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京州这边,小季同志却迎来了一波意想不到的惊喜。
周一那天,赵卓群带着她去京州市局参与一起水泥藏尸案的侦办工作,回到省厅已经接近下班的时间了。
季银河戴上耳机,选了盘迪斯科塞进walkman,一边听音乐,一边坐在办公桌后整理了案子的相关线索。
待会发给市局相关负责人后,她就能提包下班,去陆铮推荐的一家牛肉米粉店好好品尝一番啦!
就在她沉迷工作之时,谭丽难得眉目和煦,从组长办公室出来,一直走到小季同志的办公桌前,亲切地敲了敲她的桌面。
“……谭队?”季银河茫然地摘下耳机,按下停止按钮。
“你以前在江潭市局重案一队?”谭丽问。
“是呀,怎么了?”
“你曾经的战友来京州出差,就在下面刑侦总局办公室……要去打声招呼吗?”
“好哇!”小季同志欢快地大叫一声,“那我手上的活干完就下去!”
“这是老赵叫你做的吧?……这人也真是的,有了徒弟就一点杂事不干!”谭丽了然地低眼打量一圈,“去和老朋友见面吧,剩下也没多少,我打电话叫他现在回来整理。”
“……谢谢谭队!”季银河却低着头最后写下几笔,然后阖上书册,“刚好我已经完成了初步工作,回头师父过来,只要审核一遍就能传真给市局啦!”
谭丽向来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小机灵鬼,难怪上上下下都夸你!”
“嘿嘿嘿!谭队拜拜!”季银河一点都不谦虚地抓起包,神采奕奕地出了小组办公室。
想到陆铮也在江潭办过两起案子,她顺脚拐进旁边物证处,打算把陆大专家也一并叫上。
但一名技术员却遗憾地告诉她:“陆老师家里有点事,已经提前下班啦!”
“……好吧。”小季同志略带失望地离开,下楼前往总局办。
走廊上,重案一队全体成员竟然都在,连叶晴也跟着一起来了。
季银河惊喜极了,转瞬就把陆铮缺席的事抛在脑后,眉眼弯弯地迎了上去。
虽然两三个月没见了,但大家却没有一点陌生和尴尬。说说笑笑地打过招呼之后,唐辞介绍道:“我们手上有个案子,来京州出差,明天下午回去。”
“那好啊!”季银河在程漠的眼刀下自然地牵起叶晴的手,晃晃悠悠地往外走,“今晚一起吃饭吧!我请客!”
小季要尽地主之谊,大家自然也没拦着,跟着豪爽又会吃的小警花,一路来到了港岳路。
西餐厅老板上回见季银河还是办连环杀人案的时候,看着一大群人忽然涌进来,尤其后面还跟着唐辞这个高大孔武不苟言笑的人,登时吓了一大跳。
“……警官,又有什么案子啊?”
“放心放心。”季银河连连摆手,“只是我请同事过来吃顿饭……有包厢吗?”
老板松了口气,“有!装了电视的大包厢!既然是您做东,我可得拿出点看家本事了!”
再厉害的厨艺在季银河心中都不能跟伟大的连女士比,不过她还是看在对方的诚意上,捧场地竖起了大拇指。
心里正感慨着——许久没吃到老妈的手艺了!结果一队众人刚在桌边坐下,叶晴就从包里掏出两个铝制大饭盒来。
季银河眨眼,“……?”
“我来之前,特意去了趟连姐小吃店。”叶晴把盒盖打开,露出里面还流着琥珀色光泽的红烧肉和卤蛋,“呐,连老板让我捎过来的!”
熟悉的香气钻进鼻尖,小季同志心甜意洽地叹了口气。
“……啊,还是我妈做的菜最香!”
唐辞程漠小伍几人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季银河也不是吃独食的人,当即邀请大家一起享用。
在一叠声的称赞中,西餐厅老板一脸茫然地推门进来,“好香……你们吃什么好东西啊?”
“红烧肉,您也来尝尝!”小季同志阔气地捧起饭盒。
老板挑了一块塞进嘴里,慢慢咀嚼了片刻,才若有所思地说:“好吃,哪家大厨的手艺?”
“我妈!”季银河昂起下巴,自豪地说,“在江潭,连姐小吃店哦!”
“有意思,和汉东常见的做法不大一样!”老板认真道,“改天我去取取经!”
吃完红烧肉,季银河点的菜也都上了。
大家吃着意面切着牛排,就聊起了这几个月江潭市局的种种改变。
因为严打工作的开展,再加上近半年刑侦工作的出色,领导班子变了几位。
好在饶正好依然稳坐一把手,给予刑侦支队很大的支持。
不过唐辞还是没能如愿调职去分局……现在重案一队严重缺人,只能赶鸭子上架,将他留下来当队长了。
程漠笑着说,檀雅馨那天刚好来市局接唐辞下班,知道季银河去省厅后,并没有多说什么。
反而大度地让未婚夫多关心前同事——毕竟人小姑娘独在异乡打拼,多不容易呐!
大家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让季银河有点摸不着头脑。
唐辞重重咳了一声,这才把话题重新回到工作上。
季银河啃着炸鸡翅问:“……对了,你们这次来京州,是因为什么案子呀?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我来说我来说!”小伍高高举手,“有个女孩失踪了,我们查到的最后线索就是——她在江潭火车站买了张票,上京州来了!”
“女孩?”季银河忽得想起同样失踪的乌思佳,不由皱起眉问,“多大?”
“二十五。”唐辞放下刀叉,转身从包里拿出一沓卷宗递过去,“叫许燕红,是一名中学语文老师,目前失踪已经五天了。”
季银河垂下视线,认真端详档案表上那张比自己略大两岁,青春正好清冷端庄的脸。
小伍说:“这小姑娘……哎也不能说是小姑娘——许老师,家庭条件不错,爸妈一个教育局的,一个国企中干,现在都急坏了,找了好几道关系,让市局尽快破案。”
季银河点点头,“她和京州这边都有什么联系?”
唐辞说:“我们查了好几天,发现她好像偷偷谈了个在京州工作的男朋友,这也是通过她日记和床头柜铁盒里收藏的火车票猜出来的……只可惜,对方姓甚名谁,我们还不知道。”
小伍赶紧把日记本从证物袋里拿出来递向季银河,季银河接过翻了翻——
满篇的少女心事里,确实从没出现过对方的名字,全都用“他”代替,至于具体的样貌特征和工作身份,则根本没有提及。
“有点棘手。”季银河疑惑,“许燕红一个江潭土生土长的人民教师,是怎么和京州的男人相识相知的呢?”
唐辞答道:“我们查了她所有的交友圈,目前推测——去年省里举行了一场教育系统交流大会,她跟学校来京州参会,结识了这个男人……只是这个范围实在太大了,我们咨询了那次跟她同住的舍友,也没能问到有价值的线索。”
“……”季银河唔了声,“如果你们信得过我的话,这些资料回头给我传真一份,正好最近手上没案子,有空我就帮你们查一查!”
“那太好啦!”一队众人齐齐鼓掌。
不过事实证明,“最近没案子”这种不吉利的话,是不能随便说的。
比如刚收到回江潭的唐辞传真过来的卷宗,还没看上两页,谭丽就把她和陆铮叫进了办公室。
“小季、陆老师,严打小组今天接到了两起案件。”谭丽食指交叠放在大腿上,“一起是□□持刀砍人案,另一起是毁尸案。我和祖厅、老赵商量了一下,持刀砍人案牵涉面广,案情复杂,需要人手多,但后者也没那么简单。考虑到咱们小组现在的情况,我们决定分成两队同时进行——我和老赵带着管野高歌跟第一个案子,你们俩以前就合作过,彼此又熟悉,毁尸案就先交给你们。”
季银河和陆铮对看一眼,都没说话。
其实持刀砍人案是她没办过的类型,还挺让人心痒的……但谭队把一个命案单独分给她和陆老师,这就是对她的信任啊!
谭丽抬手往砖头一样厚的持刀砍人案卷宗上一摸,拈起薄得没几张纸的毁尸案材料,放在对面两个人眼皮子底下。
“陆老师,你是专家,经验丰富,我就不多说了,小季你也当了一年多警察,光是省奖都拿了好几个,回回办案都数你思路最灵,也是时候挑大梁了……技术那边,吕小燕和江年都会派得力干将跟进,还有问题吗?”
“没有!”被领导称赞到心花怒放的小季同志挺直腰板,拿起材料。
她觉得问题不大!
等出了谭丽办公室,季银河才和陆铮一起看起详细内容。
案卷是龙番分局递交上来的,报案人是环卫工,声称在郊区狗场外发现一具尸体,死状相当惨烈,也不知道凶手对死者做了什么,露在衣服外面的脸、胳膊和手上的肉几乎被附近的流浪猫狗啃食殆尽,只剩下森森白骨。
“走吧,我有预感,这是场硬仗!”
季银河不假思索地拿上包,和陆铮一起匆匆下楼上车,驶向龙番区狗场。
不知道为什么,她人虽然淡定,脉搏却莫名快得厉害,心头浮起一种奇怪的预感。
——似乎有一道朦朦胧胧的熟悉影子,正静静等待在这个案子的前方——
作者有话说:昨晚写着写着睡着了[爆哭]
我错了我有罪,叩首!
第72章
夏日的高温将空气蒸腾出一种说不出来的腥臭气味,蚊虫在树丛间纷飞,还没靠近现场,远远就听见一片吵闹的狗叫声。
季银河睁大双眼,默不作声地向外打量。
这一块虽然属于龙番区,但是与乡镇交接,人烟稀少,十分荒凉,周边散落着几片院子,拴在门口的狗个个养的膘肥体壮,虎视眈眈看向每一个路过的人和企图讨食的流浪动物。
“……确实是个抛尸的好地方。”季银河将视线移回手中的卷宗,“法医和物证来了吗?”
“来了。”大切诺基顺滑停进一处树荫,陆铮拉起手刹,顺手递给她一顶报童帽。
“……?”季银河眨眨眼。
“晒。”陆铮淡定地吐出一个字。
“喔——”
季银河心说外面看起来还好,而且她也没那么娇气啊……
不过既然接过了帽子,她还是老实巴交地把它卡在自己头上。
没想到一下车,铺天盖地金灿灿的阳光就直直笼了过来。
大
概是因为刚才车玻璃贴了膜,看起来温度才不高。
现在要不是有帽檐遮挡,她大概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谢谢啊……”小季同志真心实意地向陆铮说了一声,然后立刻往现场方向走。
麻绳围出的警戒线后,十几个技侦人员正举起海鸥照相机,围着一处拍照。
穿过层层背影,还能看见地上血肉模糊、被苍蝇环绕的尸体。
暗红与泥黄混杂的粘液下,露出一截裸露的森白颌骨,像被揉烂的布偶,毫无曾经生而为人的气息。
即便见过那么多次尸体,甚至上次还是零乱的残肢,季银河都没觉得这么恶心过。
秀气的眉尖一下子蹙了起来。
吕小燕手下的法医助理小谢看见他们,赶紧走过来报告情况。
“陆老师,季警官,死者性别为女,年纪大约在二十至三十岁之间,死亡时间在二十四小时以上,但凶手把她丢到这里,应该在昨夜。”
陆铮嗯了声,点点头,“能看出怎么致死原因吗?还有那些流浪猫狗是怎么回事?”
季银河向周边望去,树丛间零星有几只猫,依然鬼鬼祟祟地朝这边张望着。
“头部两处损伤,应该是外力打击头部致头皮挫裂,颅骨粉碎性骨折,开放性颅脑损伤死亡。”小谢领着他们靠近,先指出了头上的致命伤口。
陆铮端详了一会,“具有圆形或类圆形小平面的条形木质棍棒可以形成这种损伤。”
季银河赶紧把他的话记下来,那边小谢又拉起了死者的手——
稀烂的血肉上,还残存一点琥珀色的不明物质,发出浓郁的香味。
“凶手精心烹调了肉汁,涂抹在死者脸和手上。”小谢解释道,“这个地点显然也是精心选择过的,流浪动物群聚,所以仅过了一夜,就被啃食成这样,连身份都无法确认了。”
“好。”陆铮点点头,拿出手套和口罩。
季银河主动地从他手中将装备抽出来,仔细戴好,往地上一蹲就开始翻找死者的上衣和裤子口袋。
小谢抓抓脑袋,“那个……我们目前还没有发现死者身上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季银河偏了偏头,抬眼看着陆铮和小谢,“死者衬衣的条纹花色,还有这个领口的蝴蝶结……是不是有点眼熟?”
“有点像……空中乘务员制服?”陆铮眯起眼,“不过飞京州的航司太多了,这个范围很大……”
“哎!”小谢猛地一拍巴掌,“我姐上周刚坐了飞机,还给我带回来一本杂志,上面都是穿这种条纹的人……”
季银河连忙问:“你记得哪个民航公司穿成这样吗?”
“不记得……”小谢摇摇头,“我就随手一翻,也没仔细看呐!”
季银河站起来东张西望,也不知道在看什么,陆铮把尸体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之处,才波澜不惊地说:“没事,你现在回去找杂志——”
“陆老师。”季银河沉声打断他,示意大家回头,“你们看,那栋楼,差不多一点五公里远那栋,是不是挂着汉东民航公司的牌子?”
小谢:“……哇靠,这么近?”
陆铮眉头一动,脱下手套转身去开车门。
回来时,他拿着本蓝皮书,边走边翻开里面的地图。
小谢小步跑过去,把脑袋往地图上一凑,“对诶!民航宿舍……你别说,还真别说啊,这家公司的标识,跟死者的衬衫花色挺像啊……”
陆铮把书一合,用镊子夹了一片布料塞进物证袋。
季银河摩拳擦掌,“走!我们现在就过去看看!”
*
民航空乘宿舍。
“……警官,这个布料确实是我们汉东航空的空乘制服,你们说的这个情况也真有!”主管看完装在物证袋里衣物碎片,又低头去翻桌上的工作簿,“我们这边有个空乘,已经连续三天缺勤了,人不在宿舍,打电话不接,也不跟乘务长请假……主任说再这么下去,就得开人了!”
季银河有点惊讶,“失踪了三天,不报警?”
“警官,都是成年人,也就三天不上班,我们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啊!”主管摇摇头,“干我们这行,被老板和当官的看上,实在平常,我们也不好过度干涉别人的生活,你说对吧?”
季银河:“……”
陆铮问:“失踪的空姐叫什么名字?我们能去她房间看看吗?”
“当然可以!”
主管配合地拿了钥匙,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名单,“607房,吴思佳。”
“……?”季银河听到这个名字,心头忽地一紧。
转眼往名单一瞧,这个吴是口天吴,并不是她幼时玩伴乌思佳。
而思佳,也算是个挺常见的名字……小季同志略略松了口气,跟着陆铮的步伐,上楼摸排宿舍去了。
主管把607房门打开,一股淡淡的花露水香味飘了出来。
房间里收拾得很整洁,一看就是女生居住。季银河和陆铮戴上脚套手套,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分头查看室内物品。
地上有一支牛津布行李箱,里面是空的,上面贴着航空公司的标识,而衣柜里满满当当塞着衣物,床头柜上还卡着看到一半的书,杯子里的茶水还剩下一半——
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计划出门的样子。
门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一位气质优雅的女性踩着高跟鞋小跑过来,向陆铮和季银河打招呼道:“您好,我是吴思佳的领导,我姓金。”
“您好。”季银河走过去,盯着她的乘务长胸牌握了下手,“我们是省厅严打小组的刑警,吴同志可能涉及一桩案件,想向您了解一下她平时的状况。”
金乘务长唔了声,“小吴平常工作挺认真的,不过性格比较孤僻,喜欢独来独往,和其他同事走得也比较远,下了班就关门睡大觉……就连我们聚餐啊,集体采购都很少去。”
季银河嗯了声,点着头在本子上记了几笔,“休息日呢?她一般都做什么?”
“这个我们都不大清楚……”金乘务长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现在的空姐都是年轻姑娘,业余生活比较丰富,大家出去谈谈恋爱什么的,我们也管不着,对吧?”
季银河挑眉,“所以她经常不在宿舍?”
“差不多吧。”金乘务长含糊其辞,“听说她有个养父呢,年纪比较大,可能回家照顾去了。”
她把手上的档案袋递过来,“我刚从人事科拿过来的,两位警官可以瞧瞧。”
季银河解开袋口的白色绳子,抽出吴思佳报考空乘学院时的报名表。
上面没有照片,但是信息很全——她是京州本地人,出生于1971年,现在应当25岁,符合狗场女尸初检的年纪。
家庭关系上,只填了一个吴天风名字,后面的详情上写着——两人是养父女关系。
“谢谢,这个暂时放我们这,可以吗?”陆铮友好地询问。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金乘务长说,“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工作了!”
陆铮和季银河把档案袋里的资料交叉看了几遍,又在宿舍里仔细筛查一圈。
没找出什么有用线索,目前还是很难把失踪的吴思佳和狗场女尸对应起来。
陆铮想了想,提议道:“要不要去问问她养父?”
季银河说好,两人便下了楼,坐上停在楼下的大切诺基。
离开宿舍区前,季银河却忽然让陆铮停车,一路小跑向门口的岗亭。
坐在里面的保安正举着一本天龙八部连环画册,看得津津有味。
“您好,警察办案。”季银河给他看了下证件,“请问您认识吴思佳吗?”
“啊,大概有印象。”保安头都没抬,“好几天都没回来上班了嘛!”
果然保安知道得不比主管少!季银河又问:“听说吴同志休息日经常不在宿舍?”
“对啊,有人来接她。”保安笑了声,徐徐翻着画册,“应该不是她养父哦,我见她上过好几台不同的豪车!谁知道是不是被包养了呢……”
这种充满男性歧视的发言让季银河本能有些不舒服,不过她还是专业地问:“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时,接她的车是什么型号,车牌多少……还记得吗?”
“不记得,不过……”
季银河长胳膊伸过去,啪一下夺走对方手上的画册,“请配合工作,有话就说!”
保安发懵地眨眨眼,过了会才老实巴交地说:“好像……车挡风玻璃上贴了朵假花来着。”
“行,帮我们留意,下次见到就给我打电话。”
季银河把连环画和名片一起扔给他,然后转身上了大切。
陆铮坐在主驾上,白衬衣的袖口挽起,露出肌肉结实白皙的手臂,不知道在想什么。
季银河系好安全带抱起手臂,“走,找吴天风去!”
陆铮踩下油门,等车开出宿舍区,才用余光将她一瞥,问:“心情不好?”
“没有。”季银河鼓着腮帮说,“我就是看不惯尸位素餐的人!”
“好。”陆铮没再说话,将大切开向档案表上吴思佳养父所在的地址。
没想到进吴天风家门两分钟后,季银河便盯着五斗柜上的相框,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照片上,少女时期的吴思佳看着镜头巧笑倩兮。
只不过——那鼻梁上的小痣,清冷坚韧的气质和锁骨上淡红色的胎记,季银河绝不会认错!
这不就是当年从江潭失踪的乌思佳吗?!
第73章
“……怎么了?”
陆铮温柔清爽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把沉在回忆里的季银河唤了回来。
她摇摇头,“没事。”
重新凝聚回焦点的目光再次打探向那张照片,心头仿佛被人重重揪了一把。
……她没有认错,那就是乌思佳!
而且旁边的相框里,还摆着女孩现在的照片。
非常白的一张脸,长发乌黑,毛衣配长裙,像是精雕细琢出来的花瓶,透着一种极为吸引人的沉静气息。
季银河深吸口气,静静凝望着那副面容,忽然,一股酸溜溜臭烘烘的隔夜宿醉味儿就飘了过来。
“……同志,我女好看吧?”吴天风歪着头,咧出一口被烟酒浸出来的大黄牙。
季银河屏住呼吸,亮出证件,“我们是省厅刑警,想向你打听点事。”
她想往后退一步,奈何吴天风家实在小得可怜,整个人不由贴到了墙上。
陆铮不动声色地往前迈了一步。
他身上飘过来淡淡的薄荷香,让季银河好受了不少。
而吴天风对着他们的证件挑挑眉毛,“警官,我女又犯什么事了?又有毛头小子为她打起来了?”
“不是。”季银河眯起瞳孔反问,“经常有人因乌……吴思佳打架?”
“嗐,我女长得漂亮嘛,招人惦记。”吴天风吸吸鼻子,“有何贵干啊?”
“你上一次见到吴思佳是什么时候?”陆铮问。
吴天风掐了掐手指,“半个月前吧,换季了,她回来拿几件衣服,还给我留了点钱。”
季银河惊讶,“你们半个月不见面,都不联系的吗?”
“思佳当空姐啊,每天在天上飞来飞去的,辛苦的嘛!”吴天风低头扣着指甲缝里的黑泥,“反正给钱挺及时的,我就不打扰她了!”
“……”季银河揉揉眉心。
陆铮简洁地问了几个吴思佳失踪当夜的相关问题,吴天风一律回答不知道不清楚忙着喝酒懒得操那份心。
季银河听了半晌,忍不住问:“你当年是怎么收养她的?她是……江潭人吗?”
陆铮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眼。
“……江潭?”吴天风掏掏耳朵,“我不知道,没听她说过,收养她是我老婆的主意——十多年前吧,我老婆遇到她一个人坐在路边哭,我们又生不出孩子,一时心软,就把她带回家了,我也没管那么多……那会儿我们机械厂双职工,手头阔,不像现在……”
季银河四下张望,小屋里一片脏乱,吃剩的饭菜和瓶酒平堆在满是泥垢的木桌上,塑料凳上扔着几只臭袜子……怎么看都不像有女主人。
“你爱人呢?”
“走啦!”吴天风摇摇头,“白血病,早就不在啦!”
“……好吧。”季银河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收回到案件本身,“吴思佳已经三天没出现在民航公司了。”她看了眼陆铮,低声道,“我们怀疑她卷入了一起命案。”
“命案?死人的那种?”吴天风咂了下嘴,“这个小白眼狼,不是傍大款没榜成,给人正房夫人教训了吧?”
陆铮季银河齐齐眯起眼,“怎么说?”
吴天风嘴角一撇,嘲讽道:“这些盘亮条顺的小丫头为什么去干空姐?还不是为了和有钱人接触嘛!思佳自己都说过,跟她一个班次的那谁谁,去年嫁给了煤老板,辞职做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阔太太,整个公司都羡慕!”
季银河按住心头烦躁,“所以,你没有实质性证据证明吴思佳和他人交往,是吧?”
“是啊。”
陆铮毫不意外,“行了,那你说说这几天晚上的行踪吧。”
“……怀疑到我头上来了?那小白眼狼到底出什么事了?”
“不好意思,现在还不能告知,麻烦回答问题。”
吴天风表情动了动,“这几天不就跟往常一样,厂子现在效益不好,只干半天,下午就去当售票员,勉强糊口吧……”
季银河想了想小谢说的抛尸时间,便问:“昨晚你在做什么?”
“在家待着啊,公交公司下午四点换班,我回来路上还在楼下卤菜店买了耳朵皮和卤鸭肝,晚上回来就着啤酒看了戏迷园地和梨园群英,我给你唱两句哎……为救李郎离家园……”
他唱得不在调上,但季银河听出来了《女驸马》的词。
虽然可以和播出节目做比对,但现在家家户户都订广播电视报,这也不代表吴天风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
想了想,季银河问:“吴思佳读空乘学校之前,有什么好朋友吗?”
“多啊,都是小男生!特别是我老婆走了以后,她根本就不把我这个当爸的放在眼里!”
陆铮面色微沉,“展开说说。”
吴天风把手一伸,“出门右转,街东头那个阿华,中学那会有男孩上我家送玫瑰,阿华为她出头,跟人打得头破血流……还有她刚读空乘那会,有好几个男的来我家楼下接过她,其中有俩我印象特深——一个开进口皇冠,穿得西装革履的,一看就是个玩女人的纨绔子弟,还有一个挺着啤酒肚,年纪比我都大!”
他重重叹了口气,“唉!我是管不了她了!”
季银河赶紧把提到的情况都记下来。
她停下笔,目光又忍不住去看相框。很难想像,当年那么温柔沉静、和她一起度过了一整个愉快夏天的乌思佳——
现在竟然变成了别人口中的这副模样。
“行。”陆铮点点头,把严打小组名片递给吴天风,“这几天别离开京州,有线索通知我们。”
吴天风忙不迭地应了下来。
走出门,季银河还有点晃神,午后的阳光热辣晒在眼皮上,她跟在陆铮后面走了几步,才发现他们没有去停大切诺基的方向。
季银河摇摇脑袋,抬
起头问:“去哪儿?”
“阿华。”陆铮将带着淡淡担忧的视线收回来,远眺向前方,“街东头。”
“对。”季银河深吸口气,握拳在掌心拍了一下,“那个中学时就为吴思佳出过头的人。”
没想到阿华却并不在家,他的母亲打开门,热情客气地把他们请了进去,还端来茶水。
“……我家阿华就是个楞头小子,明明知道思佳看不上他,还非要出那个头,把自己弄进少管所。”女人叹了口气,“高中毕业后,他就上花城打工去了,过年才回来。”
“好吧……”
既然问不到什么线索,季银河和陆铮也不能打扰别人的生活,当即留下名片准备离开。
女人送他们到门口,忽然一拍大腿说:“我们阿华对思佳有句评价,让我印象很深。”
重要的线索总在离开前才会冒出来,季银河赶紧问:“他怎么说来着?”
“阿华说吴思佳曾经做过一件怪吓人的事,让他非常害怕。”女人笃定道,“所以阿华后来也不愿和她多走动了,还让我也离吴家远一点,这对父女都不正常!”
陆铮:“具体什么事,他没告诉您?”
“没有。”
“可以给我一个阿华的联系方式吗?我们直接问他。”
当了一年多警察,季银河对这种挤牙膏般的悬索早就见怪不怪。走访工作从来就不能一蹴而就,能从阿华母亲这里打听到一点消息,已经算十分走运了。
女人很爽快地将阿华的BP机号报了出来。季银河和陆铮谢过后,决定先回省厅,将情况报告给谭丽。
如果顺利的话,小谢也应该将死者带回解剖室,完成初步尸检了。
*
一个小时后,季银河在烟雾缭绕的会议室外等到了刚刚散会的谭大组长。
“……老赵给各地市局打电话,要求大家把情况重视起来,作案团伙现在可能在到处流窜!高歌管野,去联系京州各分局,祖厅说了,再抓不到人,就成立专案组!”
“是!”
谭丽向手下吩咐完,转过身看着亦步亦趋的季银河,“行了小季,到我办公室来说吧。”
雷厉风行的谭大组长踩着高跟鞋,噔噔噔一路迈过走廊。
等两人进了办公室,门一关,谭丽就瞧着季银河的神色,笑着问:“说吧,头一次见你这么魂不守舍……这案子哪儿让你觉得棘手了?”
“……”季银河摸摸鼻子,把情况简短说完,又坦诚地说:“我在养父吴天风家看见了死者的照片,确定她就是我幼时在江潭的玩伴,只是后来神秘失踪了……对了,她以前叫乌思佳。”
“十多年前,在江潭失踪……”谭丽若有所思,“回头我给江潭市局那边打个电话,让他们派出所把当时的卷宗调过来。”
“这样也行,不过……”季银河深吸口气,“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回江潭一趟,亲自去查当年的事。”
谭丽思忖片刻,才吐气张口,“我理解你的心情,你的直觉也一直很准……不过你们现在还没办法确定那具尸体就属于吴思佳吧?也没有直接证据表明吴思佳就是乌思佳,对不对?放着京州的线索不查,跑到江潭去,这个思路不大合适。”
“……”季银河点点头,“明白。”
“嗯,先等小谢那边的尸检报告出来。”谭丽十指交叉,“这段时间,你可以查一下来空乘宿舍接吴思佳的人,如果死者确定是她的话,这辆车的主人,很可能是她生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好。”这条线季银河原本也没打算放过,当即从善如流地应下,“正好我想先给阿华打个电话,当年吴思佳到底做了什么,让一个大小伙子害怕成那样。”
谭丽微笑着看着眼前一脸正气的小姑娘,“第一次挑大梁,遇上熟人的案子也能及时从情绪里脱离出来,我果真没看错人!”
季银河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挠挠耳根就笑眯眯地出去干活了。
回到办公桌前,她整理了一下思绪,拿起话筒拨给在花城打工的阿华。
说明身份和情况,抛出问题后,他却立刻支支吾吾起来。
“啊,你说那件事啊……”阿华琢磨了半天,才轻声吐出几个字——
“那天很晚了,我发现思佳一个人在小树林里……虐猫……”
第74章
季银河此刻正歪着头,将话筒夹在耳朵与肩膀之间,手上飞快地记录阿华说的每一句话。
听到这里,整个人都像被扔进了寒冬的冰河里,不住地发起抖来。
……虐猫?
她没听错吧?
乌思佳怎么会虐猫?小时候她们可以一起养过小太阳的啊!
“……喂喂,警官,我话也说了,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季银河打了个寒战,从沉思中抽回神,清了清嗓子道:“你说的这件事,有证据吗?”
阿华哼笑一声,“巧了!还真有!那天我正好搞到一台香江进口的DV机,在阳台上对着外面拍来拍去……忽然听见小树林一声凄厉的惨叫,我看见吴思佳正在踩一团橘色的——”
“行了!”季银河眼前忽然浮现出小太阳柔软可爱毛茸茸的小脑袋,寒着嗓子说了声,“不用说那么仔细……既然你有录像的话,可以寄到汉东省厅来吗?”
阿华迟疑片刻,“警官,我这台是走私的,你们回头把我给抓了怎么办……”
“我向你保证,不留做证据。”季银河按着眉心说。
“……”阿华想了想,还是不敢相信警察,“这样,我明天回京州一趟,当面拿给你们看,行不?”
“行,哪里见?”
“就我家门口那个小巷子,明晚九点?”
“好。”
季银河挂断电话,在桌边缓了片刻,才疾步走去旁边的物证中心,将阿华的话告诉正在看报告的陆铮。
“明晚我陪你去。”陆铮将手上的那几张纸递给她,温声,“先看看这个。”
季银河将视线移到白纸黑字上,轻蹙着眉读了起来。
“尸体的身份还是很难分辨,没有发现其他伤害,没有遭遇过性侵,骨骼年龄约二十五岁,体重约四十八千克,身上没有明显胎记和伤痕,死因是脑部损伤,基本符合现场尸检的结果,也符合目前唯一的失踪者吴思佳现状,但是在肉汁里含有……乙基麦芽酚?”
她眼波微动,惊讶地抬起眼看着陆铮,“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一种……食品增香剂吧?”
连姐小吃店在江潭出名后,有几家老字号饭馆的老板想联手打压连翘,当时就打扮成食客来店里吃饭,偷学了几道时兴的菜肴,用上增香剂后在自己的馆子里出售。
只不过,用上化学手段的菜一开始吃起来很香,但吃多了就会口渴难受犯恶心,连小解都有一股味儿。
大家后来才从电视新闻和报刊上知道,九十年代初的食品香精已经偷偷发展得很迅猛了。
这玩意的价格可不便宜,也不好弄,不能打持久战。再加上连姐小吃店的新花样新菜式层出不穷,很快就把对方掀起的波澜压了下去。
陆铮点点头说:“……对,这是乙基麦芽酚A2型,适用于肉制品,能和肉中的氨基酸起作用,明显提高肉香鲜味,在当今食品行业的应用十分广泛……京州各大视频工厂和街头巷尾的小餐馆都能看见它的身影,很难精准定位到凶手。”
季银河手指缓缓敲打着桌面,琢磨了一会,“不过陆老师,这东西在食品行业中确实常见,但是普通人应该很难想到这一层面……所以咱们要找的凶手,或许涉及相关背景?”
“有可能。”陆铮挑挑眉头,目光停在她下颌角散落的发梢上,“谭组长刚才把你叫过去了?”
“对。”小季同志唇线绷直,“我把死者可能是乌……吴思佳的情况说了,谭队建议我们从那台把她接走的豪车开始查。”
陆铮盯着她秀气挺翘的鼻尖看了两秒,假装没注意到每次提起吴思佳时她语气间的躲闪。
“好,那辆车挡风玻璃上贴了假花。”他轻轻颔首,“我让交警大队下午去街上查一下……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低血糖了?”
“低血糖?谁?我?怎么可能?”季银河挺起胸膛,努力恢复平常的奕奕神采,岔开话题道,“不过确实到点了,祖厅上次开大会说什么都不如按时吃饭好好睡觉重要,所以咱们还是先去食堂吃午饭吧!”
她蹦蹦跳跳地拉起陆铮的胳膊,就要往办公室外冲。
虽然隔着一层衣袖,但那点轻轻的触感还是让某人耳根微微
发红。
陆铮随着季银河往外走了几步,在遇到第一个同事时不动声色地把胳膊抽了回来,
虽然这段时间都在一个单位,但除了寥寥几回在外面吃京州小吃外,他们其实很少单独在单位吃饭。
严打小组通常都打点饭菜在办公室解决,就算去大家一起食堂,季银河人缘好,身边总是挤满同事。
有时家里或公安大有事,陆铮还得忙着两边跑。
因此他俩端着饭盒,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时,还有好几个人扭头看过来,窃窃私语:
“那不是公安大陆老师吗?旁边小姑娘是新来的小季?”
“好像是……他们怎么认识的?看起来好熟啊!”
“啧,你怎么忘了,刑侦局成立了严打小组!”
“哦哦,想起来了,我听说是陆老师推荐她才调上来的?”
“那不能吧,祖厅要求多高啊!人小姑娘一定有几分本事!”
话语声吹进耳畔,陆铮微微带点羞涩地低下头,趁旁人收回视线,拿起干净的筷子,给季银河夹了一大块卤牛肉。
不过小季同志却有点食不下咽。
“没胃口?”
季银河摇了摇头,唇瓣抿紧,似乎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原因而微妙地有点生气。
陆铮试探问道:“和案子……吴思佳有关?”
季银河看看四周,叹了口气,“见到阿华后,我就告诉你。”
陆铮说好,没再多问。
下午两个人去江年的技术中心,借用计算机查看交警大队送来的京州各大枢纽路口的监控录像。
只是一来,空乘宿舍在郊区,不经过城中心装了摄像头的关键路段。二来录像画质素质差,满是噪点,连车牌号都不大看不清,更遑论贴在玻璃上的假花了。
监控还没看完,已是深夜时分,江年把钥匙往桌上一丢,大咧咧地把技术中心留给他们,自己揣着手回宿舍睡觉去了。
季银河本来心情就挺烦躁,加上看了几个小时监控,一点收获都没有。
想到躺在解剖室冰冷手术台上的那具无脸女尸,再回想起纯真快乐的年少时光,为了寻找乌思佳而立下的誓言……当警察这么久,头一次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挫败。
她连句话都不想说,只是绷着脸面无表情地点鼠标。
还好陆老师也很体贴,一句话都没多问,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的计算机前
没想刚过十点,屋内就响起一阵叽里咕噜的肠鸣。
小季同志不好意思地按了按胃,将注意力从屏幕上收回来,准备去办公室里寻觅点连女士寄来的桃酥和饼干。
没想到一抬头,原本坐在旁边的人却不见了。
“……陆老师?”她站起身,茫然地喊了两声。
忽然就听见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
陆铮端了两个铝饭盒,大步从走廊上迈进来,看见她有点懵的神色,就清爽好听地笑了一声。
奇怪,明明今天没那么热,早起那会还是觉得电风扇吹着身上凉丝丝的,可季银河竟在此时觉得脸颊微微有点发热。
陆铮把盒盖打开,露出盛放在里面,被奶白色猪骨汤、碧绿小葱花和金黄色蛋皮丝围绕的小馄饨。
“刚刚在楼下买的。”他温柔绅士地问,“吃吗?”
“吃!”季银河把键盘往前面一推。
陆铮回办公室拿了两只洗干净的汤勺,少顷,两人就隔着办公桌,低头笼在一团白色的雾气里。
安静得只能听见淡淡的咀嚼声,和心满意足的叹息。
自从上午见到尸体,怀疑死者是乌思佳开始,季银河就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人揪了起来,皱巴巴的,难受得要命——
可眼下,竟然就被这一碗滋味寻常的小馄饨给抚平了。
……
时钟飞快地转到了第二日。
同样的时刻,大切诺基无声无息地在小巷子外停下。
阿华却比计划时间来得早,季银河刚摇下车窗打了声招呼,他就自来熟地小跑过来,打开后排车门,钻入车内。
“哇,你们警察开得车不错啊!”在外打工多年,早就被社会磨得无比油滑的阿华四下打量,朝主驾和副驾上的样貌登对的两位警官挑挑眉头,“你俩啥关系?搭档?不会是情侣吧?”
“……”季银河重重咳了一声,连余光都不敢往陆铮那边瞟,板起脸呵斥,“乱打听什么,让你带的东西呢?”
“那么凶干什么,我又不是犯人!”阿华嘀咕了一句,将夹在腋下的DV机拿出来,小心翼翼打开,调出那段许多年前拍到的画面。
——这是一段俯拍的视角,依稀能看见乌思佳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在小道上走,一道橘色的影子飞闪而过,她弯下腰,一把抓住小猫的尾巴。
橘色的一团在女孩手中不断挣扎。
她向四周看了几眼,然后走进旁边的小树丛。
片刻后,淡蓝色的裙摆就沾染上一团鲜红的血渍。
视频到这里结束,久违地看见故人,季银河呼吸不由微微的颤抖。
她很确定,那就是乌思佳,不会错。
阿华搓搓手问:“那个,警官……听我妈说,郊区出现一具无头女尸,不会是佳佳吧?”
“首先,不是无头女尸。”季银河把DV机啪一声阖起,瞪他一眼,“其次,不该打听的别乱打听,最后——”
她竖起一根手指,“你可以下车了。”
“好吧好吧。”阿华撇撇嘴,“那警官,你可千万别把我的DV机——”
“知道了。”陆铮伸长胳膊,为他拉开车门,“保持联系。”
阿华嘟嘟囔囔地下了车。
陆铮等人走远了,才看向瞳孔微微睁大的季银河,低声问:
“这位吴思佳同志,是你的故人吧?”
第75章
树丛中隐约响起蝉鸣,微热的夜风温柔地灌进车内,吹起季银河鬓角微长的碎发。
她伸手将发丝挽到耳后,轻声道:“是……她是我很早以前就认识的人。”
陆铮将车缓缓开了出去,语气温和,“昨天在吴天风家,我就发现你有点儿不对劲……因为看见了照片?”
季银河眸子沉在一片月光的浮影里,苦笑一声,“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陆老师。”
她顿了顿,将小时候和乌思佳一起养猫,后来小太阳出意外,乌思佳失踪的事,乌家父母在极度伤心下搬离江潭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我一直很想找出她的下落,所以当年才会选择报考警校。”季银河将胳膊撑在车门上,托着有些疲乏的脑袋,“没想到眼下是找到了,但她……”
陆铮转过头,望着她轮廓深邃的侧面,柔声安慰:“现在还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死者就是乌思佳,一切都是我们根据那件衣服做出的猜测,对不对?”
“对是对,可阿华交出的DV录像也说明她……”
“眼见有时未必如实。”陆铮回想屏幕中那道穿着淡蓝裙子,身上沾着血迹的身影,轻吸口气,“你是不是很想回江潭一趟?”
“是。”
陆铮握着方向盘,灯火通明的省厅大楼在远处若隐若现,“下周我们一起回去。”
“……我们?”
季银河转过头,瞧着还是那副懒散表情的陆铮,心里轻轻一动,一点朦胧又绮丽的情绪滑了上来。
但主驾上的人却很快正色,“不过话说回来,你觉得凶手为什么要把死者抛尸在狗场附近,还往上面浇加了食用增香剂的肉汁,达到毁尸灭迹的目的?”
季银河坐直身体,“我一开始觉得凶手想隐藏死者的真实身份……但是她身上的衣服却直接引向空姐制服这个线索……难道凶手认为我们警方认不出来这个花色,所以才没把这一点隐藏起来?”
陆铮“唔”了声,“有点牵强。”
“嗯,我也觉得。”季银河徐徐摸着下巴,“不过今晚看过阿华拍下来的影像后,我又有了个新猜测——如果死者确定是乌思
佳的话,凶手会不会是一个特别热爱小动物的人,在发现她虐猫的事实后,选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她身体的一部分被那些流浪动物当作果腹的食物,啃食成那么惨烈的样子?”
陆铮顿了下,提出疑问:“那为什么偏偏被毁去的是脸和手——这两个警察通常用来查验身份的部位呢?”
季银河偏了偏头,手指在太阳穴上打转,“这两种可能都不能放过。”
“当然。”陆铮没再说什么,“很晚了,我送你回宿舍,好好睡一觉吧。”
小季同志认真地点了点头。
虽然有了陆老师的叮嘱,但她这一晚还是失眠了。
每回闭上眼,不是小太阳血淋淋但还温暖的身子,就是躺在冰冷解剖台上白森森冷冰冰的头颅。
她一股脑儿从床上坐起来,点亮台灯,拿出那张从吴天风家要来的照片,对着上面沉静美好的女孩喃喃自语。
“思佳姐姐,她……真的是你吗?”
*
次日。
季银河进入办公室时,陆铮已经来过了。
他站在桌后,一手握着电话听筒,另一只手比了个手势,示意她过来看摊开在桌面上的笔记本。
季银河好奇地走过去,看见上面写着一长串流浪动物爱心资助人的名单。
这会儿京州已经有不少有钱人购来身价金贵的进口动物,作为陪伴和逗乐,不过大多数养小猫小狗的人都是为了守家护院抓老鼠。
吃百家饭散养长大的猫狗总会在饱受煎熬的春夜里偷偷溜出去,躲在隐蔽处完成一场又一场原始的冲动。
等炎热的夏季来临时,无数幼猫幼狗如雨后春笋般出现,惹得周边的住户好不烦躁。
若是被人收养了还好……最惨的则是卖进馆子里,身上还没长出几两肉,就沦为了食客的盘中餐。
因此,京州便有这么一群心软的人,为这些流浪动物寻一处容身之所。
虽说向这些人寻求帮助,但作为民间组织,他们掌握的信息也很少。
果然,陆铮挂了电话,只向她轻轻摇了摇头。
“我已经把相关线索告诉他们了,但没一个人能提供符合条件的嫌疑人……你昨晚没睡好?”
他一脸坦然的关心神色,让小季同志讪讪地摸了下眼底的乌青。
“唔,有点失眠……那我等下就去给市局打电话,也许当年乌思佳到底是怎么从江潭失踪,被人一路带到京州来,成为吴天风夫妇的养女,派出所或许会留下痕迹。”
“好。”陆铮体贴地给她递上早餐,“先吃完再忙,其他事项就交给我。”
季银河拎着豆浆和包子,从善如流地靠在桌前填饱肚子。
然后才拿起电话听筒,拨下京州市局的号码。
那边的联络员很客气,当即把省厅吩咐的事情一一应了下来,表示一定尽力寻找。
季银河听着那边通话结束后的“嘟嘟”回响,一个人名忽然蹦出脑海。
——许燕红!
上次江潭市局重案一队来京州时,好像在寻找一个叫许燕红失踪女孩!
她低头在桌面上找了一阵,翻出那张唐辞留下来的案卷简报,又拿出乌思佳在空乘公司的资料做对比。
——别说,两人除了籍贯姓名履历不一样外,样貌气质真有几分相像!
就连年纪也一样大!
季银河轻轻倒吸口气,丝滑地拨下江潭的号码。
几秒钟后,唐辞带着愉快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
“喂,小季,你怎么——”
“许燕红找到了吗?”季银河打断他的寒暄,劈头盖脸问道。
唐辞愣了一下,“还没有,主要是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我们担心她已经……”
“……”季银河夹着话筒踱了几步,“对了,你们排查的许燕红社交关系圈里,有没有一个叫吴思佳的空姐?”
“……空姐?”唐辞有点懵,“没有,怎么了?”
“京州这边也有一位年轻的女同志失踪了……没什么证据,我只是直觉她俩共通点挺多的,也许遇见了同一个嫌犯……”
唐辞哦了声,“不过我们根据许燕红离家出走前的状态,倒是怀疑她当时受了情伤——那个京州的男友似乎有了外遇,她才追去外地的。”
季银河缓慢地眨了下眼,“许燕红男友,目前还是没有相关消息吗?”
“是啊。”
“好吧……”小季同志有点失望,“那行,我这边有新消息就立刻跟你们说——”
她正要挂电话,忽然听见听筒那端传来一声清晰的“小季”。
季银河赶紧将话筒举到耳边,“诶诶,怎么了?”
“那个……”唐辞吞吞吐吐道,“我打算和檀雅馨订婚了,这周日。”
“哇!恭喜恭喜!”季银河视线往日历上一扫,“那不就是大后天!”
“对。”唐辞听着她雀跃的声调,心头漫起一点失落,但还是大大方方地说,“订婚宴我们不打算大办,虽然很想让重案一队的全体成员到场,但是你这么远,过来很不方便了,我就不请你——”
“好。”季银河也想到了檀雅馨,便点点头道,“不过下周我和陆老师可能要回趟江潭,到时给你带新婚礼物啊!”
唐辞声调里带了笑,“好,到时我给两位省厅领导接风洗尘!”
*
这桩毁尸案比谭丽想像得要复杂。下午她带着赵卓群他们抓住了几名持刀砍杀的案犯,把人扭送进审讯室审问,忙到八点才堪堪结束。
回办公室拿包时,看见季银河和陆铮还站在大黑板前整理思路,每个人手上还捧着一饭盒热气腾腾的小馄饨夜宵。
“怎么样?”谭大队长走过去问道。
季银河和陆铮把情况说了一遍,谭丽皱起眉头,“这个案子怎么就没头绪了呢?会不会是小谢尸检工作做得不行?我让吕小燕再做一轮,或者让江年亲自查一遍监控!”
“谭队,大家这段时间同时忙两个案子,都很辛苦的,不用这么麻烦。”季银河站起身,“我和陆老师再想想办法,我总觉得我们好像忽略了什么……只是不知道我的直觉准不准……”
她以为谭丽会很反感“直觉”这一套,没想到对方却挑起眉梢,手指徐徐在桌面上点了点。
“有时候破案就需要这么一点灵性,你是离案子最近的人,或许你潜意识里已经察觉到了碎片,只是它们缺了点契机,还没能连成一线。”
季银河缓缓睁大眼。
“既然你不要别人帮忙,那案子还是继续交给你们。”谭丽笑眯眯拍了拍小季同志的肩膀,“加油。”
“是!”
被信任的感觉也太好了!小警花激动地泪光闪闪。
当晚,她抱着行军床钻进档案室,准备看看资料熬一个通宵。
落满灰尘的架子上忽然掉下来一本册子。
季银河低头一瞧,嘿!那不是她前段时间手头无事时整理的卷宗嘛!
她捡起册子随手翻了两页,一条笔记忽地引起了注意——
半年前,京州同样有一名二十五岁的年轻女同志失踪。
不同的是,这个案子的报案人,竟然是她的未婚夫。
第76章
次日。
“……贾桂芳,女,二十四岁,京州通榆县人,清清世界浴场大堂经理兼收银员。”
季银河把结案报告按到陆铮的办公桌上,一脸认真地念道:
“你看……半年前,她的未婚夫祝卫东向通榆分局报案,声称人失踪了整整四十八个小时,分局立刻开展搜寻工作。三天后,警方在通榆县和邓州交界的大束山山脚找到了她的尸体。”
陆铮将视线收回来,抬起棱角分明的眼,望向兴奋的小警花。
“……又熬夜了?”
“哪有!就是晚睡了点……”季银河嘿嘿笑着摸摸鼻子。
她昨晚发现这件案子后,仗着年轻通宵研究了一整夜,直到清晨五点才回宿舍。
补了一个小时觉,跑了半个小时步,清清爽爽地洗了个澡换,就匆匆赶来上班。
这会儿她穿着套有点儿旧、但穿在她身上很好看的圆领衫和运动裤,神采奕奕地靠在办公桌前,一点都看不出三天就睡了十个小时的疲态。
陆铮早就发现她一说谎就爱摸鼻子,这会儿当然不相信她所谓的“晚睡”。
不过他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半晌后敲敲桌面,“早饭吃了吗?”
“吃了吃了!豆腐脑配小笼汤包!”季银河睁大眼,“您倒是看看这个贾桂芳案呐!”
陆铮无奈地把卷宗翻了一遍,扬起眉梢,“经过尸检和现场勘察,没有发现他杀证据,所以警方就以自杀为动机,结案了?”
“对!你是不是
也觉得很草率?”季银河攥紧拳头捶了下桌面,“书上说,根据统计,一个处于亲密关系中的女性被杀,嫌疑最大的就是她的伴侣,这个案子竟然没有盘查祝卫东,只是猜测当日两人因发生争吵,贾桂芳受了情伤,然后跑到大束山上跳崖了结生命……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确实可以重新开展侦查……不过季银河,这和我们手上狗场毁尸案又有什么关联呢?”
虽然是反问,但陆铮声音柔和平淡,根本不像质疑,而是在引导她往更深处思考。
小季同志垂下眸子想了想,忽然抓起贾桂芳案的材料,拔腿往档案室跑。
空中还飘荡着她的回声——
“别急,我再去找一找啊!”
陆铮望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旁边位置上,刚把持刀砍人案案犯送往看守所的赵卓群伸出胳膊,在他脸前晃了晃。
“陆老师,我看你和小季关系不错啊!要不这师父的位置……你来当?”
陆铮无声收回目光,从桌上垒得老高的文件堆里抽出一张来,“老赵,你昨天要的枪击案弹道分析,做完了,忙去吧。”
“啧!”赵卓群摇了摇脑袋,“就知道拿活敷衍我!”
半个小时后,小季警官抱着厚厚的资料冲了回来。
“陆老师,你看这个——1994年11月,龙番区一名二十八岁的女会计失联,后来在河渠里发现尸体,怀疑酒后失足……”
她语气飞快地将几份资料在他面前一字排开,“还有这个,1995年2月,二十一岁的美发师坠楼身亡,怀疑自杀……1993年12月,十八岁的女大学生失踪,至今没有音讯!你看,这几个案子的共通点是——当事人在出事前后,都同未婚夫或男友大吵了一架!”
“……有点关联,可她们的对象也不是同一个人。”陆铮眯起眼,“你想说,京州存在着一名连环杀人犯,专杀落单的女青年?”
季银河眯起眼,“不,我觉得动机没这么单纯……但这些巧合,却又实在难以忽视。”
她走到大黑板前,将这几个女孩的照片一一贴上去,连在一起,中间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又把这个问号,分别引向许燕红和乌思佳。
在黑板高处,她写下对于这个凶手的已知猜测。
第一,必须能接触到食用增香剂。
第二,或许对流浪动物有特殊的情结。
第三,很可能开着一台用假花装饰挡风玻璃的豪车。
第四,没有对死者进行性侵害……出现这样的情况,要么两人之间没有情感纠葛,要么就是不能人道。
她放下粉笔,凝望着黑板深深吸了口气。
反倒是旁边的陆铮安慰道:“别急,办案有时就是这样,没有找到那个线索,很多案子解不开就是解不开。”
“唔,我不急。”季银河活动了一下酸涩的肩膀,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这周末我要好好补觉,如果你方便的话,下周一我们回江潭吧!”
陆铮眸光蓦然一动,愉悦点头:“好。”
*
京州与江潭之间的高速公路于上个月修通,为了让小季同志锻炼车技,应付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陆铮提议这次不坐火车,而是由他们两人轮换着开回去。
季银河跃跃欲试,一路上根本没给车主人任何摸到方向盘的机会。
而她开车的风格一如既往又快又猛,于是在上午十点半,大切诺基比预计提前了整整半小时,缓缓驶入周六的江潭市局。
季银河从主驾上跳下,望着熟悉的大楼深吸口气,“真好,和去年一样,就是门口的树又长高了!”
陆铮微笑着去后备箱拿了给大家带的礼物,两人并肩往重案一队走。
没想到刚进门,就看见盆栽边站着个人,正背着手勾着腰给平安树浇水呢。
“饶局!”季银河惊喜地喊了一声。
饶正好老神在在地转过头,笑眯眯道:“来啦?我听唐辞说你今天回来,专门等着瞧瞧你有没有变样呢……小陆也一起来了啊!”
“饶局,好久不见。”陆铮微笑着打了声招呼,将手上的礼盒递了过去。
饶正好盯着里面的东西瞧了一眼,似乎有点犹豫,季银河立刻搓着手解释,“只是水果和一点特产,请大家尝尝鲜,绝对不给各位添麻烦!”
饶局哈哈笑起来,拿食指点了点小季同志,“你这个鬼灵精!果然还和以前一个样!上个月我去省厅开会,祖厅还一个劲夸你在连环分尸案里表现出色呢。”
“哇!那还不是您之前教导有方嘛!”季银河用手挡住脸,做一副说悄悄话的模样,“省厅食堂可没咱们市局的好吃,下回您来京州提前跟我说一声,我们请您吃能跟我妈手艺媲美的小馆儿!”
“好好好!”饶正好听见“我们”两个字,意有所指地朝陆铮瞥去一眼,拍拍小季同志的肩膀,“快上去吧,唐辞他们等着你呢!”
果然,等季银河带着陆铮走进阔别小半年的一队办公室,发现竟然所有人都放弃在家休息的大好周末,有说有笑地分坐在办公室。
“叶晴、小伍、程漠……”小季同志眼眶发红地冲进去,“我想死你们啦!”
“我们也想死你啦!”除了唐辞以外的几个人拥上来,把她抱了个结结实实。
陆铮靠着门框,面带微笑看眼前的场景。
唐辞走过来跟他握了握手,顺便接过礼物。
众人寒暄了一会,小伍嗷嗷叫道:“小季姐,你离开江潭之后,咱们一队可不止一桩喜事呢!”
“……哦?”
季银河知道其中之一是唐辞和檀雅馨订婚,但队里还能有什么好事呢……她目光往叶晴的裙摆边一瞧,果然,小叶法医和程大哥正偷偷十指相扣。
叶晴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干脆大大方方亮出金戒指,“那个……我和老程也订婚了!”
“咳咳……”程漠脸霎时红得像一朵开错了枝头的胖蔷薇,“回头给你和陆老师寄喜糖啊……”
“那必须的,我和叶晴姐这关系,就算人来不了,份子钱也一定到场!”
季银河义气地拍了拍胸膛,视线随即一转,就落到了旁边的柜子上。
一个鼓鼓囊囊的证物袋正敞着口摆在那儿,淡粉色的芍药花蕾从袋口伸了出来。
“……这是什么?”季银河走过去,“鲜花可以用作证物吗?”
“假花。”唐辞站起身解释,“这就是许燕红那个案子的证物,我们在她家搜出来的……据她母亲交代,许燕红心灵手巧,假期和周末会做假花卖给婚庆公司,赚点零花钱。”
季银河身躯一震,和陆铮的目光在空
气中撞了下。
假花……载走乌思佳的那台豪车上,不正是贴了朵假花吗?
“我能看看这袋证物吗?”她礼貌地咨询唐辞。
唐大队长做了个请自便的手势。
季银河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抹脸油、发夹头绳、日记本、钢笔和墨水、床头书籍零零碎碎散了一地。
只是除了那朵假花以外,并不能找出其他与乌思佳有关的线索。
而且许燕红的日用品看起来也十分朴素,结合唐辞说她闲时还要做手工补贴家用——这姑娘怎么看都不像有钱人,更不像能买得起豪车的样子。
一个念头在季银河脑中浮现——许燕红在京州的神秘男友,会不会就是把乌思佳带离空乘宿舍的豪车主人?
“唐队,许燕红身边有从事食物相关工作,或者特别喜欢流浪动物的人吗?”
季银河翻出前几天总结出的凶手特征,企图再找到一些共通点。
但唐辞只是遗憾地摇摇头,“目前还没发现……老实说,许燕红的父母已经崩溃了,从他们口中,我们问不出来什么。”
“好吧……”季银河叹了口气。
两边消息互通有无实在太麻烦,她还在琢磨怎么让重案一队把案子转到省厅,陆铮已经赶在她前面开了口。
“唐队,许燕红的情况与我们发现的一起毁尸案存在高度重合点,我想借宝地给谭组长打个电话,申请并案,由严打小组调查,可以吗?”
“当然可以。”唐辞笃定回答。
然而小伍却提出疑问:“可是唐队,许家父母要是知道案子这么久没破,还被转去省厅,肯定又要来局里闹了……”
唐辞虽然被这对不讲道理的父母搅得头痛,但季银河和陆铮的能力他心里门儿清,于是当即表示:“家属的工作我来做……能转到你们手上,一定能尽快破案,对他们来说也是好事,相信一定能理解的。”
陆铮颔首致谢,立刻转身去打了电话。
谭丽很给这位专家面子,虽然证据链薄弱,也当即拍板应了下来。
最后还让陆铮转告季银河——在江潭多留一夜,明天再回京州也没关系,和唐辞他们做好工作交接的同时,也能顺道回去看看父母。
“哇!太好了!来吧来吧我们赶紧把线索梳理一下!”小季同志被谭组长的温柔体贴感动得眼泪汪汪,掏出BP机,“我先跟我妈说一声,天虹90还给局里了,转公交回去得一个多小时,得让她给我留晚饭……”
“不用急。”陆铮把唐辞递过来的案卷一一摊开,简短道,“我送你回家。”
第77章
盛夏傍晚的夕照给小城江潭平添了恬淡温情的市井气,居民楼窗户里冒出炒菜的青烟,被刚刚亮起的路灯映得昏黄。铁勺铲锅底的声响与自行车铃声从车窗边飘过,下班的大人和放学的小孩被家里老人一唤,都加快了回家吃晚饭的脚步。
连翘是午饭前接到季银河电话的。女儿难得回来吃一顿,当妈的自然要拿出最好的水平,于是从店里取了最好的食材,下午两点就赶回家中,把肉炖到了灶上。
季建国今晚也没去盯梢丁同光,而是提前下班给老婆打下手。
一家三口默契十足,时间点把握得飞常准。这边连女士把最后一道菜从锅里盛出来,那边老季已经眼尖地眺望窗外——
大切诺基在楼下缓缓停住,季银河蹦蹦跳跳地下了副驾,向主驾上的人挥了挥手。
季建国赶紧报告:“回来了……好像是陆铮送她回来的!”
“哎哎!”连翘放下手中的锅铲,一把冲到窗前,朝楼下大喊道:“陆老师也来了吗?上来吃饭啊!”
陆铮其实一点都不意外,不过还是把脑袋探出车窗,弯着好看的眉眼,“谢谢连老板,我就不打扰你们一家三口啦!”
连翘摆摆手,“这有什么好打扰的,都到家门口了,别客气!我今晚菜做得多,吃不完倒浪费了!”
“就是!”小季同志也发出盛情邀请,“一起上去吃呗,要不你一个人咋办,回市局吃食堂吗?”
陆铮克制住暗爽的表情,微笑点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他停好车,跟在季银河身后上楼。
第一次去心仪女孩的家,就算是见惯世面的陆大专家,也难免有点束手束脚。
小季同志爬到楼梯的一半,正好转头看见陆老师在做深呼吸。
“怎么啦?”她诧异地问。
“……”陆铮失笑,“我这什么都没带,空手登门,怪失礼的。”
季银河不明所以地眨眨眼,“没事儿!我爸妈对你印象可好啦!……再说你都给我们家寄多少次礼物了,再送我可就不好意思啦!”
陆铮微弯起唇角,“好,都听你的。”
季建国早就把门打开了,站在玄关笑眯眯地迎人,指示他换拖鞋。
陆铮拘谨地向人鞠躬问好,然后坐在沙发上,一边和季建国寒暄,一边用余光轻轻打量四周。
老季同志的好运气整个江潭家喻户晓,而连女士又是开店的一把好手,小季同志在工作场合虽然低调,但吃穿用度间偶尔还能透出殷实的家底。
他们这间梅清苑的房子四方四正,客厅挺大,头顶上的吊扇送来幽幽凉风,眼前的松下大电视正在播放时兴的歌唱节目。
季银河去厨房视察一圈,然后哼着歌地跑进次卧,关门换衣服,陆铮赶紧把目光收回来,毕恭毕敬地和季建国聊天。
老季同志对女儿在省厅的工作极为感兴趣,拉着陆老师问东问西,“你们那边伙食怎么样呀?”“加班多不多呀?”“薪水怎么样?”……
陆铮没有敷衍,一一认真回答,直到季银河穿着家居的T恤和运动短裤从房间出来,把桌上的餐具摆好,笑眯眯打断道:“爸爸别问啦,开席啦!”
“吃饭吃饭!”季建国拍了下脑袋,乐呵呵地钻进厨房端菜。
连翘跟陆铮说的不是客套话,今晚的菜确实格外丰盛——桌上正中摆着洒了孜然和辣椒盐的烤肉串和蔬菜拼盘,旁边是炖得酥烂的榛蘑土鸡,罗定鱼腐娃娃菜、窝蛋桑叶汤、桂花凉糕,还有撒着满满一层香肠和叉烧的腊味煲仔饭。
季建国不喝酒,从冰箱里拿出几瓶橘子汽水,“啵”一声撬开瓶盖,给每个人面前的玻璃杯都满上,然后高高举起,“欢迎陆老师来我们家作客!”
连翘和季银河也端起酒杯,大喊:“欢迎欢迎!”
“……谢谢。”陆铮感到脸颊有点发烫。
相比之下,他那个都是高级干部和知识分子的家庭,多少显得有点冰冷无情了。
四人有说有笑地吃着饭,连翘忽然拍拍女儿的肩,“正好这次陆老师开车,要不你把上次没带去京州的兔子玩偶也一并带过去吧。”
“啊……”季银河霎时耳根通红,埋着脑袋说,“嗯嗯知道了。”
陆铮端着碗,挑起一侧眉梢,“……兔子玩偶?”
——是他回省厅后去霞州出差,给季银河买的那只玩偶吗?
“对啊。”连翘摇着头叹气,“这么大人了,睡觉还得抱着只兔子……”
小季同志夹起一只鸡腿塞进连女士碗里,慌张打岔道:“妈妈快吃,今天炖得特别烂,好吃!”
“……”连翘看看女儿神色,心领神会地吃起了鸡腿。
而陆铮同志勾起的唇角就快要压不下去了。
“咳咳……”老季同志帮女儿解围,“你们这次回来和办案有关?什么凶手都杀到江潭来了啊……”
说起案子季银河就来劲,刚才的羞赧一扫而光,立刻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案情说了一遍。
连翘眯起眼,“……你说京州的死者,疑似是乌思佳?咱们邻居那个失踪的小姑娘?”
“对。”小季同志笃定地指指自己双眼,“我绝对不会认错人,虽然她不一定是死者,但我在失踪的吴思佳家中发现一张
照片——”
陆铮默契地伸出胳膊,将她放在沙发上的包勾过来,季银河张着爪子,翻出当天从吴天风家拿来的相框。
桌上的两名穿书者都徐徐放下筷子,静静盯着那张面庞。
……是乌思佳。
两人心头俱是一惊,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
没想到乌思佳还在人世……这个小姑娘,还真没那么简单。
在《七零之走失的真千金回来了》后半段中,作为苏月的大学同学,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乌思佳通过苏家的一场宴会,成功勾搭上本地富商,摆脱寻常的工人家庭,成为豪门阔太。
搬到梅清苑居住后,连翘早就发现邻居家的小姑娘就是小说中令人印象深刻的女配,一开始还有点担心,不想让季银河和乌思佳过多来往。
但两人当时年纪还小,她暗中观察几次——小姑娘之间相处很是愉悦,连女士便没有过多干涉女儿的交友自由,只是隐晦地提醒了几句,教她辨别对方有没有坏心。
然而一个暑假刚刚过完,乌思佳就忽然失踪了!
这一点和原书剧情的走向完全不一样,连翘私下和季建国盘了一下——他们穿书改变了原书前半段的许多剧情节点,根据蝴蝶效应,也可能间接改变了乌思佳的命运。
出于愧疚,他们在隐瞒身份的情况下,力所能及地向乌家父母和派出所力提供了线索。
却始终找不到乌思佳的半点音讯。
再后来,乌家搬离江潭,季银河立志要当警察,连翘和季建国就把重心转移到当下的生活上。
——直到那天季银河打电话问起。
没想到当年少言寡语的小姑娘,竟然独自流落到京州,被人收养,成了一名空中小姐!
更没想到,她还会卷入一场命案!
季建国和连翘沉默片刻,都没开口。
虽然他们先前给季银河提供过好几次线索,但那些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可这次不一样,他们虽然对乌思佳的为人处事有所怀疑,可是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
说不定还会扰乱季银河的办案思路。
因此片刻的沉默过后,季建国和连翘还是默契地笑笑,嚷嚷着——“不会吧!”“这也太巧了!”“派出所也许会联系乌家夫妇吧”这些话,将这件事搪塞了过去。
“好吧……”
季银河虽然看出老季和连女士神色不对,但他们什么都不愿意说,也只能先将照片收起来,等后面有机会再想办法套话。
……
吃过晚饭,季银河自然在家留宿。
陆铮礼貌地站起身,还帮忙收拾了桌上的碗碟。
尽管老季和连女士客气地劝他在客厅沙发过夜,但陆老师还是婉拒并道了谢,表示自己会在附近的酒店住一晚,明早来接季银河一起回京州。
人离开后,小季同志拿着睡衣蹦蹦跳跳地去洗漱。
连翘走进厨房,向正在洗碗的季建国耳语:“这小伙子还挺懂分寸的。”
“是啊。”季建国点点头,视线从陆铮吃得一粒不剩干干净净的饭碗上扫过,想了想说,“明天他们回京州,要不给银河的专属便当,也给小陆老师准备一份?”
连翘一拍手掌,“我看行!”
*
次日。
清晨的太阳刚刚升起,大切诺基就已经提前抵达梅清苑。
陆铮坐在车内,看了会手头的书籍,就听见车窗被人轻快地敲了敲。
“早上好呀陆老师!”季银河笑眯眯地打开车门跳上副驾,手里还晃悠着两个铝饭盒。
“呐,我妈做的便当,让咱俩路上吃!”小季同志把包着粉色棉布的饭盒放在自己膝盖前,蓝色的放在中间的扶手箱上,得意地昂起下巴,“不过我妈一定给我做了食饼筒和炊圆,梅干菜粉干馅儿的,你都不知道她做的有多香,连老板从不外露的隐藏菜单哦,别人都没吃过!回头我偷偷请你尝两个——”
她话还没说完,陆铮已经好奇地把饭盒盖子打开了。
——露出了里面同样的食饼筒和炊圆,除了梅干菜粉干外,还卷了油润润的鸡蛋皮丝、豆干丝、豆芽和胡萝卜丝。
季银河有点傻眼。
“怎么你、你也有……”
陆铮无声笑笑,心满意足地拈起一个食饼筒塞进嘴里,顺手帅气地转了下方向盘,驶向通往京州的高速。
“果然很好吃。”他点点头,唇角微翘,克制不住的得意眼神瞥向副驾,“下回帮我谢谢阿姨……不,有机会我亲自谢。”
“喔——”小季同志嚼着糯叽叽的肉馅炊圆,忍不住嘟哝,“完啦!我不再是我妈心中唯一的宝啦!”——
作者有话说:陆铮(已拿下未来岳父和丈母娘版[墨镜]
第78章
当天下午,省厅严打小组办公室。
“……好消息是,祖厅看过材料,已经同意并案。”
谭丽十指交叉坐在办公桌后,望着面前兴高采烈到手舞足蹈的季银河弯起唇角,过了好一会才低声提点道:“还有一个消息,对你和陆老师来说应该也不算坏——班子希望你们尽快破案,最好在三天之内抓到嫌疑人。”
季银河动作一顿,喉头艰难一动,“……三天?万一没完成,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也没要你们立军令状。”谭丽目光含笑,“案管部门统计了你这一年参与所有案件的侦破时限,几乎都在五天之内……领导们的意思是,既然这个案子交给你和陆老师主办,如果也能很快完成,年底就帮你申报个人三等功。”
她朝还没听明白利害关系的小季警官挑挑眉梢,“这样你明年就能破格晋升一级警司,一杠三星,明白了吗?”
“……”季银河一想到闪闪发光的簇新肩章,目光倏地一亮,啪一声敬了个礼,“好的领导,我一定竭尽所能!”
谭丽点点头,笑着说:“去忙吧。”
季银河带着一脸振奋从组长办公室出来,正好看见倚靠在传真机旁边的陆铮朝她招招手。
“来得正好。”他把一沓材料递过去,“小伍刚把许燕红失踪案的全部案卷传过来。”
季银河捧着滚烫的纸卷,深吸口气,“开工!”
两人在大黑板前坐下,把所有材料一一摆开,挑出有用信息,粘贴在黑板上。
忽然,季银河眸光一凝,被一张印着明信片的纸张吸引。
下方还有小伍手标的字迹——这是今早南江派出所刚送到江潭市局的物证,邮局这两天放假,所以还没来得及寄送出去。
从日期来看,正是许燕红失踪前一天投递的!
季银河深吸口气往下看——寄件地址是许燕红工作的学校地址,明信片内容上只有两个字,“谢谢。”
而收件人赫然在京州,是百花楼大饭店的女老板,史有花!
“……女人?”季银河疑惑地蹙起眉心。
陆铮听见她嘟囔,便偏头过来看了眼,“……百花楼?”
“怎么,你去过?”季银河巴巴眨眼。
陆铮沉声:“这是京州最有名的酒楼之一,开了好几家连锁店,虽然菜式口味不能和连老板比,不过史老板在沪城开过酒店,所以百花楼的装潢十分时髦,京州本地的殷实家庭逢年过节婚丧嫁娶都会去。”
季银河长长“喔”了声,手指往“谢谢”两个字上一掸,“那咱们下午就去会会这位史老板!”
*
百花楼总店就在京州市中心,外立面是雪白瓷砖铺就的弧形高墙,上面设着一方一方欧式的小窗,看起来整洁又压抑。
其实季银河无数次从酒店门口路过,但每回都把这栋二十多层高的摩天大楼当成权豪洽谈事务的严肃会所。
这还是她第一回踏进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酒店。
1
“……我们总店去年获得一笔千万级的外商投资,内外皆有翻新,史老板想打造成本省乃至全国东部地区最负盛名的五星级大酒店。”
见到季银河的警官证后,经理礼貌地打了个电话,然后才款款比了个手势,带着他们穿过铺设地毯和印花墙纸的大堂,进入玻璃垂直电梯,按下顶楼按钮。
片刻后,“叮”一声,金属门向两边缓缓打开。
经理比了个手势,“走到头就是史老板的办公室,请吧。”
季银河和陆铮并排走过去。
这里没有窗,靡靡之音从厚重的木门后面传出来,昏暗的灯光给整条走廊笼上一层纸醉金迷的气氛。
“站我身后。”陆铮低声示意了一句。
季银
河默不作声地退后一步,一手握住了绑在后腰上的伸缩警棍。
“咚咚咚——”陆铮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传出一个好听而不失威严的女声,“请进!”
陆铮伸手推开门,季银河从他肩膀的缝隙里,看见一个穿酒红色西服套裙、烫大波浪头的时髦女性,看起来约四十岁上下,带着金光闪闪的钻石戒指和劳力士手表。
办公室里装修奢华,家具一应进口,和墙上装裱的名家油画一起,彰显着女老板阔到难以想像的财富。
“两位警官,请坐。”史有花关了唱片机,随意地指了指真皮沙发,然后端起酒杯,轻轻地摇晃着。
季银河盯着琥珀色液体有点愕然,“您下午就开始喝酒了?”
“女人啊,不能太清醒。”史有花一饮而尽,笑着在对面坐下,“不把自己灌醉点,怎么面对生活?……说吧,什么事,竟然劳烦二位省厅刑警来我这间小庙?”
季银河咽了口唾沫,心说你这要是小庙,那我们和街头露宿又有什么区别……
她深吸口气,偷偷按下包里的录音笔,“史老板,请问您认识许燕红吗?”
史有花的神色微微动了一下,便坦然承认:“认识啊,怎么了?”
“许燕红十天前失踪了。”季银河紧紧盯着对方的双眼,想从中看出什么不同寻常的情绪。
然而老江湖史有花只是稍有点讶异,很快就恢复了气定神闲的姿态。
“那你们来找我做什么?”她摊摊手,“许燕红在江潭吧?我这个月人可都在京州,酒店这么多员工都能作证。”
“可是我们发现了一张还没来得及投递出去的明信片。”陆铮把证物材料拿出来,放在茶几上,推到史有花面前,“离开邮局后,她就离开江潭前往京州,自此便彻底失去了音讯。”
史有花看着那张明信片挑起眉毛。
季银河轻声问:“史老板,许燕红为什么要谢谢你?”
“……”沉默半晌,史有花摇摇头,主动而简洁地解释道,“她和我丈夫董四海搞外遇,已经好持续几个月了……前段时间我去江潭出差,顺便去了趟她学校,告诉她老董不是个好人,让她还是过好自己的生活。”
“……”
季银河和陆铮对视一眼——不愧是开五星级大酒店的女老板,思想就是开明!
史有花继续道:“这位女教师防备心挺重的,一开始并不相信我,于是我就拿了董四海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的照片给她看……她这才知道我没骗人。”
“等等。”季银河皱眉,“这么多情人都一一告知吗?那您这妻子的身份,当得挺累啊……”
“当然不是,之前那些莺莺燕燕,都是冲着他的钱去的。”史有花向前倾了倾身子,“我雇用的私家侦探告诉我,许燕红是个单纯的小姑娘,还以为遇到真爱,而且我这个人嘛,向来尊重知识分子,便好心好意去提醒一句——”
她指指那张明信片,“虽然小姑娘当时挺崩溃,但……这不是得到了感谢吗?”
季银河不解,“都这样了,您就不想离婚吗?”
史有花爽朗地笑起来,“离婚?我为什么要离婚?你们年轻人都被那些港台情歌洗脑了吧?还以为爱就是生命的全部……我跟董四海过日子,完全因为他形象还不错,酒桌上会来事,又经常和教育系统打交道,半个脚踏入体制,带出去能撑面子。”
陆铮忽然问:“快要到今年选政协委员的日子了吧?”
史有花伸出食指点点他,“省厅刑警果然都是聪明人!是啊,我要参选今年的政协委员,还要入妇联,进省企业家协会……这个节骨眼上,我的婚姻可不能出问题。”
“您不怕他搞外遇被人发现?”
“他之前几次都还算老实。”史有花神情挺无奈,“男人嘛,怎么可能一点毛病都没有,你说是不是,小帅哥?”
季银河顺着她扬起的下巴望过去,只见旁边被点名的陆铮正色道:“……可能是你见过的男人太少了。”
“……”
史有花叹了口气,拍拍裙摆站起身,“问完了吧,还有事吗?”
季银河赶紧拦住她,“董四海现在人在哪里?”
史有花觉得好笑,“我怎么知道?分居很久了,我只有需要他露面的时候才会给他打电话,私家侦探很贵,总不能请人一直盯着他吧?”
季银河想到她先前说董四海有好几个情人,又马不停蹄问:“那你听过这些名字吗?吴思佳、贾桂芳、陈小梅……”
“思佳?”史有花往茶水台走去的脚步一顿,“是个……空姐?”
“对!”季银河一阵激动,双手捧出照片,“您见过?”
史有花看了一眼,沉思道:“挺面熟……不过这空姐真要有什么,那也在许燕红之前了……唔,我想想——去年年初,我有个去首都的会务,董四海要跟我一起去见见世面,回程飞机上有空姐不小心把橙汁洒在董四海裤子上,我看了眼她胸前的名牌,就叫思佳。”
“后来呢?”
“董四海挺不高兴的,那条西裤不便宜,不过空姐拿了毛巾过来,还不停地鞠躬道歉,说她不是故意的……我不想在公共场合把事情闹大,拉着老董就走了。至于他们之后有没有联系,反正我请的侦探没拍到……这样吧,要是真有发现,我立刻通知你们呗。”
“……”季银河叹了口气。
很显然,史有花还不知道乌思佳已经变成解剖台上冰冷的尸体,再也不可能被拍到照片了。
陆铮看她有些出神,便主动颔首:“好,谢谢您。”
虽然不是希望听到的答案,但董四海和乌思佳并非完全的陌生人,这就足够他们顺着这份口供往下挖。
临走前,季银河忽然回过神来,拍了下脑袋。
“史老板,你们这么有钱,一定都开豪车把?……董四海开什么?”她从包里扒拉出从江潭市局那里拿来的假花,“这个见过吗?”
史有花瞥一眼,摇摇头,“没见过,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他的车型和牌号,自己查去吧!”
*
然而,第二天的同一时刻。
追着董四海的车到了某个村镇小院后,季银河没想到自己对这个案子的初判竟然完全被颠覆了。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匍匐在地上的女人,颤声问道:
“……所以,你就是当年把乌思佳从江潭带走的人吗?”
第79章
时间拉回到一天前。
和史有花告别后,季银河和陆铮并肩从百花楼大饭店走出来的,默契地一句话都没有说。
直到上了车,门关好,才开始轻声讨论起来。
小季同志握着方向盘,一脸严肃,“如果史有花没撒谎,那她身上的疑点可不少——”
“我也这么认为。”陆铮坐在副驾上,手指轻轻敲击着中控台,沉声道,“你看,作为一个飞遍全国各地的餐饮业女老板,怎么会对半年前见过的空姐印象这么深,甚至连她的名字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季银河把话接过去,“没错,还有既然她这么不在意丈夫董四海的感情生活,只想维持体面的婚姻,那又何必去江潭劝告许燕红呢?”
四目相对,两人异口同声:“——难道,她想帮董四海隐瞒点什么?”
车内沉默了数秒,季银河深吸口气,“不过,董四海那台车还挺罕见的,报给交通大队,应该很快就能有眉目。”
陆铮点点头,把她包里的录音笔拿出来,揿下按钮,快进到最后几分钟。史有花的声音在车内回荡:
“——奔驰S320,全装备96款,黑色,年初才提的车。”
“不过还有一点,有钱人通常拥有好几台私家车。”陆铮放下录音笔,若有所思道,“这台奔驰,会是接走乌思佳的车吗?”
季银河摇摇头,握紧
拳头,“不知道,不过咱们现在只能顺着这辆车查下去了,只要能找到董四海的去向,就一定能深挖出更多线索!”
……
回到办公室,两人把情况跟谭丽汇报完,便从有关部门调来了资料,抽人手开始排查。
小季同志望着经销商给出的报价连连咋舌,“这台大奔竟然要一百多万,我一个月工资才八百块啊……史老板对这位丈夫可真舍得!”
陆老师端着茶杯耸耸肩,“所以说,史有花对她丈夫的感情,才没有说出来这么平淡。”
事实证明,他们俩的预判十分准确。
交警部门把寻车的告示贴了出去,二十多个小时后,就有人打电话来提供线索,声称在京州东面的京海县通海大道加油站见过董四海的大奔!
季银河和陆铮当即带人赶了过去。
打电话的人是加油站负责收银的小哥,看着警方提供的照片,一脸笃定地点头道:“我确定,不会认错,车漆特亮特好,一看就是进口货!当时车主让我把油加满,不差钱,我低头一看,嚯!车牌尾号118,要要发,一看就是做生意的人喜欢用的数字呀!”
季银河和陆铮对望一眼,心说史有花可不就是个生意人嘛!
她抓紧机会拿出董四海照片问:“当时车上有几个人?开车的是这个男人吗?”
小哥直摇头,“就知道是个男的,但长啥样没看清,后排好像也有人吧,您说我一个加油的,也不能盯着人车里的隐私……”
“行,那这辆奔驰后来又往哪边开,你还有印象吗?”
“这我记得!”小哥走出加油站小店,伸手往路东侧尽头一指,“呐,这通海大道,往前跑三公里就有一片码头区,中途倒没什么,怪荒凉的,我当时还纳闷有钱人干啥玩意往那地方去呢!”
“……码头?”季银河眯起眼喃喃重复。
史有花是酒店老板,董四海在教育行业,许燕红是教师,乌思佳是空姐。
没有一个人能跟码头扯上关系啊……
“好,我们先过去看看。”陆铮和善地同小哥握了下手,“谢谢你提供的线索。”
“嗐,这有什么,我也想为人民服务嘛!”
这边季银河带着几名抽来帮忙的刑警上了车,一路开往董四海大奔最后驶往的方向。
小哥说得果然没错,这一路只有漫天高的荒草和被风锈蚀的广告牌。
直到接近远处的海平面,才能看见围着白石长滩的码头,破败的旗帜被微暖海风吹得猎猎作响。
通海大道缩窄成一条窄窄小道,路尽头被铁门截断,脏污的牌子上用红笔写着大字——“请勿随意进入!”
“……季警官,我们还要开进去吗?”主驾上的派出所民警紧张搓手,“要不我下去跟他们交涉交涉,就是这里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人……”
“稍等。”
季银河跳下车,朝后面大切上的陆铮打了声招呼。
两人不动声色地靠近铁丝围墙,来回走动,向里面打量。
这个码头看起来没什么人,门上的铁链更是摆设,铜锁只是虚虚挂着,根本没被锁牢。
少顷,季银河靠近陆铮,扯了扯他的袖子。
“十点钟方向。”她轻声低语,“被编织布盖住的车,轮廓是不是有点像奔驰?尤其那个前车盖上的顶标。”
“像。”陆铮点点头。
“那就是这个地方没跑了,走,我们先进去看看。”
季银河话音一落,眼都不眨地将铁链从门栓上扯下来,轻手轻脚推开大门。
“……”陆铮回头望望远远在隐蔽处待命的警车,一手背向身后,握紧别在裤腰里的枪。
这里比想象中更荒凉,几间房子都大门敞开,空空荡荡,远处甚至还有一间被火烧过,整个屋顶都没了!
季银河快步走向那辆车,掀起盖布的一角看了牌号,朝陆铮点点头,“没错,是董四海的。”
——可他人现在究竟在哪儿呢?
小季警官拉了下主驾的车门把手,“砰”一声,车门丝滑的打开了,于是她赶紧朝陆铮招了招手——
“别急着回去找人,说不定会打草惊蛇,我们先搜搜车内。”
然而陆铮的只来得及说一个“好”字,便看见对角的窗户里,一个女人呆若木鸡地盯着他们,缓缓举起手中的老虎钳。
“季银河,蹲下!”
小季同志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如条件反射般将身体矮了下去!而陆铮整个人飞扑到车前,抬腿踢中半空飞过来的一块灰呼呼的事物——
只听“咣当”一声巨响,季银河透过车窗玻璃往外看,一只生锈的老虎钳就掉落在几步之外的地上。
如果没有陆铮那一脚,只怕会直接穿过大奔的前挡玻璃,直击她的脑袋!
“呼——”
季银河的反应比兔子还快,趁屋子里的女人已经走了出来,朝这边张望,抓起枪就飞身冲了过去,直接地将对方按在地上。
“你……”陆铮脸都吓白了,进屋搜了一圈,见没有任何同伙,才深呼吸着走到季银河身边。
“我格斗成绩很好,陆老师。”小季同志挺直腰板子,“我自己就能抓人,才不需要你保护。”
“……”
陆铮蹲下身,盯着歪倒在地上的女人,“你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凑得近了,能看出对方头发已经灰白,脸上扭曲的皮肤不是皱纹,而像是烧伤留下的疤。
“……我错了,我错了。”她看着陆铮的警官证,脑袋一下又一下往地上撞,“别抓我!”
“你先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季银河把人押进屋内,从脏兮兮的桌子下面抽出一张小破木凳,将人按了上去。
顺便接过陆铮递过来的手铐,将女人的手腕和墙上满是黄污的暖气片铐在一起。
“你叫什么名字?这个码头怎么就你一个人?”
“车、车小珍……”女人抖了一下,“码头早就废了,老板让我留下来看门……”
“老板?”季银河觉得对方说话的口音有点耳熟,不过没多在意,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到她吐露的信息上,“这个人是董四海吗?外面那辆奔驰,是他停在这里的吧?”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其实我也没见过……”车小珍抬起脏兮兮的脸,眼睛骨碌碌直转。
陆铮挑了下眉毛,“没见过面,他怎么给你打钱?”
“汇款啊!”车小珍理直气壮,“他说有事会给我打电话,不过这么多年,什么事都没发生……总之别问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警官。”
“……”
季银河按了按太阳穴,看来车小珍嘴挺严,很难直接从她那里打听到董四海的线索,只能先曲线救国。
她扬扬下巴,“先说说你的情况吧,有家庭吗?”
车小珍“哦”了声,“有啊,男人儿子都死了。”
手铐当啷一响,她朝窗外那幢被火熏得半面墙漆黑的房子指了指,“就在那,十三年前,被一场大火烧死了……所有人都走光了,我就想在这守着他爷俩,老板给不给钱,我也根本不在乎……”
她怪异地笑了一声,“反正都是我的错。”
“……”季银河转头看了一眼,眯起琥珀色瞳孔,“你害死你丈夫儿子的?”
“是啊……”车小珍呼出口气,“怪我把那个女孩带过来,当亲生女儿养了一年多,要是当年把她丢了就好了……”
十三年。
女孩。
再加上对方那越听越耳熟的口音……
季银河心猛地往下一沉,一个荒唐的念头突如其来迸出脑海。
她深吸口气,面沉如水地问:
“车小珍,十三年,不,十四年前……你是不
是从江潭带走了一个叫乌思佳的女孩?”
第80章
乌思佳是被一声尖锐的喇叭吵醒的。
空气沉闷,渗着柴油与烂苹果的腐味,她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四周很黑,什么都看不清楚。
花了一段时间,她才意识到此刻她整个人侧躺在车后箱冰冷的铁皮地板上,身上盖着帆布,脸上被贴了胶带,说不出话来,而手指和脚趾则因麻绳长时间的捆绑而失去全部知觉,完全无法动弹。
……这是在哪儿?她被绑架了吗?
嘈杂间忽然传出“啵”一声脆响,是打火机盖子弹开的声音,紧接着,微弱的火光钻过缝隙,照亮这一方狭窄的空间。
乌思佳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往光亮处挪了挪。
前排座位上,男女的对话像钝刀割开麻袋般断断续续地漏进来——
“过了前面检查站,就换你开……”主驾上的男人叼着烟,声音含糊。
“……行。”柴油机突突突的声响中,副驾上的女人翻了翻报纸,“这丫头大了点,懂事了,应该要她邻居家那个,才八岁,更好出手。”
车在这时刹住,乌思佳听见前车门被猛地打开。
朦胧的视野里,一道手电筒的光从缝隙里照了进来,从帆布上方滑了过去。
乌思佳十分激动。要想被救出去,可是个好机会!
她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努力地向上抬起头,让帆布动了一下。
然而检查站的人却毫无察觉,“咔”的一声,将车门关了回去,不耐烦地示意他们“赶紧过!”
柴油机的声音又突突响了起来,过了会,男人才用带着痰音的声调说:“你刚才说那丫头,八岁,还是有点小吧……经不起折腾,两天小命就没了!咱们虽然做这个生意,也不能昧了全部良心!”
“……也是。”女人徐徐吐出口气,“那个机灵点,这个不爱说话,还是这个好。”
十一岁的乌思佳心头沉沉往下一顿。
他们做什么生意?
——难道遇上了人贩子了吗?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头,尖锐的疼痛让情绪放慢,两行热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这几年江潭不大太平,前几天的广播说——近日一股人贩子团伙在城内活动,请各位家长一定要看好自家儿童。
爸爸妈妈上班前还一再叮嘱她不能落单,就算出去玩,也要和大院里的小伙伴结伴。
乌思佳自忖长得好看受人喜欢,总觉得自己有本事,这么倒霉的事一定会不发生在她身上。
没想到她刚把小太阳从公园抱出来,想对它做点什么的时候……竟被人贩子打昏带走了!
而且这俩人说的八岁女孩,不就是季银河吗?
最关键的是,他们现在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人贩子都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亡命之徒,乌思佳动都不敢动,僵硬地匍匐在帆布之下。
远处忽然传来轮渡的汽笛,像一声被捂住的呜咽。
乌思佳耳廓一颤。妈妈以前带她坐过江轮,江潭南郊有条清漪江,过了江水就是京州!
难道她要被带往省会?那爸爸妈妈还能找得到她吗?
前排的女人沉声:“……波儿,余姐说这阵子风声紧,要不她也不至于连长这样的女孩都不收……总之咱们还是多注意些。”
男人一声冷笑,“余夜香?我看她最近忙着跟苏家两位千金小姐们套近乎呢!要金盆洗手了吧?反正我本来就没打算指望她那边能帮上忙……”
他想了想,叹口气,“还是先把人带回去关起来,再找买家。”
女人想了想,“行是行,就是家里有地方关人吗?儿子年纪也不小了,万一……耽误我们卖个好价钱啊!”
男人哼笑一声,“地下室呀!正好上个月把大黄宰了,还剩个狗笼子,先关进去饿两天,再犟的大小姐也会乖乖听话!”
女人哈哈大笑起来,“这个主意好!”
乌思佳到底还是个小孩,听到这儿,已经吓得浑身颤抖,小手捂住嘴,指甲死死抠进脸颊肉里。
对方两个成年人,可能还有个儿子,硬拼体力,毫无胜算。
这该怎么办才好……
她心念一动,忽然想起不久前的一幕场景。
阳光遍布的小公园里,刚刚下班的季建国拿着奶油冰棍来接季银河回家。
当时她一脸歆羡地站在旁边,看着好朋友的父亲叮嘱她遇到坏人要怎么办。
“……千万不能动,而要冷静下来,判断周遭情况,尽可能让自己少受伤害。等对方放松警惕,再找机会报警。”
懵懂的季银河认真点了点头。
此刻,对这一场景印象深刻的乌思佳深深吸了口气,在心里不停重复着“冷静!冷静!”
她将双眼闭好,静静等待逃走的机会。
*
皮卡在京海码头一处小院前停下。
这处码头是京州的主要货运港口之一,白天十分热闹,不过因为大家伙干的都是体力活,附近又没什么娱乐设施,吃过晚饭后的工人和船夫最多聚在一起玩玩麻将喝点酒,就回家搂着老婆睡觉去了。
这会儿已经过了零点,四下黑着灯,安静得可怕,只能听见潮汐一波又一波拍打着礁石海岸的声响。
王波向周遭观察一番,从驾驶室上跳下来,随手抄起一把榔头,递给旁边的车小珍。
“要是人醒了,就再把她打晕。”他简洁地说。
车小珍点点头,看见丈夫长臂一伸,揭开盖在后厢上的帆布。
女孩依然双目紧闭,昏睡在装着烂苹果的木箱之间,月光把她的小脸照得雪亮。
“还没醒?”车小珍有点疑惑,“你不会下手太重,把人打死了吧?”
“不可能!”王波嘴上这么说,还是伸手往女孩脖子上一摸,呼出口气,“有脉搏。”
两人熟练地把乌思佳从车上捞起来,一个扛人,一个开门,轻手轻脚地将小姑娘带进地下室。
乌思佳被扔在地上,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王波看见角落的狗笼,示意站在旁边的妻子,“发什么愣,去拾掇一下啊!”
车小珍有点心软,“要不算了吧,还晕着呢,估摸一时半会也醒不来……反正地下室这门一锁,她也出不来。”
王波拍了拍手,“那行吧。”
两个人贩子就这么上楼走了。直到一点脚步声都听不见了,乌思佳才轻轻睁开一缝眼皮,借着昏暗的灯光四处打量——
地下室很小,以前大概用来堆放杂物和养狗,墙上洇着狗尿的腥臭,角落还有一个锈迹斑斑的笼子。
想到自己差点被关进去,乌思佳不由打了个哆嗦。
还好刚才遵循季建国的嘱咐,一直装作昏迷,这才有了眼下的自由。
想到这里,她又不由羡慕起季银河来。
都是在荷叶街出生长大的女孩,凭什么别人能拥有这么好的父母……
一股说不上的感觉在心头蔓延,乌思佳重重摇晃脑袋,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将身体挪到狗笼旁边,手腕靠上尖利的铁丝边缘,来回地磨。
“啪”一声轻响,麻绳断裂在地,她终于获得了一点自由。
乌思佳长长呼出口气,拖着发麻的手脚爬到楼梯上,推了推门。
那对人贩子夫妻从外面锁上了,看来今晚是出不去了。
她在原地想了一会,拉上灯,一屁股往门边的台阶上坐下。
地下室没有水和食物,按照那个男人的说法,就算要折磨她几天,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饿死的。
对方一定还以为她的手脚被绑着,虚弱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所以,只要等到有人推门进来,被一片黑暗混淆视线的瞬间。
——她就可以逃出这间地下室!
*
省厅。
审讯室里,车小珍呆呆地看着季银河手中的相片,嘴唇翕动。
“原来……她叫乌思佳。”她脸上流露出强烈的恨意,“她竟然没死?”
季银河和陆铮对视一眼,耐着性子问:“什么意思?……你以为她死了?”
“那场大火……”车小珍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那天夜里,我家地下室突然冒出滚滚浓烟……波儿和小伟本来都睡下了,闻到烟味下去灭火,没想到就再也没回来……”
“车小珍,你现在涉嫌绑架未成年儿童,老实交代,我们可以考虑后续给你一些优待,听明白了吗?”陆铮敲了敲桌面,神色肃然。
车小珍沉默良久,抹去眼泪哂笑,“我一脚踏进省厅,就已经难逃死罪了吧?……你们还能给我什么?”
季银河向前倾着身子,挑了下眉峰,“你难道不想再给王波和王小伟扫个墓?”
车小珍神情一振,“我还可以……”
“可以。”季银河颔首,“只要你愿意配合我们的工作。”
车小珍低下头,端详着乌思佳的照片,深深吸了口气。
“……好,我说。”她抬起眼,数十年的悲怨凝成毒汁般的神情,“我们把她从江潭带到京州,关进我家院子的地下室,等机会出手……没想到她人小本事大,竟然逃了一次!王波把她抓回来后狠狠打了一顿,关进狗笼子,断食断水,让她吃吃苦头……没想到她竟然找机会偷了波儿口袋的火柴,当夜把地下室给点了!”
“……”季银河深深吸了口气,“你们手段真残忍啊。”
“都做了这个生意,还能讲什么良心?”车小珍阴狠地反问她。
不等对面回答,她继续说:“波儿和小伟进去后,我看火势越来越大,地上的整个屋子都烧起来了,咣当一声,木梁差点把我脑袋砸了!我那个急啊!波儿和小伟在叫我,但是烟太浓了,什么都看不见,我回主屋提了水桶去救火,可是根本没有用,火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当年的火焰在她眼中燃烧起来,整个人仿佛重新陷入那个绝望的夜。
“……后来,我腿都软了,被烧伤的地方很疼很疼,什么时候晕过去的也不知道……再睁开眼,我就躺在县医院的病床里,听说是邻居发现失火,把我拖了出来,警察也在,他们说我家那栋屋子烧完了,波儿和小伟的尸骨也成了零零碎碎的灰,都拼不起来了!虽然他们没说,但我知道,地下室还关着一个女孩,我当时还有点庆幸,他们竟然没有发现……”
*
与此同时。
那个早就被人遗忘的地下室里。
昔年火烧的痕迹被侵蚀进岁月深处,灰尘和蜘蛛网堆积的角落里,簇新的囚笼代替了当年的狗笼,一个年轻女子双手抱膝,绝望地聆听头顶上早已消失的声响。
“噔,噔,噔——”
一双高跟皮鞋迈着令人心悸的步子走过来,在囚笼前停下。
“还在等呢?”皮鞋的主人轻笑着说,“警察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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