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严打小组将炸鸡店前后搜了个遍,可惜连一个人影都没发现。


    赵卓群想将搜索范围扩大到整条港岳路,但是季银河在后院转了转,指着路灯映照下长长的尘土印迹提出看法:


    “赵队,这个看起来有点像车辙,而且大家昨天来勘察时,我记得很清楚,这家炸鸡店后停着一辆小车,应当是用来运送货物的。”


    谭丽看了眼手表,接话道:“嗯,要是案犯带着管野开车逃走,现在都能出方圆十公里了,地毯式搜寻不现实。”


    “……”


    大家都没说话,那根被炸成焦黑色的手指给所有人心头都笼上了一层阴影。


    ——管野到底被带到哪里去了?有没有受到更重的伤害?


    “让吕小燕和陆铮带技术过来做检查。”最后谭丽拿了个主意,“硬仗还在后面,没必要浪费时间人力硬拼。”


    外面的夜黑透了,大伙儿就全都留在鸡架店等待消息。


    法医和痕检团队很快赶到现场,听说管野可能受伤时,大家神色都十分严肃。


    他们面对的,可是一个敢对警察下手的残暴之徒啊!


    季银河坐在楼梯上发呆,看着陆铮挺拔散漫的身影在楼下晃来晃去。


    少顷,他拿着一瓶水过来,往她眼前一放。


    季银河回过神来,抿抿自己干涸开裂的唇瓣,才想起从半夜出任务到现在,一口水都没有喝。


    “谢谢。”她绷紧的脸上拉出一个笑,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冰凉清甜的水流入喉咙,连焦灼都跟着减少了许多。


    “没事。”陆铮也笑了一声,重新带好手套,进行下一块区域的物证勘察工作。


    片刻后,吕小燕把大家叫了出来,告知初步检查结果。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吕主任推推眼镜,教导主任般严肃的脸上扬起一个笑,“想先听哪一个?”


    “……”谭丽有点无语,“好消息吧。”


    “这截手指已经被炸焦了,管野从进门到失踪只有十五分钟,对吧?那不大可能炸成这样。”吕小燕沉声道,“恰好我今晚正在做你们清早送过来的泔水桶男尸尸检,他缺了一根手指,我先前寻思着可能被狗给吃了,不过这么看来,油炸手指或许属于那位男性死者……具体我回去还得再做检验。”


    听说手指不是管野的,大家都跟着松了口气。


    季银河抓紧问:“那坏消息呢?”


    吕小燕看了她一眼,“血是真的人血,很新鲜,和管野在省厅登记的血型一致……他应该受伤了,不过出血量不大,应该不致命。”


    “不致命也得尽快把人找出来!”谭丽目色冷凝地说,“只怕犯人知道他是警察后,会……”


    “……”


    大家一片沉默,都明白谭丽没说出来的话意味着什么。


    一个杀人犯在不清楚自己已经暴露的情况下,还有可能对普通人网开一面——但万一发觉对方是上门查案的警察,这个身份只会令他更加恼羞成怒,直接痛下杀手!


    “可是去哪找呢?”孙高歌弱弱地发问了。


    谭丽想了两秒,“高歌,你跟我去工商登记所,询问这家店的老板姓甚名谁。陆老师、吕主任,请你们尽快采集指纹比对,老赵小季,你们在附近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问出线索。”


    大家都应声散去了,小季同志却拉住了赵卓群和谭丽,低声说:“虽然案犯吃住都在店里,但我直觉他……可能还有一个固定的去处。”


    赵卓群正眉头一皱,却听见谭丽淡声问:“说说看。”


    “我母亲是开饭店的。”季银河提到连翘,不自觉自豪地扬起下巴,“像这种只售卖炸鸡架的店铺,必定有一直供货的养鸡场……说不定就是自家开的!”


    谭丽点了下头,“有几分道理,但是京州这么大,一个小小养鸡场,上哪儿找呢?”


    “可以让我给我妈打个电话吗?”季银河视线落在谭丽腰间的大哥大上。


    赵卓群打断道:“小季,我知道你是好心,可你家都不是京州的,能知道什么?现在时间紧迫,不能浪费啊。”


    谭丽却叉着腰,在原地踱了两步,将大哥大摘了下来,递到季银河手上。


    “两分钟。”她比了个手势,“给你两分钟,问不到就按老赵说的办。”


    “好嘞!”小季同志一秒都不敢耽搁,飞快拨下家里号码。


    大概因为她中午说过结束任务后会给家里报平安,连女士和老季都没有睡,电话响了一秒,就被立刻接了起来。


    “妈,是我,有事问你。”季银河把情况飞快地说了一遍,掐着时间问,“京州有这种给鸡架店供货的屠宰场吗?”


    连女士冷静回答:“有,据我所知,都在城南榆山镇一带,你说的这个店,需求量大吗?”


    “大。”季银河回想白天港岳路上人来人往的繁花景象,“就开在美食街上。”


    连翘“唔”了声,“店里应该还有运送生鸡架的包装吧,有什么特点?”


    季银河张望了一圈,“泡沫箱,上面还贴了红色的纸……我看看,没有字。”


    她有点失望,大哥大那端的连女士却淡定地报出两个挨得很近的地址。


    “我之前去京州实地考察过养鸡场,你说的那种包装,只有这两家养鸡场用,具体是谁,我就真记不清了——”


    “没关系,不重要,谢谢妈妈!”


    提前三十秒打完电话的季银河赶紧把结果报告给谭丽,女警督一脸正气地下指令:“既然如此,我们就分头去这两家养鸡场,把小管同志平平安安地带出来!”


    *


    麻绳的毛刺碰到了胳膊上的伤口,一阵尖利的刺痛,让管野从昏睡中醒来。


    他身处的空间没有开灯,温度很低,空气中飘着说不清的家禽臭味,他感觉自己躺在一块坚硬的事物上,像沉在无边无际的冰海里,周边是望不见底的黑暗。


    几步之外,手电筒打出一团朦胧的光晕,那个男人背对着这边,好像正低头翻找那件从他身上脱下来的夹克。


    警察的素养让管野深吸口气,轻轻动了动麻木的手脚。


    但是这里太安静了,窸窸窣窣的声响,让男人迅速回过头来。


    呼——


    刺眼的光在管野脸上晃了晃,逼得他睁不开眼。


    而后脑的钝痛也随着意识的清醒而愈发强烈。


    “……警察?”男人含糊地嘀咕了一句。


    管野后背上冒出一层冷汗,死死盯着强光后那张肥腻油亮的脸,被绑的双手疯狂在裤子口袋上摸索。


    ——那里面还藏着一只折叠小刀!


    “不说话?”男人古怪地笑了一声,“那就更不能让你离开了。”


    “不是,不是警察!证是我捡的!”管野大口喘着气回答。


    小刀已经被他不动声色地抽了出来,他一边和男人说话,分散对方的注意力,一边将刀刃对准腕上的麻绳,来回切割。


    “捡的?”男人低头看看照片,又看看管野的脸,嘟哝道,“长得挺像——”


    “像你爸了个头啊!”双手恢复自由的管野抓住小刀飞弹起身,朝着男人的肩头刺去!


    “咣!”


    撞击声响起,男人抓着手电筒,将管野手中的小刀打飞了出去,“当”一声掉落在地。


    管野瞳孔骤然紧缩,他没想到对方的反应速度竟然这么快,本以为一击制胜,没想到竟然连唯一的武器都被打掉了!


    而他的双脚此刻还被麻绳紧紧捆着!


    那人沉着嗓子吼了句国骂,转身从旁边的架子上抽出一把带着血的大砍刀。


    管野手忙脚乱地弯腰去解脚腕上的绳子,但是来不及了,一道刀风朝着他颈部砍来——


    他当机立断,贴着地面向外滚了一圈!


    怒吼和沉闷的撞击声齐齐响起,男人很快追了上来,而管野已经连滚带爬,到了房间的边缘!


    就在此时,“砰!”一声巨响,整座门板腾地被踹开,明亮的光线从室外涌入,让习惯了黑暗的男人停下动作,抬手遮住双眼。


    管野匍匐在地上,听见了季银河熟悉的声音,高吼着“把刀放下!”


    但男人却抱着刀朝门口的警花冲了过去!


    疾风在半空中扑面而来,管野还没来得及抬头,只听“轰!”一声,男人被迎面撞飞出去,肥硕巨大的身躯砸进墙角,将木架撞裂成两半!


    小季同志身姿轻巧地把大长腿收了回来,揉身上前,一脚踩住男人的手腕,另一只脚将他手上的砍刀贴地踢飞。


    在男人一叠声的国骂中,她就着姿势攥住对方手腕,银光一闪,咔嚓一声,将手铐牢牢套了上去!


    另一边,赵卓群已经将管野脚上的麻绳解开,人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季银河焦急地问。


    “还好还好,胳膊一点小伤。”管野摸了摸脑袋,笑起来,“被他打了下脑袋,晕过去了,不过应该没大碍,因为我还没变傻!”


    季银河呼出口气。


    赵卓群看他十个手指都在,呼出口气,“行了行了,别开玩笑,赶紧送医院再检查一遍!”又对季银河说,“呼叫谭队,收工!”


    “好嘞!”小季同志高高兴兴地把瘫在地上的男人提溜起来。


    “……呃。”


    扶着管野出门的赵卓群回头,“怎么了?”


    “赵队。”小季同志抓抓脑袋,看着地上一滩流动的黄色液体,“他吓尿了……”


    *


    一个杀害好几条人命、并残忍分尸的狂徒,心理素质应当是非常强大的。


    ——怎么会被警察生生吓尿呢?


    季银河心底产生了强烈的疑惑,但没有说出口。


    这是他们目前为止抓到的第一个嫌疑人,还伤害了管野,不管怎么说,都要先抓起来审一审。


    严打小组第一时间将人带回省厅,连夜展开审讯工作。


    然而小季同志的担心,很快就成了真。


    男人坐在审讯椅上,涕泪横流地说:“我看到新闻后才想杀人,而且只杀过那一个,就是我积怨多年的仇家,分尸还是闭着眼随便剁的……前面三起命案,真的和我没关系啊!”


    第62章


    十分钟前。


    谭丽穿着一身飒爽的制服,带着副手赵卓群,亲自坐进了省厅装修先进的审讯室中。


    除了被送往医院做检查的管野,严打小组的其余成员都站在单向玻璃另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蜷缩在椅子上的男人。


    大家心情都很雀跃,终于顺利抓住了连环杀人分尸案的真凶,只要做完笔录,一切真相都会浮出水面!


    谭丽“咔”一声按下录音机,十指交叠,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叫什么名字?年龄职业。”


    “……罗、罗勇。”男人下巴哆嗦着说,“四十二岁,开鸡架店。”


    谭丽点点头,“为什么杀人分尸?从第一位死者开始说吧。”


    罗勇惊讶地看着对面两位警察,“……第一位死者?”


    “……林庆良。还记得吗?”


    “什么林……良?”罗勇直直瞪大眼,“我、我只杀了一个人啊!”


    审讯室内的谭丽迅速眯起眼,单向玻璃另一侧,原本喜形于色的众人都发出了惊讶的疑问。


    季银河静静站在一侧角落,什么都没说。


    他们发现肢体时太震惊了,以至于当场就并了案,但其实,不止罗勇心理素质不符合连环杀人凶手这一个疑点,大家还都忽略了一点,前三具尸体都被火烧或烹煮过,而第四具在泔水桶里发现的,表层却有冷冻的痕迹。


    现在想来,可能是这个细节没有在新闻中披露过,所以罗勇并不知道详情。


    玻璃的另一边,谭丽脑中也飞快闪过这些线索。


    她深深吸了口气,作为常年行走江湖的老刑警,就算有疑问有慌张,面对犯人时,也不能掉半分气场。


    “行,那就从你杀的那个人开始说。”她手指在桌面上徐徐敲着。


    “那个人叫毛兴生,是我老乡,也是我曾经肝胆相照的好邻居、好兄弟……可是十年前,他却对我唯一的儿子罗小明做出了禽兽不如的事!”罗勇咬牙切齿,脸上现出浓重的哀伤,“我儿子那时才七岁,被他带去茅厕……从那之后就不能再上大号!我们去医院给他做了人工造口,但他感染严重,在病床上躺了几个月就没了!之后我媳妇受不了这种打击,半夜跳了河……”


    “靠!”孙高歌倒吸一口凉气,“这什么畜生,小男孩啊……”


    罗勇越说越激动,把手铐震得铛铛作响,被汗浸透的头发湿淋淋贴在脑门上,“两条人命,我把他剁了喂狗,不行吗?”


    “……”谭丽被巨大的信息量惊了一下,很快镇定下来,“毛兴生伤害你儿子,你们报警了吗?”


    罗勇喘着粗气,“报了,但他说他有精神病,警察看没死人,我们那会又忙着在医院照顾孩子,就把他放了。”


    “如果情况属实,我们会追究派出所责任。”谭丽掐了下眉心,“那说说作案经过吧。”


    罗勇涕泗横流,“这几年,我一直在找毛兴生的踪迹,听说他来了京州,我就在京州人最多的地方开了家店——结果真给我撞上了,我还顺藤摸瓜,找到了他家!警官,你们知道吗?他在这边找了个有钱媳妇,吃香的喝辣的,过得风生水起,生了两个大胖儿子!——我真的不明白,他看着自己儿子的时候,不会想起我家罗小明吗?”


    谭丽默了默,低声问:“……所以你认为,只有杀人分尸才能抵消你心头之恨?”


    “对!”罗勇从牙缝里大声挤出字来,“找到他人后,我就


    在琢磨怎么动手,正好新闻说最近京州有连环杀人犯,还把人大卸八块!我想他这种畜生也不配留一个全尸……那天他老婆孩子回娘家,我就上门把人打晕了,带回养鸡场……”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笑意狰狞。


    赵卓群咳了一声,“我还有一个猜测啊,你选择杀人分尸,不就可以把罪责都推到真正的连环杀手身上,自己逃之夭夭吗?”


    “你们警察这么谨慎,应该会去核实我说的话是真是假吧?而且老实说,我也没想那么多,反正我家人都不在了,仇人也杀了,独活也没什么意思……”


    “照你这么说,应该不在乎被警方发现啊……”谭丽扬起眉头,“那你为什么还要绑架管野?”


    罗勇重重咽了口唾沫,“是没想到你们警察这么快找上门来……讲真的,杀人虽然很可怕,但手刃他之后,我却觉得很爽,我想狠狠折磨他——把他的脑袋剁成肉泥,把他的器官切掉扔给鸡吃,把他的手指炸熟,躯干烧成灰祭奠我儿子和媳妇……”


    他扭曲地笑起来,谭丽一言不发地盯着他,许久才张口:


    “我们找到了那根油炸手指,剩下的部位还在吗?藏在哪儿了?”


    罗勇大概是笑累了,无精打采地说:“养殖场鸡窝下面有个地洞——”


    谭丽不动声色地朝单向玻璃这边看了一眼,孙高歌立刻会意,“我这就带人去找!”


    季银河也想去,不过从审讯室内走出的赵卓群让她留在办公室,跟死者毛兴生的妻子联系认尸事项,并向罗勇家乡的派出所核实口供是否属实。


    季银河点了点头,抱着笔录在桌后坐下。


    事实证明,毛兴生的妻子确实带着孩子在外地,也知道丈夫在取向上不那么正常的一面。


    听见季银河委婉的认尸通知,她竟然没哭,反倒松了口气般,说了声“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而罗勇家乡的派出所也找到了十年前那桩旧案的卷宗,传真了过来。


    小季同志望着手上沉甸甸的资料,凝起秀气的眉尖。


    如果罗勇确实是模仿犯的话,那真正的连环杀人分尸案凶手又在哪里呢?


    根据她从那天和司徒风谈话里总结出来的规律。


    ——下一次案发,应该就在这几天了!


    沉重的焦虑也难以抵挡身体的疲惫,她站起身打了个呵欠,才发现外面天已经大亮。


    折腾了一整晚,从窗前望出去,还能看见对面办公室里,陆铮穿着白大褂,专注地低着头对着显微镜做检验。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转过脸来,那双好看的眉眼微微朝她弯了一下。


    季银河忽然就感觉耳根一热,转过身去才发现,困意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她端着杯子去门口倒了杯开水慢慢喝着,就看见胳膊上还扎着绷带的管野沿着走廊一路小跑过来。


    “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季银河惊讶地问,“脑袋还好吗?”


    “好得很!绝对不会变傻!”管野捂着肚子喘气,“谭队呢?”


    “还在楼下审讯室,怎么了?”


    “大清早来了个流浪汉,被门卫拦下了,传呼到了我这里!”


    “流浪汉?”季银河挑起眉头,“来报案,还是有证据?”


    “小季你啊是真聪明!”管野靠着墙说,“说是看见那天半夜在桐荣河丢林庆良尸体的人了,不过那流浪汉疯疯癫癫的……我可不敢擅作主张,还是让谭队决定见不见吧!”


    “……这个关头,不能放过任何线索!”季银河当即说,“你给门卫打电话,把流浪汉带上来,我去找谭队!”


    管野说好,立刻折身进办公室。


    谭丽一听有人主动提供线索,顿时肃着脸要去问话。


    流浪汉看起来疯疯癫癫,说话结巴,也不知道多久没洗漱过了,浑身散发着浓烈的臭味,张嘴就知道喊饿。


    管野给他找了间会面室,季银河端来水和食堂买的肉包子,让人吃了再说话。


    “我、我叫赵六。”流浪汉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我看见、看见报纸,警察查案,分尸!吓人!”


    “好。”谭丽站在对面,焦急地问,“你看见什么了?”


    “不说、不说!”赵六缩着肩膀,“吓、吓人!”


    “……”谭丽看他盯着唯一给他送食物的季银河,便示意道,“你来问。”


    季银河思忖几秒,走到他身边蹲下,声音轻柔,“赵六同志,请问你那晚在桐荣河到底看见了什么呀?”


    “人!看见了、人!”


    季银河很有耐心地继续问:“能不能告诉我们,你看见的人长什么样呢?”


    她拿起口袋里连女士送来的蒿子粑粑,双手递过去,“你告诉我的话,我就请你吃我家乡特产,好不好?”


    赵六一把抓住食物塞进嘴里,嘟哝了几声“好吃”,然后才迟疑着说:“穿、红裙子!”


    “……红裙?”


    “嗯!”赵六用力点头,“好看!”


    谭丽管野和季银河交换了一个眼色。


    ……凶残至极的连环杀人犯,会是女人吗?


    不过依照赵六这个精神状况来看,他的话也未必可信。


    季银河柔声:“还有其他能告诉我们的事吗?”


    “嗯……”赵六摇摇头,老实地说,“没、没啦!”


    “好。”季银河站起身,往他口袋里塞了点吃的,“那我送你下去吧。”


    *


    “……老板,给我来俩包子。”


    省厅对面的巷子里,男人夹着公文包,搓着手等待早饭。


    “肉的素的?”


    “素的就行!”


    男人从早餐店老板的手上接过包子,转眼就看见赵六和一个女警并排从省厅门口走了出来。


    他吓了一跳,赶紧背过身,躲到电线杆后面。


    风把省厅门口的话送了过来,只听见女警轻声细语地叮嘱赵六:找个医院去看看,不能一直流浪下去,要靠自己的双手挣一个未来,需要钱和帮助的话,她可以给福利机构打电话。


    男人发出一声嗤笑。


    ——那个话都说不利索,脑袋也浑浑噩噩的流浪汉,能有什么未来?


    他悄悄转过身观察,赵六已经老实巴交地点了点头,然后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跑了过来。


    “……艹!”


    男人爆出一声国骂,赵六已经跑到跟前,笑嘻嘻地摊开手,“给我包、包子!”


    他避之不及,好在那个女警已经转身走进省厅办公大楼,什么都没有看见。


    男人松了口气,嚷道:“吃吧!”


    然后大步一迈、将手一送——那两个小包子就落到了地上,骨碌碌滚得老远。


    “吃、我吃。”


    赵六委屈地看着男人离开的身影,趴在地上捡起沾了尘土的包子,塞进嘴里,嘟囔道:


    “这个游、游戏,不、不好玩!”


    第63章


    送完流浪汉赵六,季银河从楼下上来,看见陆铮正站在解剖室门口,和吕小燕说话。


    “……吕主任,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麻烦您再进行一次尸检,我做您助手,可以吗?”


    他语气很平静,大长腿站得笔挺,袖口已经整齐地挽了上去,只要对方点头,就能随时戴上手套。


    吕小燕却不大高兴,“我早都做完了,送进冷柜了……陆大专家,您又有什么想法?我可不敢劳您协助啊!”


    “我只想再检查一下前三位死者的肌肤组织。”


    陆铮不卑不亢说完话,静立在解剖室门前,正好窗外朝阳刚升起来,将他半边正脸笼罩在淡金的光里。


    吕小燕看看他,又看看刚从楼梯走上来的季银河。


    “不行。”她板着脸抬起下巴,“我之前和小季也说得很明白,尸检工作已经完成了,除非有特殊情况才能重检,否则人人都像你俩这样插队,我接下来的工作还做不做了?”


    季银河眨巴眨巴眼,不知道事情怎么又扯到了她头上。


    陆铮也没跟她争辩,转眼看见愣在几步之外的小季同志,忽然有了主意。


    “你在这稍等,别走。”他看了眼时间,快步跑向楼梯,“我很快就回来。”


    季银河:“……?”


    吕小燕看人走了,便也没多问,施施然走回解剖台边,继续忙手头市局递交过来的案子。


    季银河揣着手在原地溜达了两圈,陆铮才迈着急匆匆的步伐回来。


    他把几张纸往解剖室门口一亮,吕小燕不情不愿看了一眼,讶然地睁大眼,“祖厅长签字?”


    “现在可以开始吗?”陆铮没回答她,只是神色平静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副乳胶手套,递给站在斜后方的季银河。


    吕小燕叹了口气,“行,进来吧。”


    季银河跟在陆铮身后进门,还不忘小声问他:“你是怎么拿到厅长签字的呀?”


    陆铮含笑看了她一眼,答非所问道:“他习惯早到单位,上班前没人打扰的时候,他应该在办公室看报纸。”


    “我是说,他怎么会签字……”


    小季同志有点困惑,但想到他公安大特聘专家的身份,好像又得到了解释。


    那边吕小燕已经戴上口罩,让法医助理打开冷柜,把尸体推出来了。


    陆铮立刻围了上去,季银河知道自己非专业人才,老老实实站在旁边做记录。


    对着三位死者比对片刻,陆铮安静专注手头工作,全程一声不吭,吕小燕语气便有些得意:


    “你看,能检查的我都检查过了,专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陆铮默了默,沉声问:“这些靛蓝点,您做化验了吗?”


    “靛蓝?”吕小燕眉头拧起,“我怎么没发现?”


    “您看。”陆铮谦逊地让过身,用镊子指着非常非常隐蔽的一点,“这一具在大臂刀口。”


    他又转身翻动第二具尸体的掌心,“在这里。”


    吕小燕悚然一惊,急迫地去检查第三位死者。


    果然在小脚趾甲里找到了微小的痕迹。


    三具尸体是根据发现时间分别送来的,她只检查了每截残肢的状况,推断他们的死亡过程,却可能忽略了一点——在每位死者的不同部位,也很可能存在着难以发觉的共性!


    在季银河刷刷的纪录声中,吕小燕深吸口气。


    不等陆铮动手,就端起托盘和镊子,轻轻地把那三点微小到肉眼难以分辨靛蓝色小点抠了下来,送进显微镜下方。


    “你觉得像是什么?”吕小燕完全没了刚才的傲慢态度,一脸凝重地问道。


    陆铮眯起眼,“有点像颜料,也可能是一种植物,是在哪儿沾上的呢?”


    “植物……”站在旁边的季银河拍了下脑门,“吕主任、陆老师,我那天看卷宗时,发现上面记录了第二位死者肢体的案发现场,在西郊某公园,没有用塑胶袋中,而是散落在地上——当时管野收集了一袋残肢周边的焚烧灰烬,你们全都检验了吗?”


    陆铮看向吕小燕,“那会儿我还没过来帮忙,吕主任……”


    “没有。”吕小燕掐了下眉心,“我们只提取了部分化验。”


    陆铮打了个响指,“事不宜迟,那袋灰烬在哪儿?”


    吕小燕立刻叫人把物证全都调出来,送进化验室里。


    季银河不想打扰他们工作,就坐在走廊的长凳上,摇晃着双腿等消息。


    一个小时后,陆铮拿着一张纸,脱下白大褂走了出来。


    他用布满红血丝的眼看着季银河说:“灰烬里也检测到了少量靛蓝色物质,是一种名叫青黛的中药渣。”


    “……中药?”小季同志立刻站了起来,“我这就把结果告诉谭队!”


    谭丽这边刚盯着人把罗勇送进看守所,看见新线索,不由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案件又要进死胡同了,还好你和吕主任思路够敏捷!”


    陆铮温和笑笑,“查灰烬是季银河提出来的,我只是按照她的建议做了检测而已。”


    “哦?”谭丽挑起一侧眉头,眼底闪过浓浓的赞许。


    她低着头在纸上看了看,“那小季,你就和陆老师一起去查中药这条线吧。”


    “呃,我……”季银河看了眼刚走进办公室的赵卓群。


    这位师父本来对她就有点偏见,她又跟陆铮一起跑线索,他老人家不会不高兴吧?


    而且自己也很久没和陆老师一起单独出现场了……


    小季同志在这神思恍惚,谭丽没听见她向来爽快干脆的应答,于是抬起眼,顺着她的视线朝赵卓群方向看了一眼,微笑道:


    “不用管老赵,我心里有数,这条线涉及物证,陆老师又是专家,你跟着他去事半功倍。”


    “好,我们先去京州市几大中医药堂问问。”陆铮赶在季银河应声之前,抓住她的袖子就把人带了出去。


    等上了车,他才轻声问:“刚才想什么呢?”


    小季同志拍了拍自己有点红的脸颊,咳了一声,说起正事:“刚才你们检验焚烧灰烬时,我看着那三具遗体,忽然有了点新想法。”


    陆铮扬眉,眸色认真,“你说。”


    季银河深吸口气,“我觉得案犯的杀人动机,可能和性有关。”


    “……”


    陆铮忽然觉得车里冒出一股蒸腾的热气,明明现在还是初春,但拂面的微风却带这花香味的暖意,让他耳廓发热。


    他顿了顿呼吸才说:“展开讲讲。”


    季银河目视前方,一脸镇定地梳理着自己的思绪。


    “你之前给我的那些国外卷宗里说过,分尸这种穷凶极恶的行为,很可能是性不满足的替代品……你看,所有死者的躯干都失踪了,这就说明关键点在失踪的部位上,凶手说不定会把他们的某些器官留下来收藏把玩,至于其他不重要的部分,则会被抛弃。”


    陆铮一时没说话。老实说,如果是别人做出这个推论,他可能觉得对方在异想天开。


    但季银河已经用江潭的四桩大案证明了自己的天赋。


    他把着方向盘,带着探讨的口吻说:“我有个疑问啊,现在已知死者都是男性,如果凶手出于性的变态心理,留下那个部位就已经足够了,为何是整具躯干呢?”


    “陆老师,你的思维有点古板。”小季同志咳了一声,“我在某些录像带上看过,有时候,男人和男人之间,大号的部位其实更重要。”


    “……”陆铮感觉心灵受到了猛烈的冲击,“你想说,凶手是……是个进攻的男人?可赵六不是看见了穿红裙子的女人吗?”


    “我总觉得,赵六说的话未必可信,今早我们抓到了模仿犯,很可能已经接近真相的边缘了,真凶感到害怕,就让赵六故意出来,诱导我们的查案方向,所以我才觉得凶手是女人这个线索不可靠,虽然宫谐贩毒案里韦曼丽一个女人也能动手杀人,但连杀这么多人,还残忍地大卸八块,怎么都不像是‘红裙女子’这种柔软的形象。”


    陆铮消化了一下她的话,才回答:“你的想法虽然荒谬了一点,但也符合逻辑……不过你在哪个录像带上看到的这种玩意?”


    他眯起眼,视线扫过她鼓鼓囊囊每天都随身背着的斜挎包,“那个……五折叠?”


    “不重要!”小季同志大手一挥,“我这想法也只能跟你说说,还是先干点实际的,咱们去追中药这条线索吧!”


    大切诺基缓缓驶入京州白日繁华的车流,没承想,他们刚跑了两家中医药堂,季银河腰上而BP机就响了起来。


    “……是赵队发来的寻呼。”她眨巴眨巴眼,“我去回个电话。”


    说完转身就要去找公共电话厅,陆铮却拉了她衣摆一把,转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台大哥大。


    季银河睁大眼,眼前这台一看就是新买的高档货,比谭丽那支还要小巧些。


    “会用吗?”陆铮问。


    “会会会!”季银河连声回答,心说这不比五折叠简单多了!


    她向陆铮道了谢,小心翼翼捧着大哥大,走到外面拨下办公室的号码。


    赵卓群的声音波澜不惊响起,“你叔叔婶婶到省厅找你来了。”


    季银河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啥???”


    “嗯,你叔叔季建华,婶婶钱芳,指名道姓要找你,说家里出了大事。”赵卓群说,“我不清楚你们什么情况,既然是你家人,我就只能先把人领进来,安排在会面室里了,你最好赶快回来……谭队知道,会不高兴的。”


    最后一句算是善意的提醒,季银河赶紧回答,“好嘞好嘞,谢谢您,我马上就回来!”


    这会儿已经是吃饭点了,陆铮看了眼时间说,“反正中医药堂也要午休,我先送你回去办家事吧。”


    季银河有点头痛,实在不明白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来省厅做什么。


    ……不会还想让她出钱供养爷爷吧?


    她心绪重重地赶回省厅。推开会面室大门,就看见婶婶钱芳哭天抢地地冲了上来——


    “你弟弟在京州失踪了!你可得帮我们把他找回来啊!”


    “……失踪?”季银河本想把情况简单记下来,得了空再去处理,此刻忽然心头一顿,蹙起眉尖问,“什么时候失踪的,跟你们说过去哪里吗?”


    “三天前!”叔叔季建华急得面色煞白,“就在桐荣河公园!”


    第64章


    季银河深吸口气,在会面室坐下,端正地摆出收录机、本子和笔。


    “别急,慢慢说。”她看着叔叔婶婶,沉声道,“把季俊杰失踪的前因后果都说清楚,这样我们才好找人。”


    钱芳在对面坐下,掏出口袋里的手帕,狠狠擤了个鼻涕。


    “俊杰他……打小有点儿毛病,前段时间又犯了,我们只能把他关在家里!结果就在我们带着你爷爷上江潭找你那天,这小子竟然翻墙跑出去了!”


    季银河心头有点感应地问:“具体是什么毛病?……不喜欢女孩子?”


    “……”


    季建华气恼地拍了下大腿,钱芳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差不多吧,就那回事,我们找过几个中医,还有气功大师,希望能把他这个毛病给治好,但是这孩子吧——”


    “还是麻烦您把话说清楚。”小季警官眉宇微拧,“否则我们不好确定侦办方向。”


    季建华支吾了一会,推了推妻子。


    钱芳这才低着头解释道:“唉,他就是在男厕所偷看,被人发现,打了一顿,我们就把他接回家里养伤,后来又和男的勾勾搭搭,你爷爷又管不住他……”


    季银河点了下头,“明白了。”


    还真跟她猜测的前三位死者有同样癖好!


    她把情况在本子上刷刷记下来,问道:“后来呢?离家出走活还联系过你们吗?”


    “联系过,联系过。”季建华赶紧回答,“上礼拜给我们打了次电话,说在京州找了个工作,我和你婶就连夜坐火车过来找他。”


    “什么工作?”


    “在一家……那种都是男人的迪厅当服务生,吃住都在那。”钱芳小声说,“嗐,这孩子也是瞎混,四天前,我和你叔叔找到人后把他叫出来教训了一顿,想让他回江潭找个正经营生,没想到他半夜就跑了!我们找他老板一问,才知道他经常晚上去桐荣河公园!”


    季建华接着道:“是啊,我们想着,就给他厮混最后一晚吧,等人第二天早上立刻带走……结果一直等到下午都没回来,我和你婶上那个什么公园找了一圈……人竟然就这么消失了!”


    季银河盯着记录下来的线索,笔尖在本子上轻轻敲打着。


    ——无论从时间,还是地点上来说,都与连环分尸案关系太密切了。


    但她还不能把推测告诉季建华和钱芳,否则他们一定会大呼小叫,闹得整个省厅鸡犬不宁。


    小季同志想了想,“二位说的我都记下了……可以给我一张季俊杰的照片吗?这样我们找起人来也方便。”


    “唉呦!”季建华和钱芳在身上摸索了一阵,两手一摊,“还真没带!”


    “……”


    季银河无语地收起纸笔,“找一张尽快送过来,可以吗?”


    “可以可以。”钱芳一拍脑门,拔脚就往外走,“我包里有,就在招待所里。”


    季建华追了上去,还不忘叮嘱道:“小银河,你可一定要把你弟弟找回来啊!我们老季家就这一支香火……”


    “……好。”季银河无奈地点了下头,但是敬业地说,“我和我的同事一定会尽快给您回复。”


    ……


    半小时后。


    季银河站在省厅大门前,对着钱芳送来的照片一阵发懵。


    她从小也没怎么跟这位弟弟见过面,此刻一看,对方长得和林庆良还真有几分相似!


    同样的年轻瘦弱、样貌清秀,神态甚至有点像小姑娘。


    怎么看都很符合凶手挑选的作案对象!


    如果他已经失踪了三天的话,会不会已经……


    “……好,我知道了。”


    季银河不敢对钱芳透露太多,攥紧照片,在叔叔婶婶一叠声的追问中转身跑进办公大楼,直冲到谭丽办公桌前,喘着粗气把情况说了一遍。


    谭丽皱起眉头,当即作出决定,“这个小男孩确实很有可能成为第四位受害者,召集所有人,立刻开一次案情梳理会!”


    *


    “……季俊杰目前就是这个状况,再加上前三名死者出事后,也没有家属前来认领。”


    小季同志站在桌前,一脸正气地向严打小组全体成员做汇报,“我判断——死者多半是男同性恋者这样的社会边缘人,他们大多与家庭关系疏离、社交圈狭小,没有真正的朋友,就像隐形一样,连死亡都不被看见。而凶手正是抓住这一点,才有胆量多次下手,实施他变态的连环杀人分尸计划。”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陆铮抬起眼,本来想按照在江潭时的惯例,给她鼓鼓掌,又怕反倒让人尴尬,于是无声地对着她竖起了大拇指。


    季银河视线扫过,唇角微微弯起。


    不过这个情况在她意料之内。作为一个刚调进省厅的小姑娘,突然提出自己毫无事实依据的侧写,而且还把亲戚的失踪案联系了进来,怎么看都有些不专业。


    片刻后谭丽说:“既然现在大家都没思路,我觉得可以按照小季的想法往下推动试试……毕竟这个叫季俊杰的男青年失踪,父母找到我们省厅,作为人民警察,也不好置之不理。”


    众人点点头,赵卓群出声道:“那小季,你现在有什么行动建议?”


    季银河倚着桌面想了想,“目前为止,凶手都表现得非常聪明,抹除了我们能查到的一切生物痕迹,甚至除了第三具尸体外,前两具都是过了很久才被发现,所以我觉得,抓捕的最佳方式是在他作案时抓个现行。”


    管野提出疑问:“但是季俊杰已经消失整整三天了,说不定已经遇害……”


    “是。”季银河沉重地点点头,“但我们可以确定,那个桐荣河公园,一定是这些男同性恋者默认的交友场所,否则他失踪的前一夜,也不会特意去那里厮混。”


    “你的想法很好,逻辑上也说得通。”谭丽站起身,啪一声阖上笔记本,“但是林庆良和季俊杰的社交情况也得继续走访摸排,还有流浪汉赵六提供的红裙女子线索……。”


    她捂着额头想了两秒,说:“小季,你跟季俊杰的父母再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多问点线索吧,桐荣河那边,我会让派出所的同志先盯着。其余人跟我走,还是先摸排林庆良,尤其是他社交网络中爱穿红裙的女人。”


    “是!”


    大家吵吵闹闹地走了,季银河的建议虽然没被采纳,但她也并不气馁。


    省厅的工作比市局更看重流程,最关键的是,他们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可能的线索,而放弃最基本最枯燥的走访工作。


    毕竟绝大多数案件,就是靠这种辛辛苦苦的摸排,才能找出真凶。


    ——这也是季银河对省厅诸位警察心存敬意的原因。


    她给自己倒了杯咖啡,站在窗前慢慢喝着,一边在心里构思怎么从季建华和钱芳那里套话。


    就在此时,省厅大院对面的马路上,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是那个流浪汉,赵六,正跌跌撞撞、满眼期待地跟在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身后。


    小季同志观察片刻,抓起座椅上的背包,快速跑下楼。


    赵六还一脸憨傻地站在小贩身后,两眼直勾勾盯着插在竹帚上红艳艳的山楂果。


    季银河就走上前,自掏腰包买了一根,递给蹲在不远处的赵六。


    他惊讶地抬起眼,“……给、给我的?”


    “对。”季银河笑眯眯点头。


    赵六开心极了,嘀咕着:“你、你是好警察。”


    “……”季银河失笑,却听见他又说,“玩、玩游戏,警察游戏!”


    她心头忽然警铃大响,连声问:“什么警察游戏?你那天来找我们反应线索,是在玩游戏吗?”


    “好玩,玩得好,有包子吃。”赵六嚼着冰糖葫芦道,“包子素的,不好吃,这个甜甜的,好吃!”


    季银河深吸口气,“谁让你来找我们玩游戏的?”


    “不、不能说!”赵六鼓起腮帮,“说了就没包、包子吃!”


    季银河闻言立刻站起身


    ,又买了一串冰糖葫芦,以及一袋鲜肉馅的大包子回来。


    “你告诉我的话,这些都给你吃,行不行?”


    “好啊!”赵六眼光瞬间大亮,抱住包子狼吞虎咽。


    季银河耐心地等他吃完,打出一个响亮饱嗝,才问:“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赵六困惑地看着她,过了半天,开始唱起儿歌。


    “……土溜溜的蚂蚱!”


    季银河懵了一下,继续问:“……那个叫你来省厅玩游戏的人,和中医药堂有关吗?”


    赵六手舞足蹈地答非所问:“……满呀么满地爬!”


    “……”


    季银河沉沉叹了口气,但不管怎么说,已经可以确定,红裙女子是凶手派赵六来省厅报假证据,混淆视听的了!


    她得先把情况报给谭丽,然后才能接着往下查。


    琢磨片刻,小季同志低下头问赵六,“你住在哪儿,这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我、我住在桐荣河公园对、对面!”流浪汉高高举起手里的冰糖葫芦,“回、回收站!我的家!没有好吃的!”


    季银河心下一顿,果然一切都和那个公园有关系!


    她叮嘱赵六,“行,我记下了,你已经吃饱了就别乱跑,待会我带着其他好吃的去你家找你,成不?”


    赵六喜出望外:“好!”


    第65章


    “咔哒——”


    谭丽按下收录机的停止键,中断了来回听了十几遍的口供录音,一双犀利的眸子盯着季银河,轻声道:“你说什么?”


    季银河毕恭毕敬地站在组长办公桌前,“我说,赵六提供了假口供,他说有人以包子作为交换,让他来省厅玩一场‘警察游戏’。”


    谭丽若有所思,“你是想说,让赵六玩游戏的人——”


    “就算不是凶手,也一定和凶手关系密切,故意扰乱我们警方的视听,所以红裙女子是个完全错误的导向!”小季同志攥紧拳头,“而且我已经打听到了,赵六平时在桐荣河附近露宿,季俊杰也在那里消失……我觉得凶手极有可能就在那个公园物色猎杀对象!”


    谭丽“唔”了一声,思考片刻才说:“小季,我不否认你的推测有几分道理,但是这一切都建立在赵六证词可靠的基础上。但你也知道,他是个精神不正常的流浪汉,这个情况,就算上了法庭,他的话也很难被采用。”


    季银河垂下眼,“您说的是,我明白,但我们也可以先试着往下查一查——”


    “不行。”谭丽摇了摇头,“厅长给的破案时限已经很紧了,但咱们还有大量的走访摸排工作没有做……林庆良的、季俊杰的,甚至还有两名死者,至今不知道姓甚名谁。”


    “……”


    谭丽十指交叠,一脸认真地看着略显失落的小季同志,“既然你已经做完了季俊杰父母的沟通工作,那就去你师父那组,继续排查林庆良在发廊的客人吧。”


    “……好。”


    谭丽点点头,给赵卓群打电话,季银河伸头向楼下看了一眼,几辆警车就停在院子里,随时整装待发。


    看来现在只能听领导安排,把赵六那条线往后搁置了。


    她轻叹了口气,回办公室挎上包,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陆铮抱着饭盒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怎么了?”他难得看见她脸上流露挫败,关切地问。


    小季同志立刻恢复了元气,“没事没事!赶着去搬砖嘛!”


    “……搬砖?”陆铮有点疑惑。


    “嗯,我爸发明的说法,就是上工的意思。”季银河笑出一口漂亮整齐的小白牙,朝楼下一路飞奔下去了。


    赵卓群在主驾上瞄到她身影,大声示意道:“管野和高歌已经走了,你上副驾。”


    “好嘞!”


    小季同志咔哒开了车门坐上去,刚系好安全带,就看见陆铮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下来了,站在大切诺基旁边,朝她眨了下眼。


    季银河不解地偏了下头。


    “……?”


    老狐狸赵卓群却把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他不动声色地转动方向盘,将警车驶向宽阔笔直的主干道。


    道路两边的风景飞速向后倒退,季银河盯着外面春意盎然的景色,赵六的儿歌还在她心头回荡。


    赵卓群瞥小徒弟一眼,“……在想什么呢?”


    “啊……”季银河抓抓脑袋,“在想这个案子。”


    赵卓群“唔”了声,目视前方没有说话。


    在这个春节,也就是季银河还没到省厅报道前,他的老朋友车志文就告诫他,这个小季同志可不是善茬,父母在江潭,一个从政,一个是开饭店的,极有背景,还很会和领导套近乎。


    平心而论,他一开始也戴着有色眼镜看待这个空降的小姑娘,毕竟她一看就和陆铮关系不错,谭丽也毫无缘由地相信她,给了她一次又一次发掘线索的机会。


    不过一段时间相处下来,赵卓群逐渐发觉,季银河好像也不是老车说的那样。


    至少她为人朴实,工作认真,对案件有足够的洞悉,已经比很多尸位素餐的基层警察——比如车志文本尊,强上许多了。


    后视镜里,陆铮的大切诺基正远远跟着警车。


    赵卓群收回视线,瞥了眼心不在焉的季银河,呼出口气,猛地踩下刹车。


    季银河一个趔趄,不明所以地看过去:“赵队,咱到了吗?”


    “没到。”赵卓群轻飘飘地说,“不过我才想起来,谭队给我分派的任务挺轻松的,我一个人足够,也不必你跟着……你现在下车吧。”


    “……啊?”


    季银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下车吧。”赵卓群不耐烦地说,“上后面那辆。”


    “后面?”


    小季同志从车窗探出脑袋去,这才发现追上来停下的大切诺基。


    一瞬间,她就明白了师父的好意。


    “你跟谭队提了另一个查案方向吧?”赵卓群看她一眼,“陆铮八成来接你的。”


    “谢谢赵队……不过,您一个人真的行吗?”季银河背上包,担忧地问,“要不让陆老师跟我们一块儿,先去走访,再——”


    赵卓群笑起来,“我一个老警察,你师父,还能有事?”


    季银河弯起眉眼,这声师父,不就代表赵副组长终于愿意收自己为徒的意思了吗!?


    她嘿嘿笑了声,大声回答:“好!那我就听师父的!”然后砰一声跳下了车。


    赵卓群望着后视镜里她屁颠屁颠跑远的背影,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咕哝了一句“这孩子……”,而后飞快地驶向下一个目的地。


    另一边,季银河已经登上大切诺基的副驾。


    “想去哪儿?”陆铮心有灵犀地开口,“有新推测了是吧?”


    “嗯!”季银河点头,比了个向前的手势,“桐荣河公园!出发!”


    陆铮对京州方位熟悉,当即转动方向盘,选了最近的小路掉了头。


    另一只大手却抓起扶手箱上的铝饭盒,递到季银河眼下。


    “……嗯?”


    小季同志反应过来,这不是刚才在谭丽办公室外,看见陆铮手上捧着的饭盒吗?


    陆铮轻笑了一声,“今天一天你吃东西了吗?”


    季银河后知后觉地摸摸头,“啊……”


    “吃吧。”陆铮挑起眉角,语气温柔,“三鲜豆皮,应该还热着呢。”


    “哇!”


    季银河连忙把饭盒打开,一股浓郁的焦香在车厢内四下飘散开来。


    她看着饭盒里整齐排列的金黄色豆皮,在衣服上揩了揩手指,小心翼翼拈起一块。


    轻轻一咬琥珀色的脆壳,剁碎的鲜笋丁、琥珀色的香菇粒和半透明的糯米就全部涌进嘴里,形成馥郁鲜美的香气。


    “好吃!”季银河称赞了一声,“比我妈做的还好吃!……陆老师,这是在哪儿买的呀?”


    陆铮弯起眼角,“是我妈妈做的。”


    季银河惊讶极了,“阿姨这么会做饭?”


    “嗯,不过不能和连老板比。”陆铮解释道


    ,“我母亲是汉城人,做这个最拿手,其他的嘛……就不太好吃了!”


    季银河忍不住把手上剩下的半块全都塞进腹中。


    她比了个大拇指,“阿姨真厉害……不过咱们中午不都在一块吗?你什么时候回的家?”


    “我妈送过来的。”陆铮语气简洁地解释,“我说队里最近忙,有同事连饭都没时间吃,请她帮忙做一份下午茶……让你下午搬砖更有力气。”


    季银河嘿嘿笑,“那可真是太感谢阿姨啦!”


    说完又找补了一句,“还要谢谢人帅心善的陆老师!”


    陆铮手指在方向盘上摩挲了一下,唇角笑意忽地就加深了。


    ……


    大切诺基驶过春花飘落的小道,在桐荣河公园外停下。


    季银河去垃圾回收站找赵六前,还跑去对面的面食店买了一份热乎乎的大肉包子。


    陆铮不由想笑,“你就是用这个让赵六说了实话?”


    “对啊!”季银河昂起下巴,摇了摇手指,“我妈的至理名言,没有人能抵挡美食的诱惑,没有人!”


    谭丽之前下发了巡逻指令,此刻正是工作日的下午,桐荣河公园里巡逻的派出所民警,比玩水的游客还多。


    而且人人都提着警棍在河岸两边的路上晃悠,一副戒备森严的模样。


    然而季银河却忽然想起,江潭国宝失窃案那会,博物馆里看似勤恳、实则懈怠工作的保安。


    她抓住一个路过的警察迎上去,“您好,我是省厅严打小组刑警季银河,请问你们的巡逻是怎么排班的,晚上也在这里吗?”


    民警点点头,“对啊。”


    季银河细思两秒,进一步发问:“晚上这里有多少人手,河岸那么长,两边的小树林,芦苇丛,都会进去吗?”


    民警有点尴尬,“三四个吧,所里最近小偷小摸的案子挺多的,咱们人手也不够用,总得让大家回家休息,您说是不是……而且这个公园晚上男的很多,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安全的事吧……”


    “男的多……”


    季银河默默重复了一遍,抬眼看向旁边的陆铮。


    陆铮也递过来一个深思的颜色。


    “行,我们知道了。”季银河向民警道了谢,抬步走向垃圾房边。


    因为吃了足足两根糖葫芦,赵六十分老实地蹲在墙边,一边拔着手里的狗尾巴草玩,一边还在唱听不懂的儿歌。


    隔的老远,他就闻到了肉包子的香气,笑嘻嘻看向季银河站了起来。


    “好、好警察!”赵六指指自己的嘴,“包、包子。”


    季银河却把纸包往背后一藏,用哄小孩儿的语气说:


    “我们之前说好了,你要把跟你一起玩警察游戏的人告诉我,才能吃包子哦。”


    她其实没抱太大希望,本以为还要哄赵六几次,他才会说出实话。


    没想到流浪汉却睁着一双傻乎乎的眼,愣愣答道:“玩、玩游戏,是工人叔叔,叔叔好,给我吃药,叔叔坏,让我吃、吃素包子!”


    “——药?”季银河抓住关键词,赶紧追问,“什么药?什么工人叔叔?”


    “穿厂服!”赵六笃定地点了下头,“苦苦的、汤,叔叔说,对、对身体好,不会总是拉、拉肚子!”


    异样的细节露出端倪,在季银河大脑中闪电般连成一线。


    ……中药!陆铮在尸体上发现的靛蓝色植物,也是一味叫青黛的中药!


    难道凶手就是——


    中药厂的工人?


    第66章


    “两位警官,这上面画圈的,就是所有接触过青黛这位药材的工人名单了!您看啊,我们这是小厂,人不多,流动也快,所以记录得就比较简单,不像那些国营厂,一人一档的……”


    京州市中药厂,季银河和陆铮站在人事科办公室里,看着职员一脸不好意思地递过来一个厚厚的大本子。


    他俩接过来,一并低头翻阅。


    季银河在心中默数了数圈出来的名字。


    ——少说也有五六十号人。


    好在她在办案过程中已经描摹过了好几轮侧写画像,于是当即抬头,看向人事科职员,“麻烦帮我们挑选出年龄20到40之间的男性,家住桐荣河公园附近,并去除身量比较矮小瘦弱的,可以吗?”


    “啊……”职员不明情况,但还是将名册拿回来,做了一遍筛选。


    中药厂的工资不算高,只能糊口,来打工的多是中老年男性和农村妇女,被季银河把条件这么一框,符合的人便一下少了许多。


    “只有这五个。”


    片刻后,职员手指在本页上折了几角,重新递回来。


    陆铮将这几个人的资料一并抄下,又请职员拿来了每个人的照片,在桌子上一字排开。


    季银河抱起手臂,视线在这些名字和面容上一一扫过。


    只可惜,以他们目前掌握的信息来说,还很难从中找出凶手来。


    “我们可以把这几张照片带回去吗”陆铮问职员。


    “当然可以,我们很乐意为警察提供帮助!”对方点点头,忽然一拍脑门,指了指排在中间,叫马国强的人说,“对了,这个人有点前科,他以前在京州第四人民医院工作,二位警官应该知道吧,就是那个赫赫有名的精神病院!”


    “精神病?”季银河脑子里一下浮现出赵六的身影。


    “对,马国强在那儿干过财务,本来还挺有前程的!”人事职员一脸唏嘘地说,“不过他大半年前就被开除了……听说是因为殴打病患,后来才到我们厂当拣药工人。”


    季银河和陆铮俱是一顿。


    第一包残肢正是在半年前被发现,作案时间吻合;从暴力倾向上来说,虐待弱者也很符合一个凶残的连环杀手特征。


    “马国强现在在厂里吗?”季银河迫不及待问,“可以带我们去看一眼吗?”


    “在!”人事职员带着他们走出办公楼,进了隔壁车间,远远指着药炉边一个穿深蓝色工服的高大中年男人说,“喏,就他!”


    作为目前最有可能的嫌疑人,必须现在就把人带走。


    只是旁边有不少工人在忙碌,向季银河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为避免打草惊蛇,她和陆铮轻声商量了一下,决定从侧面分头包抄,将他带离车间,去车上审问。


    季银河做好了要和马国强动手的准备,没想到对方盯着她亮出来的证件一脸顺从,二话没说,就让他俩一人抓住一条胳膊,扭送到了大切诺基上。


    “两位警官。”马国强哆嗦着下巴问,“你们要带我去哪儿呀?”


    陆铮没说话,利落地将人全身上下搜了一遍——


    果然在袖口和衣襟上发现与三名死者残肢上同样的青黛碎末。


    季银河押着马国强坐进后排,等陆铮将物证装好,上了主驾,这才一脸严肃地说:“我们现在怀疑你与一起连环杀人案有关,要带你回省厅进行审问。”


    “……行。”


    马国强肩头微微佝偻着,对这个情况丝毫没感觉意外。


    但他神情里自然流露出一股软弱,让季银河心里咯噔了一下。


    ——总觉得,这个嫌疑人来得太过容易,似乎缺了点什么似的。


    “可以跟我们说说你的情况吗?”主驾上的陆铮回过头来,,盯着马国强有些闪躲的眼睛,“你为什么会被前一个单位开除?”


    “我……殴打患者……”


    季银河偏了偏头,“我挺好奇的。”她敲了下手上的资料,“你在第四人民医院工作了十二年,获得三次优秀员工,还是个财务……是怎么接触到患者的?”


    “……警官,你查得可真细。”


    马国强叹了口气,开始讲述自己的往事:


    “那天我在办公室加班,听见外面很吵,走廊上有个狂躁症患者在扭打护工……我冲上去挡了一拳,打中对方面部,他摔倒在地,撞到后颅,陷入昏迷……”


    “我向患者家属解释了情况,但是他们认为这是虐待行为,还在医院


    门口拉横幅讨要公道,引得记者都来了,无论我怎么跪地求饶都不理……”


    “院方为了息事宁人,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还把我给开除了……”


    马国强深深吸了口气,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举起手腕。


    “警官,如果你们是因为桐荣河公园的案件来抓我的话,我跟你们回去……这是我干的——”


    季银河和陆铮默不作声地换了个眼色。


    ——这罪认得也太主动、太反常、太不对劲了!


    但不管怎么说,马国强依然是他们现在能找到真凶的最大抓手,还是得带回省厅好好审一审。


    季银河看了眼外面的公用电话亭,说:“我先去报告谭组长。”


    “嗯。”陆铮点点头,见她把手搭在车门上,便又说了一声,“用我的大哥大打吧。”


    如果说上次回赵卓群电话是江湖救急,这次就没那么必要了。


    季银河犹豫一瞬,但陆铮已经把大哥大递到了她鼻子底下,还贴心地把天线拉长。


    “……那谢谢您啦!”


    小季同志也不是矫情扭捏的人,当即爽快地接过来,按下号码。


    谭丽很快接起,自然地叫了声,“陆老师,请说。”


    “谭队,我是小季。”季银河大大方方地说,“我和陆老师在中药厂找到了一名嫌犯,叫马国强,有很大作案嫌疑,也向我们承认了犯罪事实。”


    谭丽没有问她怎么没跟着赵卓群走访,而是和陆铮一起去中药厂。


    她沉默了一瞬,才张口道:“既然已经抓到人了,那就赶紧带回来审问!我让老赵管野和高歌去嫌犯家中搜查……小季,辛苦了!”


    季银河同志备受鼓舞,“好!谢谢谭队,我们现在就回来!”


    她笑眯眯地把大哥大递向前排,陆铮丝滑地接过,踩下油门,将大切诺基轰地一声开了出去。


    *


    半个小时后。


    马国强被关在审讯室内间,神情怔愣地盯着地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谭丽戴上眼镜,夹着口供本走过来,路过外间时停了一下,看向季银河:“小季,你跟我一起进来。”


    季银河有点受宠若惊,在陆铮鼓励的目光中,深吸口气,理了理军绿警服的下摆,坐进审讯椅对面。


    这里的装修比江潭高档许多,对面的墙上还装了台录像设备。


    谭丽“咔哒”按下开关,向审讯椅上的人点点头,“说吧。”


    “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我干的。”马国强重重咽了口唾沫,用这句话作为开头。


    “……我在车上已经和小季警官说过被开除的事了,情况就是如此,被四院赶走后我对这个社会怀恨在心,就想杀杀几个人,来泄我心头之恨。”


    谭丽推了下眼镜,从证物袋里小心拿出一个笔记本。


    “这是你放在家中书桌上的日记,对吧?”


    马国强无精打采地抬眼,“是。”


    “我们在日记中多次看见‘清理垃圾’、‘杀了所有人’之类的字眼……是你写的吗?”


    “是我。”马国强呼出口气,“就是我干的,这是证据。”


    这下不光季银河了,连谭丽都感受到了明显的不对劲。


    她十指交叠,认真地看向对面的嫌疑犯,“就因为被开除了,所以要杀人分尸?”


    马国强听到“分尸”这两个字眼,浑身克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点点头,“对,我已经回答很多遍了,四院把我赶走,还让我出了一大笔钱作为病患家属的赔偿,这狗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了,不就是吃枪子么!警官,别再问我了!”


    “好。”谭丽语气平静,换了个话题,“据我们所知,院方让你背上巨额债务不假,也在你家找到了一堆欠条……但我发现,你似乎还有个女儿,她……腿有残疾,还在上个月接受了一场手术?”


    “不行吗?”马国强抬起眼,抹着眼泪反问,“我在中药厂打工,省吃俭用存点钱,就是为了给我女儿治病,不行吗?”


    “当然行,但我们也可以怀疑你为了钱顶罪。”谭丽不卑不亢地反驳道。


    “你们根本不懂我和我的女儿受了多大的委屈!”马国强喉咙上下剧滑,疯狂咆哮道,“这种压抑倒霉的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了!都是我干的,我把那些看不惯的垃圾全都杀了,分尸了!你们能不能快点治我的罪!”


    “……”


    审讯室内外陷入一片死寂,马国强的回音依然在震动着每个人的耳膜。


    谭丽按了按太阳穴,她从警这么多年,也极少遇到这种情况。


    嫌犯承认杀人事实,物证似乎也对得上……但大家都明显感觉到,这中间似乎少了点什么。


    就在这时,旁边的季银河忽然张口问道:


    “马同志,前几天港岳路西餐厅泔水桶里的死者,也是你干的吧?”她比了个切割的手势,“四块残肢,跟前三名死者一模一样呢!”


    “……港岳路?”


    马国强愣了一瞬,很快便高声说,“对,也是我,不行吗?”


    “呼——”


    季银河眯起眼,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这不对哦马同志,其实我们已经找到那起案件的真凶了,是桐荣河连环杀人分尸案的模仿犯……”


    马国强攥紧拳头,不敢置信地反问:“……你们诈我!”


    “这不算诈供,只能叫问清事实。”季银河耸耸肩,向前倾着身子,高声指出重点:


    “所以你为什么,要把不是你做的案子,全都认下来呢?”


    第67章


    季银河一句话,让审讯室内外所有人反应过来——


    他们抓错人了!马国强根本不是真凶!他是在替人顶罪!


    无人说话,气氛高压,屋内甚至还隐隐回荡着季银河掷地有声的反问。


    而马国强惊恐地睁大双眼,晴天霹雳般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支支吾吾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谭丽步步紧逼,“是谁逼你认下这些谋杀罪名的?”


    “没人逼我!”马国强抽了抽鼻子,看着季银河,“刚才那位小警官说的是模仿犯吧!我没留心,听错了!”


    “……”


    季银河心说,这人竟还知道模仿犯,八成提前被打过预防针。


    这位真凶,可比在江潭遇到的犯人要棘手多了啊……


    审讯进行到这里,也没办法再推进下去了。谭丽带着季银河从内间出来,大家站在走廊上,一筹莫展。


    赵卓群把烟掐了,捏了捏眉心,“谭队,我觉得马国强不是真凶,但一定和真凶有联系,要不我们从他的人际关系入手,慢慢排查一遍亲友同事……”


    “范围太大了,林庆良和季俊杰那边咱们还没走访清楚。”谭丽沉思着摇了摇头。


    管野提议道:“要不……咱去基层请个专家?严打嘛,总得上点手段——”


    “不行。”谭丽眯起眼,“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刑讯逼供那种基层胡闹的玩意,在我这绝对行不通。”


    她将视线转向一直没说话的季银河,扬扬下巴,“小季,你有什么想法?”


    “我在想……马国强的女儿。”小季同志抬起头,“他不是说,杀人是为了泄愤,因为女儿一直被人欺负么……我觉得,这或许会是个很好的切入口。”


    谭丽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抬起手指,想叫管野去查马国强女儿的资料。


    不知道什么时候


    消失的陆铮,已经从桌上的包里抽出一个本子,翻开,双手递了过来。


    谭丽扬起一边眉梢,视线落在页面上——那是今天陆铮和季银河今天在中药厂人事科记下的信息。


    “唔……马国强的女儿叫马美凤,就在中药厂附近的小卖部打工,的确可以从她那里问问话。”


    谭丽将本子阖起来,在众人焦急的视线中扫视一圈。


    “老赵、高歌,你俩留下来,继续审问马国强……小季、陆老师,跟我一起去找马美凤!”


    *


    夜已经渐渐深了,长月当空,照着空荡无人的小街,只有巷口小卖部的门口还挂着一盏幽黄的灯。


    已经到了打烊的时间,马美凤坐在轮椅上,一手扶着台面,一手转着轮子,从柜台后面腾挪了出来。


    警车在不远处静静停下。


    这会儿路上已经没人了,马美凤疑惑地抬起眼,看向从车下来的三个人。


    谭丽一马当先,看小姑娘年纪不大,一个人守着小卖部直到深夜,不由连语气都放温柔了些。


    “马美凤,我们是汉东省厅严打小组的警察。”她蹲下身,将证件拿出来给对方看了一眼,“你父亲马国强涉嫌一起重大命案,被我们带走了。”


    马美凤吓了一跳,拍着轮椅的把手就想跳起来,趔趄了一下,又跌坐了回去,大叫道:“警官,我爸他不可能杀人的!”


    通常来说,凶手家属都不愿意面对现实,第一反应就是否认。


    不过鉴于马国强是替人顶罪,季银河心头反倒微微松了口气。


    看来马美凤并不知道情况,这就会是一个很好的切入口。


    谭丽心软地拍了拍小姑娘的手,“能不能告诉我们,你爸为什么不可能杀人呀?”


    “警官大姐姐,你们说的……是那个连环杀人分尸案吗?”马美凤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那些尸体都是清晨被发现的,也就是说凶手半夜作案,对吗?但我爸每天晚上都在家陪我呀……所以绝对绝对不可能是他!”


    “……可是你是马国强的女儿,你的证词,并不能直接用作无犯罪证明。”谭丽有些冷酷地说道。


    马美凤低下头,唏嘘着摇摇头。


    “警官,我爸真是个好人,你们应该知道他被精神病院开除的事吧……那天,我听邻居说他跪在院长面前哀求,还被患者家属踹了一脚,我很害怕,跑去医院找他,没想到过马路时被一辆大货车压断了双腿……”


    “后来我爸不仅丢了工作,要给病患家属赔钱,还得想办法让我治病、安装义肢……而我妈,我妈早就不在了,我们真的非常非常缺钱,我爸他一个人打四份工,晚上还要在家里编竹筐,让我白天拿到小卖部……”


    马美凤指了指玻璃柜台后面的一摞竹筐,反问道:“警官,他总说还要攒钱给我装义肢,他杀人,能有什么好处呢?”


    谭丽叹了口气,“但是你父亲确实已经把这件案子认下来了……也许就是为了钱,为了让你有一个更好的未来。”


    马美凤声嘶力竭:“不,不可能!他不会把我一个人孤零零丢下!”


    谭丽按住小姑娘颤抖的肩膀,季银河抓住她冰凉的手,把话接了过来。


    “美凤,我们理解你的想法,而且……我也相信你父亲无罪。”她尽量把语气放轻柔,安抚马美凤激动的情绪,“但是他现在坚持认罪,怎么都不愿意把真凶供出来……如果你想证明你父亲的清白,不妨帮我们警方想一想——他到底是在替谁背黑锅。”


    “……”马美凤神情恍惚地顶着地面,半响张口道:“我恐怕……想不出来……”


    季银河便换个思路,问道:“那你想想……最近这半年,有没有哪个人频繁和你父亲来往呢?”


    马美凤想了许久,面无表情:“没有。”


    谭丽有点着急,站起身叉着腰道:“算了算了,这么晚了,我们先回省厅吧,明天再审一审马国强。”


    “……好吧。”


    季银河这会儿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只能帮小姑娘关好了小卖部的门,把窗檐上的白炽灯给拉了。


    谭丽已经上了警车,陆铮站在几步外等她,季银河目送小姑娘转着轮椅回家,想了想,又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私下一页纸写了几个字,抬步匆匆追了上去。


    “……这是省厅严打小组的电话号码,如果你有什么想告诉我们的,一定要尽快打给我。”季银河沉声叮嘱道,“这个案子性质恶劣,影响很大,你父亲又已经主动认罪,虽然物证还不够充分,但是如果抓不到更有力的嫌疑人,我们只能尽快结案,将卷宗移送到检察院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马美凤睁大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季银河叹了口气,“我会尽量帮你拖延时间……如果你能想起什么,哪怕只是一丁点,我们也会顺着方向查下去。”


    马美峰咬住下唇,“什么都可以吗?哪怕是不那么确凿的……?”


    小季同志给了小姑娘一个肯定的点头。


    “……好吧。”马美凤含起脖子,犹豫了一会才说,“过年那会儿,有一个男人带着烤串之类的夜宵来找我爸,也就三次,不算多,但是他们每次都在客厅聊天,我爸会把我房门关上,具体说什么我也听不明白……有一天晚上,他和我爸谈了好久好久,半夜我起来喝水,他人竟然还没走!……后来没过几天,我就听说桐荣河公园发现了尸体残肢。”


    一直关注着季银河这边动静的陆铮听见最后半句,快步走过来问道:“你还记得那个人的名字吗?”


    马美凤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是个男的,中年人吧,比我爸小一点……如果硬要说的话,我爸叫他远子。”


    “远子……遥远的远吗?”


    马美凤:“这我就不大清楚了……”


    不过这个线索还是让季银河很高兴,她眉梢微动,和陆铮商量道:“兴许这个人的名字里有远这个字?”


    陆铮颔首,“很有可能。”


    和马美凤到过别后,季银河迫不及待上了车,第一时间就把情况告诉谭丽。


    在组长一个肯定的眼神中,警车呼啸而去。


    回到省厅后,季银河噔噔小跑着进了办公室,翻出了早上从中药厂拿到的名单。


    几秒钟后,她盯着快步走进来的谭丽抬起头,颤声道:


    “——周明远。”


    谭丽:“嗯?”


    小季同志激动地拍了下手上的本子,大叫:“中药厂符合侧写的人里,马国强的车间主任,就叫周明远!”


    *


    夜色浓重地倾覆在京州渐渐安睡的大地上,广袤天穹苍茫无际,只有一轮弯月,笼在一团朦胧的光晕里。


    呼啸而至的鸣笛声却打破了这层宁静。


    警车停在中药厂家属院门口,十几名警察从车上下来,直奔一幢三层红砖小楼。


    片刻后,身姿利落的女队长却一脸沮丧,带着一众警员回到车内。


    警车在原地停了片刻,无奈掉头离去。


    与此同时,隔了几栋建筑的市第三人民医院七楼。


    忽闪的红蓝灯光终于消失在视线尽头。站在窗边的周明远收回目光,握着手上的匕首,转身走向角落挂着“周大伟”名牌的病床。


    “哔——哔——”的检测仪器声中,老人正沉沉昏睡着,对周遭的一切浑然不知。


    寒光闪烁,周明远停在病床前,将匕首转了一下,顺势塞进了床头柜上的公文包里。


    他凝视着月色中的苍老脸庞,轻轻呢喃道:“爸,我说过,我绝对不会变成你这样的人……”


    检测仪器的声音急剧加速,病床上的老人挣扎醒来,骂道:“孽、孽子!”


    周明远却笑了一声,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夹着包大步离开。


    “走了,还剩一个……最后一个!”


    第68章


    季俊杰是被一阵浓烈的血腥味惊醒的。


    四周很黑,伸手不见五指,空气又闷又热,酸臭腐烂的气息从身下松软的土地里冒了出来,径直钻进鼻腔,让他差点


    吐了出来。


    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的季俊杰动了动四肢。


    酸软无力的感觉遍布全身,后脑勺还沉沉发痛。


    ——他在哪儿?


    ——到底发生了什么?


    脑海中不甚清明的记忆告诉他:他那晚去了桐荣河公园……


    而最后映在眼底的场景,是他在河边小树丛里遇见的那个人……


    难道对方把他给弄昏了?


    总不能是他们一场云雨之后,在这过了好几天吧?


    季俊杰伸出双手,在地上摸索片刻,触碰到一个铝壶,晃了晃,里面还有水声,哗哗作响。


    他把壶拧开,润了润干涩的嘴唇,强迫自己清醒一点,然后扭扭手腕,挣扎着往前爬了几步。


    只听“当”一声脆响,脚腕上忽然传来冰凉的钝痛,季俊杰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被铁链和脚铐拴起来了!


    他在原地愣住,过了好几秒才终于反应过来。


    ……艹,难道自己被人给绑架、囚禁起来了???


    季俊杰下意识想大叫一声,引人来求救,猛然又捂住了嘴。


    他想起那个当警察的堂姐曾在电视台的公益广告上说过——遇到这种情况,千万不能大声呼救,万一绑匪就在附近,很可能会把他的嘴黏上,连双手都不能自由行动!


    当务之急,是要先搞清楚周遭环境,再想办法逃跑!


    可惜这里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行动又受限制,季俊杰只好屏住呼吸,静静地听微弱细小的声音。


    ……太安静了,安静到好像沉睡在地下,连那些窸窸窣窣的风和臭味,都是从头顶上飘下来似的。


    难道……他被关在了一间地窖里?


    这时,头顶上方不远处传来一点声响。


    ——是两个男人在说话,其中一个人,好像口齿还不大清晰的样子。


    季俊杰动都不敢动,努力站起身,贴着墙壁,聆听他们的谈话:


    “……滚!你他*是不是又见警察了?”


    “包、包子……爱吃……糖葫芦……”


    “就他*知道吃!吃死你!白眼狼!要是没有我,你还在大街上流浪呢!”


    “流、浪不好!”那个口齿不清的人说,“这、这里好,有吃、吃的,玩游戏!”


    “……滚一边去,别挡道!”


    季俊杰还在思索他们的对话,就有一道脚步声朝自己头顶传来!


    在安静而刺激的黑暗里,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季俊杰吓了一跳,赶紧躺回原地,眯起眼睛。


    “哗”一声巨响,上方的滑动门板被人掀开,一束手电光斜斜打在屋角,在空气中扫了几下。


    微弱的光影里,男人夹着公文包从墙边的梯子上爬下来,朝季俊杰所在的方向走了几步。


    季俊杰动都不敢动,双眼闭得紧紧的。


    男人停住脚步,像是被酸臭的气味呛到了,重重咳嗽一声。


    “醒了吧。”他抬起腿,踢了季俊杰膝窝一脚,“水壶动了。”


    “……”


    季俊杰忍着痛还想继续装睡,男人又一脚踹在他肚子上,“别他*给我装死!”


    “啊!”


    季俊杰受不了痛,弯起腰捂住肚子,在手电筒的光照里抬起头,“你到底是谁?”


    男人笑了下,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死到临头了,告诉你也无妨……我叫周明远。”


    “……死?”季俊杰哆嗦起来,“别杀我行不,你、你要什么?钱吗?我可以送过来……”


    周明远只是蹲下身,从包里掏出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在掌心转着,饶有兴致地观察他,像观察一只濒死的动物。


    季俊杰后背冷汗涔涔而下,也不知道对方在那个水壶里放了什么东西,现在他觉得浑身的力气比刚醒来时还要酸软,连爬都爬不动了!


    电光火石间,一个想法轰然进入他脑海。


    “你知道我姐姐是谁吗?!”季俊杰尖着嗓子道,“我姐姐是警察!江潭小神探!她现在就在省公安厅工作……我失踪了,我爸妈一定会拜托她来找我回去!你要是敢对我动手,她一定会送你去吃枪子!”


    “……姐姐?”周明远觉得很好笑,“你这种变态的男同性恋,不是应该没人疼没人管吗?你家人为什么要帮你?”


    “谁说我家人不管我?”


    “哦?”周明远挑起眉梢,匕首在地上划了划,“你有家人,还去桐荣河公园那种地方?”


    “……我就是好奇……”季俊杰低着头,“跟爸妈闹别扭了而已……”


    “呵,真是个孽子!”


    也不知道周明远哪根弦被拨动了,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季俊杰一会,放下匕首,开始诉说往事。


    “……三个月零十天以前,一个异常晴朗的下午,父亲将我逐出了家门。”1


    季俊杰小心地往墙面挪了挪,按照季银河在电视上的指导,小心翼翼跟对方套话,“……你在说什么?”


    “一本台港小说,叫《孽子》,讲的就是你们这种人的故事。”


    季俊杰有点懵,“没、没听说过……”


    “当然,这种书,都靠走私才能读到。”周明远看了眼手表,漫不经心地擦拭着匕首。


    雪亮的光就反射在季俊杰的脸上。


    他将那张还不错的小脸蛋盯了片刻,拍了两下,忽然笑着说:“天亮还早,不如我跟你说说我的故事吧。”


    “……行。”


    “很多年前了,我还在上小学,那天提前放学,我回到家,不小心撞见我爸光着膀子,和一个男人一起在地上滚来滚去……”周明远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我吓坏了,一转身发现我妈就在我身后……然后那个男的穿上衣服就跑了,我爸追了出去,我妈也跟着追了出去——”


    “然后呢?”季俊杰听得有点入迷,按照对方父母的年纪来算,那可是在特殊年代的禁忌之爱啊!


    周明远吐出口烟,“遇上大货车,我妈被撞死了,我爸瘫痪了。”


    “……”


    季俊杰不敢说话了,就听见蹲在旁边的男人道,“你觉得,我恨不恨我爸?恨不恨那个破坏我家庭的人?”


    “……恨。”


    “嗯,恨,但是没有办法,那个男的跑得比兔子还快,我连他名字都不知道……而一动不动躺在病床上的我爸,又成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剩下的最后一个亲人。”周明远叼着烟,闷声道,“其实后来我很好奇,我爸是在哪和这种玩意勾搭上的,但是他不愿意告诉我,街坊邻居对此也讳莫如深……直到我工作后,有一晚睡不着,在桐荣河公园散步,才发现了你们这些人的猫腻!”


    “……什么叫我们这些人!”季俊杰扭动起来,挣得铁链铛铛作响,“我们怎么你了,又不是主动勾引你的……我记得,那天晚上是你先上来抠我手心的吧?”


    周明远哼笑一声,“不这样做……怎么能把你们一网打尽呢?”


    “……”


    周明远又陷入沉思,“我第一次去那个公园,真把我给吓坏了,上来就有人摸我,还邀请我去他家……我拒绝了之后,对方还骂我不识相——‘你不搞男人,大晚上来这个公园做什么!’……就这一句,我当时就想起来,我爸跟那个男的勾搭上前,也经常半夜出来跑步,而这里离我小时候的家,就只有区区一站路!”


    季俊杰看着他手上的利器,“你能不能把匕首放下聊天。”


    周明远拍拍他的脸,“你不怕我杀你?”


    季俊杰也


    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胆子,“你杀不杀的,我也逃不掉啊!”


    周明远笑起来,“我不仅杀人,我还会把尸体分成一块一块的,放进锅里煮……再把你的那个部位丢进桐荣河喂鱼!”


    季俊杰心砰砰直跳,感觉裤子都要被尿湿了。


    他好想放声尖叫,但季银河在电视上冷静的话,又一次在他耳畔响起。


    要冷静!要冷静!


    “……所以,你就是那个连环分尸凶手啊!”季俊杰语气里只有一点微微的惊讶。


    周明远点点头。


    季俊杰看他还没有立刻动手的意思,赶紧大声说:“那你对我可能有点误会,我你杀的那些……男同志,可不一样!我就是说话温柔了点,长得好看了点,有几个关系还不错的兄弟——”


    “铮”一声,周明远把匕首刺向他脸颊边的地上,利刃将一缕头发削下,“我不信……你要是和他们都不一样,为什么要到这个公园来呢?你不是找死么?”


    “啊啊啊啊——”


    季俊杰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跟尿一起哗啦哗啦流出来了。


    “你这种肮脏的人,就该好好接受灵魂的洗涤……让我把你那个恶心的部位割下来,还有后面,也要用刀刮干净,这样你下辈子、下下辈子,也许就能做个体面的正常人……”


    周明远拿着匕首起身,伸手就要去扯季俊杰的衣服,就在此时,忽然听见头顶上传来歌声!


    “……土溜溜的蚂蚱!满呀么满地爬!”


    是赵六在唱歌!


    周明远神色一变,这是他和赵六早早约好的游戏暗号——


    如果有警察靠近,赵六就会唱这首儿歌,给他通风报信!


    周明远这会也顾不上季俊杰了,撒手将匕首收进袖子里,快步攀上梯子,将滑动门板盖了回去。


    回收站浓重的垃圾臭味在微暖的夜风中蔓延,他举着手电四下张望——赵六人也不知道跑哪去了,门口的地上还有半个没吃完的包子,在灯光下轻轻摇晃着。


    周明远心头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收回脚步,扭头就往回收站的后窗跑去!


    只要翻过窗,下面就有一辆他为自己逃生准备的摩托车——


    然而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快!窗边的铁板忽然被人推开,一道高挑纤细的身影飞速闪出,紧接着,冰冷坚硬的枪口就对准了他的双眼。


    “周明远。”


    季银河在微黯的夜色中扬起下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京州市连环分尸杀人魔,束手就擒吧!”


    “当啷”一声,周明远手上的匕首掉落在地,发出一声绝望的脆响。


    *


    三个小时前。


    省厅办公室。


    听完季银河对目前最大的嫌疑人——中药厂车间主任周明远的情况阐述后,谭丽立刻给分局户籍科值守民警打电话,让他们连夜加班,把周明远的详细资料传真过来。


    孙高歌则吭哧吭哧地从办公柜里搬出那台珍贵的幻灯机,把纸张上的字投射到办公室的大白墙上,念叨道:


    “周明远,京州人,三十六岁,未婚无子,目前家住在中药厂宿舍,母亲李春花因交通意外去世,父亲周大伟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


    “交通意外?”陆铮沉思了两秒,“我出去打个电话。”


    谭丽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继续带大家看周明远从小到大的档案材料。


    只可惜,他们并没有在其中发现用得上的关键线索。


    陆铮就是在这时回到办公室里的,他大步向谭丽递去一沓资料,解释道:


    “谭队,这是周明远父母当年车祸的报告……因为这是当年京州一起较大的交通事故,为了对肇事司机合理定罪量刑,我的老师曾经牵头公检法三家进行研讨,我在档案室里读过,对这两个名字很耳熟,就让那边值夜班的老师帮忙发了过来……也许能为本案的侦破提供一些思路。”


    “……好!”


    时间紧迫,又连着熬了好几个大夜,大家连一句谢字都来不及说了,立刻将资料分了分,逐字逐句的研究起来。


    然而这一次,陆铮提供的材料也没让众人有新收获。


    严打小组一时间有些泄气,就在谭丽准备让大家先回值班室补个觉时,小季同志忽然高高举起手上的一页纸,小跑着送进幻灯机里。


    “你们看!”季银河激动地说,“在车祸现场,出现了第三个人!这张照片很有年代了,但是依稀能辨认出,是个衣服没怎么穿好的男人!”


    “男人怎么了?”管野不解问道,“大马路上路过一个男的,这不是很正常嘛……”


    “不。”谭丽眯起眼,看着自己手上余下的资料,“李春花和周大伟出事时,周边没有什么车,他们是突然闯进马路的,因此司机一直认为自己不该负全责,这才让你们公安大开会研究情况,对吗?”


    “对。”陆铮点头。


    季银河打了个响指,“所以说,这个衣冠不整的男人,很可能就是引起李春华周大伟贸然跑进马路的罪魁祸首!”


    她捏着下巴,低着头慢慢沉思道:“要跟咱们这个案子类比的话,说不定……”


    “这个男的和周大伟有一腿。”谭丽笑了一下,“小季同志,我看见你在小黑板上写下的推论了。”


    季银河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不过这也能证明,为何周明远这么憎恶男同性恋者……因为他的父亲就是其中一员,还间接导致其母亲死亡,一定给当时的他留下深刻心理阴影。”


    谭丽:“嗯,有道理,所以成年后的周明远不停猎杀那写男同志,来发泄自己的愤怒。”


    管野眯起眼,“这也太狠了吧,什么仇什么怨,杀死就算了,还分尸,还把躯干藏起来……”


    单手插兜站在旁边,始终一言不发的陆铮此刻轻轻出声:“那我再提供一个观点……我想,周明远很可能意识到,自己也跟他的父亲一样,对男人有了反应,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父亲,更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所以才会痛下下手。”


    季银河缓缓拍了拍手,“我妈说过一句话,恐同皆深柜!”


    “……”大家都一脸困惑地看过来,小季同志有点赧地挥挥手,“方言啦方言啦!”


    众人:“喔……”


    既然已经被谭丽看见了小黑板,季银河也不藏着掖着了,把上回做的连环凶手犯罪侧写拿出来给大家分享。


    她握着粉笔,总结了几期案件的发生时间,最后得出结论:“距离周明远上次犯案已经过去一周多了,从时间上来看,这已经是跨度最大的一次,恐怕他今晚就要对下一个人,也就是季俊杰动手了!”


    谭丽鼓了鼓掌,“好!那我们就努力今晚把周明远拿下!”


    那么问题来了,去哪抓人呢?


    谭丽给中药厂宿舍区的夜班保安打了个电话,但是对方说——人是傍晚就离开了,到现在也没回去。


    难道已经在某个隐秘的地方杀害季俊杰了吗?


    季银河不由打了个寒战,就听见向来木讷的孙高歌问:“你们说,这个周明远杀人之前,会不会去看看他爸啊?毕竟他爸对他影响这么大……”


    “有可能。”谭丽点点头,“保安说他爸瘫痪多年,多项器官衰竭,因此没有住在周明远家里,而是寄养在外面。”


    “送医院?福利院?”管野问,“这得不少钱吧。”


    “……花不了多少。”路过办公室的法医主任吕小燕看见严打小组还没下班,探头进来补充道,“中药厂宿舍附近,市第三人民医院,就有面向职工家属的康养病房,福利价,很便宜的!”


    “好!”谭丽爽快地朝吕小燕抱了个拳,然后转头跟赵卓群商量:


    “老赵,那狗东西知道我们带走了马国强,一定做好了被抓捕的准备,他肯定在三院高处站着,盯我们的一举一动呢!这样——我带几个民警去中药厂宿舍他家,声东击西假装抓人,剩下所有人去三院门口守着,一旦人离开就一路跟紧!小心不要打草惊蛇,今晚,我们一定能找出


    他行凶之地!”——


    作者有话说:1摘自白先勇《孽子》


    第69章


    人赃并获的周明远被戴上手铐和头套,押入静静等候的警车。


    红蓝相间的警灯破开黎明前浓黑的晨雾,驶出埋藏着诸多孽子的桐荣河公园,于天明时分抵达汉东省公安厅。


    这桩惊扰了京州百姓数月之久的连环杀人分尸案,终于落下帷幕。


    胜利就在眼前,面对罪大恶极的嫌犯,大家都兴奋极了。


    这会儿祖厅长还没来上班,谭丽决定一不做二不休,觉也不睡了,拉上赵卓群直接对其开展审讯。


    周明远被抓捕之后,一句话都没有说,老实地坐在椅子里。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面对谭丽提出的罪名,他承认得非常爽快。


    “……是我干的。”周明远没什么表情地说,“从我杀的第一个人开始,我就知道一定会有这么一天,没什么好辩解的。”


    “……”赵卓群叹了口气,“即便知道后果,也还要杀人?”


    “对。”周明远眼珠像是被冻住了,“我从没有一天后悔过。”


    揣着手站在审讯室外的季银河不由摇摇头。


    如果说在江潭她遇见的几名凶手尚有动机,那此人仅仅因为厌恶同性恋和害怕自己变成同类,就对无辜之人痛下杀手,简直就是天生坏种!


    她正唏嘘地看着谭丽按部就班做笔录,管野忽然推门而入,拍了拍她的肩,“你叔叔婶婶一大清早又来了。”


    季银河“啊”了声,“差点把他俩忘了……从地窖救出来的受害者呢?”


    “在值班室,吕主任叫了几个手下给他做初步检查呢,没啥大碍……我刚路过时,还听见他一个劲儿地说要感谢你。”


    “……感谢我?”季银河指着自己鼻子,无奈地笑了声,“行,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出门上楼,进了值班室,吕小燕已经忙完了,坐在桌边写检查报告,季俊杰瞧见她,泪眼汪汪地嗷了一声,小狗一样扑上来。


    “姐!我最亲爱的姐姐!”


    季银河被肉麻出一身鸡皮疙瘩,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听说你要谢我?”


    季家基因优良,姐弟俩的五官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在季银河脸上是飒爽秀美,在季俊杰那儿就显得精致花哨过了头,用连翘的话来说——怪“小鲜肉”的。


    此刻,季俊杰眨着桃花眼,脸上还有在地窖蹭上的灰,“当然啦!要是没有你,我这条小命就要交代在那儿了!老实说,死后分尸什么的我也不怕,但是那个男的竟然还要把我那啥剁下来,用匕首捅我的屁……”


    他在那字眼前猛地捂住嘴,闷闷地说:“就算我长得好看,不管男的女的都容易动心,也不能这么对我吧!”


    “……”季银河皱起眉头,正想让季俊杰管管自己那张嘴,别什么都往外说,余光却瞥见向来不苟言笑的吕小燕唇角弯得飞起。


    小季同志有点诧异,没想到吕大主任还有这么温柔和善的一面啊!


    她揪着弟弟的耳朵,把人从行军床上拽下来,“行了,走吧,叔叔婶婶过来接你了。”


    季俊杰刚才还嬉皮笑脸的神色立刻一垮,缩着脑袋跟在季银河身后出了值班室。


    钱芳和季建华看见儿子毫发无损,登时喜上眉梢地扑上来。


    季银河背着手往后退了几步,看他们一家三口上演煽情戏码。


    “……儿啊!下次可老老实实做个人吧,别再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鬼混了!”钱芳搂着儿子,呜呜咽咽地抹眼泪,“这回可把我和你爸吓坏啦!”


    “今天就回江潭!”季建华一脸严肃地说,“回去找个工作,收收心!在你成熟之前,我和你妈绝对不同意你一个人外出闯荡!”


    “……”季俊杰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我怎么连一点自由都没有呢……”


    “小老弟,自由要靠自己争取。”季银河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回办公桌上拿了登记册,“行了,签个字,留下联系方式,后续还有一些工作,麻烦你们配合。”


    “好嘞好嘞!”季建华对季银河感恩戴德地点了点头,看着妻子主动张口,“我和你婶商量过了,你爷爷这个情况啊,以后我们家会主动赡养,就不劳你爸妈费心了。”


    季银河抱起手臂,心说你们占了这么多便宜,这本就该是你们的义务啊,在这装什么大度呢……


    这会儿到了上班点,门口人来人往。


    有些话她不方便在这说,只好极有涵养地笑了笑,叮嘱他们完成正事,就把人从省厅送了出去。


    这边季建华和钱芳带着他们不省心的儿子拦下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那边陆铮恰好开着大切诺基从停车场出来,后面还跟着技术团队坐的警车。


    季银河在和煦的晨光中转过头,看见陆铮降下车窗,眉眼温和地问:“没去审讯?”


    “没有。”季银河摇摇头,忍不住笑出来,“都招了,没什么好问的。”


    “看来你更喜欢有挑战性的工作。”陆铮朝副驾上偏了偏头,“去分尸现场勘验吗?”


    “去!”小季同志眉梢一扬,欢快地爬上车。


    周明远关押季俊杰的地窖就是他杀人分尸的场所,除了被四处抛下的残肢外,还有头颅和躯干,都埋在回收站周边的土地里。


    而垃圾终年不散的臭味,恰好掩盖了尸臭和血腥气。


    大切诺基在桐荣河边停下,陆铮从市局和公安大调来的人手已经把现场挖了七七八八。


    剩下的尸块,以及死者残留的衣物鞋包,也被整整齐齐地码在清出来的空地上。


    陆铮和季银河一下车,就有一名技术人员走过来汇报:“已经全部挖完了,可以请法医入场,不过……”


    技术看了眼季银河,把后半句话咽下。


    陆铮淡声:“尽管说。”


    “……”技术抓抓头,“生|殖|器都不见了。”


    “哦,从案发现场回省厅的路上,季俊杰跟我说过。”季银河笑眯眯接声道,“被周明远丢进河里喂鱼啦!”


    技术呼出口气,“好好,这就是解释得通了……”


    陆铮嗯了声,戴上手套,还不忘递了一双给季银河,“那我们开始工作吧。”


    小季同志点点头,屁颠屁颠地跟上陆大专家的步伐。


    在他耐心的动作下,默默学习起了物证勘察的知识。


    虽然周明远已经认罪,但现场的惨状实在令人倒吸一口凉气。


    季银河在心里默默想着,这样的变态,等他入狱之后,一定要找机会好好聊聊!


    这样一来,她的犯罪侧写体系又能建设得更完全啦!


    *


    小季同志来到省厅后的第一个案子,就这么顺利地走向结案。


    严打小组一战成名,还有好几个记者过来对他们进行了采访。


    新闻在省卫视和市新闻台来回播放,连远在江潭的饶正好和唐辞都打电话过来祝贺。


    卷宗移送到检察院后,小季同志彻底松了口气,趁着优哉游哉的周末,给老季和连女士打了个电话。


    而季建国夫妇早就从诚心来道歉的季建华和钱芳那里听说了来龙去脉,知道女儿不仅抓住了真凶,还顺带救出季俊杰,给家里的吸血鬼们上了一课。


    因此老季同志心情很好地问:“就快到你生日啦,回家和爸爸妈妈一起过吗?”


    季银河“哇”了一声,她这段时间忙得快把这事给忘了,慌张地翻了翻日历,“对诶,不过爸,那天是周三,我要上班来着……”


    连翘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来,“我新做的了一种樱花口味的蛋糕,真不回来尝尝吗?”


    “哎呀……”小季同志想到连女士那高超的厨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想……但是上班要紧嘛!对了,京州港岳路有家很不错的西餐厅,我下周三去买块奶油小方,就当给自己庆祝啦!”


    “好吧……”连女士幽幽叹了口气,“那我只好把一整块蛋糕自己独占啰!”


    “妈妈最辛苦了,当然要吃最好吃的!”季银河嘴甜地拍起了连翘的马屁。


    不过她嘴上向父母信誓旦旦保证一定会好好给自己过生日,到了周三那天,小组却突然接到一桩坠亡案。


    季银河跑现场跑了一整天,连三餐都是馒头夹咸菜随意糊弄过去的。


    等整理完手上的材料,低眼一看手表,竟然已经十点多了!


    这个


    点儿西餐厅一定关门了!


    小季同志无奈地叹了口气。


    看来这个二十二岁生日就要在饿肚子中度过了……


    她背好包包郁闷起身,走到门口拉上台灯。


    “啪”一声,整条走廊都陷入了黑暗中。


    然而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却静静立在不远处的楼道前。


    即便眼前只有朦胧的淡淡夜色,她也瞬间认出那身影属于谁——


    “陆老师?”季银河困惑地问,“还没下班呐?”


    陆铮迈着稳重有力的步伐走过来,一直到她面前,才提起手上的纸盒。


    “……送给你的。”他轻笑了声,声音在微暖的春夜里轻轻摇晃,“祝你生日快乐。”


    “啊,谢谢……”


    季银河接过纸盒,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她差点就错过的奶油小方!


    “你……下了班去买的?”


    “嗯。”陆铮点点头,移开一直注向那双黑亮眸子的视线,从包里拿出蜡烛和火柴,轻轻为她点上一簇火焰。


    金红的光就笼出一片明亮的小世界。


    季银河忽然觉得心里暖洋洋的,眼眶也跟着暖洋洋的,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深处萌发,一直要爬向泪腺。


    陆铮笑眯眯提醒道:“……该许愿了。”


    “喔……”季银河吸吸鼻子,赶紧闭上眼,学港片里的人物阖起手掌,虔诚地在心底说出一个愿望。


    数秒后她睁开眼眸,将火光尽数吹灭。


    空气的黑暗里停了数秒,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季银河才忽然晃过神来,抬手拉开了顶灯。


    “……”陆铮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微微低下头,掩盖自己微红的耳廓。


    季银河却毫无察觉,大大咧咧地将蛋糕分成两半,还不忘笑着说:“你猜我刚刚许了什么愿望?”


    陆铮心头一顿,“……什么?”


    第70章


    淡银月光在陆铮侧脸上投下一道流畅的影子,瞳孔浓得像墨,深处似乎隐藏着一簇看不清的火光。


    季银河却双眼紧盯着蛋糕,举起叉子,挖下一块一大奶油塞进嘴里。


    品尝了好几秒,才举起胳膊,腮帮子鼓鼓地张口:“我今年的愿望是——把车技练好!成为十里八乡最兜风的司机!”


    “……”陆铮垂下眼帘,过了几秒才轻笑一声,“好啊,我的大切奉陪到底。”


    “陆老师你可真好!”小季同志真心实意地夸了一声,捧起手里的纸盒,“诚邀你和我一起吃蛋糕……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生日在什么时候呢!”


    “十二月。”陆铮礼貌地含了一小块奶油,沉声回答。


    季银河眨眨眼,“啊,那你不就是在江潭过的?……怎么不告诉我们呀?”


    陆铮笑了笑,只是说:“不早了,走吧,回去好好休息,周末带你练车!”


    “喔——”季银河应和着,蹦蹦跳跳下了楼,就把刚才的问题抛在脑后。


    虽然只是随口一提,但陆铮绝不是食言的人。


    周六大清早,他就给季银河宿舍打去电话。


    他连人带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就等她起床,去最热闹的市中心练车。


    季银河懵头懵脑地上了副驾,吃着陆铮带来的早饭,才疑惑发问:“为什么去市中心练啊……不是应该找片没人的郊区吗?”


    陆铮笑着转动方向盘,“上个月在公安大碰见饶局,顺口聊了几句……听说你在江潭开车太猛,把小伍都坐吐了?”


    “……”小季同志想起在双墩镇追捕失窃国宝时的糗事,摸摸鼻子道,“饶局怎么连这种小事都跟你说呀……”


    “因为江潭的同事都很记挂你。”陆铮面不改色地回答,“所以我想,比起长距离拉练,或许你更需要……”


    “唔,应对复杂路况,学会控制速度……”季银河叹了口气,摸着心口,“我懂,我都懂……”


    陆铮宽慰她,“你这么聪明,开车这种小事,一定难不倒你。”


    “那当然!”小季同志在忙碌的车流中挺直了腰板,“我可是开车天才!”


    ……


    来省厅的第一个月,就在紧张的破案和愉快的生活中悄悄过去了。


    春风变暖的日子里,季银河又经手侦办了好几桩凶杀案。


    她思路灵活,身手又好,嘴甜勤快,和谭丽赵卓群管野孙高歌的关系越处越好。


    甚至连来往较少的吕小燕和江年也对她另眼相待。


    在和谐友好的气氛中,小季同志一头扎进茫茫案海,即便是没案子的闲暇时光,她也给自己制定了计划——


    要么和陆铮练车,要么就是去靶场打枪,或者干脆拎着水壶和馒头,在卷宗室里泡上十几个小时,给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案件做类型梳理归纳。


    等她从忙碌中抬起头来,才发现窗外梅雨飘过,气温陡升,春花凋敝,树荫一片深绿,蝉鸣已经悄悄来到耳畔。


    季银河忽然意识到——距离自己从汉东省警官学院毕业,成为一名真正的刑警,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了!


    这一天是个大日子,省厅向来有庆祝的传统,再加上严打小组组建之后,还没有正式聚餐过。


    谭丽和赵卓群自掏腰包做东,把大家都拉到了京州一家高档大酒店,琳琅满目地上了一桌子菜。


    季银河从小吃连翘做的美食长大,也没尝出大厨手艺高在哪里。


    为了不扫领导和师父的兴,小季同志还是不住点头称赞,一杯接着一杯敬酒说祝酒词,把季建国八面玲珑的官腔学了个十成十。


    不过她长着这么一张讨喜的脸,说话又好听,只会让大家觉得可爱极了!


    连隔了几个座位的陆铮,都忍不住看着季银河露出笑容。


    当晚,喝到微醺的小季同志被谭大组长亲自开车送回宿舍。


    临下车时,还嘱咐她明天没什么事可以好好休息,不用到岗。


    于是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睡了长长的一觉,难得地梦到了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往事。


    时光倒流回十几年前——刚满八岁的季银河正站在梅清苑街角的小公园里,和邻居家的小姐姐乌思佳一起玩过家家。


    她们在路边遇到了一只流浪的小橘猫,用沙石和砖块给它建造了一栋漂亮的小猫房,还给它起名叫小太阳。


    那会儿物资还挺匮乏,她俩都不敢告诉家长。乌思佳用家里的旧衣服给小太阳做了褥子,季银河听说猫是食肉动物,就从连翘那儿弄来很多鱼虾肉块和牛乳,剪碎了兑上水,喂给它吃。


    她们和小太阳一起度过了一整个愉快的夏天,并约定开学后轮流来给猫送饭送水。


    然而到了秋天的某个傍晚,季银河却忽然发现,小太阳失踪了!


    她拿着连翘帮忙制作的猫罐头,在小公园里找了很久,始终没见到那道橘色的身影,只能放下食水,心神不宁地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季建国一脸担忧地把她叫起,轻声告诉她——


    “门口有只小橘猫被车撞了,看起来有点像……小太阳。”


    季银河懵了两秒,一个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穿着睡衣踩着拖鞋直奔楼下。


    马路正中,小太阳无声无息地躺在那儿,身下一滩鲜血,已经被压扁了。


    季建国赶过来,看见女儿眼泪跟珠子一样往下掉,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他什么都没说,只温声安慰道:“待会儿我把它尸体埋起


    来,你要不要一起?”


    季银河点点头,一动不动地蹲在原地,直到季建国和连翘带着铲子和纸盒下来。


    一家三口把小太阳埋在了小公园的猫屋旁。


    虽然有父母的安慰,但季银河还是因此沮丧了整整一天。


    直到傍晚才想起来,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乌思佳。


    那会儿电话还没普及,放学后,小季同学径直跑去小姐妹家门口,砰砰砰地拍她家防盗门。


    然而没想到,屋内根本无人应答,而乌思佳的同学说,她已经有两天没去学校了。


    季银河十分困惑——乌家人都去哪里了呢?


    直到半个月后,答案才得以揭晓:


    一辆警车将憔悴的乌家夫妇送了回来,在警察一脸无奈的神情中,两人边哭边搀扶着对方往家里走。


    乌思佳的身影,却再也没出现在梅清苑里。


    而夫妇俩也很快收拾行李,离开了江潭。


    通过邻居们的七嘴八舌和季建国从街道办打听回来的消息,季银河听了个大概。


    ——原来,就在小太阳出事的前一晚,乌思佳竟然失踪了!


    按照学校老师的叙述,放学后,她独自一人背着书包骑上自行车,离开校门。


    自此之后,就彻底失去踪迹!


    乌家夫妇在第二天一早就去派出所报案,足足等了半个月,也没能等到女儿的消息。


    乌思佳到底去哪了,放学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人能说明白。


    望着小太阳的墓,和乌思佳一起搭建的猫屋,心灰意冷离开这座伤心之城的夫妻,还有他们留下的空荡荡的屋子。


    小小的季银河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失落,什么叫悲伤。


    她独自站在曾经满是欢声笑语的小公园里,暗自许下一个誓言——


    长大后,她一定要把乌思佳的下落给找出来!


    ……


    “叮——!”


    挂在窗前的风铃被清晨和煦的微风吹响,季银河睁开眼,猛地从梦里醒过来,坐在床上拥着被子,盯着外面的天色发了会呆。


    好久没梦到乌思佳了……这是她立志考警校抓坏人的初心呢!


    眼下既然已经来了省厅,她觉得不妨可以利用这边的资源,打听打听相关消息。


    只不过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只怕找回乌思佳的希望,已经很渺茫了……


    季银河托着下巴叹了口气,从床上爬下来,换了衣服去卫生间洗漱。


    谭丽让她今天不用上班,小季同志本打算看会书,但是心头的思绪依然因为那场梦而无比烦躁。


    想了想,她干脆把书往旁边一放,给远在江潭的老季同志打去电话。


    “爸,你还记得失踪的乌思佳吗?”


    季建国的声音波澜不惊从听筒里传出来,“记得啊,怎么了?”


    “乌叔叔和阿姨后来还回过江潭吗?”


    “回过。”季建国说,“每季度回派出所和街道办打听一回乌思佳的情况……也怪伤心的,还没到五十呢,两个人头发都白了。”


    “好吧……”季银河惋惜地叹了声,“我昨晚梦见思佳姐和……小太阳了,明天我去省厅博物馆查卷宗,看看能不能找到相关案情。”


    “嗯,你能有这份心,就是好的。”季建国打了个岔,“我正在陪你妈试验新菜,火头要烧过了,没大事就不聊了啊!”


    “好嘞好嘞!”小季同志听话地放下话筒。


    电话这一端,季建国却坐在桌边,和沙发上的连翘四目相对。


    气氛十分低沉。


    事实上,他们并不在试验新菜,而是刚从医院回来。


    ——在苏逸云人贩案终结后,来自《七零之走失的妹妹回来了》的丁同光,竟然莫名对《江城风云,实业为王》的男主角宫谐产生了仰慕之情。


    季建国跟踪了几个月,发现丁同光竟然疯了,被家人送入市一院精神科进行治疗。


    期间,宫和代表父亲来看望慰问过,回镜湖山庄的路上就遭遇了车祸!


    好在他只是有一点轻微的擦伤。但这些巧合,不禁令季建国心里犯嘀咕。


    他实在瞒不下去了,把情况跟连翘说了说。


    连翘当即决定,趁清早没人,去医院看上一看。


    在原书中,丁同光相貌俊朗玉树临风,让真假千金苏月和苏逸云都切实地付出过真心。


    没想到此刻,他却变成了一副颓靡衰败的模样,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季建国和连翘站在那唏嘘了一会,还觉得此事可能纯属巧合。


    然而当他们从病房出来,却悚然发现,对面急诊室还有一位绿江年代文里出现的人物!


    那是觊觎过苏月的高中教师——老彭。


    此刻,老彭面色惨白地躺在病床上,胸前还包扎着厚厚的绷带。


    连翘便悄声走过去,向护士站打听病情。


    “能有什么,被人桶了呗!”护士摇摇头,“不要脸的老东西,和女学生勾勾搭搭,被人父亲找人报复了!”


    连翘脑子忽一闪光,问伤人者姓甚名谁。


    “唔……好像叫钱涛。”护士不确定地说,“我也是听人说的,矿场的二把手呢!”


    护士站安静了两秒,季建国屏住呼吸,将连翘拉到一旁。


    “钱涛……是我那本某点龙傲天文里的路人甲,穿来之前我正好看到那一章,宫成功打算收购矿场……记得很清楚,绝不会错!为什么两个世界的人发生交集,就会存在伤亡事件呢……”


    这里人来人往,连翘四下看看,拉住丈夫的手,“走,回去说。”


    一脸懵的两人从医院回到家中,聊了半天,也找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如果说这个世界给产生交集的人带来了灾难,那为何他俩却没有遇到任何意外呢?


    ……难道说,和他们穿书者的身份有关?


    不过季建国和连翘眼下倒并不怎么担心自己。


    毕竟在现在这个世界里,两个穿书者结合生下的人,才是最特殊的那个。


    ……季银河,会因此受到伤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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