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
四里河。
空旷的路边荒地上停着一台白色奥拓,虽然车门车窗都闭得紧紧的,但依然有令人遐想的呻吟从门缝里传了出来。
狭小的车厢里,男人闭上眼,狠狠吐出口气,然后拍了把女孩的脸蛋,掐着她的腰,将人从身上挪到了旁边的副驾上。
女孩面色涨红,难为情地低头整理衣服。
“我姐说,咱们还不是正式的男女朋友关系,不能亲嘴,也不能……就算是男女朋友也不行,女孩子的贞洁很重要,你还没说过咱俩以后要怎么样呢……”
“以后自然有以后的日子。”男人把皮带的最后一个扣穿好,掐了把女孩的脸蛋。“把你从农村接出来,到市里生活,不好吗?”
“好是好,就是……”女孩低下头,讷讷地说,“还得等多少年啊。”
“快了,等我完成这件事,我必须做完它……”男人深吸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钞票,塞到她手里,“先拿着,你今天的报酬。”
“……一定要去吗?”女孩哭了起来,“我怕!”
“图男,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又不是第一次了!”
“我……”一滴硕大的泪从李图男眼中流下,滴在男人手背上,“那天霍宗平都把我抓到派出所去了,市里的警察还跟我问了话,万一再被发现,那我就……”
“你只是在外面放个风,又不是真的跟我进去!”男人哀求道,“没关系的,有证据他们上次就会抓你了……别怕,乖,等我做完这件事,我们就一起离开江潭!”
李图男看着他的眼,半晌点了点头。
“……好。”
*
周一清晨,和小姐妹愉快逛了一整个周末的小季同志早早抵达办公室。
开窗通风,拎着水瓶打了两壶开水,打湿抹布把桌面擦拭干净,然后一边吃着连女士牌杂粮煎饼果子,一边整理桌上的案件资料,和陆续进来上班小伍程漠畅聊办案思路和大比武准备进展。
本来以为佛头失窃案可能得等到翻过年才能有新进展了。
没想到楼下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乌央乌央的警报声在城中四下响起。
季银河心头猛地一顿,发生什么大事了?
气氛倏然变得紧张,唐辞踢开门,一脸焦急地大步迈了进来。
“指挥中心清晨刚接到报警电话。”他简洁严肃地说,“市博物馆被盗了……所有人,立刻出发!”
“……啊?!”
市博物馆去年刚刚建成,装有红外线报警器,采用24小时值守技术,这些都是上了报纸的。
比他们市局守卫还森严的地方,怎么会被人盗了呢?
而且博物馆最近有大型展览,里面摆着的可是价值连城的国宝啊!
小伍和程漠还愣在原地,季银河第一个回过神,飞奔去隔壁叫上叶晴和法医团队,然后提上包就匆匆往外跑。
剩下的人才陆续反应过来,跟着大部队一起冲下楼。
市局刑侦支队全体出动,所有的车都被调了出来,在院子里排成一条长龙,人人脸上都是一副焦灼的神情。
季银河小伍和程漠默契地跳上大吉普,听着主驾上的唐辞说明案情。
“今早七点接到报警电话,发现被盗的是博物馆的保安,博物馆一楼展厅的窗户被打碎了,玻璃展柜被滑开,初步判定有十来件文物被盗走。”
“……一楼展厅,那不就是我和叶晴昨天去过的明清生活展吗?”季银河眉心一凝,“有一件国宝级别的招财仙女铜烛台,犯人的目标不会是这个吧?”
“嗯。”唐辞简洁地点了下头,“刚刚我在饶局办公室时,分局和派出所的同志已经赶去清点——铜仙烛台确实失踪了。”
季银河心下一沉,脑中浮现起昨日看见的展品介绍——
“明万历年间……出土自清朝某宰相墓……”
难道偷博物馆的,和盗佛头的——是同一个人?
小伍抱着前排座椅靠背,一脸不解地问:“唐队,市博物馆的报警装置是摆设吗?怎么没响?”
程漠也问:“对啊,保安呢?睡得这么沉?难道盗贼会绝顶轻功会飞檐走壁吗?”
唐辞缓缓摇头,“还不清楚犯人是怎么做到的。”
程漠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
“看现在这个情形,省厅已经会让市里组建指挥部,饶局和几名副局待会全都会过来,咱们一定要听从指挥展开勘查工作。”唐辞握着方向盘,驶向堵得要命的大街。
博物馆前的架势比他们想像的还要大,不仅市局刑警,还有各分局和交警大队、治安大队的精兵强将。
四队队长史筠请来了文旅局、考古所和历史系教授这些专业人才。
寒风簌簌,天上飘起点点雪粒。
上百号人穿着整肃的制服,站在昨天还全是小朋友欢声笑语的广场上,昂首等待饶局发号施令。
“……按现在的市场估价,失窃珍品总价超千万元。”饶局声音不大,但是神情语气却比季银河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威严,“同志们,这是我市乃至我省最大的一起文物盗窃案,我话也不多说,请你们一定要尽一切努力,早日破案,让文物完璧归赵,为人民群众营造安全有序的生活环境!!”
“是!”
台下人迅速按照职能分组,季银河在人堆里看向饶局所在的方向,想找机会把佛头案和这个案件的共通点反映一下,却被唐辞叫回了头。
“我们一队配合技侦和文旅局专家进展厅勘察现场。”唐辞叉着腰分派任务道,“小季小伍,你们去了解一下丢失文物的具体情况,程漠,你跟我一起去研究下红外线警报器怎么没响。”
“好!”
季银河再回过头时,饶局人已经不见了,她只好把心头的推测暂时按了下来,跟着大家跑进馆内摸排线索。
展厅里一片狼藉,地上到处是玻璃碎片和原本用来包裹文物的绒布。
讲解员还是昨天的那一位,蹲在地上,一脸的痛心疾首。
“这可是从帝都借过来的国宝啊!世间就此一件,剩下的一支还没来得及重见天日,没想到……”
“同志,您先别难过。”季银河温和地蹲下身同她说话,“不如跟我们说一说藏品的具体情况,我们也好早点把它找回来。”
讲解员抽噎着把怀里的笔记本递了过来,“这是我在帝都培训时的记录,你们自己看吧。”
小伍手忙脚乱地翻资料,季银河冷静的视线飞快从纸页上扫过。
——这支烛台通高64厘米,由仙女造像、立钎式烛台和底座组成。讲解员将各个环节的样式记录都很详细,甚至还连芝麻粒大的风化腐蚀瑕疵都标了出来。
下面还附了几张从各个角度拍摄的烛台照片。
“谢谢您,笔记和照片可以借我们用几天吗?”季银河礼貌地问,“结案后一定原模原样地还给您。”
讲解员点了点头。
“小伍,赶紧找人把照片复印几百张,分发给各分局和派出所,周边县市也不能放过,最好再传真一份去帝都那几个著名的古玩市场,如果犯人要进行的交易的话,咱们争取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小伍拍拍胸,“包在我身上!”
季银河又去看了另外几件被盗文物,将情况同样转达给基层。
完事之后,身手敏捷地从展厅窗户上跳了出去。
外面就是临着大街的绿化带,唐辞和程漠此刻站在墙下,还在研究窗户上方的红外线报警器。
“展厅的门锁完好,但是地上有玻璃渣,这一处窗户上的钢筋也被翘断了。”程漠向季银河总结道,“可见窃贼就是从围墙翻进来,然后从这里进入展厅。”
“……按理说,一旦有非法分子进入,报警器就应该立刻报警啊……”唐辞伸着手,一遍又一遍地在“嘀嘀嘀”的蜂鸣中挥舞,“现在看起来也是正常的,怎么会昨晚失灵呢?”
一众保安沉默地摇头。
唐辞情绪有点上头,“那你们都睡着了吗?总不能一点声音都没听见吧?”
沉默了几秒,一个保安蚊子哼般的说:“警官大人,昨晚就我一个人在,我……我也没想到会有盗贼啊,大半夜的,天又冷,很难不打个盹嘛……”
唐辞掐了下眉心,“你们博物馆不是说24小专人值守——”
“当初招聘时都说这是闲差事,正常人怎么会偷到博物馆来啊……”保安嘟囔道,“真不能怪我们心大,平时不给训练,也不像你们有装备,就算人睡着了,不还有警报器……谁能想到盗贼这么有手段!”
“行,知道了。”
唐辞有点泄气,保安不敬业事后追责就行了,可八个报警器同时不响,这可真是匪夷所思。
难道盗贼长了三头六臂,能同时遮住所有的报警器吗?
“……唐队、老程,这是什么?”
从窗户上翻回展厅内的小季同志低着头,发出一声疑问。
程漠伸头往地板上看了眼,“平绒布,用来包展品的,展柜里面不是挺多的吗?”
“不,我刚才和小伍一起把失窃展品数量和平绒布数量对了一遍,窗边这几块布,分明是多出来的。”
季银河分别拾起一块,放同时拿在指尖上,慢慢摩挲了几下。
“老程,丽景夜总会那个案子的时候,我看过陆老师对比检验窗帘布料和白玫指甲里的纤维,偷师了一点……这两块布虽然长得很像,但绝对不是一批,包展品的布更重,植绒更密,底布更厚,不信你来摸摸看!”
程漠依言接过来掂了掂,“还真不一样!”
小季同志赶紧把这个重大发现告诉唐辞。
一群人把异常的平绒布全都挑了出来,铺在地上,让技侦人员拍照。
“……如果这些是犯人带进来的话,用途是什么呢?”季银河喃喃自语道,“八块布,还都是红色……难道他们就是用这些布挡住八个红外线报警器,让警报失灵的?”
“别猜想,先试试。”
人高马大的唐辞和程漠各拿起一块,攀着梯子将布盖在报警器上,再度挥动手臂。
没想到这一次,“嘀嘀嘀”的蜂鸣音真的没再出现!
一直摸不着头脑的民警们纷纷比出大拇指。
“真厉害!江潭小神探又找到关键了。”唐辞扑通一声跳下来,忍不住称赞了一声,“我这就把结果报给饶局!”
“我跟您一起去!”季银河嘿嘿笑着追了上去。
专案指挥部在博物馆门卫处借了个小办公室,供坐镇的领导们分析案情。
此起彼伏的电话铃音里,饶正好正在听叶晴带着几个分局的技侦汇报物证情况。
“……光是展厅内外的痕迹就有几千个,昨天这里办了活动,半夜清洁工也没来得及打扫。”叶晴用细细的声音说,“我们只能把范围集中在玻璃碎片上,初步推断上面至少有三四个大小形状不同的指纹,还得跟博物馆工作人员的作比对,具体结果,至少三天才能出来。”
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痕检难做,这个情况实属意料之内,饶局波澜不惊地点点头,问:“脚印呢?”
“只在窗户上发现半枚鞋印,依据脚掌大小,初步判断为男性,我们已经提取出来了,等待回去后和市面上常见的鞋底做对比。”
“嗯,做得很好,回市局吧。”饶局点点头,视线看向站在旁边的唐辞和季银河,“你们那边什么情况?”
唐辞把小季同志的发现报告了一遍。
“用布盖住,还专门找了和展柜里肉眼看上去几乎相同的布料……”饶正好深吸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指指季银河,“说说,最近不是在读国外的案卷吗?有什么看法。”
唐辞知道饶局这是有意考察季她能不能胜
任副队,便屏息站在旁边,没有出声。
小季同志也毫不谦虚,低下头想了两秒道:
“从作案手段看,犯人相当聪明,进行过提前踩点,对展柜衬布细节、报警器阻拦和进入展厅的地点都进行过仔细周密的考量——这很肯定不是他第一次犯案。”
“嗯。”
“他的目标很明确,是整个展厅最珍贵的国宝——招财仙女烛台,我觉得这一定是个对文物很有研究的人,如果不是图财的话,那就是对特定的历史文化有爱好。”
饶局徐徐点着头,眼底流露出浓浓的称赞。
“……饶局,我觉得这个案子或许和我手头几桩文物失窃案合并。”季银河趁热打铁,说出揣在肚子里好几天的想法,“您上回说证据还不够充足,但加上这次的国宝烛台,几乎全是明代文物,时间又很近,犯罪心理画像几乎一致……是同一伙案犯的可能性,已经很大了!”
“……”饶正好站起身,思考了两秒,才张口,“专案组的其他领导未必会同意。”
季银河脸上流露过一丝失落的神情,不过随着饶局的后半句话转阴为晴。
“——不过,现在也没有更好的破案思路,为何不试试呢?”饶正好笑了一声,敲了下桌面,“并案吧,有谁想提意见……就让他们来找我!”
*
得到了局长首肯的小季警官火速将佛头案和近十年所有明清文物盗窃案的资料全部拿了出来,大公无私地给全专案组都发了复印件。
重案一队牵头分局和派出所的支援民警,根据并案后季银河提炼出来的共通点,走访摸排线索。
史筠带着四队众警察和考古所专家,寻找市面上潜藏的买家。
叶晴所在的痕检组则连续在实验室里奋战了好几天,提取案犯留下的物证和痕迹。
博物馆失窃是大案子,很快就吹遍了江潭的每个角落。
甚至连霍宗平都打电话来询问案情,不过被小季同志以“不方便透露”为理由堵了回去。
老季和连女士心疼女儿加班辛苦,每天雷打不动往市局投送五顿美食。
让大家无论早中晚饭还是下午茶夜宵,都能吃到最新鲜美味的食物。
经过了几天几夜的奋战之后。
国宝失窃案在市局最大的会议室里开展第一次案件分析会。
这次分析会和以往都不同,专案组足足有两百多号人,会议室里坐不下,甚至站到了走廊上。
被饶正好点名第一个做痕检报告的叶晴深吸口气,望着眼前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小腿肚子有点哆嗦。
“别害怕。”程漠稳重安定的声音从后方传过来,“我一直在你身后。”
“没事哒没事哒!”小季同志轻轻捏了下她的手指,“人是多了点,不过你可以在脑中把他们全都想像成大白菜!”
叶晴轻轻吐出口气,顿时感觉像吃了颗定心丸。
“……共提取案犯留下的物证、痕迹12种109件,通过分析,我们认为进入展厅的案犯很可能只有一人,为男性,外面有人放风接应,接应人数目前难以确定。”
偌大会议室里一片窃窃私语。
有人问:“还有别的信息吗?这也太大海捞针了吧!”
叶晴赶紧说:“通过鞋印和步态分析,这个人身高越一米七八左右,身体健壮,体态中等偏瘦,年龄在二十五岁上下,穿一双回力牌运动鞋。”
“……还是很模糊啊!”
“就是啊,等了好几天,还以为肯定有什么重大突破呢!”
“这怎么抓人?抓瞎啊——”
叶晴有点怯地往后退了一步,感觉一双柔软纤细的手牵住了自己垂在旁边空落落的左手。
小季同志的掌心传出源源不断的温暖,给了她在原地站稳的力气。
“好了!”饶局坐在上首,环视众人道,“现在就是这么个技术,有谁不满的,自己去实验室里熬通宵啊!”
他一放话,众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饶局指了指唐辞,“说说你们摸排走访的结果。”
唐辞走到最前面,“哗啦”一声,将早就准备好的大黑板拽了出来。
“博物馆这几日客流量很大,愿意提供线索的人很多,但大多是无用信息,很难判断哪条案情相关,很多线索都需要进一步深入挖掘……不过我觉得其中有两条,值得引起大家注意。”
他敲了敲黑板上的第一行,朗声道:
“有一名环卫工向我们反应,案发当日半夜,他准备领卫具清扫大街时,看见一辆白色小轿车从四里河方向开了过来,停在博物馆外墙旁边的主干道上。他怕司机喝多了醉驾,拿手电照进车内,发现一对年轻男女正在……亲热,于是立刻离开了,等他拿到卫具,再次回到这里时,那台小轿车已经消失了。”
有人问:“什么牌子的轿车,有车牌号吗?”
唐辞摇了摇头,“环卫工很怕打扰他们的好事,所以立刻离开了,没有关注细节。”
众人:“……”
顿了几秒,唐辞接着说第二条:
“博物馆职工和保安说,这个展开办了三个月,有一名年轻男性曾参观了三次:第一次独身前来,专门参观明清生活展;第二次则带了一名女青年,因为当天上午举办专门活动,没有对外开放,两人便在博物馆广场上绕了两圈才离开;第三次还是他一个人,就在案发前一天,依然参观的是明清生活展。”
这条线索是唐辞和小伍今天上午才从博物馆那里打听到的,还没来得及和一队的其他成员分享。
季银河和叶晴听到这里,俱是一愣,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案发前一天,她俩也在博物馆!
——难道当时她们和案犯擦肩而过了吗?
“唐队,我请问一下啊!”一名考古所的专家举手问,“进博物馆的人这么多,为什么员工对这个人深刻印象啊?”
“因为他自称是一名大学教授。”唐辞回答道,“他身上背着印有汉东大学字样的斜挎包。”
“……”季银河瞳孔一震。
这个不就是当时撞到小男孩的人吗?!
“饶局,唐队,各位领导和同事!”她腾地一下站出来,在一片目光中大声道,“案发前一天,我和叶晴法医也在博物馆,还见到了这个背斜挎包、自称大学教授的男青年!”
会议室里一片炸锅,上首的一众领导全都直起腰来,连珠炮似的开问——
“你还记得他的具体样貌吗?”
“有没有显著特征?”
“还有其他细节吗?”
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具体样貌是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股看似和蔼可亲,实则阴郁冷漠的气质。
不过小季同志努力回想着当日的情形,还是勾起蛛丝马迹,于是朗声回道:
“这个人离开时步伐匆匆,急着要离开……饶局,各位同志们,我记得很清楚,他说自己要去参加研讨会,很可能和历史文化相关!”
第47章
季银河提供的新线索,给专案组全体成员都打了一针兴奋剂。
饶局当即下令,让重案一队领着着一个小分队去江潭各大高校和□□门,要求一定要在研讨会里找出符合条件的男青年。
甚至还把相关消息发去远在京州的汉东大学求证。
然而两个半天过去了,每个人都带回了同样的消息——
案发前一天,无论江潭还是周边市县,根本没有召开过符合条件的活动!
“……近一个月,只有江潭兽医学院在昨天开办了一个叫‘母猪的产后护理研讨会’,小季姐,你说这人总不会是记错了时间的医科教授吧?”
办公室里,小伍一脸无奈地扶着脑袋叹气。
“这不可能。”季银河冷静地说,“案犯第三次踩点,也就是我和叶晴上周末去博物馆那天,距离现在在已经过去了十几天,正常人都不会记错。”
唐辞靠在大黑板边,“我最怕的结果就是这个。万一汉东大学教授这个身份完全是他为了离开博物馆临时编出来的,这就意味着我们这几天全白忙了,专案组又一次陷入僵局……”
小伍和程漠齐齐唉声叹气,那几个从分局抽调的民警也愁眉苦脸。
但季银河并没有因为这个结果而气馁。
“我们把结果报告给饶局吧。”她站起身呼了口气,“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这至少说明那个男青年嫌疑异常大,不是吗?”
众人:“没错,但是……”
前几桩大案都是在几天之内迅速侦破的,但这一回自从佛头失窃开始,一直没能找到新线索,对方甚至还胆大妄为地偷进博物馆,让他们过了十几天都束手无策。
唐辞沉重地凝起眉,“我去找饶局,大家都辛苦了,先休息一会吧。”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季银河起身走到写得密密麻麻的大黑板前,凝望着上的字
迹,反复思考目前的已知线索。
如果盗窃团伙就是那对男女的话,偷霍宗平家的佛头,和其他明清墓葬时,提前进行过踩点吗?是从外地来的,还是本地人呢?
小季警官在心底轻轻的摇摇头。
——不,既然被偷物品都来自江潭和周边乡镇,时间跨度长达十年之久,对方就算不是土生,也一定是土长了。
他是汉东大学的教授吗?如果不是,为什么要给自己塑造这层身份,背印花这么明显的布包呢?
难道对这所大学有什么莫名的执念?曾与之失之交臂过?
一张瘦小的脸忽然浮现在她脑中。
季银河心思敏锐地写下一个名字。
——这个团伙里的女孩,会是李图男吗?
……
她还在静静沉思,唐辞人就已经雷厉风行地走了回来。
“饶局让我们不能漏掉任何一丝可能,继续对博物馆周边的宾馆、饭店、招待所、旅社进行走访……还有白色小轿车,小伍,你现在去一趟交警大队,让他们加人手在全市各个路口筛选排查。”
“……哎,好嘞。”小伍同志无精打采地去了。
“那咱们现在就分头出发吧。”唐辞捏了下腕上的手表,“各位来帮忙的民警同志,老程,小——小季,你在找什么?”
季银河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到了办公室的角落里,在地上的报纸堆里翻来找去。
这些都是市局统一订阅,有公安系统报,也有本地的日报和晚报。
自从车志文被调走后,平常很少有人看报,尤其是在办案紧张的时候,觉都不够睡了,哪有心思关心国家大事。
但季银河却像带着明确目标似的,手指飞快地在纸堆间滑动。
“……我找到了!”她欢欣地举起几份报纸,“这几份,都是上周日的本地晚报!”
唐辞眯起眼,“怎么了?”
“唐队,那天博物馆在举办活动,我和叶晴看见好几名记者带着相机拍照做采访,说不定会拍到案犯的照片!”
话音落地,一群人立刻涌了上来,每人拿起一份,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唐辞正想说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就发现自己手上那张赫然是当天博物馆的活动新闻。
正中的照片上,一名小朋友正在广场上欣赏展览,旁边有个中等身材的男人路过,黑色外套,背“汉东大学”字样的斜挎包!
“各位同志。”唐辞迟疑着将手里的报纸扬起,“虽然是侧影,看不清脸,但这个人的身形轮廓……还挺符合我们要找的嫌疑人!”
办公室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小伍激动地说:“我马上就联系记者,看看有没有别的能看清正脸的角度!”
他抓起那份报纸就要跑,却被小季警官拉住了袖子。
“你等等。”
小伍乖巧地停下步子,“咋了小季姐?”
季银河视线紧紧锁定在那张照片上,眉心微微蹙起,指着和男人隔了好几个人的女孩说,“这不是……李图男吗?”
小伍瞪大了眼,“妈呀,还真是!!”
*
和专案组指挥部汇报过后,李图男因为和佛头案有牵扯,和男青年一起被列为第一嫌疑人。
还好季银河那天就让昌武县派出所的民警帮忙盯梢,当即一个电话就打了过去。
“……那个小姑娘啊,她挺老实的呀!”听筒里传出茫然的声音,“怎么了?不盯了吗?”
“千万别,继续盯!”季银河连声追问,“她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有没有什么异常?”
民警说:“没有啊,小姑娘不是在江潭打工吗?早出晚归的,有时候还会挖点红薯拉去城里卖,深更半夜才回来,可辛苦了。”
“你们派人全程盯梢了吗?”季银河额角一跳,“知不知道她去江潭具体做了什么?”
“呃……领导,我们也得休息嘛,再说进了城就不是我们的管辖区域了,盯梢也不大方便,您说是不是……”
“……”众人一片失望。
季银河叹了口气,沉吟片刻,“国宝失窃案案发前一天,也就是上周日当晚,你们知道她几点回双墩镇的吗?”
“……不知道,不过这个是有原因的,她每周日晚都在餐厅通宵打工,大概第二天清晨才能下班吧。”
办公室一干人纷纷跳了起来。
……好家伙,这小姑娘不仅踩点当天出现在案发现场,这下连作案时间都对上了!
昌武县派出所的民警还在问:“领导,你那边还有什么指示吗?”
“……我们现在怀疑她和市博物馆国宝盗窃案有关。”唐辞接过听筒,沉声,“请你们立刻派人将她控制住,送往市局,我们将对她进行审讯!”
*
一个小时后。
审讯室里,季银河看着对面女孩紧张煞白的小脸蛋,翻阅起了昌武所一并送过来的户籍资料。
——李图男,女,刚满十六岁,家中排行老三,有两个姐姐和两个妹妹,初中毕业后没能继续念书,目前靠打工为生。
看来那天在派出所时,她并没有说谎。
旁边的唐辞头疼地按了下眉心。
以前都是面对穷凶恶极的犯人,这还是他第一次审这么楚楚可怜的未成年小姑娘。
他有点发怵,尽量柔和着声音问:“李图男是吧,知道我们为什么叫你来吗?”
李图男绷着一张脸,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唐辞深吸口气,看来今天又是一场硬仗。
“因为你涉及到一桩文物连环失窃案!”
他们是以接受问询为借口叫来李图男,因此没让她坐上放在角落的审讯椅,而是给她搬来一把木椅。
然而小姑娘却像受到了严刑拷打似的,蜷缩在木椅上瑟瑟发抖。
唐辞有点火大,“你现在还有机会,老实交代,我们可以从宽——”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李图男勾着背,眼泪顺着苍白的脸蛋往下掉,“上回小季警官都问过我了,我真的是无辜的……对吧,小季警官?”
季银河轻轻吸了口气,将那张等在报纸上照片推过去,“那你能不能解释下,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市图书馆?”
李图男视线往照片上一落,整个人疯狂哆嗦,“……我上学时没好好学历史,想去看看……”
“好。”季银河盯着她的双眼,“我这里有你中考成绩单,历史这门课接近满分,看来你对自己要求很高啊……”
“……”李图男愣了一下才说,“不、不行吗?”
审讯室里静了两秒,唐辞食指敲了下桌面,有点不耐烦地问:“这个拎着汉东大学帆布袋的男人是谁?”
“我不认识呀……”
“李图男,你当时离他就几步远——”
“我就是不认识呀!”李图男用手捂着肚子,后背高高耸起来,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我不认识的人,你让我怎么回答嘛!”
唐辞气愤地往椅背一靠,“那行,你就在这好好想想吧,等我们找到新的证据,你就没有从宽处理的机会了!……小季,我们走!”
他把桌上的
口供本一收,准备拉上季银河离开审讯室。
小季同志却眯起眼,上下打量着李图男:“唐队,您先上去吧……麻烦帮我把叶晴叫下来。”
……叶晴?法医能过来帮上什么忙?
唐辞有点困惑,但季银河在审讯这件事上向来有鬼点子,次次都能收获意想不到的效果。
于是点点头就离开了。
审讯室里只剩下两个女生,季银河从桌后站起身,轻轻地走到李图男身边。
小姑娘面色涨红,大冬天的,房间里也没暖气,她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季银河看着李图男把胳膊横着顶在胃部下方,便担心地问,“肚子痛?”
李图男咬着嘴唇,点了下头。
“来月经了吗?”季银河关切地问。
李图男被她直白的用词吓了一跳,摇了摇头道:“我那个一直不太准,这次两个月没来了……”
“两个月?”季银河皱紧眉头,“你是不是……”
李图男睁大眼睛,“……我怎么了?”
门吱呀一响,叶晴进来了。
季银河转过身,小声地说:“还记得我们前几天在解剖室的谈话吗?”
叶晴心领神会,“就是女孩没认真接受过性教育的那个?”
“对。”季银河沉声,拉着叶晴走到李图男身边,“她肚子痛,两个月没来月经了。”
“……”叶晴眉头拧起来,蹲下轻声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李图男有点吓坏了,震惊地看着面前的两个警花,摇摇头不说话。
叶晴打量四周,“这里不行,不方便,我们带她去一楼女洗手间吧。”
“……”李图男吓坏了,“你们要带我做什么?”
季银河柔声说:“这位警察姐姐是法……学医的,我们担心你身体不舒服,带你检查一下,可以吗?”
李图男很不情愿,但肚子和某个隐秘部位实在痛得没办法了,只能为难地点了下头,被季银河和叶晴一左一右架着,走进了洗手间。
恰好这会一个人都没有,季银河把大门关上,叶晴戴上一副干净手套,轻轻地帮她做了个简单的检查。
李图男看着底裤上一滩深褐色的血,害怕地问:“我是不是得绝症了?怎么这个颜色啊……”
叶晴帮她把衣服穿好,温声问:“你有男朋友吗?”
“……”李图男低下头,“也不算吧……”
叶晴没说话,向季银河递去一个担忧的眼神。
季银河明白了,走过来问:“他对你做了你这个年纪不该做的事吗?”
“警花姐姐,我知道错了,你放我回去吧……”
李图男肩头发抖,想从洗手间里逃出去,却被小季同志有力的大长胳膊拦住了。
“不是,图男,这件事和案件无关,你知不知道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是自愿的吗?”
“我、我……我只是想向他证明我有多爱他,他就把那个硬硬的东西塞了进来……”李图男后背贴在墙上蹲了下去,呜呜咽咽地说,“我其实也很害怕……但我妈妈和姐姐都说,只要不跟男人亲嘴和睡觉,就不会有什么事……”
季银河盯着地上的小姑娘,皱紧眉头叹了口气。
……此睡觉非彼睡觉啊!
“图男,能不能告诉我,你男朋友到底是什么人?”她也蹲下身,尽量温柔地安慰她,“你很可能被对方的花言巧语骗了!他做了一些……伤害你的事。”
“我不会说的。”李图男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我很爱他,他也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都是自愿的!”
“……”
“怎么办?”叶晴担忧地问,“要告诉她真相吗?”
“我们先送她去医院吧,让医生好好给她做个检查,然后再想办法问问线索。”小季同志站起身,一脸无奈地想了想道,“——她已经十六岁了,如果她执意要保护那个男朋友,那也构不成违法犯罪。”
第48章
次日上午就是国宝失窃案的第二次案情报告会。
季银河一早局坐在桌前整理笔记,正准备出门时,电话机又响了起来。
——对面是霍宗平。消息灵通的他已经听说李图男被市局带走了,很想知道他的佛头案能不能有新的进展。
并唧唧歪歪地说自从丢了佛头就天天做噩梦,厄运缠身,要求警方一定要对他的大宝贝上心。
季银河学习程漠大哥,在他的长篇大论里果断挂了电话。
她已经把佛头案的详细资料递交给文物局了,如果东西能顺利找回来,文物局的工作人员就会上门劝说霍宗平上交国家。
因为电话的耽搁,小季同志比别人晚几分钟迈出办公室。
刚好在楼梯上听见两位从分局赶过来的民警闲聊——
“你们最近是不是挺忙的?”
“对啊,年关跟前了,盗窃案特别多。”
“唉,大家都不容易,但现在全江潭老百姓都盯着国宝呢,咱们还是得尽一份力。”
“可不嘛……对了,上月四里河金桥宾馆有辆奥拓被偷了,那案子是不是从你们分局转过来了?”
“是啊,金桥宾馆就在昌武县和市区交界点上,两边的领导都不想管,要不怎么会耽搁这么久——”
季银河搭在楼梯扶手上,轻轻眯起眼睛。
……奥拓?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江潭路面上跑的大多数奥拓都是白车,而且金桥宾馆正是昌武县到江潭市区的必经之地——
小伍他们带着交警发动人海战术,一直在查案发当晚环卫工见到的白色小轿车,把周边符合条件的连车带人都排查了一遍。
可这么多天过去了,一点新的进展都没有。
前段时间唐辞也说过,最近有几桩盗车的案子。
难道案犯当晚开的,就是这辆被偷的奥拓?
小季同志撒丫子跑进会议室,把情况向饶局汇报了一遍。
饶正好端着大茶缸徐徐抿了一口,当即拿了主意。
“这样吧,既然有了苗头,今天这个总结会的内容回头让唐辞给你转达,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带几个人,叫上当时承办这个案子的民警,去一趟金桥宾馆!”
*
“……警官,这是那个人的登记信息,叫宋阿雷。”
金桥宾馆大堂里,经理从桌子上拿出一本登记簿,翻到当时的页面,指着那个红笔圈出来的名字给季银河看。
“宋阿雷,男……就记这点内容啊?”
小季警官有点傻眼。
经理解释:“这个……有些人他比较注重隐私,我们也不好拉着多问吗?”
“好吧……”季银河把登记簿翻了翻,“他一个人来的?”
承办案件的民警说:“这个我们也问了,就一个人。”
“对,当时汉东机电公司的伏主任也住在我们宾馆长期包房,这个宋阿雷跟我们打听了好多次伏主任的房间号!”经理绘声绘色地说,“我们当然不能说呀!他就在大堂蹲点,硬生生把人给截了!”
民警解释:“宋阿雷想跟这位伏主任谈购车事宜。”
“普通人买车,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吗?”季银河一瞬不解,但很快就想明白了,“他要订购一大批车?”
民警点了点头。
季银河眉尖微蹙。
可这么一来,就不符合案犯的情况了呀……
“您说得没错,但这事儿,可没成呐!”经理一摊手道,“宋阿雷和伏主任聊完第二天,他就想试试车……恰好伏主任开来一辆奥拓,就停在宾馆外面,那个宋同志拿上钥匙就直接把车给开走了,伏主任左等右等,也没见人回来,这就让我们找民警同志报案嘛!”
民警补充:“对,我们搜查了宋阿雷的房间,里面什么都没有,收拾得干干净净,连个指纹都没留下,一看就是奔着偷车来的。”
季银河抓住重点,“那辆车是白色的吗?”
经理点了点头,“就可惜满大街都是白色奥拓,咱也不知道那辆是伏主任的!对了,这是那台车的车牌号!”
季银河赶紧把号码抄了下来,然后拿出李图男的照片,“这个小姑娘,见过吗?”
经理和民警双双摇头。“没有!”
“不过……”经理举起一根食指,“我记得宋阿雷有天出门时背了个汉东大学的包,你们说,他家属会不会是大学老师呀?”
*
“……案犯使用了化名,独自前来,没留指纹,具备相当厉害的反侦察意识,再加上相同的斜挎包,这个人和博物馆的盗贼侧写上高度重合。”
局长办公室里,季银河将手里的笔记本撕下一页,放在饶正好面前的桌上,搓了搓手道:
“饶局,这是宾馆经理和机电公司那边提供的宋阿雷体貌特征——我之前听陆老师说,省厅有些专家可以根据描述对嫌疑人进行模拟画像,咱们能不能请人来……帮帮忙呀?”
饶正好难得揶揄地笑了一声,“想找陆老师帮忙了呀?”
“不是不是,我说的是省厅专家。”季银河义正言辞地摆摆手,“哪位都行!”
“这案子我前几天跟小陆说了,他刚从霞州回来,又被差到乌港……这省厅也真是的,难得有这么一位青年才俊,硬是把人当驴使唤,都不给歇口气……”饶正好像是帮陆铮解释似的,说了一长串,慢悠悠品着茶道,“既然你说哪位都行,那我就让省厅随便帮忙看看了啊!”
“行!”小季同志狗腿地拎来水瓶帮忙添开水。
饶局惬意地往椅背一靠,“不过这个画像呢,现在也只能做个参考,很难精准定位,咱们也不能过度依赖,再说这个宋阿雷是不是盗窃国宝的人,现在也不能下定论。”
“明白明白!”
“嗯,那你忙去吧,刚才唐辞打电话过来,医院那边说李图男可以出院了。”
“出院了?”季银河水瓶往地上一丢,拉上叶晴就出了市局,跨上摩托直奔医院。
李图男坐在一楼缴费处,看见两位警花,惴惴不安地站了起来。
“季警官,我……”
季银河看了眼就明白了,小姑娘手头没钱,这两天家里也没人来看过她,正在担心医院费用问题。
她二话没说,走到缴费窗口前,拿出了自己的钱包,帮她把钱付了。
后面的李图男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低声说:“季警官,谢谢您……”
另一边,叶晴向医生出示证件,询问了大概病情。
季银河顾不上李图男的感谢,小跑过去问:“是我们猜想的那样吗?”
叶晴没说话,点点头。
“……”季银河回头看了小姑娘一眼,把护士递来的药塞到她手里,“按时吃药,那个人别再接触了,还有……如果你有什么话想告诉我,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李图男撇着嘴,低下头抱着药盒离开了。
叶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低声问:“银河,你觉得她的男朋友会是我们要找的盗宝贼吗?”
“不好说。”季银河沉沉叹了口气,“不过我刚才给小伍BP机留了代码,让他盯着李图男的去向,如果那个人还有点良心的话,应该会来关心她吧……”
叶晴唏嘘地拍了拍小姐妹的肩头。
*
第二天,省厅专家就把模拟画像给传真过来了。
虽然画像看上去非常模棱两可,不过在指挥部一声令下,唐辞程漠带着十几名民警不顾严寒,当天就贴满了江潭的大街小巷。
市中心梨花路,萧瑟的冬风夹带几粒雪籽,吹下电线杆上还没有粘牢的画像。
纸页飘落在地,被无数行人踩了又踩。
直到一个胡子拉碴戴□□镜梳大波浪头的男人路过,弯腰将它捡了起来,吹去上面的灰尘和雪泥。
男人看着上面的画像,吹了声口哨。
然后将纸页一揉,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大步流星地走向不远处的一个烤红薯小摊。
“俩红薯,要现烤的啊!”
捂着肚子坐在炉后的李图男站起身,看见对方,愣了几秒。
“你、你怎么还没走?警察他们又找我了……”
“知道你没出卖我。”男人笑了声,“那画像看起来跟路上随便哪个男人都差不多,肯定不是你跟警察说的。”
“……”李图男低下头,拿起火钳子捡红薯,“我前两天肚子痛,是警察送我去医院的,我、我好像怀了……”
“你啊,也太矫情了点,年纪轻轻小毛小病的,吃点药不就行了么!”男人没好气地说,“动作快点,我要走了。”
李图男委屈地掉眼泪,“你不是说做完那件事后就带我走吗?”
“哭什么!”男人拿出钱包,往摊位上丢了一块钱,“等这段时间风头过去了,我就回来接你!”
说完拿起油纸包的红薯,就要离开。
“能先给我点钱吗?”李图男急了,“我真的有要紧事!”
男人没回答,只是四下一望,“靠,有条子!”
他不顾李图男在后面的喊叫,戴好墨镜,脚步飞快地汇入了茫茫人海之中。
斜对面的大街上,小伍带着两个民警走过来,“李同志,你刚才怎么了?”
“没、没什么……”李图男在呵出的一团雾气里抹了抹眼睛,“有人想吃白食……”
“是吗?这不是有一块钱吗?”小伍怀疑地转头看了一圈。
但路上行人匆匆,根本没有哪个人长得和画像上一样。
“行吧。”小伍收回视线,从包里摸出几张钞票,“小季姐让我给你的,说你身体不好,这么大冷天还是回家吧。”
“啊?”李图男数了数,惊讶地抬起头,“三、三百块……”
“小季姐说她借你的,相信你以后一定有机会改邪……不是,还钱。”小伍笑眯眯地把季银河写给他的剧本台词重复一遍。
第49章
同一时刻,市局这边,一队正把注意力都放在追查宋阿雷和白色奥拓上。
但是刚从交警大队回来的程漠却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三天前,一台白色奥拓突然被停在市郊的报废厂门口,连厂工不知道车主是谁,只好把它当送上门的废品给压扁了!
程漠立刻联系机电公司的伏主任亲自去认领——果然,这台已经扁了的废铜烂铁就是他的车!
这个案犯次次都领先他们一步,案件又一次陷入僵局,整个专案组的士气都因此低了不少。
就连控制着自己不发脾气的唐辞都忍不住恼怒地往墙上锤了一拳,被尚且淡定的饶局拉出去抽烟解闷。
办公室里,季银河站在大黑板前,清空脑中的繁杂思绪,将之前的侧写画像和专案组这段时间摸排到的线索又比对了一遍。
史筠队长和文物局那边在古玩市场上并没有发现任何交易线索。
这让她愈发觉得对方是冲着文物本身来的,或许对这种文化有别样的依恋。
外面又飘起大雪,小季同志琢磨着要不要跟江潭本地的历史协会沟通一下,小伍同志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冲了进来。
“冻死我了,累死我了!”他拿了张皱巴巴的粉色草纸,大声地擤了把鼻涕,“我可是专门跑回来的!”
当了这么久队友,季银河一眼看出这憨憨发现了什么。
“有线索?”
“我也不大确定,算有吧……”小伍往煤球炉边蹲着烤手,“李图男今天情绪不大对劲,好像哭了似的,红薯没卖完就急匆匆地走了,她是不是身体还不舒服啊?”
季银河皱起眉头,“她今天见过什么人吗?”
“长画像那样的……没有。”小伍若有所思,“不过我刚带人过去那会,她跟一个长胡子戴墨镜的男的说了好久,好像还发生了一点争执……不过李图男说,那人想吃白食来着……”
“长胡子戴墨镜!”季银河睁大双眼,猛地从黑板前转过身,“时间过去多久了?”
“四、四五个小时吧,怎么了?这个人长得一点都不像画像,也没背汉东大学的包呀!”
“天气阴成这样,正常人谁会戴墨镜?”季银河拔起长腿就往饶局办公室狂奔,“肯定是嫌疑人的伪装啊!”
“啊——”后知后觉的小伍拍了下脑门。
饶正好和唐辞这会刚好从天台上走下来。
季银河把情况说完,局长和队长立刻默契地拿出决定——
立刻协同交警,以李图男摆摊的市中心为原形,在方圆进行搜捕!
只可惜时间已经过去了四五个小时,如果宋阿雷逃得快的话,说不定已经离开江潭了!
“饶局,我去找李图男。”季银河站在一片光带里,看着两位领导仰起头,“我和叶晴去双墩镇找李图男,我有预感,她现在已经动摇了,我一定能劝她说出更多证据!”
“可现在人手不足……”
“李图男能开口吗……”
饶正好和唐辞还有点犹豫,一道果断的女声在背后响起,
“——我相信小季同志!”
史筠穿着飒爽的制服,笑眯眯地看着季银河道:“雪天路滑,我送你和小叶过去!”
*
双墩镇。
雪细细密密地下了一天,这会总算停了,破砖房从昨晚就开始漏水,李图男缩在家里唯一的炕上,弯着腰去够地上的水桶,让它离漏水的屋顶更近一点。
大姐拿着一捆稻草从门外走进来,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回家就往床上一躺,什么忙都不帮!”
“姐。”李图男吸吸鼻子,“我肚子痛。”
“来那个了?厨房炉子上还有半缸热水,你去喝了吧,喝完出来看着你小妹!”
李图男低着头,“我知道了。”
她从炕上下来,蜷缩着喝了口水,然后抱起没鞋子穿的妹妹,心疼地将她冻伤的小脚抱进怀里。
“三姐,别哭了。”小妹小声地说,“快过年了,爸爸妈妈就要回来了。”
……是啊,他们过年就回来了。李图男心虚地垂下眼,她和阿雷哥的事,还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年关。
大姐拎着盆走进来,顺手拎起了掉在地上的棉袄。
“老三,你衣服口袋里怎么还有药?……你不会还在跟那个老男人见面吧?”
“他、他不是老男人!”李图男急了,忍着腹痛冲上去把衣服抢下来,“你干什么翻我的东西!”
“我怎么不能看了?爸妈临走前一再嘱咐我照顾好你们……你今年才十六岁,知道什么轻重好坏!”
“阿雷哥不是坏人!”
“……”大姐神色凝重地问她,“之前我和你二姐怎么跟你说的,你都忘了吗?……你们不会睡了吧?”
要是之前大姐这么问,李图男一定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没有跟宋阿雷睡觉。
但是自从那天在医院,小季警官和小叶法医跟她科普了“睡觉”背后的含义后,李图男不敢回答了。
她心虚地低下头,给妹妹搓小脚,“你们说的我没忘……”
“那你到底怎么回事,还去医院看妇科!”大姐怒道,“老三,你要是小小年纪搞个大肚子,以后连婆家都找不到!”
李图男被姐姐的怒吼吓得直掉泪,“那还不是怪你们什么都没说明白,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阿雷哥对我很真心!”
“……”大姐火气蹭得下冒了上来,顺手拾起窗边的笤帚,往李图男后背打去。
“大姐、三姐,你们不要打架啊!”小妹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嘭——!”
半掩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一阵寒风夹杂着雪粒吹了进来。
李图男和大姐小妹齐齐向外望去,门口是三名警花穿着警服的挺拔身影。
“市局刑侦四队,史筠。”史队拿出证件,“这两个是我的同事,季银河、叶晴。”
大姐讷讷地放下笤帚,“警官,你们来做什么呀……我们家老三在外面惹事了吗?”
史筠只笑着说:“我们只是来问一些情况,正好外面雪停了,咱们出去借一步说话吧。”
大姐半信半疑地看了李图男一眼,跟在史筠身后出了门。
季银河和叶晴连忙一个抱起李家小妹,一个扶着李图男回到炕上。
“你这两天身体还好吧?”季银河问,“药都按时吃了吗?”
“吃了。”李图男委屈地撇撇嘴,“小季警官,谢谢你借给我的钱,我会想办法尽快还给你的。”
“这些以后再说。”季银河语气平静地问,“你今天摆摊时见到他了,对不对?”
“……”少女垂下脑袋,不敢说话。
“你不说也没关系,我们现在已经派人去追捕了。”季银河说,“我只是很好奇,如果他真有这么爱你,又赶在离开江潭前来见你一面,为什么没带你一起走呢?”
“他有苦衷的,他——!”李图男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不该说的话,惊慌地捂住嘴。
季银河却没有揪住这点问下去,而是轻声道:“你告诉他你的身体情况了吗?你肚子里孩子再过几个月就会显怀了,要还是留,总得拿个主意。”
李图男脸色煞白,还好叶晴及时捂住了小妹的耳朵,她什么都没听见。
“图男,我掰开跟你说吧,如果他还有点良心,回来找你,你们就得带着这个孩子亡命天涯,一旦被抓,孩子就会彻底失去父母。”季银河怕把她吓坏,尽量把语气放柔和,“如果他连良心都没有,你就只能苦苦坚守,被家人赶出去,独自把孩子抚养长大……你有考虑过这些吗?”
“……那两个情况都不好,我能有什么办法啊!”
“有。”
季银河紧紧攥住她的手,“我们已经查明了——博物馆国宝失窃当夜,你并没有进展厅,而是在外面放风,而且你现在还不到十八岁,又是孕妇,检察院会从宽量刑的……只要你想,就还有机会读书学习,出来之后堂堂正正做个人。”
李图男怔怔地盯着她。
和宋阿雷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跑马灯一样从她眼前闪过。
季银河也没有说话,她知道李图男这个时候身心都受到刺激,如果急着逼她做决定,可能会起到相反的效果。
破砖房里安静了片刻,直到李小妹哇一声大哭,将李图男从怔愣中唤醒。
“……小季警官,小叶法医。”她慢慢地往外吐字,“你说的是真的吗?我……我把实情都说了,我和我的孩子还可以过上好生活?”
“是的。”季银河将温暖的掌心贴紧她指尖,“而且你现在说了,就是警方的证人,法官会藉此酌情考量的。”
“……好!”她肩膀颤抖着说,“我相信你们,我说!”
*
市局审讯室。
第二次坐进这间房,可能对面是小季警官的缘故,李图男感觉没那么害怕了。
她捧着叶晴为她准备的热水,小口小口喝着,轻轻讲述她和宋阿雷相识的经过。
两年前,她在镇上念书,因为“图男”这个名字,总被班里的男同学欺负。
那也是一个下着雪的冬夜,宋阿雷骑着摩托车,像个港片里英雄在路边停下,将欺负她的男生全部赶走。
在他的保驾护航下,她得以安安心心读书,完成中考。
李图男捧着成绩单和毕业证,本以为能去县里读高中,没想到父母帮她做了决定——
“老三啊,家里五个女儿,实在养不过来,现在花城厂子多,我和你妈打算南下打工,你呢,就跟你两个姐姐一样,别念书了,去城里找点活干……反正花钱供你读书出来,不还是得给别人家做媳妇!”
就这样,十五岁的李图男起早贪黑,冬天卖红薯,夏天卖冰棍。
在这段灰暗的岁月里,宋阿雷的出现像来自地狱的一道烛火,照亮了她小小的世界。
——直到她发现他整日流连于双墩镇,是为了盗取河对岸清朝古墓里的文物。
“阿雷哥,你说这个砚台,是你从那个墓里偷出来的?”
“是啊。”宋阿雷无所谓地说,“不过我要纠正你一个词,这不是偷,这些东西本来就是我家的!”
……
“——什么叫本来就是他家的?”
唐辞把桌面重重一拍,“那是国家文物!”
李图男委屈地说:“阿雷哥他也很可怜,他说他祖上是明代的江
潭大富商,后来没落了,家里的东西才流落在外……他只是把本属于他家的东西拿回来而已……”
“……”唐辞被气得笑出了声。
旁边的季银河适时接过话:“你是怎么帮他的?”
李图男抹了抹下巴上的泪,“我也不是法盲,我知道这事要吃枪子……所以之前几次,我都是站在不远处放风的,阿雷哥出手很阔绰,事成之后会给我一笔钱,就是上次偷佛头麻烦了点,霍宗平家的院子很难进,他让我陪他一起,再加上当时我们已经……,我已经把他当成我一辈子的男人,就跟他一起挖佛头了。”
“所以你后来又出现在霍家菜地,是为了什么?”
“他送过我一个发夹,粉色的,上面有草莓的图案。”李图男轻叹了口气,“那天回来之后,我发现发夹掉了,怕丢在现场,让那个嘴贱的老头发现,就想找回来……没想到还是被他抓住了。”
季银河:“……”
佛头失窃案总算弄明白了,“那你们怎么想到去偷博物馆呢?”
“那个明清生活展里有好几件展品都是阿雷哥的祖传至宝。”李图男低着头,“阿雷哥说把那些都拿回来,他就会带我一起离开江潭。”
“……”小季同志为李图男的恋爱脑叹了口气。
“说说博物馆案发当夜吧。”唐辞掐了掐眉心,“你们之前一共踩点三次,对吗?”
李图男点点头,“最后一次,就是我们动手的前一天,我看见小季警官和小叶法医,很害怕,就直接跑了……但当天夜里阿雷哥开着一辆车来找我帮忙,我想也不是第一次陪他偷文物了,就答应了……不过,博物馆在我心中是很严肃的地方,所以当时我没进去,和他一起把警报器遮住后,就一直蹲在外面放风。”
这和专案组查出的物证对上了,季银河呼了口气,“他现在人呢?还有他偷的东西呢?”
“……我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现在回想,其实很多时候,他都没有和我说实话。”李图男抽噎着说,“小季警官,我把知道的一切都说了,我想,他现在可能已经抛下我,逃出城了——”
*
局长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个不停。
季银河走进去的时候,看见饶正好一脸严肃地对着话筒说:“和京州、邓州的兄弟单位联系!就算他能逃出江潭,也不能从汉东逃出去!”
他砰的一声挂了电话,眉头拧得风雨欲来。
季银河小心翼翼问:“局长,交警同志那边没消息?”
“嗯,现在出城的路太多,案犯又进行了伪装,只怕短期内,我们是没办法把他抓住了。”
季银河的视线落在外面融化的雪泥上,沉着张口道:
“饶局,我有个主意,就是……”
“说吧,只要能把人抓回来,我可以让专案组全体成员配合你。”
“恐怕还不够。”太阳从云层深处探出头来,在季银河眼底投下一点金色的碎光,“还得请考古所、霍宗平和我妈帮个忙。”
第50章
一天后。
华水县位处汉东与邻省的交界,年关将近,城关镇里满是打工归来的游子。
镇中心的牛肉汤店里人头攒动,热腾腾的白汽从后厨大锅里冒了出来,飘向整间店面。
“老板,你这牛肉不行啊!”一个客人端着汤碗抱怨道,“冻肉吧!人家江潭的连姐小吃店全都用鲜肉,隔夜的都没有。”
老板脾气挺好,“我这小生意,不能跟连老板比……我自己还想去江潭饱饱口福呢!”
大堂内响起一阵轰然大笑,角落里埋头吃面的男人听见“江潭”两个字,耳廓动了动。
有两个客人便聊起来:“你们听说连姐小吃店的背景故事没?”
“什么,快说说!”
“人家那么会做菜,是因为祖上就是御厨!世袭的那种!”
“对对,上次那个博物馆失窃案不是丢了一支烛台吗?听说那玩意是成双成对的,另一支就在连家祖坟里!”
“那可不是一般人家!难怪这么多人找她开分店,人家眼皮都不抬一下呢!”
缩在角落里的宋阿雷轻轻放下筷子,凝神听他们说话。
“哎,这连翘是哪儿人啊?”
“山南镇!那地方可是风水宝地!”那客人一摆手,“那边有个姓霍的老头,总说自己在山上捡到大宝贝,还记得不?底下还有一片乱葬岗呢,你说这种地方怎么能镇得住那么多阴祟,当然还是因为风水纯阳啊!”
“……靠,转过年我也不去南方打工了,我不如去江潭挖宝!”
宋阿雷连面都没吃完,往桌上扔下几枚硬币,倏然站起身,消失在大街的茫茫人海之中。
*
“吱呀——”
江潭市城中村,某个不起眼小屋的门被推开了。
宋阿雷抖了抖身上的雪粒,走进屋内,依次摘下脑袋上毛线帽,脸上的棉布口罩和黏在眼角上的假大痦子。
还好他有这些装扮,进城路上那么多警察,没有一个人对他产生怀疑。
“一群蠢货。”宋阿雷摇头嘲笑了一声,洗干净手和脸,换了身衣服,打开他的卧室。
这里被他布置成了古色古香的模样,宛如某个古代贵族的寝宫。
虽然枣木色的拔步床和衣柜里的汉服都是他找人做的,但桌面上的文房四宝,五斗柜上的茶具香炉,却都是货真价实的明器。
宋阿雷拿起一盒火柴,走向墙角的佛龛,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
佛龛上供奉着的赫然那枚精致的石造佛头,旁边则立着那支铜仙烛台。
他把点燃的蜡烛放过去,一点莹莹的火光,从招财仙女手中宝瓶里透了出来。
“佛祖在上,保佑我老宋家早日恢复昔日荣光,保佑我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把另一支烛台找回来!”
宋阿雷拜了三拜,又上了柱香,才从佛龛前离开。
*
小寒夜的月光像冻住了一样,照在山南镇一片荒山头上。
宋阿雷蹲在一片林子里,用棉袄袖口抹了抹嘴边的油渍,抄起手电筒往那边一照——
视线前方的那个微微隆起的墓,据说就是连姐小吃店老板家的祖坟。
远远望过去,泥土带着新鲜的气味,像是刚翻修过。
难怪能找出第二支铜仙烛台。
他已经在这蹲了半个小时了,做了万全的准备,万一有警察埋伏在这里,第一时间就能撤走!
还好这里一点有人经过的迹象都没有,如今已到凌晨,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宋阿雷从脚下的包里拿出洛阳铲,蹑手蹑脚地靠近那块簇新的碑。
“咔嚓”一声,往下一铲。
土被冻实了,微微有些硬……也不知道挖了多久,宋阿雷直起身,擦了擦额上的汗。
一条直通墓碑下方的地道就被他慢慢挖了出来。
宋阿雷把洛阳铲一扔,抓着手电筒照过去,看见底下是一块坚实的木板。
——这一定就是棺材了!
好东西一般都会被墓主人贴身保管,宋阿雷惊喜地搓了搓手,叼着手电筒往下跳。
地道不深,但也高过头顶,他在棺材侧面的背板上找了块棱角,拿起背在身后锯子抵上去来回拉扯。
“吱吱”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惊悚。
宋阿雷却咧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他的烛台,他老宋家的烛台,很快就能拿到手了!
就在这时——
“咯咯咯咯!”
背后竟忽然传来一道诡异的笑声!
宋阿雷手一颤,停下动作,转过头向洞口上方张望,大声问:“谁?!”
夜用空旷的回声回答他:“谁——谁——谁——”
宋阿雷愣住几秒,深吸口气,还好那道笑声并没有再响起。
他掂了掂手上的锯子,继续刚才的动作。
片刻后,那块背板终于被拆下来了,露出里面黑洞洞的一片。
手电筒的光一照,一点铜金色就从眼前闪过!
“太好了,我的烛台,我的——”
宋阿雷惊喜地将手探入棺材中,以至于他没发现,这台棺材里并没有冒出臭味,所谓的“尸骨”,也不过是一团被草席裹住的破布团子。
“咯咯咯咯!”
诡异的笑又一次在身后响起!而且那声音更大了,仿佛离他越来越近,伴随着毛骨悚然的、说不上来的声响,让他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宋阿雷将来不及看的烛台塞进包里,转过身盯着声音的来源大喊:“谁在那里!”
无人回答,但一种不好的预感从脚底慢慢升起,不管那边是人是鬼,都得赶紧逃!
他把身子转回来,朝着相反的方向,一个箭步迈了出去——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带着几名穿制服的警察,轰然从树丛中跳了出来!
“宋阿雷!”唐辞肃杀的声音在暗夜中响起。
“——你被捕了!”
……
十分钟后。
刺眼的车灯倏地亮起,将周遭照得一片通明。
小伍把宋阿雷手铐挂好,从他包里掏出铜仙烛台,笑嘻嘻晃了晃,“人证物证俱全,你这回可跑不掉了哟。”
“……”
宋阿雷盯着他手中铜金色的事物,这才发现这个烛台竟然是个非常劣质的伪造品。
“……假的?”
“对啊,都是假的,烛台只有一支,墓也是假的,连老板压根不是本地人……不过你这性子也是够急的,消息才放出去两天,哥们几个都做好了在这荒林里住上十天半个月的准备,你竟然这么快就送上门了!”
“……你们警察诈我?”宋阿雷不敢置信地转过头,“那刚才是什么声音?”
——当然是五折叠里的恐怖片音效啦!
藏在大树后面的季银河早就趁大家没注意,把视频关了五折叠收好。
然后揣起手,笑眯眯地走了出来。
“……”宋阿雷瞪大眼,“竟然是个人?”
“行了!”唐辞居高临下地俯视道,“收网!回市局!”
*
市局动作很快,赶在记者报道之前,当夜就对宋阿雷城中村的房子进行了搜查。
天明时分,江潭长达十年失窃案中的文物悉数被警方追回。
而博物馆的招财仙女铜烛台和霍宗平的大宝贝佛头也终于找到了下落。
在铁的事实面前,宋阿雷没怎么抵抗,就老老实实地认了罪。
……
不过这一次,季银河却没有参加审讯。
距离大比武只剩下短短两天了。
小季同志正站在武装部的靶场上,举着枪联系射击精度。
从一开始的十五发弹孔有一半都在8环之外,到现在已经能接近满环,她可谓是进步飞速。
连唐辞都开玩笑说小季同志说不定是个奥运会种子选手。
但比赛却没那么简单,选手还要越过一道人字高板障碍,跑到射击区的12个目标靶进行射击。
耗费体力不说,每个目标靶的射击距离还不相同,非常考验经验和临场判断。
“砰、砰、砰——”
季银河射出最后三发子弹,拿回靶纸,看着上面还不是满环的成绩呼出口气。
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接下来就听天命吧!
小季同志回到办公室,正好看见专案组的同志们抱着这些天一起奋战的办公用品陆续撤走。
而他们找回来的文物,则都会被移交给文物部门。
季银河舒心地叹了口气,还以为这个案子可以彻底办结了。
没想到又一次接到了霍宗平的电话。
“小季警官啊,我的大宝贝,你什么时候给我送回来啊?”
季银河余光一瞥,正好看见一位民警小心翼翼地将佛头放进木盒里。
“佛头将会和其他文物一起,一并送往考古所。”
霍宗平大怒,“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那可是我亲手从山上捡回来的,我又没挖人坟墓,凭什么不能还给我啊?”
季银河掐了下眉心,“霍同志,文物上交是法定的义务,如果捡到文物不上交,则属于违法行为,而且佛头属于雕塑构件,更不允许私藏。”
“……你们警察出尔反尔,我要告你们!”
“您尽管去。”季银河冷静淡定地回答,“建议您去之前先翻翻《文物保护法》。”
“你——!”
“咔哒”一声,季银河已经爽快地挂断了电话。
旁边的桌上,小伍从书堆里抬起头来,露出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小季姐,我终于把你制定的最后一轮计划复习完了……”
季银河走过去翻了翻笔记,随手提了两个问题。
小伍也全都成功答上来了。
“行了,咱们明天去省厅的路上见吧。”季银河拍了拍手,蹦蹦跳跳地拎起挂在椅背上的包。
“才四点呢,这么早就走了?”小伍剥着橘子问,“不跟老唐再练把格斗?”
“我还有正事要办。”小季警官从炉子上顺了几个橘子,出门左转找叶晴去了。
两位警花的正事,就是去少管所看望李图男。
听说宋阿雷是因为回来偷第二支烛台才被警方抓获后,小姑娘恨恨地往地上唾了一口。
“我现在才看明白,他就是个寡情薄意的坏蛋!”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过我想好了,这个孩子我还是打算生下来,就当没有爹好了,反正我在这儿可以读书学习,还能做点活挣钱,争取减刑……等出去以后,我想参加高考、读大学,靠自己的能力从双墩镇走出去!”
季银河和叶晴对视一眼,笑了笑,从桌下搬出厚厚一摞书。
“整个高中的教材我们都给你搬来了!”
李图男睁大眼,“哇!”
叶晴笑着问:“读完书之后想做什么呀?千万别回去卖红薯啦!”
“那当然。”小姑娘抿抿唇,“我也想像你们,还有那个史队长一样,成为厉害的大人!……对了小季警官,你是为什么想当警察的呀?”
“唔,这个嘛……”季银河轻轻抿起唇,“当然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不被坏人侵害呀!”
她嘴上这么说着,耳边却好似回响起两个女孩欢快的笑声。
一道扎双麻花辫的文静脸庞忽地在心头浮起。
*
第二日就要奔赴京州参加大比武,在市局碰面后,唐辞开上了那台大吉普,五个人满满当当地出发了。
京州与江潭其实立得不远,跨过清漪江后,顺着国道开三小时就能进入城区。
小季同志上次来京州,还是十多年前跟着老季连翘过来旅游。
作为汉东省省会,这儿可比江潭繁华多了,马路也宽广多了。
唐辞说:“咱们这几天就住在省厅宿舍,大家别乱跑,如果晚上要出门,一定提前报备!”
众人:“好!”
小伍兴高采烈地四下张望,“哇,市中心竟然有好大一个湖!”“哇,那条街上好多美食,小季姐要不让连老板过来开分店吧!”“妈呀这里的公交车是双层的诶!”
季银河目不转睛盯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样的大城市里,一定隐藏着很多坏人和恶行吧!
程漠则轻声问叶晴,“刚才路过的那家百货商场比江潭大,你想去逛逛吗?晚上我们可以吃顿西餐。”
“……”车厢内忽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屏气凝神,静静听这对小情侣说话。
叶晴害羞得不行,低下头,“回头再说吧,比赛要紧!”
……
二十分钟后。
深冬的淡金色暮霭洒遍宿舍楼前的小广场,一楼门卫那里架了个棚子,示意所有市局的参赛队伍过来签到。
唐辞停好车,步履匆匆走过去,
和邓州市局重案大队的队长聊起了天。
程漠和小伍则忙着搬大家的行李。
季银河也从车上跳下来,下意识仰望不远处的省厅。
高耸的办公大楼上,挂着威严的国徽,红旗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
小季同志深深吸了口气。
——那可是她的心之所向呀!
就在这时,一道慵懒清朗、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听说你破了件大案,恭喜呀,季银河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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