,遇到危险就撤。”


    唐辞没说话,点了下头就大跨步出去了。


    陆铮让季银河抓紧他的防护服,继续向前摸索。


    但是地下室被烧得很干净,烧之前好像还专门打扫过,除了几团布料和半炭化的家具外,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发现。


    又是一阵烟,从不知道什么地方熏了下来。


    “还能坚持吗?”


    季银河挣扎着点点头,她还不想放弃,但热浪蒸得人快要喘不过气。


    她打了个手势,刚想蹲下身歇歇,左手手掌往地上一撑,正好压上几粒碎玻璃渣。


    “嘶!”


    陆铮也不知道上哪去了,直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后,他才走过来,往她脸上罩了块冰凉湿润的东西,又扯下一块衣料,把她受伤的左手包了起来。


    季银河抬起右手往脸上一摸,是块浸透了水的布团。


    “好点了吗?”


    “嗯!”季银河也不知道他从哪弄来的水,只是问,“你怎么不用?”


    “随身带了杯子,但剩得不多。”陆铮声音喑哑,还微微笑了声,“还好刚才去找布,让我发现了两样证物。”


    他抬起胳膊,展示手里抓着的绳索,和一条烧了一半的幼童长裤。


    “这能证明丽景确实在贩卖儿童!”季银河眼睛一亮,“我们走——”


    “好,你跟紧我。”


    陆铮往回走了一步,忽然发现她还呆愣在原地。


    “怎么了?”


    季银河没回答,就地向前一趴,从近旁一堆木块里抽出一方玻璃碎裂的相框。


    “余夜香的……遗照?”她直起身,就着一点火光翻到背面,“等等,后面好像还有字,是遗书!”


    “出去再看。”


    上方隐隐传来响动,陆铮抬头张望一眼,很担心未灭完的火会烧到这里来。


    季银河说好,揣起照片加快步伐。


    没想到就在他们快要走到地下室出口时,原本平静的天花板忽然晃了一下,紧接着轰隆一声,一块带着火星子的木板吊顶就落了下来!


    眼看要砸中陆铮的脑袋!


    “快躲开——”


    季银河猝然大吼一声,以一种堪称迅疾的速度抬起长腿,朝着那截吊顶踢了过去!


    第26章


    “快快快!唐队出来了!”


    “有伤员!”


    “担架呢?救护车上还有空位吗?”


    “唐队!小季和陆老师没跟上?”


    ……


    唐辞从热浪中走出,还没来得及深吸口室外微凉的空气,一群人已经冲了上来,把他扛在肩头的服务生直接抬上担架。


    “小季和陆老师还在找证据,我先出来了。”


    他摘下头盔和防护服,抹了把脸上的热汗,“小伍,你赶紧跟救护车一起把人送到医院去,说不定他知道点什么,醒来抓紧问!”


    “好嘞!”小伍追着担架就跳上了车。


    消防队长递来一茶缸冰水,还有几样从别的地方搜出来的物证。唐辞就地找块路牙石坐下,一边缓着力气,一边等季银河和陆铮出来。


    两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始终没见人影。


    唐辞有点急了,叉着腰站起身。


    就在这时,听见地下传来“砰!”一声震响,好像楼板断裂,什么东西狠狠砸在地上,连上方被熏黑的大理石砖面都在微微颤动。


    紧接着,他刚才爬出来的墙洞就隐隐冒出火光。


    一瞬间,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两秒。


    “……”唐辞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连防护服和头盔都来不及套上,就要冲回地下室。


    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季银河和陆铮被埋在下面!


    “——唐队!”


    “快拦住他!”


    “老唐!不要命了吗?”


    可大家都离得远,没人追得上他的速度!


    就在唐辞刚踏下第一个台阶时,两顶油绿的头盔就从滚滚浓烟下方冒出来。


    陆铮在前面,用力扒开最后一道横在眼前的木板,让被他护在身后的季银河先上。


    小季同志从热浪翻涌的漆黑楼道里抬起脏兮兮的脸蛋,被烟灰熏得发红的双眼看见唐辞,竟然还嬉皮笑脸地打了声招呼,“唐队!……啊咳咳咳咳!”


    “别说话!”


    “快上来!”


    陆铮和唐辞的声音同时响起。


    “……”


    五分钟后,季银河回到地面,坐在炒粉店门前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外面新鲜清凉的空气。


    一个小护士提着医药箱蹲在旁边,帮她处理手上的伤口。


    炒粉店老板还向她友情赠送了一碗冰绿豆汤。


    不远处,唐辞正一脸惊怒地看着陆铮。


    “陆大专家,您可是答应过我,会及时撤出来,保护好小季……和您自己的人身安全!怎么在下面待了这么久,万一火烧过来,真的被困住怎么办!”


    他面色苍白地摇着头,心说省厅来的人就是花花架子,在办公室里搞技术也就算了,他根本就不该把这人带到现场!


    陆铮不带任何情绪地收回视线,也没争辩,而是把手中搜出来的所有物证交到他手中,然后转身走到炒粉店前。


    “季银河,刚才谢谢你。”


    他神情专注认真地看着她,大概是觉得这种居高临下的视角有点冷漠,又屈膝半蹲半跪了下来。


    小护士已经忙活完了,见状颇识情趣地提着药箱走开。


    小季同志抓抓额角,“这有什么,互帮互助不是应该的嘛,你还帮我找浸水口罩呢!再说我只是踢开了那块木板,后面一路都是你在前面挡着,要不咱们哪能这么快出来!”


    陆铮就弯唇笑了一下。


    “对了。”季银河从口袋里摸出她全程护着的相框,晃了晃,“要不要一起看余夜香写了什么?苏逸云能把这张照片留下,说不定压根没发现这后面还有字!”


    “有可能。”


    陆铮帮她把遗照从相框里拿出来,轻声念出余夜香留下的话:


    “云儿:这辈子是妈欠你,如果能重来,绝不会把你换到苏家。妈要走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落款处的名字已经被晕染开了,显然余夜香写到这里时,留下了一大滴泪水。


    季银河唇线抿直,本该高兴的脸上,却出现一点唏嘘。


    ——这份证据已经很直白了,余夜香正是苏逸云的亲生母亲,当年她为了给女儿更好的生活,将两个襁褓中的婴儿调换,让苏逸云享受了愉快富足的童年时光。


    这样的母爱或许令人感动,但转念一想,苏月又何其无辜!


    而且她们毁去的,还不止一个苏家,更是每一个被她偷了孩子的家庭。


    陆铮轻轻叹了声,“我们把这份证据交上去吧。”


    季银河点点头,站起身,“唐队——”


    唐辞刚从消防那边借了台大哥大,正着急忙慌地给交警打电话,让他们拦车。


    闻言大步流星地跑过来。


    “我和陆老师在地下室找到了余夜香是苏逸云母亲的铁证。”季银河把相框递给他。


    唐辞盯着遗书愣了两秒,脸上出现的喜色一瞬又被焦急压倒。


    他冲着大哥大那边大叫,“你说什么?没车牌号就不能一辆一辆搜吗?别问我什么方向……用你的脚趾头想一想,嫌疑人都放火了,肯定准备出城啊!”


    “……苏逸云的车?”


    季银河眨眨眼,流畅地报出两串数字,还补上了轿车和小面包的型号,“昨晚我和陆老师都看到了,当时正好下雨打雷,闪电亮得要命,您放心,我绝对不会看错。”


    唐辞二话不说,就把号码报给对面。


    放下大哥大,眼底流露出浓浓的赞许。


    “只要把人追回来,这案子很快就能结了!”唐大队长仰天呼出口气,“多亏了小季你……”又瞄了眼旁边神情平淡的陆铮,“啊,还有陆老师的帮忙——”


    “唐队,你手里拿的什么?”季银河的视线好奇地停在他手中半焦的纸片上。


    “哦,刚刚程漠拿过来的,说是消防队员在丽景一楼老板办公室找到的照片,被压在玻璃台板下面,所以才没烧干


    净……我还没来得及看。”


    他将纸片递给季银河。


    那是一张大合照,火苗燎去了顶端的大半字迹,只剩下某某大学春游合照的字样,下面乌泱泱几十张稚嫩的面孔,站在第二排正中是一个女孩,身段窈窕,只可惜那张脸,被人用墨水生生涂黑了。


    “是苏月。”季银河一眼就认了出来。


    唐辞嗯了声,视线扫过照片的右上一排——他的未婚妻檀雅馨正站在那儿,看着镜头微笑。


    “……把一个人的脸涂黑,从心理学上说,代表了对这个人无比的怨憎。”陆铮的声音响起来,“但是苏逸云又把这张照片压在台板下面,这说明她不仅恨苏月,还不停地提醒自己恨她这件事……我想,她可能会把这份恨意转化为实际行动。”


    “哟,陆大专家可真杂学。”唐辞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


    “从书上看来的。”陆铮轻描淡写地说,“如果唐队有时间的话,也应该多读点书。”


    唐辞:“……”


    他本来就一股无名火别在心头,只能不停在心中告诫自己:我是队长我是队长我是队长,陆铮迟早要回省厅,犯不上跟他计较——


    “啪!”


    小季同志忽然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唐队,陆老师,其实我觉得我们离真相很近了,这次你们不妨再听我讲讲故事。”


    她自信地站起身,边走边说:“当年楚曼和余夜香在同一家医院生产,后者本来就是人贩子,又看中苏家的条件,便把苏月和自己的孩子互相调换。”


    “数年后苏逸云生病,查出血型不对,苏家这才寻回苏月,将两个女儿一并抚养。”


    “中间肯定发生了很多矛盾,导致苏逸云心理不平衡,十分怨恨苏月和苏家人。长大后她俩一个上大学恋爱成家,另一个与人贩子母亲一起重操旧业。”


    “苏逸云和余夜香开了这家夜总会,表面上是正经生意,私底下贩卖儿童,被舞女白玫发现了异常。为了灭口,她们杀了白玫,本来可以用自杀草草结案……只是她们没想到白玫通过苏月递了纸条,引起了我们市局的注意。”


    唐辞默默咀嚼着她的话,半晌道:“你说得很有道理,可余夜香已经为保下女儿服毒自杀,苏逸云又在这个时候烧了丽景离开……她会去哪儿呢?如果只是出城,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交警怎么还没拦到她的车呢?”


    “……是啊,她会去哪儿呢?”


    季银河低声喃喃,拾起那张照片,企图抹去上面的油墨。


    但那层乌黑仿佛被人涂了无数遍,根本擦不干净。


    “唐队,陆老师。”她轻轻蹙紧眉心,“如果我是苏逸云的话,我已经失去了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又被警察穷追不舍,剩下的时间,我一定只会用来做一件事——”


    “回苏家寻仇!”


    *


    黄昏的最后一丝霞光从苏家小洋楼窗外落幕。


    客厅里一片安静,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苏贺和楚曼一脸震惊地看向站在客厅水晶灯下的苏逸云。


    她穿着一身黑衣,涂着深红的嘴唇,微仰下巴,朝身后拍了拍掌。


    重重脚步声响起,童安带着保镖闯进门,每个人都亮出了匕首和绳索,佣人们惊慌失措,一哄而散。


    苏月和丁同光被童安抵进角落,一句话都没说,倒是恰好来暂住做客的檀雅馨高声尖叫:“你是个什么东西!苏家没欠你半分,信不信我——”


    “闭嘴!”


    苏逸云不耐烦地比了个手势,保镖立刻捂住她的嘴,客厅里只剩下“呜呜呜”的哭咽。


    闹得这么难看,苏贺觉得自己作为一家之主,有必要站出来说两句话。


    “云儿!你能打电话回来,爸……我们很欣慰,真的!我们都希望你能来参加月儿和同光的婚礼……”


    “哦?”


    苏逸云慢慢走到了苏月身边,盯着她漂亮的脸蛋,“你希望我来吗?”


    不等她回答,又将视线投向丁同光,“你的未婚夫希望我来吗?”


    丁同光唇角嗫嚅:“我们当然都——”


    苏逸云用一声刺耳的冷笑打断他的话,“也是,毕竟你昨天半夜才去丽景见了我,咱们这样亲密的关系,我怎么能不出席你的婚礼呢?”


    还不知情的苏贺和楚曼齐声低呼:“同光——!”


    丁同光唇角颤抖,“爸,妈,小月,我都能解释,你们不要听信她的话,她就想挑拨离间……”


    此时,客厅另一边的檀雅馨趁保镖分神,张大嘴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尖利的虎牙直直嵌入血肉。


    保镖“啊!”一声大叫,甩了又甩,才把手从她嘴里抽出来。


    “苏逸云你不会是丽景夜总会的人吧?!”檀雅馨高声喊道,“我可听说了,小月在夜总会差点被人强上了!还有个舞女跳楼死了,被伪装成自杀!……肯定就是你干的!”


    楚曼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月儿,出这么大意外怎么不告诉我们?同光知道这件事吗?”


    苏贺则面色苍白,一脸惊惧地盯着苏逸云,好像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养育到十八岁、视作亲生的女儿。


    “妈,我没事,那个男的没能得逞,我不想让你们担心才没说。”苏月语气平静地回答,“但是那晚帮我逃出来的舞女,应该是被他们给生生逼死了。”


    苏逸云只是面色生冷地盯着自己曾经的父母,没有否认。


    “你听着,我未婚夫是市局重案一队队长唐辞!”檀雅馨偷偷摸摸地去拿腰间的BP机,却被眼疾手快的保镖一巴掌打掉,“只要他发现我没回家,就一定会找过来——有本事你们就在这别走!”


    “……唐辞?”苏逸云转过身,忽然对这个名字来了兴致,“高高大大的那个是吗?他就是你未婚夫?”


    檀雅馨梗着脖子,一脸硬气,“是!”


    苏逸云微微撅嘴,摇了摇头,“你怎么和你的小姐妹一样,找了这种花心的男人当对象!”


    檀雅馨脸色一变,“你、你什么意思?”


    “唐队长看他手下小警花的眼神……很不一般哟。”


    檀雅馨勃然大怒,“你放屁!我现在就呼他过来说个清楚,他一定会站在我这边,他一定会来救我!!”


    “吵死了。”


    苏逸云轻车熟路地从五斗柜下翻出一卷胶带,踩着高跟皮靴款款走到檀雅馨身边,将她的嘴黏了起来。


    “……@#¥%&……”


    檀雅馨眼睛瞪得像铜铃,恨不得把苏逸云烧出个洞来。


    但对方放下胶带,怜爱地拍了拍她的小脸蛋,转身回到客厅中央的沙发上坐下。


    “苏月,你的命可真好啊,永远有人替你出头。”苏逸云双腿叠起,遗憾地摇了摇头,“你说,如果当初是我上了大学,那关系这么好的小姐妹,我是不是也能拥有好几个?”


    “——够了!”苏贺一声高呼,终于拿出了他在商场杀伐多年的狠戾,“你到底想要什么!”


    平静的声音响起,“我想要拿回我本该拥有的一切,在苏月出现之前的生活。”


    “可月儿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们总不能不认吧……”楚曼流着泪说,“而且把她找回来后,我们也从没想过把你送回去啊!”


    “现在跟她说这些有什么用!”苏贺制止妻子,“她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跟她那个母亲一样,骨子里就流着坏人的血!”


    苏逸云安静地听着他们的话,脸上的嗤笑意味越来越浓。


    苏贺冷漠地看着她,“只要你别破坏月儿的婚姻,想要多少钱,随便开,我给得起!”


    “……钱?”


    苏逸云怔了两秒,哈哈大笑,“童安,告诉他们我挣了多少!”


    “苏先生,云小姐账户里的数目足够买下您公司了。”童安彬彬有礼地补刀,“同样的规模,还能至少买两座。”


    “……”苏贺被噎住了。


    楚曼不解地问:“孩子,你到底干了什么?你不会接触了黄赌毒吧?”


    “喔,那到没有。”苏逸云幽幽一笑,“我只是把我母亲的事业


    升级了一下,改赚外国人的钱了。”


    从头至尾没有说话的苏月颤抖着声音问:“你把那些偷来的孩子,卖给外国人了?”


    苏逸云挑挑眉梢,“怎么?你也想去?”


    苏月深吸口气,“苏逸云你知道吗,那些人……他们未必真心想要一个孩子,很多人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畸形的观念,甚至……甚至是更为畸形的□□!!”


    “与我何干?”苏逸云耸耸肩,“还能谁有我过得惨?……我这辈子因为你失去了一切!我的母亲将我送走,我的家庭抛弃我,我的青梅竹马要和你结婚……我得到了很多很多钱,但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一个在乎我的人了!”


    “别瞎说!我可不是你青梅竹马!”


    丁同光拉着苏月的手急头白脸辩解,“小月,你信我,我跟她之前只是认识而已,这么多年,你应该知道我的真心!”


    苏逸云翻了个白眼,从皮衣口袋里掏出几张照片,在苏月面前晃了晃。


    “来!瞧瞧!这就是你亲爱的未婚夫!他每次来丽景至少点三个陪酒女,还非让我给他拍照留念……他还跟我说啊,你就像一个木偶,无趣得很,在床上不会动也不会叫,更不愿用你那只断了又接上的右手帮他助助兴——!”


    苏贺、楚曼和檀雅馨都惊呆了,原来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丁同光,私下竟玩得这么花!


    作为当事人的苏月依然冷静。


    “不要再说了!”丁同光咚地一声跪下。“小月,我不想那样的,那都是她拿悲惨遭遇博我同情,我可怜她而已……我只对你真心啊!只爱你一个人啊!”


    洋楼里一片安静,在檀雅馨断断续续的呜咽外,又响起了苏逸云重重冷笑。


    “……好会说的一张嘴啊,丁同光,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屈能伸呢?你敢告诉他们你从我这里拿了多少钱吗?你的研究生学历是谁帮你买的吗?没有我,你能进苏贺的公司吗?”


    丁同光上身一歪,瘫倒在地面,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苏贺和楚曼已经被接连不断的消息吓呆了,神情麻木地盯着他们精心挑选的好女婿。


    苏逸云得意地哈哈大笑,“苏月,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比我强,至少我遇到了真心爱我,愿意为我赴汤蹈火的人。”


    童安向前迈了一步,朝呆若木鸡的苏家人鞠了一躬。


    他穿着墨绿色的丝绒马甲,一看便是苏逸云所赠,价格不菲,在水晶吊灯下熠熠生辉。


    “好了,我也说累了。”苏逸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精致漂亮的匕首,“当”一声丢给地上的丁同光。


    “你看,现在轮到你表忠心了,要么杀了这几个人,要么我让童安杀了你……选一个吧。”


    “你——!”丁同光惊惧地抬起头,“我没杀过人!”


    苏逸云嗐了声,“这种事都是一回生二回熟,反正咱们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你也不可能再去做苏家的女婿……我建议你啊,别犹豫,赶紧把他们解决掉,要不你这堆破事捅出去,还能在江潭混吗?”


    丁同光一咬牙,支撑着从地上爬起。


    苏月看着他抓起匕首,慢慢朝自己走过来。


    昔日同床共枕耳鬓厮磨的恋人,将将冰冷锋利的刀刃,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同光,别……”她忍不住轻轻发抖,背后全部都湿透了。


    “丁同光——!”


    苏贺、楚曼和檀雅馨不住地挣扎吼叫,苏逸云微笑着比了个手势,训练有素的保镖们立刻锁紧了所有人的咽喉。


    丁同光眼瞳深处露出冰一样的寒意,手上力气一点点加重。


    “小月,我会给你烧纸的。”他贴在她耳畔,轻声地哄她,“下去后别恨我,只能怪你命不好。”


    苏月闭上眼,豆大泪珠不断往下落。


    然而就在她以为再也没有转圜余地的时候,只听“轰”一声巨响,小洋楼的大门猛地被人从外踢开!


    “不许动!!”


    “把刀放下!”


    “举起手来!”


    十几名穿军绿制服的警察裹挟着红蓝灯光,潮水般涌了进来——丁同光被这阵仗吓尿了裤子,匕首“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季银河就跟在队伍里,见状飞快跑到苏月身边,一脚踹翻丁同光,顺势捞起地上的凶器。


    “没事吧?”


    苏月摇了摇头,莹白皮肤上只有一道细小的伤痕。


    想趁机逃脱的保镖已经被警员全部控制住,苏贺楚曼颤着腿爬到女儿身边,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医生提着工具箱小跑进来,季银河引着他们去隔壁房间做检查。


    水晶吊灯下,苏逸云一动不动,维持着优雅的坐姿,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唐辞走到沙发前,掏出金属手铐,重重往她腕上一放。


    “苏逸云,你涉嫌贩卖儿童,杀害白玫,放火销毁证据,跟我们回——”


    “不是她!”被小伍按住脑袋的童安忽然大吼一声,“是我,都是我干的,和她没有关系!”


    苏逸云肩头猛然一震。


    “云小姐,是我对不起你!”童安唇边露出一个奇异的笑,“我不该背着你和余经理一起做生意,白玫也是我推下去的!警察同志,你们把我抓起来就够了,云小姐是无辜的!”


    苏逸云面色苍白地盯着他,“……”


    “——行了都别说了,回市局再交代!”唐辞不耐烦地打断,示意大家赶紧收队回去审问。


    他推着苏逸云走向苏家大门,角落里忽然冲出来一道人影,紧紧从背后抱过来,把他吓了一跳。


    “阿辞!”檀雅馨呜呜咽咽地大声哭叫,“那个女人坏透了,她伤害小月,还叫人用胶带贴我的嘴!她还说……还说你和队里的小警花好了!”


    唐队有未婚妻在市局不是秘密,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脸色都古怪起来,看向刚转移到另一个房间里安慰苏家人的季银河。


    众所周知,重案一队只有一名女警。


    那就是刚来不久的——小季同志。


    第27章


    审讯室外的走廊上。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和唐辞“好上”了的季银河正坐在长凳上,百无聊赖地啃食堂供应的晚饭——


    一块夹着辣油拌榨菜丝的大白馒头。


    不远处,小伍揣着两只手晃过来,他本想来瞧犯人,结果看见坐在长椅上的是季银河,又赶紧不着痕迹地把步子扭了回去。


    如果檀小姐说的话是真的,他和小季单独相处,得多尴尬啊!


    说不定唐队还会因此不高兴呢!


    但是小季同志的眼神太尖了。


    “小伍哥!”她高高兴兴地喊了声,“唐队呢?”


    “啊!那个,唐队啊……”小伍不情不愿地扭过脸来,眨着眼睛想了会,“我刚刚看见他在办公室打电话,可能和分局那边还没交代完——”


    “你怎么吞吞吐吐的,还脸直抽抽?”季银河不解地瞧着他,“长鸡眼了吗?我给你看看?”


    “没有没有,可能是没睡好!”小伍抬手捂脸,“我肚子疼,先走了啊!”


    季银河:“……??”


    *


    重案一队办公室里。


    唐辞握着听筒,一脸苦恼地向檀雅馨解释道:“……是苏逸云诓骗你的,我和小季只是正常的上下级关系,现在公安有女警很正常,我们这边还有个女法医呢——”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可丁同光背着苏月干的那些丑事都是真的,苏逸云全都拿出证据了,可见她没骗人,你的事也一定是真的!”檀雅馨气势汹汹地说,“是,苏逸云是坏人,但我和她又没恩怨,她也没必要骗我啊……阿辞,那个小警花是不是在追求你!”


    “没有!没人追我!”唐辞苦口婆心地强调,“再说什么


    叫‘丁同光的事是真的,就代表我的事也是真的’?市局这个月两起大案,我每天忙着破案子写报告,真没这些花花心思!”


    “我不信!你昨天凌晨为什么不回家?”


    “出外勤啊!去丽景夜总会找线索——”


    “大半夜的出什么外勤,白天夜总会是不开门吗?”檀雅馨发出一连串诘问,“是不是和她一起去的?”


    “是,但是不是……”唐辞听见未婚妻在电话那边又呜呜呜地哭了,头疼地解释,“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还有省厅来的痕迹专家……”


    “现在都学会了找人打掩护了是吧?”


    “雅馨,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唐辞觉得好像有人拿小锤子一点一点地敲击他的太阳穴,“我真的要挂了,苏逸云和童安还在审讯室,如果顺利的话,今晚就能转移到看守所……”


    “哼!我就知道,你今晚还要跟她一起加班!”


    唐辞无力地张了张嘴,听见那边传来啪一声响,然后就是短促的“嘟嘟”声忙音。


    他放下听筒,转过身,靠在门边的程漠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老唐,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能怎么想……雅馨和我订婚都这么多年了,也不是第一次疑神疑鬼,回去我哄哄她就行。”


    程漠嗯了声,又问:“那小季呢?”


    “小季怎么了?”唐辞不解地抬起头。


    程漠不着痕迹地朝门外看了一眼,他知道走廊上还站在刚才特意请他过来劝说的陆铮。


    “我是说,今天在场可不止咱们一队的人,还有分局和派出所来帮忙的民警……檀小姐这么一吼,我们天天和你打交道的还好,知道她是受了苏逸云的骗,但旁人会怎么看小季?”


    唐辞默了默,脸颊涨红,“我们清清白白的,再说她今天也没听见……”


    “小季是个女孩子,不像你大老爷们脸皮厚!她心思敏锐,很快就会发现大家态度都不对劲!”


    “……”


    不用说陆铮,程漠这会也有点恼火了,“老唐,我建议你还是找机会说明白,做人要坦荡一点,欺负小姑娘算什么事!?”


    “……我知道了。”唐辞看了眼时间,“正事要紧。”


    “是啊,小季还在楼下眼巴巴等着你一起审苏逸云呢。”


    程漠叹了口气,生平第一次抢在唐辞前面走出办公室。


    走廊上,陆铮双手插兜站在那里,丝毫没有掩饰刚才的偷听。


    唐辞面色又涨红了一分。


    陆铮虽然比自己年轻,但足足高了小半个头,也没说话,只面无表情、略带俯视地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迈向楼梯。


    唐辞忽然感到一种别扭的压迫感……等走到审讯室外时,后背竟然出了一层冷汗。


    “那个,小季。”他低头盯着地面,“等下两边分头同时进行,我和……老程审苏逸云,你和陆老师审童安吧……既然他俩都说是自己干的,那其中一定有矛盾,多问几遍,就会露出破绽。”


    “好哇!”季银河把剩下的馒头塞进嘴里,蹦蹦跳跳就进了二号审讯室。


    陆铮跟在她身后进来,往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问:“你怎么……挺开心的?”


    季银河一脸狡黠地伸出食指勾了勾,示意他离得近一些。


    陆铮愣了两秒,才屏住呼吸贴了过去。


    她沙沙的气息在耳畔环绕,语气里夹着控制不住的窃喜:“您虽然是省厅来的,但只做过痕迹,唐队让咱俩一块审问,不就说明提拔我当主审了吗?!”


    陆铮:“……”


    他坐直身体,季银河还在得意洋洋地自言自语,“半个月就得到领导重用,啧!不愧是我!”


    她心情美极了,哼着歌把钢笔转得虎虎生风。陆铮心念一动,“你手伤怎么样了?”


    季银河撩开纱布看了一眼,“没事,左手手掌呢,不妨碍写字——”


    但陆铮还是把口供本拿了过来,说:“季主审,这次你问吧,我来做记录。”


    小季同志感激地说:“陆老师您真好!下周还请你吃我妈做的美食!”


    陆铮轻笑一声,后门一响,民警带着手铐脚链齐全的童安走进来了。


    两人立刻收敛神色,进入审问流程。


    “……没什么好说的。”童安沉着脸道,“夜总会这几年都是我和余经理在打理,云小姐她两周前才回来,你们能查到车票。”


    “现在通讯很方便,在哪儿都能当老板。”季银河盯着他,“而且白玫跳楼时,苏逸云人就在丽景。”


    童安不耐烦地换了个姿势,“逼白玫跳楼的就是我。”


    他态度不配合,季银河决定先从细节入手,“那你说说,是怎么把人推下去的吧。”


    陆铮已经根据坠落痕迹查出——白玫跳楼时并没有受到外力。


    如果童安就着她的话编下去,就说明他一定在撒谎。


    但对方比她想象中聪明。“不是推下去的,我只是用匕首顶着她的腰,让她在跳下去和被我一刀刀捅死中选一个……她觉得跳楼死得比较利落吧……”


    陆铮抽出一张报告,向手边推了推。


    季银河瞄了眼,说道:“我们的技术专家在天台上发现了很多脚印,是37码大小的高跟鞋底,步幅和脚印深浅也符合一个身高一米六五的成年女性……童安,你是觉得自己能穿进这么小的鞋,还是案发当晚忽然学会了缩骨功?”


    “您太幽默了。”童安脸上毫无笑意,“我和云小姐这么熟,模仿步伐非常容易,至于鞋印……我偷了她一双浅口高跟鞋,踩着鞋跟走路,不行吗?”


    “……”季银河唇线绷直,“行。”


    这个嫌疑人和她之前审过的不一样,更棘手,更难以突破。


    而且别人都想自证清白,他却想把所有罪名都揽到自己身上。


    审讯室里静了一瞬,不过旁边的陆铮也没有要越过她提问的意思。


    季银河端起茶杯喝了口,脑中忽然冒出个主意。


    她低头在报告的空白处写下两笔,示意陆铮来看。


    身边的人立刻会意,不动声色地按照指示,向童安抛出一大堆例如“你家住哪?”“你是怎么认识白玫的”“你在丽景做什么工作”“怎么和贵客联系”“地下室的孩子都送到了哪里”……之类的问题。


    等对方回答完,不给任何思考的时间,不评价对方说得对不对,直接就问下一个。


    审讯室里灯光雪亮刺眼,除了陆铮接连不断的问题外,季银河还用鞋底有节奏地往地上打拍子。


    “哒!哒!哒!”


    一声接一声,听得童安心头烦躁,头疼不已,回答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完全不过大脑……


    这些警察真是磨磨唧唧的,要杀要刮,给个痛快!


    就在他眉头越拧越紧,快要爆发出来时,季银河忽然出了声:


    “白玫出事那晚,清洁工看到你了,你正在往地下室运麻袋,那里面就是你们偷来的孩子吧?”


    “是啊,不过哪有什么清洁工?”童安不耐烦地脱口而出,“那会根本没人!”


    说完,他忽然反应过来,捂住了嘴,片刻后连忙改口:“我、我在天台上看见的……天台上视野很好,我看见楼下一个人都没有!”


    季银河觉得有点好笑,“对,你全程都在楼上,没有见过苏月,白玫也是自己走上来的。”


    童安怒气冲冲地瞪着她。


    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的谎来圆,到了这个地步,无论他再怎么辩解,都站不住脚了。


    半晌后,他终于泄下气来,疲惫地交代出他是如何为心爱的女人付出一切。


    “……说实话,我没有家人,这辈子只有云小姐对我好过,她要吃枪子,我独活也没啥意思。”童安声音沙哑地问,“反正我一心求死,为什么不能替她顶罪?你们警察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不能。”


    季银河注视着他的双眼,稳稳地道,“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这就是我们警察存在的意义。”


    她站起身,咔哒阖上了口供本。


    *


    “全都是我。”


    一墙之隔的审讯室里,苏逸云平静地说出自己的犯罪事实。


    苏月被寻回家没多久,她就和余夜香相认了,也知道母亲私下一直在当人贩子,赚了不少黑心钱。


    被苏贺赶出家门后,她去外省打过工,又回省会京州待了几年,结识了几个老板,存下一笔私房钱。她让余夜香拿着这笔钱,在江潭开了一家夜总会,又通过丁同光一直打听着苏家的消息。


    江潭这些年发展迅速,很多香江商人和外国人来做生意旅游。于是苏逸云在苏月订婚那天回到这座城市,既打算试水新的贩卖业务,又想借这个机会,给苏家人一点颜色瞧瞧。


    后面的事就如同季银河猜测那样:白玫发现了关在地下室的孩子,正义凛然地冲到办公室询问她,她一番甜言蜜语,把白玫带到天台上,说是谈心,实则拿刀逼她跳了下去。


    不过苏逸云否认了当晚在丽景夜总会里见过苏月。


    “……让童安猥亵她?”她不屑地摇摇头,“你们也看到了,童安很爱我,就算有我的指使,他也不会乐意;而且我原本的计划是——在他们结婚当天打印上百张丁同光裸照,一把子撒在仪式现场,让所有人都看见,不是更有意思吗?”


    唐辞和程漠一阵默然。


    苏逸云已经承认了杀人和贩人的事实,没必要隐瞒这桩罪名。


    更何况苏月本身就没在派出所立案,所以市局也不好抓着这点不放,只能暂且搁置。


    至于杀害白玫的细节,唐辞和程漠来来回回核对了好几遍,确定没有任何出入,才让她在口供本上按下手印。


    审讯结束时,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了。


    唐辞让程漠给看守所打电话,招呼民警进来把苏逸云带走,一抬头才发现季银河站在外面。


    “我能进去跟她说句话吗?”


    唐辞低头看了眼,她手上拿着余夜香的遗照。


    “行,一分钟。”


    季银河闪身进去,苏逸云坐在审讯桌后,缓缓抬眼地望过来。


    “怎么?被他未婚妻骂了,来找我算账?”


    “?”季银河有点懵,“谁的未婚妻?和你有关吗?”


    “……”苏逸云耸耸肩,“当我没说。”


    不过好心好意的小季同志还是走到她面前,递去照片,翻转到背面,将余夜香的遗书展示在她眼下。


    苏逸云怔了两秒,额角快速抖动起来,从被捕到现在一直平静的面具仿佛被人打碎了,胸前的起伏变得快速而剧烈。


    “……以为被你一把火烧了,是吧?”季银河说,“它刚好掉到了桌子底下,再加上有玻璃的保护,所以你母亲的遗言才没消失。”


    苏逸云就像凝固了似的,许久才抬起头,“现在给我看这些,又有什么用——希望我好好活下去?我卖了这么多孩子,就算我诚心悔改,是不是也活不了了?”


    季银河深叹了口气,转身走出审讯室,轻轻阖上房门,示意民警过会再进去。


    漫长的寂静后,苏逸云突然爆发出一声绝叫。


    ——那哭声撕心裂肺,带着无穷无尽的悔恨,在市局上空久久回荡。


    第28章


    次日,梅清苑。


    恰逢周末,又破了大案,小季同志掐掉闹铃,松松快快地睡了个懒觉,直到中午十一点半,才被门缝外飘进来的香味唤醒。


    起床换了衣服,踩着拖鞋晃荡出卧室,她看见老季和连女士都正在厨房里忙活,丁铃当啷噼里啪啦的,水声、剁菜声和炒菜声混合成了一首别致的交响乐。


    季银河闭上眼,小狗似的翕动着鼻孔,两秒后发出惊呼:“妈!我怎么闻出了脆皮乳鸽紫苏焖鸭黑椒牛柳红烧扒皮鱼,还有煎蛋虾仁丝瓜汤的香味……这满汉全席的,咱家中午有客人吗?”


    “没有!”连翘笑眯眯地从厨房探出头,“我和你爸觉得你最近太辛苦了,多做几道菜,给你补补体力呀!”


    季银河嘴角一撇,趿拉趿拉地跑进厨房,小鸟一样钻进母亲的怀里扭啊扭啊扭的。


    “妈妈真好,妈妈对我最好了!”


    一手还拎着锅铲的老季毫不留情地往小季脑袋上敲了一下。


    季银河一脸醒悟地把脑袋蹭向另一边,“哎呀爸爸也好,爸爸也对我最好了!”


    “别过来!还没刷牙呢!能不能讲究点啊!”季建国同志嫌弃地说,“我敲你是提醒你这么大人了,在外头人五人六的,别家门一关就黏着我老婆撒娇!”


    “哎呀,谁叫我是你们俩唯一的爱情结晶,永远的宝贝女儿嘛!”季银河冲父亲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往卫生间洗漱去了。


    十分钟后,一家三口坐在餐桌前,一边享用连大厨的超绝手艺,一边听小季警官叭叭丽景夜总会这桩案子。


    “……说到底,还是余夜香换孩子埋下的祸根。”季银河啃着乳鸽腿直摇头,“要不然苏逸云心态也不会失衡……人贩子真是坏透了!”


    连翘和季建国应和着女儿的话,心照不宣地对了个眼神。


    苏月可是满头光环的大女主,才不是季银河口中这么软弱无能的傻白甜。


    按照原书剧情,如果连翘没有阻止苏逸云举报苏贺的话——那么苏月会在家破人亡时逃出江潭,留学读书,和原书男主上演先婚后爱,回国后一举轰掉苏逸云余夜香的人贩子集团,为父母复仇。


    而且苏月的手压根没有问题。实际上,她只是为了博得亲生父母的可怜,降低苏逸云在他们心中的地位而假装骨折,不能再次拿起画笔。


    为了圆去国外学画的梦想,她还一直背着苏家人偷偷练习,并早在大学毕业前就拿到了录取通知书。


    现在剧情已经发生了改变,这位原女主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就只能靠季银河去问问了。


    和老婆心有灵犀的季建国放下筷子,“和渣男分了也好,我记得前段时间老苏闺女正打算留学,哪知道忽然就订婚了……我跟你妈聊天还说,恋爱脑毁人前途啊!”


    季银河捧着汤碗愣住了,“……前段时间?”


    “对啊,就你去市局报道那天,有新开的留学机构来街道办散传单,上面还介绍优秀学员苏月报考了皇家艺术学院油画专业呢!”


    连翘马上捧哏,“哟,这学校听起来就厉害,不好考吧?”


    “可不!我当时问了一嘴,机构老师说至少提前半年准备,而且画画这玩意得学十几年,一天都不能荒废!”


    季银河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什么情况?


    苏月一直都能拿画笔,而且早就在为留学做准备了?


    这事苏贺楚曼和丁同光知道吗?


    她脑中忽然冒出昨晚审讯结束后,唐辞提起的一件事:


    “苏逸云说她没让童安迷|奸苏月,可能只是巧合吧。”


    季银河深吸口气,脑中浮现出一个诡异的念头:


    ……难不成苏月早就知道了未婚夫的肮脏行径,正好借苏逸云之手,离开渣男远走他乡?


    “哔哔——”,放在床头的BP机忽然响了起来。


    “嗯?大周末的谁呼我?”季银河收起思绪,抹抹嘴跑进卧室。


    屏幕上赫然是陆铮的号码,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今天有收尾报告要写,还在加班。


    季银河赶紧溜回客厅,抓起电话给办公室拨过去。


    “……季银河。”陆铮很快接起来,语气凝重,“陈宏朗上午来市局交了白


    玫的日记本。”


    “怎么了?”季银河眉心蹙起,“白玫日记里写了什么?”


    “不是日记内容。”陆铮沉声,“是字迹……和苏逸云伪造的遗书,还有苏月给你的纸条,都不一样。”


    季银河脸上闪过一丝惊疑。


    “……白玫根本就没见过苏月!那晚在丽景发生的一切——”


    “是。”陆铮简洁地说,“唐队刚才和苏家联系了,佣人说苏月今天外出旅游散心,但出租车司机说人去了机场……一队所有人里,你离机场最近。”


    “明白!”季银河大声回答,“我现在就过去!”


    *


    江潭机场是年前按4D标准航空港重新进行扩建的,深绿色的玻璃幕配水泥灰色墙面,候机厅大得令人咋舌。季银河跑过好几组长椅,才在一众旅客里看见苏月坐姿优雅的身影,旁边的地板上还放着硕大的画板和画箱。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一点都不惊讶,“小季警察,我就猜到来的会是你。”


    季银河微俯下身,双手撑在膝盖上喘气,“苏叔叔和楚阿姨呢?”


    “去看苏逸云了。”苏月的笑容依然平静优美,“虽然经历了那些事,但是他们把她当亲生女儿养了这么多年,对她的感情……比对我更深。”


    “好吧。”季银河缓过劲儿来,在她旁边的位置上坐下。


    “小季警察有话对我说?”


    “……”季银河呼了口气,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来你就是那个黄雀。”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苏月话虽这样说,头却是微微仰起来的,满脸“我倒要看看你知道多少”的神情。


    “有一点,我从头至尾都觉得很奇怪,你作为一个锦衣玉食的大小姐,怎么会一个人去夜总会?而且遭到猥亵这么严重的事,居然连父母都瞒着。”


    “被猥亵……很严重吗?”苏月嗤笑了一声。


    “……”季银河轻屏住呼吸。


    周遭一片嘈杂,苏月语声很轻地开口:


    “你知道,我八岁之前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吗?……余夜香没有养过我一天,她直接把我卖给了一户农民——名义上当是女儿,实际上给他们的脑瘫儿子做童养媳。家里没有钱,我五岁就学会踩在板凳上生火做饭洗衣擦地,经常因为各种小事而挨打……但挨打还算好的,那个脑瘫还会摸我,流着口水剥去我的衣服,夸我是他的‘好娃娃’——”


    她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中,狠狠打了个哆嗦。


    “我以为这种绝望的生活会延续一辈子,没想到养父很快就出意外死了,养母不想管剩下的烂摊子,拿着所有的钱离家。其实我也想走的,但是那会我还太小了,村里人人都欺负我,根本走不了多远,只能靠捡垃圾苟活,饿得快要死了……忽然有一天,军车闯进家里,有人抽了我一管血,还找到了我被卖过来时的小包被和衣服,第二天苏贺就出现了,告诉我他是我的亲生父亲,让我和他一起坐小汽车回家——”


    “小季警察,你知道我第一次踏进我真正的家时,是什么想法吗?”一大滴晶莹剔透的泪从她脸颊上流下来,“我好害怕……我怕我已经死了,这么好的地方,应该是天堂啊!”


    季银河垂眼叹了口气。


    苏月的笑意有些加深,“所以小季警察,有了那些惨痛的经历,那晚在丽景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就是不想报警,这有错吗?”


    “没错,你的过去非常悲惨,没人可以否认,而且这些遭遇会给人带来心理创伤,不想报警也无可厚非。”季银河诚恳而同情地将话头一转,“但是你应该没有想到,我们在陈宏朗家发现了白玫的日记本。”


    苏月眯起眼,“白玫几个小时后就死了,她应该来不及把救我的事写进去。”


    “确实。”季银河点点头,“但是你忘了字迹——”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条,递回它的始作俑者手中,“苏小姐,这个字迹,与白玫日记本上的字迹,有很大出入啊。”


    “……”苏月脸色刷然变得苍白!


    “苏逸云交出口供后,我和我同事一直没想明白,白玫在丽景干了足足半年,一直都没发现余夜香的生意,怎么会突然就找到了那间关押儿童的地下室……”季银河紧紧盯着她的双眼,“因为——是你告诉她的!”


    苏月丝毫不惧地对上她视线,“你怎么证明?”


    “你作为一个能考上皇家艺术学院的油画生,专业知识过硬,而夜总会大楼被专门设计过,有隐门通向地下室,你不可能看不出房屋结构有问题。当晚,你背着所有人来到丽景,不过根本没有发生反锁和猥亵事件,你只是把掺了药的半瓶饮料放在包房角落,然后选中那个看起来和余夜香矛盾最大的舞女,挑唆她去一探地下室的秘密。”


    苏月很慢地眨了下眼,“还是那句话……你怎么证明。”


    “我没有证据。”季银河笑了下,“我赌你没苏逸云那么冷血。”


    候机厅里人来人往,十分喧闹,但是这个角落却安静得吓人,两人就这么互相望着对方,谁都没有说话。


    “算了,反正我都要走了……”


    良久后,苏月终于出声,“是,你说的没错,我很早之前就发现丁同光不清白,也猜到苏逸云和她母亲还在做人贩生意……那瓶饮料,我本来是想用在余夜香身上,没想到刚进夜总会就发现地下室的存在,又碰上白玫吵完架心情不佳,便建议她去地下室逛逛……可是小季警察,腿长在白玫身上,她要去那儿是她自己的选择,你们应该能从那些服务生口中问出来,当晚我确实只在包厢附近出现过。”


    季银河垂着眼沉默片刻。


    苏月说得没错,她把自己择得非常干净,真正杀害白玫的人,归根到底还是苏逸云。


    “你可以选择直接告诉我,或者通过檀小姐告诉唐辞。”季银河叹了口气,“为什么非要绕这么一大圈,设计我们市局去查?”


    “……因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值得我相信的人了,如果你们市局什么都没查到,反而打草惊蛇,苏逸云一定会怀疑到我头上,到时我还有能力自卫吗?”


    苏月仰起头,看着外面有序滑过天空的飞机,唇角动了一下。


    “小季警察,我不是等待螳螂捕蝉的黄雀,我只是被恶紫夺走命运的朱……如果不反击,就只会彻底失去人生的颜色。”


    季银河沉默不语。


    “滴——”


    登机口上方的电子告示牌发出刺耳的蜂鸣,“前往香江的旅客请注意……”


    “我该走了。”苏月深吸口气,猛地站起身。


    她朝安检口方向看了一眼,那里并没有出现苏贺和楚曼的身影。


    纤细窈窕的身影挺了一挺,提起画箱画板,迈向登机口后的廊桥,消失在层层叠叠的玻璃深处。


    发动机涡旋飞转,气流震颤,飞机在停机坪上拖出长长的尾声,直奔地平线尽头。


    片刻后——


    在街心公园散步的季建国和连翘抬头,看见银灰色的巨大机器从鳞次栉比的街道上空飞过,心头浮起一丝感慨。


    小洋楼前,苏贺和楚曼从车上下来,看见跪在门口的丁同光哭着大喊“月儿走了!”,不敢置信地奔向空荡荡的二楼房间。


    光线昏暗的看守所里,苏逸云身穿囚服素面朝天,绝望而平静地望向窗外——飞机缓缓而过,洁白云线划开碧蓝天穹,初秋微凉的空气里带着无比新鲜的气味,闻起来像她此生遥不可及的自由。


    而季银河在候机厅的落地玻璃前看了许久,才拖着疲乏的步子慢慢转身。


    一个人帅腿长的人,正安安静静站在那儿看着她,引得游客纷纷回头。


    这一次陆铮没有插兜,而是一手拿了一个奶油甜筒,朝她挑挑眉梢。


    “吃吗?”


    “吃!”


    季银河啃着甜筒,跟他并肩往机场外走


    ,眼底忽然浮现出了莫名其妙的笑意。


    第29章


    跑!


    快跑!


    远处的江水在淡灰色的晨曦中泛着幽暗的波纹,像一块被揉皱的银纸。风寒凉而潮湿,吹过茫茫河滩和阴翳树林,刺痛地钻进男人的鼻腔。


    “啪嗒”一声,鲜血顺着下巴滴落,渗入灰白湿冷的草地。


    男人抹了把额头,停下沉重的步子,盯着草叶上的一串血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把鞋子脱了,惊慌失措地在地上蹭了两下,企图毁去踪迹,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杂乱而清晰的脚步响混杂在犬吠中,遥遥传了过来,手电筒灯光雪亮,扫出一张惨白与鲜红相间的脸。


    “这边!!”


    有人吼了一声。


    紧接着,脚步声、犬吠声、车轮毂压过草地的声音,一齐向着他所在的方向逼近。


    快跑!


    快点跑啊!


    男人什么都顾不上了,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向眼前的江心跑去。


    可他毕竟带着伤,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黏腻鲜血顺着后背往下淌,力气越来越弱,脚步也越来越踉跄……终于砰地一声,摔倒在树根下。


    男人挣扎了片刻,刚支起上半身,一个人已经走到了面前,将手中的石头朝着他的脑袋重重砸了下去!


    一下。


    两下。


    三下。


    男人断断续续喊了几声,又很快被黎明前的黑暗和江水的呜咽彻底吞没。


    *


    “……好不好吃?”


    连姐小吃店角落的卡座里,季银河托着下巴,笑得像个卖出安利的销售。


    唇角被生生辣红的陆铮放下筷子,端起手边的芭乐果汁,抿了一口。


    “……好吃。”他脑袋跟着喉头一起乖顺地点点,“椒麻鸡,我记住了,下次省厅有人来江潭,我就推荐这个。”


    洋葱和辣椒的辛爽刺激在酸甜清爽的果汁安抚下渐渐变得平静,余味融在舌根深处,一股奇妙的渴求却从胃底升了上来。


    陆铮缓缓呼出口气,将视线从对面大快朵颐的女孩脸上移下。


    太久了,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吃过这么食欲旺盛的一顿饭了。


    过往的日日夜夜,在京州、公安大或是异国,哪一餐不是在繁忙工作间隙里用食堂的无聊食物果腹?


    “吃啊,怎么能停筷子,连女士会伤心的。”季银河从服务员大姐手上接过一碟沙葱炒鸡蛋,及时地往他面前推了推,大声介绍,“西北特产,江潭本地吃不到,可香呢!”


    陆铮盛情难却地夹了一口,咀嚼数秒后,眉梢控制不住地扬起。


    “确实很香。”


    小季同志眸光熠熠,“我就知道您一定喜欢!”


    陆铮神情平静地说:“正好最近重案一队没什么案子,你要是有空的话,我请你去吃——”


    “吃什么呀?”连翘穿着围裙,神出鬼没地出现在餐桌边。


    季银河瞪大眼,“妈!你别把陆老师吓到了!”


    “……”陆铮哑然失笑,“怎么会。”


    连翘笑眯眯地在拖了张椅子过来坐下。


    前段时间季银河有事没事都捧着本《犯罪心理学》苦读,看得如痴如醉,睡前饭后都书不离手,一问起来,竟然是从省厅专家那里借来的高级参考资料。


    连翘还以为这位陆老师就像美剧《犯罪心理》里那样,是个秃顶啤酒肚的老头,自从上次在市局惊鸿一瞥,才知道陆铮原来是这么一位正值青春年华的帅哥。


    再加上他理性冷静,又一直主动帮季银河说话,所以她对小陆老师的印象格外好,此刻内心的八卦之魂不由熊熊燃烧。


    “小帅哥,你多大呀?”


    季银河震惊地叫了声:“妈!你说什么呢!人家陆老师在国外念了研究生,还去FBI实习过,都三级警督了,只是看起来年轻,怎么能叫他小帅哥呢!”


    “……”陆铮深吸口气,转而看向连翘,“阿姨,我不老,今年二十六岁。”


    “啊?”季银河尴尬地捂住了嘴,半晌才闷声说,“您竟然比唐队还小啊?也太少年天才了吧?”


    陆铮浅笑了一声。


    连翘忍俊不禁,“哦哦,那挺好,就比我们家银河大四岁!同龄人,难怪聊得来!”


    “是季银河热情又有能力,局里人人都想和她做朋友。”陆铮妥善地换了话题,“你们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要不我回京州后给寄点烤鸭过来?”


    季银河抿抿嘴摇头,“烤鸭还得刚出锅的好吃。”


    陆铮笑了下,“这话是没错。”


    “诶对,市里不是新开了家肯德基吗?”连女士建议道,“昨晚我和银河她爸看正大综艺,片头就有炸鸡广告,没想到美利坚还有田园风光……你俩要不去尝尝?”


    “好啊。”陆铮面带微笑,一口答应下来。


    “……”季银河瞪大了眼。


    肯德基家乡鸡是现在全国最红火的洋快餐,江潭新开的这家是全汉东省的第二间门店,就设在市中心四牌楼步行街口,每天门前的队伍都能排到街转角,价格更是堪比奢侈品!


    一队最爱赶时髦的小伍前天拉着女友去品尝了一回,次日在办公室里大吹特吹——说那肯德基的炸鸡块是他平生吃过的最好吃的食物,要不是太贵,三块鸡套餐要足足二十五元,他愿意吃一辈子!


    季银河坚信她无所不能的老妈一定能做出更好吃的炸鸡,更不想让陆铮破费。


    她没想到连女士竟然主动撺掇她去凑这个热闹,脸上还写满了期待,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而连翘心里其实有她的小算盘——作为一名生长于祖国红旗下的00后,她想抓住眼下肯德基麦当劳引进的风口,趁着塔某汀华某士德某士都没诞生,打造属于江潭的本土汉堡炸鸡皮品牌!


    只不过她上次吃开封菜还是穿越前,早就忘了滋味,作为本市最有名的美食店主,又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下亲自跑到肯德基大吃特吃,干脆怂恿两个小朋友去试试。


    最好能多带两块带回来,让她和老季一起回味炸鸡的快乐,助力她早日破解吮指原味鸡的调味秘笈!


    *


    周六的肯德基里人来人往,音乐声欢乐震天,红白装饰的门头下站着超大的奇奇玩偶,和每一个走进来的客人热情打招呼。


    点餐台前吵得像过年前的菜市场,儿童区还有几名过生日的小朋友,头上戴着纸做的小帽子,跟在店员身后跳舞。


    季银河一踏进店门,就被浓郁的炸鸡香气撞了满怀。视线越过人群往里眺望,陆铮正坐在靠窗的桌后,毫不受吵闹影响般,神色自若地看他的书。


    她赶紧一路小跑过去,“不好意思陆老师,车副队让我帮忙整理物证箱……您什么时候来的呀?等了很久吗?”


    “没多久。”陆铮阖上书册,温和地看着她,“想吃什么?”


    季银河赶紧脱了外套,把微长的齐耳短发扎好,翻了下面前的点膳单,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以她的饭量,两个汉堡都吃得下,但是这肯德基也太贵了,两块鸡套餐都要天价十九元,足够在连姐小吃店美美吃两顿大餐了!


    “唔……一块鸡,再加份沙拉就好。”季银河小心翼翼地把点膳单推还回去。


    陆铮目光克制有礼地在她脸上停了一下,起身点点头,“好,我去点单。”


    季银河托着腮帮,百无聊赖地望着外面的街景,忽然便听见有人大叫她的名字,“你怎么也来了?!”


    茫然转过头——檀雅馨穿着时髦的连衣裙,提着小皮包站在过道上,身后是捧着托盘一脸尴尬的唐辞。


    “檀小姐,唐队,这么巧。”季银河礼貌微笑。


    檀雅馨拨弄了一下胸前的卷发,“换发型了嘛,挺适合你的,刚才差点没认出来,还得是阿辞提醒……你一个人来的?”


    季银河摸了下脑袋后面随意扎起的小马尾,解释道:“不是,我和陆老师一起,他在吧台点单。”


    她双目一直坦荡地注视着檀雅馨,没留意到后面的唐辞脸色瞬间压黑了一个度。


    “两个人好啊!正好你们占了四人位,我和阿辞拼个桌。”檀雅馨兴高采烈地往她身边的小圆凳上一坐,“咱们一起吃吧!”


    季银河:“……”


    她为难地看看吧台那边,陆铮正在和店员说话,还什么都没发现,而唐辞显然是不想在这落座的,但抵不过未婚妻态度强硬,只好不情不愿地将餐盘放下。


    既来之则安之,季银河垂下目光,被餐盘里的食物吸引,咽了口唾沫。


    “这是我的香辣鸡腿汉堡套餐,阿辞只要两块鸡翅。”檀雅馨傲慢地扬着下巴,“真贵,加起来要二十三元呢,还好我们阿辞破了大案子,拿到奖金了!”


    唐辞清了清嗓子,“案子是我们一队一起破的,小季同志的功劳很大。”


    檀雅馨轻笑,“阿辞你谦虚什么,别人再厉害,不还得听你指挥嘛!”


    “……”唐辞眼神心虚,不过季银河什么都没察觉,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金黄酥脆的鸡翅。


    小季同志此刻满心都是美食,她甚至都后悔刚才不该点那么少,哪怕自己添点钱,也该每样都尝一口啊!


    正懊丧着,陆铮端着一个堆得高高的托盘走过来了。


    他在外人面前向来冷淡疏离,看见唐辞和檀雅馨也并不震惊,而是随意地朝他们点点头,在季银河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季银河鼻头翕动,目光随陆铮动作落下,倏地瞪大了双眼。


    “……这么多?”


    除了她要的菜丝沙拉外,还有八块炸鸡四块鸡翅两杯土豆泥两份大薯条和两根奶油玉米棒,两个汉堡分别是上校精选鸡柳口味和香辣鸡腿口味,丰盛得吸引了周边每一桌的目光。


    这会咽口水的人就变成檀雅馨了。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和唐辞的餐盘,不满意地哼了一声。


    不过陆铮这还没完,他又好整以暇地起身去吧台,晃着两条长腿端了两杯饮料过来,绅士地问季银河,“美禄和橙汁,你想喝哪一个?”


    “那就……美禄吧!”季银河听连女士说过这个巧克力味的饮料,接过来后不由担心地小声问,“你花了多少钱?”


    “没多少,请客自然要有诚意。”陆铮悠闲地说,“放心吃,吃不下的打包带回去。”


    “好……”季银河巴巴眨眼,连女士一定很高兴,但这也太破费了吧!


    陆铮像看出了她心中忐忑似的,唇角微微一弯,“没事,我以后还得光顾连姐小吃店。”


    “随时来,我请客!”季银河觉得心里舒服多了,立刻抓起了面前的汉堡。


    唐辞看着他俩有说有笑地吃起来,浑身上下如坐针毡。


    三两口把鸡翅塞进嘴里,连什么滋味都咂摸不出来。


    檀雅馨也不高兴,本来以为能压季银河一头,没想到处处落了下风,而且对方好像根本不在意这场比较似的,让唱独角戏的她像个小丑。


    “饱了,吃不下了。”檀雅馨拿了张卫生纸擦擦嘴角,抓起包气鼓鼓地看着未婚夫,“走吧。”


    唐辞看了眼被她剩了一大半的汉堡套餐,幽幽叹了口气,“行,走吧。”


    他站起身,甚至来不及和两位同事道别,就被檀雅馨拉走了。


    等人影都消失在肯德基的玻璃门外,小季同志才后知后觉地问对陆铮,“他俩怎么了?剩这么多,太浪费了吧!”


    陆铮耸耸肩,“或许本来就不是冲着吃饭来的吧。”


    季银河摇摇头,表示难以理解。她此刻已经吃了一个汉堡两对鸡翅,腮帮子鼓鼓的,打嗝都是黑胡椒味。


    正喝着冰美禄润喉咙,别在腰上的BP机忽然响了起来。


    她放下杯子看了一眼,“是饶局,我去公用亭回个电话。”


    “好。”


    陆铮在原地坐了几分钟,小季同志就蹦蹦跳跳地回来了。


    “陆老师,我获奖了!”她唇角雀跃地都要飞上天,“上回的气功大师案!省厅给我颁了办案能手奖,饶局说周一让我先去拿奖金,还要开全局大会公开表彰!”


    “恭喜!”陆铮笑得眉眼明亮,“我去买个圣代庆祝下吧,可惜我明天就要回京州,看不到你的光彩时刻了。”


    刚才的喜悦瞬间被冲淡,季银河怔怔地盯着陆铮。


    “……啊?这么快?”


    第30章


    二十分钟后,季银河捧着一杯巧克力味圣代,神情呆滞地走在江潭秋意正浓的街道上。


    陆老师明天就要走了……说实话,她还怪失落的。


    那张比明星还好看的脸让她依依不舍固然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陆铮和她一样,都算是重案一队的“外来户”。


    在这个队伍里,唐辞车志文程漠三个人都已经磨合好几年了,彼此之间熟稔有默契,平时会互相开他们之间才懂得的玩笑。


    小伍虽然去年进队,但是更行事风格更向着唐辞一些,是大家公认的队长徒弟。


    而叶晴虽然是女警,但大多数时间都在解剖室里待着,并不怎么和他们来往。


    可陆铮不一样。


    虽然只认识半个多月,但季银河不知不觉已经对他生出了无比信任的革命友谊。


    上一个案子里,她深夜跑到丽景夜总会,只有陆铮第一时间赶了过来;陆铮还会借书给她看,鼓励她自学犯罪心理,在大家都质疑时站在她身边,并猜中了她在结案后会去机场,与她一起保守了苏月的秘密。


    如果要在队里选一个把后背交给对方的同伴的话……那她的答案不会是唐辞,而会是陆铮。


    可是她怎么就忘了,他又不是市局刑警,帮完忙自然就得回省厅了。


    季银河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手中圣代也吃不下去,一大半都融成了黏腻的奶油汤。


    “怎么了?”陆铮把她手上的塑料杯拿走,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不喜欢这个口味?”


    “不是。”


    季银河抬起眼,梧桐叶打着旋儿从他俊秀挺直的鼻梁前落下,她看了两秒美色,才坦荡地承认道,“就是没想到您这么快就要回京州了,也不知道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


    陆铮深邃的眼底带了笑意,长长喔了声,“小季警察这么优秀,一定会有机会升进省厅的。”


    季银河停住脚步攥紧拳头,格外认真地点了点头。


    陆老师人虽然好,但她也决不让自己对他产生依赖的心态。


    她要做的,是把对方当成目标,成长为比他还厉害的警察,让所有坏人对“季银河”这三个字闻风丧胆!


    *


    即便做好了心理建设,但周一上班时看见陆铮的座位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空空荡荡,自己的桌面上整齐摞放着十来本他留下的公安大内部资料,季银河还是难过了两秒。


    她放下挎包深吸口气,决定先去局长办公室拿奖金。


    刚踏上六楼的走廊,就听见人事科丁科长震破天的大嗓门。


    “……嚯!你说小唐未婚妻是檀校长的闺女啊?那我熟啊!跟我家住了十几年斜对门!”


    饶正好哈哈大笑,“回头他们结婚,你不得上座?”


    “可不!雅馨我看着长大的,大红包至少得包这个数!”


    季银河看他俩聊得正欢,便准备过会再来。


    哪知眼尖的饶正好看见她脑袋从门边晃开,抬手便招呼道:“小季来了啊?等几分钟啊,我和老丁就剩两句话。”


    季银河只好把步子收回来,安静地站在局长办公室外面的走廊上。


    没想到两个老头子还都有一颗八卦的心,话题一路拐到了唐辞和檀雅馨是怎么被家长撮合着订上了娃娃亲。


    “雅馨这孩子玩心大,青春期那会叛逆得很,成绩也不行,没少让她爸妈操心!”丁科长嘬着茶道,“小唐是檀校长的学生,班长!学习好人稳重,就是家里条件困难了点,他爸走得早,妈妈身体也不好,差点连大学都读不成……檀校长心疼啊,自掏腰包供小唐读了警校,我招人那次去政审,小唐倒也直言不讳,他早就把老檀当成半个父亲了!”


    走廊上被迫听了一耳朵的季银河不由咋舌。


    没想到唐队还有这么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啊。


    办公室里,饶局幽幽叹了声,“可惜好人都不长命!”


    丁科长跟着唏嘘,“癌症这东西嘛,谁能预料到哇……只是小唐和雅馨怎么好上的呢?”


    “嗐,听说老檀临走之前把老婆孩子都托付给小唐了,让他帮忙照顾……”饶局说,“我估摸着啊,小唐有报恩的想法,俩孩子年纪相仿,从小又一块长大,知根知底,不就顺理成章在一起了嘛!”


    “也是,这年头还是乱,家里需要一个男人。”


    “不过我听说他俩订婚宴办了得有两三年了。”饶局意味深长地说,“这小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直拖延婚期,都快三十了也不急……都是当父母的,我觉得这样不妥啊,对人家女孩子一点都不负责!老丁啊,回头你找个机会跟他谈谈,工作重要,家里的事也得抓紧!”


    “好嘞!包我身上!”


    丁科长边应声边往门外走,一转眼看见还蹲在走廊上季银河,笑眯眯道:“恭喜啊小季!没转正就拿了办案能手,真不愧是小唐带出来的兵!”


    “嘿嘿谢谢丁科长!还得感谢饶局和您的悉心教导!”


    季银河搓搓手,狗腿地进了局长办公室。


    饶正好看见她,唔了声,从抽屉里摸出一个信封,“奖金你先拿着,上午九点开大会,现场再把证书颁给你。”


    季银河掂着沉甸甸的一沓钞票,激动地睁大了眼。


    老季和连女士从没短过她零花钱,但这可是她靠自己本事挣来的啊!


    这感觉可太好了!


    饶正好笑着看她,“没想到咱们市局今年第一个收锦旗又第一个拿省奖的,竟然是个新来的小警花……小季同志,可不要辜负领导和人民群众对你的厚望啊!好好干,前途不可限量!”


    季银河想起办公室门口的“救我猫命”锦旗,挺着腰板嘿嘿笑了两声,“谢谢饶局,我一定好好努力!”


    饶正好嗯了声,“忙去吧。”


    季银河揣着奖金走到门口,欲言又止地转过了头。


    饶正好挑高眉梢,“还有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季银河带着忧心说,“饶局,这段时间我都在整理丽景夜总会这个案子的卷宗材料,准备移交给检察院,其中发现了一个疑点……就是那瓶迷|奸水。”


    饶正好十指交叠,正色道:“我记得案子这里有点出入,苏逸云和童安都拒绝承认他们对苏月的企图。”


    “但是现场确实出现了那半瓶酒饮。”季银河沉声,“始作俑者是苏月还是苏逸云并不重要,关键是……这种东西是怎么在江潭流通的?而且这些贩卖药物的人,很有可能会涉毒啊!”


    “唔,你说的是个问题。”饶正好的食指在桌面上敲了一下,抽出一沓信纸,“负责禁毒的三队上周刚把月度总结交上来,江潭目前还没发现相关线索,反到是周边城市有不少……不过这段时间,我会让他们盯紧点。”


    “好……”季银河鼓起腮帮。


    她内心十分怀疑给苏月供药的人和老季口中的“贩毒富二代”脱不了干系,只是无凭无据,没人会相信,更不能明着说出来。


    脚尖在地上点了点,季银河试探着问:“也许对方手段高明,潜伏在街头巷尾,咱们还没发现呢……”


    “这么快就想立功了吗?”饶正好笑起来,“你的猜测不是没有可能,但是概率很低……倒是汉东北边那几个城市,这两年缉毒事业轰轰烈烈,还成立了禁毒局。还有隔壁良河,去年也抓了一批毒贩,有部分不法分子逃到江潭也不好说,我会留意一下,只不过真要发现什么,也得交给三队主要侦办,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我一定专注办好重案一队的案子。”


    “嗯。”饶正好满意地站起身,“走吧,该去楼下会议室给你颁奖了。”


    *


    当晚,梅清苑。


    连女士端上了研发出来的第一批炸鸡,老季和小季各抓一根大翅根,边啃边聊今日的琐事。


    季银河正说到陆铮要回京州了,连翘听罢一脸震惊地在旁边坐下,“陆老师还会再来江潭吗?”


    “唉,我也不知道啊。”季银河用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表达了对连女士厨艺的赞美,假装不经意地说,“也许再也见不到啦。”


    连翘一脸惋惜,“小陆老师多好啊,比你爸还帅!”


    “我年轻时也不差好吧!”


    季建国同志愤懑不平,又是找老照片,又是展示胳膊上的肌肉,誓要在老婆面前夺回江潭第一美男的雅称,把连翘逗得哈哈大笑。


    趁着爹妈耍宝,季银河擦了擦手,回屋拿了证书出来。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大声宣布,“我得奖了!省厅颁发的办案能手称号!”


    这一招果然吸引了老季和连女士的注意力。


    季建国也不展示肌肉了,拍了拍季银河的肩膀,感叹道:“没想到我这种低精力老鼠人还能养出这么牛的闺女!”


    “你不给银河做负面榜样就算好的了!”连翘瞪了丈夫一眼,抢过证书看了又看,“得亏我十几年前就开始鸡娃!真没白费功夫!”


    季银河:“……”


    啥叫低精力老鼠人?啥叫鸡娃?


    不过眼下不是问这些听不懂词汇的时候,她慢吞吞地喝着冰可乐,琢磨着怎么从老季嘴里把“贩毒富二代”的线索套出来。


    “对了,我经手这两个案子的凶手竟然都是老板耶!”季银河生硬地起了个头,问道,“咱江潭还有什么大老板啊?要不我都给查一查,说不定下次就能拿个人三等功了呢!”


    连翘花容失色,“……你可别坑娘啊!别看我店面小,也快成江潭餐饮前十了!”


    “哎呀妈妈,咱家有我坐镇,肯定不会有问题哒。”季银河抱住连女士的胳膊,晃啊晃啊晃,“但是别人可就说不准了嘛~”


    连翘忍不住捏了下女儿元气可爱的脸蛋,而旁边的季建国已经眼疾手快地抽出了一张江潭晚报。


    “既然如此,为了让银河同志守护江潭的和平,为父就勉为其难地给你介绍一遍吧!”老季同志清了清嗓子,展开本地经济版面,“这榜首的宫成功先生,就是为父曾经伺候……啊不是,打过工的老东家!”


    季银河睁大双眼,仔细端详报纸上不怒自威的人物。


    “宫老板信奉实业为王,名下公司涉及很多产业,最出名的就是陶瓷制品,听说和那什么美院有合作,走出口路线……对了,去年他们全家搬进了镜湖山庄,那个别墅区你听说过吧?江潭最贵的富人区,价格比肩京州啊!”


    连翘好奇,“宫成功还在亲自当老板啊?没让家里两位公子锻炼锻炼?”


    季建国耸耸肩,“那我就不清楚了,现在让我们看榜眼,牛元忠,卖瓜子,这个嘛我就不太熟悉了……”


    季银河心猿意马地听着,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老季对榜首这么如数家珍,还为这家人当过司机。


    看来这位贩毒富二代……十有八成就是宫成功的两个儿子之一!


    *


    五个小时后。


    失眠的小季同志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饼,满脑子都在想怎么接近宫成功这位江潭首富。


    老季说他家就住镜湖山庄……既然刚搬进这么大的房子,肯定需要一批保洁保姆佣人管家。


    要不她干脆试着去应聘,卧底宫家套取线索?


    只是饶局唐队未必能同意,而且万一潜进去之后什么都发现不了,指不定还会耽误队里的正事。


    季银河翻了个身,打消了这个念头。


    秋风吹得窗帘微微颤动,弯月挂在幽蓝色的夜幕上,将挂在窗边的玻璃风铃镀上一层明澈纯净的光。


    就在这时,安静的卧室里却忽然发出“哔哔”声。


    放在床头柜上的BP机响了起来!


    半夜寻呼肯定有大案!季银河一个鲤鱼打挺,看了眼号码就冲到客厅回拨电话。


    唐辞的声音在听筒那端沉稳响起:“清漪江发现重大警情,你别骑车了,我们现在从局里过来,顺路接你,五分钟后梅清苑门口见。”


    “好!!!”


    季银河望着外面的茫茫夜幕,感觉浑身血液瞬间沸腾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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