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顾颜鄞曾经打听过闻息迟和沈惊春的过往,闻息迟并没有和人详细谈论过去的爱好,但他也并非全然未提及过去。


    顾颜鄞从自己的只言片语中作出了斩钉截铁的结论——他彻底没救了。


    顾颜鄞认为闻息迟是对沈惊春一见钟情,然后成为了她的一条忠心耿耿的狗。


    但事实并非如此。


    初见沈惊春的那天,闻息迟像往日一样受到了宗门弟子的欺辱。


    “杂种!”


    “哈哈哈哈,瞧他那狼狈样,像狗一样。”


    “狗还知道反抗呢!我看他连狗都不如!”


    肆意的笑声像是鞭炮在他耳边炸开,恶意的目光围绕着倒在地上的人。


    闻息迟的发带被拽落,黑发散乱却遮不住他的丰神俊朗,一身白衣被血染红,多处沾上肮脏的脚印,他的嘴角也流着血,脸色却自始至终毫无波澜,无神漠然的目光好比一滩死水,令人毛骨悚然。


    围攻他的几人莫名惧怕,却用嘲笑伪装自己。


    “没劲。”一人撇了撇嘴,“这人是没有情绪的吗?一点反应都没有。”


    “算了,和面瘫玩也没意思。”一人摆了摆手,“大发慈悲”地带领众人离开。


    闻息迟的手撑在地上,强撑着想要站起,但他的膝盖也受了伤,刚站起又跌倒在地,垂落的黑发将半张脸掩盖,看不清是何表情。


    “你为什么不反抗?”


    闻息迟抬起头,脸上斑驳的血迹干涸,唇边鲜血滴落进土中,在竹林中看见方才说话的人。


    此时背光,影子遮住了她的声影,她向前迈了几步,竹影褪去,面容显露了出来。


    闻息迟与沈惊春产生交流便是从那天开始,没有什么英雄救美,称得上是十分平淡的初见。


    甚至,闻息迟对她并没有好印象。


    事实上,闻息迟对这个宗门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好印象,那些人对于他来说,无非是差和更差这两种区别。


    沈惊春歪头看着地上的闻息迟,她问这话不是因为怜悯,而是单纯的好奇。


    像个天真到残忍的孩童。


    闻息迟并没有回答她的话,他勉强站了起来,身体微微摇晃。


    “你听不见我说话吗?还是说不会说话?”沈惊春还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你是聋子还是哑巴,或者两者都是?”


    闻息迟大概是嫌她烦了,他抿了抿干涩的唇,声音暗哑:“你有什么事?”


    “原来你会说话。”沈惊春笑了,她脚步轻快地走到了闻息迟的身边,“没什么事,只是看到你被欺负,作为同门关心关心你。”


    “我被打的时候你也在。”闻息迟的言外之意是,如果沈惊春真的关心他,她当时不会束手旁观。


    即便被揭穿谎言,沈惊春也并没有露出羞恼或是尴尬的表情,她只是感到了些许惊讶,毕竟在场的其他弟子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唯独他发现了自己。


    沈惊春挑了挑眉,她问:“你是在怪我吗?”


    “没有。”闻息迟面无表情地回答,虽然语气毫无起伏,但总给人嘲讽的感觉。


    沈惊春不怒反笑,她似乎觉得他十分有趣,笑眯眯地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不反抗?”


    “为什么要反抗?”沈惊春视线对上闻息迟的眼睛,他的眼神很空洞,没有一点情绪,“反抗只能激起下一轮的打骂,忍了就不会再被打。”


    沈惊春看着他无波无澜的目光,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你要小心哦,一味的忍让可能会堕魔。”


    令她意外的是闻息迟的回答。


    “我本来就是魔。”他补充道,“半魔。”


    “你是闻息迟?”沈惊春有些惊讶,她早听说过扶奚长老收了一个半魔弟子,按入宗的时间来算,闻息迟还是自己的师哥,只是沈惊春从未有机会遇见他,“扶奚长老性情古怪,怎么会收你为徒?”


    闻息迟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你不好奇我的名字吗?”沈惊春笑嘻嘻地问。


    闻息迟神色淡淡的,沈惊春总觉得这人就算是死了,也还是一个表情:“我知道。”


    闻息迟曾经远远见过这个人,他听见其他弟子们叫她沈惊春。


    “沈惊春”这个名字闻息迟经常听到,他们二人在沧浪宗可以说都是有名的存在,闻息迟听过关于她的不少传言。


    闻息迟和沈惊春其实有很多相似点,比如他们二人都不受沧浪宗弟子的喜爱。


    沧浪宗作为修仙界第一大宗,收的弟子大多是修仙世家的天之骄子,少部分是极具仙骨的凡人。


    独独沈惊春和闻息迟不是,他们是唯二的由峰主亲自带回的弟子,一个是被人厌恶的人魔混血,另一个是满身煞气的流民。


    因此,许多弟子都对他们不满。


    可是和闻息迟的忍让不同,沈惊春选择了反抗,而她的师尊也给予了无条件的关爱和保护。


    这是两人最大的不同。


    闻息迟不明白沈惊春为何对自己有浓厚的兴趣,他只觉得厌烦,希望她快点离开。


    他的愿望很快应验了,忽然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沈惊春。”


    那是一个长相矜贵的男子,眉眼间和沈惊春莫名有几分相似,他站在竹林中,遥遥看着她,目光冰冷:“师尊找你。”


    “我还有事。”沈惊春热情地向闻息迟挥手告别,对闻息迟的冷漠丝毫不在意,“先走了。”


    闻息迟一言不发,他看着沈惊春跑向那个男人,男人尽管面色不耐,却仍旧等到她跑到了自己身边才走。


    闻息迟的听觉很好,他听见沈惊春旁边的男人对她说了一句。


    “以后不要和他接触,师尊不会想要你和这种人打交道。”


    这种人?闻息迟嘲讽地勾了勾唇角。


    刚好,他也不想和这群高高在上的人有更多的交集。


    沈惊春没有回答,她转头回看,却发现闻息迟已经不见了,只剩下草地上斑驳的血渍。


    闻息迟本以为和沈惊春不会再有交集,但当晚他就再见到了她,他正在房中给手臂上药,却听见木窗被人打开,紧接着是沈惊春的声音。


    “你对自己的伤也太不上心了吧?”


    他转过头去,看到沈惊春跨坐在窗上笑看着自己。


    闻息迟紧绷着脸,他没有理她,偏过头继续给自己上药。


    沈惊春已经翻窗进了屋子,她直接夺走他的药,只看了一眼就嫌弃地丢掉了。


    闻息迟表情难得有了些变化,那是他仅有的药。


    他不善言辞,只僵硬地说了三个字,但还是能听出他的愠怒:“还给我。”


    “那药只治发炎,功效还是最差劲的。”沈惊春毫不客气地把他家当成了自己家,随手拉出一张椅子坐下。


    闻息迟的语气硬邦邦的:“我的钱只够买这种药。”


    “不用你的药,我带了药。”沈惊春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白瓷小瓶,她擅自拉过闻息迟的手臂。


    “我赔不起!”闻息迟声音都拔高了,难得不再是一副面瘫脸。


    沈惊春觉得他这样子好玩极了,不由笑出了声,她的手轻轻将药敷在伤口上,药一敷上,闻息迟的手臂便猛然绷紧,唇紧紧抿着。


    真是个闷葫芦,疼也不愿意叫一声。


    “这时候倒知道反抗了?”沈惊春视线始终落在他狰狞的伤痕上,神情专注,话语却在打趣对方,“我用不着你赔我钱,你以后听我的就行了。”


    沈惊春上完了药,她重新堵上药瓶,抬头倏然一笑,眉眼弯弯,笑得狡黠:“我在哪,你就得在哪。我让你往东,绝不准往西。”


    沈惊春只不过是犯贱随口一说,谁能想到闻息迟真的信了她的话。


    仅为了一瓶药的恩情,闻息迟成了沈惊春的跟班。


    顾颜鄞听了后,大骂闻息迟是傻子,丢尽了他们魔的脸面。


    可不是,一个人魔混血,竟比满口正义的修士还老实,真是笑话。


    闻息迟向来是能少事就少事,偏偏沈惊春性情与他截然相反,她就爱闯祸惹事。


    闻息迟每天不是帮她去山下凡间买吃食,就是在她捉弄人时放风。


    闻息迟看不出来她到底为什么要自己当她的跟班,因为沈惊春就算没有自己,她也能做那些事。


    虽然觉得沈惊春莫名其妙,但闻息迟不会和她翻脸,因为沈惊春每次都会给他些自己不用的药或者甜食。


    他很需要那些药,至于甜食


    闻息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沈惊春总喜欢让他帮买甜食,只是不知为何每次又会剩下很多。


    今天也不例外,闻息迟和沈惊春并肩坐着,他很珍惜地吃着糖葫芦。


    天太热,葫芦上裹的糖都开始化了,他舔了一口黏腻的糖浆,甜味在口中蔓延,他的心情都无端好些。


    可以说,这是他苦涩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一点甜。


    “甜味能让人心情变好。”


    他听沈惊春这样说过,闻息迟觉得这真是沈惊春唯一说对的一句话了。


    闻息迟也爱上了甜食。


    闻息迟不再被动地接受沈惊春跑腿的要求,他记得沈惊春的习惯,每三天会要求他跑腿一次。


    今天是第三天,给沈惊春跑腿的日子。


    闻息迟熟练地躲过宗门弟子,来到了沈惊春的房门前。


    “咚咚咚。”


    敲门的声音竟和他心跳的频率保持一致,他唇角微微上扬,甚至有些期待沈惊春会要求自己买什么。


    沈惊春打开了门,她讶异地看着门外的闻息迟:“你怎么主动来了?”


    闻息迟心跳得更快了些,他抿了抿唇,干巴巴地说:“今天是你买糖的日子。”


    沈惊春似乎是没料到他记住了自己买糖的规律,她摇了摇头:“今天你不用帮我买糖了。”


    闻息迟一怔,他这才注意到桌上有一碟点心。


    点心模样精致,一看就不是山下那种小集市能买到的,无疑是沈惊春师尊买给她的。


    闻息迟的唇抿得更紧了,若是从前沈惊春不需要自己,他只会感到高兴,可今天他却莫名失落。


    同时,还有种名为自卑的情感。


    闻息迟从未有过自卑的情绪,就算是被人看不起,他也只是感到无所谓。


    但今天,闻息迟却第一次体会到自卑。


    他能给沈惊春的甜食是最廉价的冰糖葫芦和麦芽糖这类的,甚至花的还是沈惊春的钱,可她的师尊却能给她最好最贵的。


    “是不是以后不用帮你买了?”闻息迟有些艰涩地问。


    “想什么呢?”沈惊春瞪他一眼,“一次不用买而已,别想偷懒。”


    闻息迟觉得自己真是贱,帮人跑题还觉得高兴,但他还是弯了眉眼:“好。”


    既然今天不需要自己,闻息迟就转身准备要走,沈惊春叫住了他。


    “等等。”沈惊春追上了他,将闻息迟方才看见的那碟点心给了他,“我今天要下山历练,不知道几天才能回来,这点心就勉强给你了。”


    闻息迟怔松地看着手里的那碟点心,他没想到沈惊春竟然会把她师尊送她的点心又给了自己。


    他抬眼想说什么,但沈惊春已经走了。


    闻息迟很珍惜那碟点心,他甚至自己想了个术法把点心储存了起来,避免点心会坏。


    点心一共有三块,他只吃了一块,剩下的两块他想留着和沈惊春一起吃。


    闻息迟不知道沈惊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于是他每天都会带着那两块点心坐在石头上等着,他选的位置刚好能看到山下,沈惊春一回来,他就会看到。


    今天闻息迟也打算如此,只是他路行了一半,不知被什么绊住摔倒,那两块点心也从怀中跌落到地上。


    闻息迟慌乱下甚至顾不得手掌和膝盖的疼痛,他刚弯下腰准备捡起那两块点心,后背猝不及防被人踹了一脚。


    闻息迟再次重重摔在了地上,那两块点心就在他的面前,他伸出手只差一点就能捡起,但一只脚狠狠踩上了那两块点心。


    精致的点心瞬间被踩扁,还能清晰看出脚印。


    闻息迟怔怔地看着被踩脏的点心,他的头顶传来毫不掩饰的耻笑声。


    “哈哈哈哈,只是两块点心而已,你们看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


    嗤笑闻息迟的人踩在他后背的脚还在用力,他的头发猛然被人拽住,扯着他被迫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充满戏弄和恶意的双眼。


    “听说你成了沈惊春的跟班,你听我们的不是更好吗?”他装作遗憾地摇了摇头,他脸上浮现出虚假的好意,“沈惊春是个疯子,听说在山下还杀过人,说不定也会杀了你。”


    然而紧接着,他扯开笑容,恶毒地嘲弄他:“还是说,你给沈惊春当狗当上瘾了?”


    第52章


    闻息迟没有回答他的话,因为已经有另一道声音替他回答了。


    “我倒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养了条狗。”那道声音十分漫不经心,却令在场的人皆是汗毛竖起。


    他们还未见到沈惊春的人影,踩着闻息迟的人就已经被踢飞了出去,直接摔了个大马趴。


    其他人悚然地看向同一个方向,沈惊春不知何时出现了,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众人,眼底尽是凉意:“你们胆子挺大啊。”


    没有人敢惹沈惊春是有原因的,沈惊春打起架来根本不要命,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其中一个人勉强挤出一个笑,他咽了咽口水,尽管想撑出些许骨气,但他往后退的脚步已经暴露出恐惧:“沈惊春,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沈惊春歪了歪头,她的笑意讥讽,完全一副不把他们看在眼里的态度,将这些人刺得愤怒,“你们不是说他是我的狗嘛?”


    “养的狗被打了,主人总得给它出口恶气!”


    最后一个字落下,沈惊春身影在原地骤然消失,剩下的两人惊悚地四处张望,沈惊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其中一人的身后。


    怦!


    沈惊春用同样的姿势踹向了那人的后背,然而同样的踹法,却是不同的力度。


    这一脚不仅让他以极其狼狈的姿势趴在地上,还让他吐了好大一口血。


    这还不算完,沈惊春身影如同鬼魅出现在了他的身旁,紧接着他的头发被向后扯起,疼痛像是头皮都被撕裂了般。


    那人鬼哭狼嚎地哀求沈惊春放过自己,沈惊春却将他的惨状置若罔闻,甚至加大了力度。


    因为她背对了另一人,注意力又都在眼前这人身上,另一人便以为有机可乘,眼里闪过阴狠,挥剑冲了过来。


    然而就在剑即将砍到沈惊春的后背时,沈惊春身子陡然一侧,那人刹车不及,惯性朝前倾,沈惊春直接也照着他的后背来了一脚。


    “啊!”顿时响起了一阵杀猪般的声音。


    原本刺向沈惊春的剑砍在了倒在地上的人腿上,顿时鲜血淋漓。


    沈惊春面无表情将那柄剑踢开,脚狠狠碾着另一人的手指,瞬间惨叫连连。


    闻息迟怔怔看着她的动作,她是在给自己出气,他迟缓地意识到这一点。


    真奇怪,明明第一次见面时,沈惊春并没有出手,即便是如今,他们的关系也谈不上有多好,可是这次她却为他出了气。


    那几个人已经没胆子再叫嚣了,他们只觉得脸火辣辣地疼,耻辱比疼痛更让他们痛苦。


    从头到尾,沈惊春耗时甚至不过一刻。


    沈惊春不光要折磨他们的身体,还碾压了他们的尊严。


    “就这点本事还欺负人。”沈惊春嗤之以鼻的话落在几人的耳里,犹如刀刃割着他们的心脏,自尊心被她狠狠碾压。


    沈惊春没给这群人分去一眼,她走到闻息迟身边,弯下腰与他说话:“还能走吗?”


    闻息迟嘴唇嗫嚅了两下,并没有回答她的话:“你给的点心被他们毁了。”


    沈惊春神情怔松了一刻,她其实看到了,但这并没有引起她的关注。


    毕竟,只是个点心。


    然而,沈惊春在听到闻息迟的话后却变了心思。


    “原本,想留着和你一起吃。”


    沈惊春眉眼变得柔和,声音似春风和煦:“没关系,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机会一起吃。”


    “以后,可以一起练剑吗?”闻息迟有些迟疑,但还是说出了口,这是他第一次得寸进尺。


    沈惊春微微挑眉,微不可察地轻笑了:“可以。”


    沈惊春一直很疑惑一件事,闻息迟明明有能力教训欺负他的人,为什么却还是一声不吭地任人欺辱。


    但这次下山历练她从别人的口中知道了原因,闻息迟的师尊是默许别人对他的行为,若是闻息迟反抗,等待他的人是更严重的教训。


    扶奚长老将之美其名曰是对他的治疗,服从欺辱是将他的残暴因子彻底剔除。


    沈惊春当然知道扶奚长老收闻息迟为徒绝不仅仅是为了驯服他,可惜她一时也找不出扶奚长老收他为徒的其他原因,扶奚长老也没有作出过错。


    沈惊春从来不是个滥好心的人,罩着闻息迟已经算是她为数不多的好心。


    对闻息迟,她还是那句话。


    一味的隐忍可能引来的是自身更大的灾厄。


    对闻息迟来说,留在沧浪宗不是最好的选择。


    她与闻息迟说过,但他只是沉默,沈惊春做不了替别人做决定,索性就由着他了。


    有些东西在悄然改变,只是闻息迟却毫无察觉,等他察觉到自己的情感是在一次宗门考核。


    沧浪宗每年都会给弟子进行考核,考核的内容就是分配的任务完成度,考核向来是六人一组。


    闻息迟和沈惊春分在了同一组,那次的考核江别鹤也在,原本他是不用担任监考官的,但不知为何他来了。


    任务要求每人捕获一只妖鬼,刚开始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他们顺利找出了潜藏在村中的妖鬼,不少人都成功完成了任务。


    妖鬼数量有限,有没能完成任务的人盯上了别人捕获的妖鬼,他趁其不备解开了捆妖绳。


    意外便出现在此刻,他未料到妖鬼反击迅猛,竟反让妖鬼逃脱了。


    因为一人的过错,现场混乱一片,不少妖鬼重新挣脱,扑向了所有人。


    沈惊春正在对付另一只妖鬼,有只妖鬼直直朝沈惊春扑了过来。


    沈惊春心神一凛,剑光砍中了妖鬼的心脏,然而另一只妖鬼已然接近。


    它的利爪差之毫米就能穿透沈惊春的心脏。


    闻息迟刚捕获一只妖鬼,狼狈地回到聚集地,抬眼便看到令他心惊的一幕。


    他心脏狂跳,疯了般向沈惊春奔去。


    然而他离沈惊春的距离太远,即便以最快的速度赶去也是无济于事。


    变化只在瞬息内发生,一道身影化作白光,掠过时甚至刮起了疾风。


    风迷了闻息迟的眼,他尚未睁开眼,却已听见沈惊春撕心裂肺的哭声。


    “师尊!”


    妖鬼的尸体颓然落地,利爪上的鲜血滴入土壤,沈惊春的师尊江别鹤竟以身挡下了妖鬼的一击,他的肩膀鲜血淋漓,伤口狰狞可怖。


    鲜血自他的嘴角溢出,他却是捧着沈惊春的脸颊,眉眼温柔地看着她:“没事,小伤而已。”


    闻息迟喘息着跑到了沈惊春的身旁,他脸色煞白,身上的疼痛钻心入骨,他却似浑然不觉,只关注着沈惊春,眉眼间俱是忧色:“师妹,你受伤了没有。”


    他伸手想去察看沈惊春,却未料到被她一掌拍开,她扶着江别鹤,焦急又不耐地朝他吼着:“滚开!没看到我师尊受伤了?”


    说完,沈惊春便和其余弟子搀扶着江别鹤离开,从头到尾未看闻息迟一眼,更别说察觉到他的伤势。


    明明他也受了伤,他受的伤与江别鹤一样严重,可沈惊春眼里却只看得见江别鹤。


    汹涌的妒火燃烧着闻息迟的心,他清晰地意识到在沈惊春的心里江别鹤比他更重要。


    那天晚上,闻息迟悄悄去了沈惊春的房间。


    沈惊春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江别鹤许久,如今趴在他的床头已然是睡着了。


    江别鹤此时醒了,他脸色还略有些苍白,却是直起了身子。他噙着抹宠溺的淡笑看熟睡的沈惊春,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拂过她的头发,墨黑冰凉的发丝如同小蛇亲昵地缠绕他的指间。


    恰有一缕月光顺着窗隙照入屋内,清浅的月辉洒在二人身上,如此温馨的一幕却让闻息迟只觉得作呕。


    江别鹤看沈惊春的眼神分明不是师徒间的亲近,而是男女之情。


    第53章


    “我不相信。”顾颜鄞颤抖的声音让闻息迟从回忆中醒神,“你没有证据,不过是信口雌黄罢了”


    闻息迟垂眸敛去晦涩不明的情绪,抬眼冷冷看着顾颜鄞,威压陡生,“只要你答应按照我的计划做,你自然就会亲眼看到真相。”


    顾颜鄞虽然什么也没说,但他的心已然摇晃,闪动的眸光踌躇不定。


    闻息迟了解顾颜鄞,他知道顾颜鄞会同意的,他最后说了一句:“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你若答应,我便会还你自由。”


    沈惊春猜到了自己被关押时的暴乱是顾颜鄞做的,但她并不担心顾颜鄞,毕竟她靠近顾颜鄞本就不安好心。


    不过想是这么想,却并不能这么做。尽管闻息迟对她有九分怀疑,但沈惊春多少要做做表面功夫。


    “尊上,近日我怎么都没看见顾颜鄞?”沈惊春佯装疑惑地问闻息迟。


    她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闻息迟心底冷嗤,却也未表露出来:“我让他出门办事了,不用担心。”


    两个人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子,明知对方没说真心话,却都在演。


    三日期限很快便到,闻息迟再次进了牢房。


    “想好了吗?”闻息迟站在他面前,冷淡地瞧着被锁链困住的顾颜鄞。


    顾颜鄞张口欲言,却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哈,还在自欺欺人呢。


    “你还真是相信她,可惜了一腔真心。”闻息迟面不改色,却嘲讽地勾了唇,他怜悯地俯视伤痕累累的顾颜鄞,无情地蹂躏他的真心,“你几日不见,她可是一句都未曾问过你。”


    “这不可能。”顾颜鄞脱口而出,他下意识为春桃的行为寻找借口,譬如闻息迟在撒谎。


    闻息迟的手按着顾颜鄞的肩膀,似是完全不知他肩膀有伤,顾颜鄞冷汗涔涔,然而伤口的疼痛却不比问息迟的话让他恍惚。


    “你不知道吧?”顾颜鄞的脑海混沌,只听得见闻息迟用同情的语气和他道,“沈惊春一向如此,最擅长的便是骗取并玩弄他人的真心。”


    “她接近你,不过是因为你最得我信任罢了。”


    “她和你说过自己来自哪里吗?她说过自己为何会爱上我吗?她说过自己的任何事吗?”


    “承认吧。”闻息迟恶毒地轻声开口,他嗤笑着顾颜鄞微不足道的真心,“她从头到尾都不过是利用你。”


    “不对不对不对!”顾颜鄞对春桃的信任一步步崩塌,维持理智的那根线已是岌岌可危,真是可怜至极。


    “不对?那你证明给我看!”闻息迟的声音猛然狠戾,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顾颜鄞,说出的话尖锐刺骨,刺痛了顾颜鄞的心,“顾颜鄞,你在怕什么?难道你是不敢知晓真相?”


    “胡说!”顾颜鄞暴怒而起,恨不得扑向闻息迟将他掐死,锁链猛然绷直桎梏着他,他近乎是挤出了一个字。“好。”


    “我答应你。”顾颜鄞死死盯着闻息迟,双眼猩红,嗓音暗哑,“但是你要保证,若她不是沈惊春,你不能伤害她。”


    “当然。”闻息迟漫不经心地回答,唇角弧度愈弯,他玩味地笑着,眸眼中闪动恶毒又愉悦的光,极其恶劣。


    他等着,等着顾颜鄞落到和自己曾经一样的境地,等他像自己一样发现被她欺骗。


    一想到顾颜鄞到时的反应,他就快兴奋得疯了。


    计划是在当晚执行的,闻息迟忍受不了多等一刻,他迫不及待要让沈惊春也尝尝痛苦的滋味。


    侍女在沈惊春的杯中放了安魂药,此药是魔域独有,混进水里无色无香,沈惊春不会察觉到。


    到了深夜,闻息迟和顾颜鄞悄然潜入了沈惊春的房间。


    “开始吧。”闻息迟隐在暗处,一双金色的竖瞳亮得可怕。


    顾颜鄞抿了抿唇,踌躇不定:“真的要这么做?我虽然能编造梦境,但神识强行进入可能会损害”


    他的话尚未说完,闻息迟不耐地打断了他的话,只说了一句:“你到底还想不想应证了?”


    顾颜鄞闭了嘴,他上前一步,晦涩不明地看着熟睡的沈惊春,最终还是伸出了手。


    “妹子,妹子?妹子!”


    沈惊春陡然从恍惚中清醒,她迷茫地看着面前的大妈,迟疑地问她:“方姨?怎么了?”


    “你这妹子,我叫了几回都没应。”方姨嗔怪地埋怨了几句,紧接着又笑着夸,“我是想说,你运气可真不错,找的夫君是我们村长得最俊的男人!”


    沈惊春脑子都未思索,嘴巴就抢先回答了:“我长得也不赖啊,他运气才是真好。”


    等她都说完了,沈惊春才一愣,她困惑地想自己怎么会说这种话,她的性格一向是腼腆的。


    不等她多想,方姨又啰啰嗦嗦地说起来了:“妹子啊,你刚来我们村还不知道我们这的规定吧?”


    “什么规定?”沈惊春的注意力被她的话吸引。


    “我们这子时之后千万不能出门。”方姨表现得神神秘秘,不仅凑近了身子,声音也压低了,“据说我们村有画皮鬼,它会用好看的皮囊勾引人,然后剖心吃掉!”


    常人听到这种话应当会感到害怕,但沈惊春不知为何一点也不害怕,但她还是配合地作出了惊吓的表情:“这么可怕啊。”


    方姨似是很满意沈惊春这个听众,她张口想接着说,但不远处又传来了一道声音,是有人在叫沈惊春。


    方姨瞧见来人,朝沈惊春暧昧地挤了挤眼:“小夫妻刚成婚就是甜蜜哈。”


    方姨说完便走了,独留沈惊春尴尬地和他相处。


    “闻息迟,你怎么来了?”明明是夫妻,沈惊春对他的感情却似乎并不深厚,她讪讪地笑着。


    闻息迟目光沉沉地看着沈惊春许久,眼神看得她心里发毛,他却又突然弯了眉眼,神情柔和:“当然是来接你。”


    “哦哦。”沈惊春用笑掩饰尴尬。


    “不过。”闻息迟和她并肩走着,他状似寻常地问,“你怎么不叫我夫君?”


    沈惊春不易察觉地面色扭曲了一瞬:“夫,夫君。”


    “呵。”


    闻息迟的笑声很轻,但沈惊春还是捕捉到了他这声笑,待沈惊春投去目光,他却又是面无表情的模样。甚至还若无其事地反问她:“怎么了?夫人?”


    听到他叫自己“夫人”的那一瞬间,沈惊春的汗毛都竖起来,她悚然地偏过头,她忍着身体古怪的惊悚感,回答得有些结巴:“没,没什么。”


    两人很快到了家,房中摆设喜庆,红纱都未换下,似是刚成婚不久。


    沈惊春思绪一顿,她为什么要用“似”这个词?


    闻息迟脱去了外衣,对她随意道:“天不早了,睡吧。”


    沈惊春刚想说天还亮着睡什么睡,结果一抬眼却发现窗外已是一片漆黑。


    奇怪,天黑得这么快吗?


    沈惊春心中疑惑,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闻息迟脱衣的动作一顿,他飞快地瞥了眼门外:“我来开门吧。”


    “不用。”沈惊春没多想,想着自己离门更近便主动去开门了,“你不方便,我去。”


    沈惊春动作太快,闻息迟没来得及阻拦,眼睁睁看着她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男人长发火红,肆意张扬,完全不像是农村的人。


    沈惊春在记忆中寻找了下,对他没多少印象,于是皱了眉,看他的目光也多了层警惕:“你是谁?”


    “是我啊,隔壁小顾。”顾颜鄞紧盯着沈惊春,他倏地一笑,态度熟稔。


    沈惊春恍惚了一刻,紧接着也笑了:“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我们家桃子熟了,春桃妹妹你不是喜欢吃桃子嘛,想着就给你送几个。”顾颜鄞语气轻快,他的目光似乎格外舍不得从沈惊春身上离开,见到她起嘴角的笑就没落下。


    沈听春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闻息迟的手自然地揽住了她的腰,他站在沈惊春的身后看着顾颜鄞。


    对上闻息迟的目光,沈惊春能很明显地察觉到顾颜鄞不悦的情绪。


    虽然沈惊春对称呼闻息迟为夫君有些排斥,但却并不反感他的触摸,反而有种熟悉自然的感觉,她的注意力落在顾颜鄞身上。


    “谢谢你的好意。”沈惊春客气地道谢,但她又不免疑惑,“不过,你为什么叫我春桃?”


    “我的名字是沈惊春啊。”


    听到沈惊春的这句话,顾颜鄞的笑被定格在脸上,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他似是有些恼怒。


    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嗓音暗哑:“瞧我,竟然嘴瓢了。”


    第54章


    嘴瓢?这个理由实在敷衍。


    春桃和沈惊春毫无相似之处,怎么可能嘴瓢呢?


    “夜深了。”顾颜鄞仓促地将桃子塞在了沈惊春的怀里,他笑容生硬,“我该走了,明天见。”


    明明是平地,顾颜鄞却一路跌跌撞撞,背影狼狈。


    沈惊春站在门口怔愣地看着顾颜鄞远去,肩上突然多了件衣服,是闻息迟帮她披上的。


    “回去吧,天冷。”


    他对顾颜鄞的狼狈视而不见,眼中只有沈惊春一人。


    单看行为,他似乎对沈惊春关心至极,但他的语气却又是冷淡的,让人琢磨不透他的想法。


    沈惊春心知他是自己的丈夫,但不知为何自己总对他怀有警惕。


    沈惊春表面温顺地点了点头,她落在闻息迟身后,狐疑地在打量着他。


    毫无征兆地,闻息迟回了头,一双墨黑色的瞳仁盯住了她,犹如毒蛇盯上猎物。


    沈惊春心脏猛地狂跳,却自然地露出疑惑的表情:“怎么了?”


    “没什么。”闻息迟幽幽注视着她,片刻才收回了目光。


    沈惊春松了口气,真是奇怪,闻息迟的行为总给她一种蛇的错觉。


    虽是夫妻,两人间却并无太过亲密的行为,即便是同床而眠,两人的身子也没有紧贴着。


    然而到了翌日清晨,沈惊春却错愕地发现自己竟然像八爪鱼一样缠着闻息迟的身子,闻息迟的里衣也被自己弄乱了,露出了大片胸膛,而她的手就放在他的胸上。


    沈惊春还没睡醒,手下意识地揉捏了下,还挺弹。


    下一秒,沈惊春的手僵住了,因为她感受到头顶有一道阴暗的目光。


    沈惊春缓缓地抬起头,对上闻息迟的双眼,他沉默地看着她,什么也没说,但沈惊春感受到了他愠怒的情绪。


    场面尴尬,沈惊春咽了咽口水,快速地从闻息迟身上爬下去,这事是她理亏,但她的嘴就是不愿意安静:“我们不是夫妻吗?摸摸胸而已,别小气。”


    “哈。”闻息迟被她无耻的话气笑了,他拢了拢里衣,遮去泛红的胸。


    闻息迟白日要去打猎,村里的每个人都有事可做,但沈惊春不像旁人,没有人告诉她要做什么。


    因为无事可做,她便坐在门口百无聊赖地看着村子。


    村子人不多,男人们白日都在田里劳作,女人在家中纺织。


    明明是寻常的场景,沈惊春却感到了毛骨悚然。


    因为她发现一切都像是被设定好的,像是一个循环往复的圆,周而复始,从未有任何变化。


    沈惊春唰地站了起来,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


    “别紧张,也许是多想了。”沈惊春想劝说自己这是正常的,但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沈惊春反复深呼吸,急促的心跳声渐渐平缓。


    猜想需要验证,沈惊春去昨日遇见方姨的地方找她。


    然而,沈惊春近乎找遍了整个村子也没有再见到方姨。


    方姨凭空消失了。


    现在沈惊春很肯定这个村子有问题,她下定决心,她要逃出这个村子!


    沈惊春顺着大路一直走,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走得愈远,时间的流速就愈快。


    沈惊春看了眼天色,咬牙继续往前走,但她走了几个时辰也没能看到尽头,这条路似乎永远走不到头。


    天色彻底暗了,沈惊春停下了脚步,路终于到了尽头。


    然而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有一道透明的墙阻碍了沈惊春的脚步。


    沈惊春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就在她思考还有什么办法能离开村子时,她听到了脚步声。


    沈惊春抬起头,只见一个陌生男人出现在了透明墙外不远处。


    沈惊春大喜过望,她拍着墙吸引男人的注意,男人果真注意到了她。


    他走到了透明墙后,和沈惊春面对着面。


    “你好,我被困在这了,请问你有没有办法能让我出去?”沈惊春顾不得思量男人的来历,眼前的人无疑是她出去的唯一机会。


    男人露出歉意的表情:“抱歉,这道透明的墙就是我下的封印。”


    “在你们的村子有一个强大的画皮鬼,虽然身为修士,但很遗憾我没有能力将他拔除。”


    沈惊春气得咬牙切齿,这算劳什子的修士,连个画皮鬼都除不掉。


    沈惊春没注意到自己想法的反常,按理说眼前的男人是自己见到的第一个修士,她不应当会知道修士应当是何水准。


    急切的情绪让她忽视了自己的反常,她焦急地追问:“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但是很危险。”男人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告诉了沈惊春,“因为你是个凡人,所以他应当会对你失去戒心。”


    “画皮鬼喜好剖取好看的皮,你可以接近他,在他没有防备的时候用这个插入他的心脏。”男人将一把匕首掷向透明墙,方才还无法穿透的透明墙此刻如同流水,匕首径直穿透墙体掉落在地,修士语气淡然,却诡异地拥有蛊惑人心的力量,“杀了他,只要杀了他,你就能出来。”


    沈惊春捡起那把匕首,垂眸看着闪着寒光的匕首,目光晦暗不明。


    她不是傻子,当然听出了修士话里的蛊惑,但一个画皮鬼的性命对她有何危害呢?


    只要能逃出这个诡异的村庄,她愿意赌一赌。


    “好。”沈惊春握紧了匕首柄,眼底一片森冷,“我会杀了他。”


    闻息迟并不是一直待在梦中,清晨以劳作的借口离开了沈惊春的视线,一是为了计划能顺利进行,二是为了处理不安定的魔族。


    等他再次入梦,刚一回到家便听见沈惊春欢快的脚步声。


    眼前一花,带着清冷花香的人儿扑进了他的怀里。


    闻息迟被撞得有些踉跄,双手却是下意识地扶住了怀里的人,沈惊春抬起头,脸颊还泛着红。


    闻息迟怔愣地看着她,一刹那,此刻的沈惊春和沧浪宗时的她重叠。


    她又在耍什么花招?


    这是闻息迟的第一反应。


    但他的想法似乎和行为是独立开的,看到她的碎发黏在脸颊,微凉的手指下意识拂过了碎发。


    他沉默地看着沈惊春,眼眸中似有千万种思绪,复杂难懂。


    清醒点,她是背叛过你的人。


    “沈惊春。”闻息迟的手抚向她纤细的脖颈,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满是信任和依赖,没了碍眼的算计和狡诈,像最初的真诚。


    手指自上向下流连,她的脖颈那样脆弱,忘记了术法的沈惊春轻易便能被他扼杀。


    现在是最好的复仇的机会。


    “你乖乖的,永远和我待在一起,可好?”


    然而,他还是心软了,可耻地、反复地、无可奈何地对她心软了。


    沈惊春的笑灿如春华,皎如春月,她握住了闻息迟的手,轻柔地附和着,如愿以偿地说出了那句他渴望已久的话:“好啊。”


    “我们永远在一起。”


    闻息迟低下了头,准确地噙住了她的双唇。


    烛火跳跃,发出微弱的噼啪声响,吸吮的声音被其掩盖。


    闻息迟压迫着她的唇,使得沈惊春不自觉往后退,一只手扼住了她的下巴,后脑勺也被一只手捧着。


    “不许逃。”他声音暗哑,气息火热,一双眼幽深如深潭,话语里满是浓烈的侵略性。


    在情迷之际,沈惊春看到他的双眸变为了金色的竖瞳,犹如凶猛的毒蛇。


    这一变化只是一闪而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沈惊春很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修士不知道画皮鬼变成了何种外貌,沈惊春只能自己猜测。


    画皮鬼目前有两个人选,一是隔壁的顾颜鄞,二便是她名义上的丈夫闻息迟。


    画皮鬼皆有一张绝佳的面皮,顾颜鄞与闻息迟都符合这一点,但闻息迟的举止更值得怀疑,他眼瞳的变化加深了她的怀疑。


    闻息迟呼吸急促,幽深的眸子也变得迷乱,凭着意志力才能忍住用毒牙刺入她脖颈的冲动。


    蛇都是重欲的,他也不例外。


    他闭上了眼,克制住不用蛇尾缠绕住沈惊春。


    还不是时候,还不能在她面前展露蛇尾。


    她现在还当自己是凡人,突然在她面前现出蛇尾会吓到她,闻息迟不断劝说自己。


    在他情动之时,沈惊春却在接吻时冷漠地思量要如何杀掉他。


    在渍渍水声中,沈惊春配合着闻息迟的吻,她冷漠地想,就算自己杀错,闻息迟不是画皮鬼也没有关系。


    毕竟,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不是吗?


    深夜,沈惊春倏然醒来,她下意识摸向身侧,出乎意料地什么也没摸到。


    沈惊春点亮了烛火,烛火照亮了房间,原本和自己睡在一起的闻息迟此时不见踪影。


    闻息迟这么晚去了哪里?


    沈惊春出门察看,院子空落落的,没有一个人的踪影。


    她又想起顾颜鄞说是自己的邻居,她便又去了隔壁的屋舍,依旧没有看到人。


    风声传来了悠扬的笛声,明明是欢快的曲调,却如月凄冷。


    鬼使神差地,沈惊春被笛声迷了神。


    她像是中了邪般,忘记了出来的目的,跟着笛声走了。


    穿过了树林,沈惊春敏锐地听到了水声,她伸手拨去阻挡视线的树叶,眼前豁然开朗。


    树林深处居然隐藏着水涧,有一长发男子坐在涧旁的巨石上,他笑容清浅温和,就如今夜月光,一身白衣胜雪,衣摆金丝绣着的野鹤展开翅膀,仿若下一刻便迎风飞走。


    冷月也似乎格外偏爱他,给他渡了层冷银色,神圣缥缈,似是清冷仙人。


    诡异的是,他有一双猩红色的眼,宛若熠熠生辉的红宝石。


    沈惊春连呼吸也放轻了,似是怕惊跑了如画的仙人。


    笛声乍然停下,尾音却似有似无地在林中回荡,音色如皑皑雪色。


    男子发现了闯入者,但他却仅是静静看着,并无任何动作。


    像一颗石子坠入了湖泊,沈惊春的心也泛起涟漪,她觉得自己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男子的眼神像是在鼓励她开口。


    沈惊春抿了抿唇,终于开了口。


    “你是”然而,当她看着男子那双蛊惑人心的红眼睛,话到嘴边却变了,“你是仙子吗?”


    话音将落,沈惊春便满是懊悔,自己真是迷了心,竟说出这样的傻话。


    对方也是一怔,显然是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问话。


    他亲切地笑着,语气温和,看向她的目光像是长辈看小辈,宠溺亲近:“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比起仙人,我更像是怪物吧?”男子似乎丝毫不觉得她的话冒犯,反而指着自己的眼睛开玩笑,“毕竟,哪有仙人的眼睛会是如血的红色。”


    第55章


    “或许你是谪仙。”沈惊春煞有介事地说。


    这实在是鬼话,无论是谁见到男人都会认为他是妖鬼,偏偏沈惊春还能一本正经地瞎说。


    他的笑声如潺潺泉水,悦耳动听,猩红的双眼闪着细碎温和的光芒,不似凡人,却也不似恶鬼:“你不怕我吗”


    “因为这双可怕的眼睛,村民们都畏惧我。”


    “我不知道。”沈惊春也有些茫然,她并不容易轻信他人,但她一见到眼前的男人就感到亲切,她如实将自己心里的感受说了出来,“我初见你便觉熟悉。”


    像是相识多年的旧人,天然有着吸引力,让人不禁交托信任。


    “看来我们很有缘分,我一见姑娘也觉熟悉。”夜晚的树林诡魅可怖,他们是树林中仅有的活人,男人向她伸出了手,眼神温和纵容,“江别鹤,这是我的名讳。”


    “不知姑娘芳名?”


    真是奇特,沈惊春恍惚地想。


    明明今夜无风,明明夏日燥热,她心中却似有凉风拂过,清凉、平静。


    她伸出了手,两双手重叠在一起,冰冷与温热相交。


    “姑娘的头发乱了。”江别鹤的视线落在她的头发上,他伸手摘去沈惊春头顶的一片落叶,动作轻柔,他注视着沈惊春,静静看时总给人以被深情对待的错觉,“不知道姑娘可介意我帮你整理?”


    “可以。”沈惊春一错不错地盯着江别鹤的脸,像是被蛊惑了般,她甚至没听进去他的话,只不过是下意识地附和。


    发带被轻柔地扯下,青丝垂落肩头,沈惊春坐在江别鹤身旁,背对着他。


    她摘了朵小花,仿若一个稚气的孩童,手指一下一下地拽着花瓣,似是想知道这朵花一共有多少片花瓣。


    应当没有人为她束发过才对,但沈惊春却莫名怀念,好像好多年前也有一个人像现在这样,温柔地、耐心地为她梳着发。


    心跳并不快,但在静谧的此刻却格外清晰,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感受身后的人温和的动作。


    没有梳子,就用手指代替梳齿。


    骨节分明的手将乌发拢在一起,白皙纤细的手指在青丝中穿行,丝丝缕缕纠缠着,黑与白形成鲜明的对比。


    自上而下地将长发锊顺,丝绸在指下翻折,熟练地用发带高高束起。


    “看看?”江别鹤的手掌搭在她的肩膀,轻轻地将她的身子带向侧面,水面照出了她的样子。


    和今日的发型不同,高高束起的马尾,张扬的红色,让她看上去像是位英气的侠士。


    不似寻常,却更像是她本该有的模样,似是她本身就该是张扬恣意的。


    沈惊春不自觉微微倾身,手指轻点水面的瞬间,涟漪将她的面容模糊了。


    “这个发带是我无意间捡到的。”江别鹤的声音也是轻柔地,天然让人放下戒心,他对她实在体贴,“我觉得它很适合你,不知你可喜欢?”


    “嗯。”沈锦春缓缓抚上那条红色的发带,轻轻地嗯了声,眼前起了水雾,她强忍着膈应装作淡然,“喜欢。”


    真奇怪,他只是帮自己梳发而已,为何她却莫名想哭?


    她的心底一片茫然,然而她无人可问。


    “我该走了。”沈惊春猛然从茫然中清醒,她霍然起身,背对着江别鹤快走几步,却没走出多远的距离。


    她又转过了身,抿着唇问他:“明日,我还能见你吗?”


    江别鹤先是怔了一刻,接着笑了,这笑很是真心实意,眉眼弯弯地看着她,眼底似有水光一闪而过。


    “当然。”他道。


    “明晚见。”他静静地看着她,噙在嘴边的笑一如今晚皎洁月光,清冷却温柔。


    吱。


    尽管沈惊春放轻了动作,但木门还是无可避免地发出轻微声响。


    屋内依旧是漆黑一片,但沈惊春敏锐地听到了人的呼吸声——是闻息迟回来了。


    “你去了哪里?”


    黑暗中突兀响起一道森冷的声音,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耳廓,沈惊春一时汗毛竖起,呼吸都停滞了。


    滋啦。


    微弱的火柴摩擦声在右侧响起,小小的火光照亮了潜伏在黑暗的人影,闻息迟面无表情,目光幽深地盯着沈惊春。


    沈惊春从他身上感到了无形的危险,但她并未表露出来,而是反将一军。


    “我还想问你呢!”沈惊春柳眉竖起,她佯装出委屈,愤懑地瞪了他一眼,主动缩在闻息迟宽敞的怀里,“我半夜醒来发现你不见了,吓得我赶紧出去找你,你居然还凶我”


    闻息迟纵容她缩在自己怀里,脸上却是面无表情,他看着沈惊春一系列精湛演戏,心中不由冷笑。


    就算是忘了一切,她撒谎的功力还真是未减分毫。


    她不说实话,他也知道她去见了谁,因为这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虽是他计划中的一环,但妒火却依旧不管不顾地燃烧着他的理智。


    他疯狂地嫉妒着,嫉妒沈惊春今夜去见的那个人。


    哪怕,那个人不过是个赝品。


    闻息迟的手掌用力按着她的肩头,将她又往怀中送,咬牙切齿的声音浸着寒意:“是我不好。”


    “以后我整晚都不会离开你。”


    沈惊春笑不出来,这话可是和她的愿望背道而驰了,他要是不走,她怎么好溜出去见江别鹤?


    怦!


    顾颜鄞寝宫的门被闻息迟踢开,他无视了顾颜鄞苍白的脸色,直接命令道:“顾颜鄞,把沈惊春梦境里的江别鹤销毁掉。”


    “你在说什么胡话!”顾颜鄞倏然站起来,他震怒地盯着闻息迟,“梦境一旦形成,不是你说更改就更改,想销毁就销毁的!”


    “你不是早就计划好了吗?”顾颜鄞语速飞快,“模仿江别鹤捏造出意识,让他作为出梦的关键,沈惊春想要离开村子,只有她亲手杀掉“画皮鬼”江别鹤。”


    “你不是恨她吗?不是说只有要让她亲手杀掉心中最重要的人,她才能和你一样品尝到痛不欲生的滋味吗?”顾颜鄞胸膛起伏,为了闻息迟复仇造了梦,现在闻息迟又想出尔反尔?


    呵,他做梦!


    就算闻息迟愿意被沈惊春欺骗感情,但他顾颜鄞可不愿!


    “我改变主意了。”闻息迟面无表情,但语气已然不耐烦,“让她忘记一切,此后只留在我身边,做一个笼中鸟远比杀死一个赝品更能折辱她。”


    “哈。”顾颜鄞目眦尽裂地盯着闻息迟,森冷地吐出了两个字,“借口。”


    闻息迟漠然地道,丝毫不在意顾颜鄞的咒骂:“随你怎么想,快点销毁那个赝品。”


    “做不到。”顾颜鄞翻了个白眼,“梦境一旦定下就不能更改,否则梦境会反噬梦主。”


    “如果你想沈惊春死的话,我倒可以销毁那个赝品。”顾颜鄞故意讽刺他,“不过,想必你也舍不得吧?”


    闻息迟下颌紧绷,脸色肉眼可见变得阴沉,他猛地掐住了顾颜鄞的脖颈,眼睁睁看着顾颜鄞因窒息而涨红的脸。


    尽管如此,顾颜鄞却依旧没有求饶,甚至那双眼睛还不加掩饰他的挑衅和嘲讽。


    就在顾颜鄞即将窒息而亡的时刻,闻息迟用力将顾颜鄞掼在了地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顾颜鄞拼命咳嗽的狼狈惨状。


    “记住你的身份。”


    “再敢不敬,我不会轻饶。”闻息迟慢条斯理地用手帕仔细擦拭手指,手帕被他扔在了顾颜鄞脚边,似是极为嫌恶般。


    沈惊春翌日醒来发现闻息迟又不在身侧了,闻息迟似乎每次都在傍晚才会出现,这一点也较符合方姨口中画皮鬼的特征。


    隔壁的顾颜鄞今日也不在,他像是人间蒸发了。


    沈惊春今日惊讶地发现昨日像是被既定的村民居然有了变化,在离她家门的不远处,有一群妇人聚在一起,一边闲聊一边磕瓜子。


    “大妈,大妈,打扰一下。”


    沈惊春的出现让大妈们停止了聊天,她们齐齐抬头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其中一个人率先开口:“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问有没有什么辨别画皮鬼的方法。”沈惊春热情地给她们一人一个桃子,期待地看着她们。


    “方法?”大妈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很好辨别啊。”


    “鬼嘛,都是湿气很重,喜爱待在水边。”


    “眼睛是红色的!老一辈曾经见过画皮鬼,我亲耳听到他说的哩。”


    “皮相好啊!不过不是攻击性强的长相,毕竟是个蛊惑人心的鬼,长相太艳丽反而让人起戒心啊!”


    听到她们的话,沈惊春生起不好的预感,她脱口而出:“不是金色眼睛吗?”


    “金色眼睛?”大妈们面面相觑,她们摇头的动作整齐划一地像是同一个人,“是红色眼睛啊!”


    沈惊春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按在了冰水中,浑身僵硬动弹不得,曾经轻而易举说出的话,如今却再无法说出口。


    她以为闻息迟是画皮鬼,可这些大妈的话却指向了另一个人——江别鹤。


    要杀掉江别鹤吗?沈惊春心中茫然,想起江别鹤的温柔,她始终不愿意相信江别鹤才是画皮鬼。


    大妈们的话也许是错的,沈惊春安慰自己,今晚去见江别鹤可以看看能不能打探出消息。


    傍晚,闻息迟果然准时回来了。


    沈惊春静静等了两个时辰,她轻唤了几次闻息迟的名字,确定他没有反应后才换衣出了门。


    沈惊春近乎是一路跑过去的,快到水涧才减慢了速度。


    “今夜的月亮很美。”江别鹤仰头赏月,他似是等待许久,一见到她便浅浅笑着,一双红眼睛在月光下诡魅蛊惑,“不是吗?”


    第56章


    沈惊春没有说话,她微微喘着气,等呼吸平稳后才朝江别鹤走近了些。


    尽管沈惊春很想知道江别鹤到底是不是画皮鬼,但她没有立即问他。


    也许是因为害怕听到肯定的答案,又或许是没有足够的勇气。


    他们闲聊了很长一段时间,和江别鹤的交谈恬静美好,越是这样,沈惊春越开不了口。


    在她内心纠结时,居然是江别鹤主动谈起了自己的事。


    “真是怀念啊。”从初见起,江别鹤永远是温和淡然的,他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悲戚,“很久没有人和我这样聊天过了。”


    “为什么?”沈惊春没忍住问他。


    “我是被村民们赶入森林的。”江别鹤静静看着她,红色的眼睛流转着细碎的光芒,蛊惑却诡魅,像个披着绮美外表的怪物,“只因为我有一双不一样的眼睛,他们便认为我是怪物。”


    “只因为一双红色的眼睛?”沈惊春在觉得荒诞的同时,又觉得这是意料之中。


    因为人类总是格外胆小,当他们发现其中一人有和自己不同的地方,他们就会将其视为怪物,视为恐怖的存在。


    江别鹤如此不幸,沈惊春却因他人的话轻易怀疑他,她为此感到愧疚。


    “今天你一直有心事。”江别鹤似乎早已看穿了她的心思,他轻笑了一声,目光中并没有对她的责怪,“其实,你是怀疑我了吧?”


    “对不起。”沈惊春低垂着头,语气涩然,不敢看他。


    “没关系。”江别鹤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你不像是会在意我是不是鬼怪的人,能告诉我吗?”


    在江别鹤面前,她总像个孩子。


    听到江别鹤的话,委屈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沈惊春钻进了他的怀里,脸颊在他胸前蹭了蹭,声音听着有些瓮瓮的:“我想离开这里。”


    “但是我只有杀死画皮鬼,我才能逃出去。”江别鹤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沈惊春还在向他倾诉,并没有察觉到这一异样,又或者说她察觉到却又忽视了,因为她太信任这个人了。


    这个,和她师尊一样面容的人。


    尽管她失去了记忆,但她的心对这副面容依旧有极大的信任。


    “我从村口大妈那打听到画皮鬼有一双红色的眼睛,喜好湿暗的地方,所以我想到了你。”说到这,沈惊春的声音低不可闻,她抬起头,眼中是对他赤忱的真心,“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


    江别鹤恍惚地看着她,他是谎言和假象编造的模仿品,他的心不含一丝感情,本不该有什么能触动他的。


    可是此刻,他的心却像是被一根针刺痛了。


    她对他是真心的,却又不是对他。


    “江别鹤”知道,她在潜意识地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他像是鸠占鹊巢,卑劣地体验着属于另一个人的爱。


    月光倾洒而下,他的每一根发丝似乎都渡上了一层银色,神圣不可亵渎。


    而现在,这个仙人坠入了凡尘。


    江别鹤低下了头,手指擦过她的眼角,拂过她的眼睫时,她忍不住眨眼,长睫像是一把刷子轻轻挠着他的指腹。


    他的手顺着脸颊向下,双手珍重地捧着她的脸,在沈惊春惊诧的目光下,冰冷的唇严丝合缝地贴上。


    像是浸着水汽,这个浅尝辄止的吻湿漉漉的。


    “你为什么要吻我?”沈惊春疑惑地看着他,看他的眼神中多了一点陌生。


    他定定看着沈惊春的双眼,倏然明白了过来那多出的是什么情感。


    是怀疑。


    江别鹤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不该吻她,在沈惊春的心里,那个人是体贴温柔的,同时他也是克制的。


    尽管他是按照那个人所仿造出的赝品,他们很像,但赝品终究是和真品不一样。


    比如他能明白他们都是爱她的,他会表露出喜爱,但那个人却绝不会将爱表露。


    “江别鹤”不明白那个他为什么要克制,他第一次体会到爱,他理所当然地认为爱是要占为己有,爱是要争抢算计的。


    但现在他没时间去思考,他必须要挽回沈惊春对他的信任,他装出迷惘的模样,似是天生单纯:“抱歉,我做错了吗?”


    “我以为亲吻是亲近的表现。”


    果然,沈惊春听了他的话后露出怜悯的神色。


    是啊,这不是他的错,沈惊春想,江别鹤在森林里生活,从未与人接近过,自然不知该怎么向他人表达亲近。


    时候很晚了,沈惊春向江别鹤告别。


    沈惊春走了几步后忽然停住了脚步,她转过了头,踌躇不定了许久还是问出了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离开这个村子?”


    江别鹤眼里划过惊喜,但意料之外的是他拒绝了沈惊春,他微笑着摇了摇头:“谢谢你,但我不会离开。”


    “有这双异色的眼睛,去哪里都不会受到欢迎的。”


    这理由很残忍,却也很现实,沈惊春没有怀疑,她只是觉得遗憾。


    沈惊春重新回到小屋,她飞快地瞄了眼床榻的方向,侧耳倾听到平缓的呼吸,确认闻息迟并未醒来放下了心。


    她轻手轻脚地掀开被褥,然而她刚躺在了床上,一只手臂伸了过来,将她死死困在了臂弯中。


    “你去了哪里?”森冷的声音从右侧传来,她能感受到闻息迟的唇贴在了自己的锁骨处,他掀开眼皮,目光幽深,黑发披散,他此刻像是怨念横生的恶鬼。


    沈惊春的身子瞬间紧绷,脖颈青色的动脉暴露在他的眼前,只要他想,他随时能咬破那道动脉,置她于死地。


    他们姿势暧昧紧密,他的动作轻柔如情人,可沈惊春却只觉悚然,他的手指轻划过那道青色的动脉,语气散漫似闲谈:“你的身上有其他男人的味道。”


    “非常刺鼻。”闻息迟眼神晦暗不明,轻柔的动作逐渐加大了力度,静谧的黑暗中有窸窸窣窣的响动,是被子滑落了,他细滑的长发垂落在沈惊春的胸前,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想必他现在的表情很难看,语气也再不复平静,“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沈惊春的双手被他桎梏着,她侧过脸低低喘息,鼻间萦绕着一股幽香,这股幽香让她的神志渐渐昏沉。


    在她昏昏沉沉的时候,她听见闻息迟冰冷地对自己说了一句话,他的声音太低太轻,她没能听全。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闻息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睛再次变成了金色的竖瞳,在黑暗中幽幽发着光,“如果你再敢违抗,那我会让你”


    有什么湿漉的东西滴在了她的脸上,她没有力气去擦,也不想去猜那是什么。


    她在想闻息迟的那句话。


    他想让她什么?痛不欲生?还是什么?


    沈惊春闭上了眼睛,在她失去意识地前一刻,她漠然地想,难道还有什么能比被困在一方天地更惹人厌吗?


    沈惊春再醒来已是白昼,她的身体还有些麻酥,环视一周没见到闻息迟的人影后,她跌跌撞撞地下了床。


    怦!一张椅子被她无意间撞倒。


    沈惊春及时扶住了梳妆台的一角,她强撑着身体站在了铜镜前,伸手随意将衣领往下扯了扯,她看见了脖颈下侧有两个小孔。


    不等她琢磨出是什么咬的,她听到了门被打开的声音。


    她没有回头,在镜子里看见了身后的闻息迟,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肩膀。


    “怎么起来了?你身子应当还不舒服,先躺下吧。”闻息迟态度平静自然,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沈惊春转过了身,冷眼瞧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闻息迟顿了一瞬,搭在沈惊春肩膀的手落了下来,他目光沉沉:“沈惊春,你有必要对我这么残忍吗?”


    “残忍?我?”沈惊春不怒反笑,她好笑地指着自己,“麻烦你搞清楚,被困在这里的人是我。”


    闻息迟并不理会她的愤懑,甚至有闲心给她倒了杯茶。


    “你忘记了很多事,所以你会认为我残忍。”他猛然抬眼直视着沈惊春,眼神偏执到悚然,话语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的,脖颈青筋突起,“但是真正残忍的人是你!”


    因为愤怒,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双手拍在梳妆台上,将沈惊春困在怀中,沈惊春身体下意识后仰,她冰冷漠然的眼神刺激着他的神经。


    “你怎么敢?”他咬牙切齿,恨到了极点,眼尾却是红的,声音都在颤抖,他一桩桩一件件地控诉着这个踩在自己心尖的女人,泪水从眼眶滚落,晶莹剔透却像是鲜血,“你一次次骗我,背叛我,抛弃我!我想给你一次机会,我想放过你,你却偏要逃离,偏要和那个人搅合在一起!”


    沈惊春眉眼冰冷,听到他的控诉依旧毫无反应,却在听到他提到“那个人”时有了反应,她追问:“那个人?你知道他?”


    “哈。”闻息迟的舌头抵住下颚,泪水划进口中,苦涩极了,他低笑出声,分不清是自嘲或是讥讽,“我说什么你都没反应,一提到他,你才肯理我。”


    “沈惊春,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闻息迟苦笑着扯起唇角,他踉跄地后退了几步,伸手抹去了泪,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沈惊春,“你想离开我?我告诉你,你做梦!”


    沈惊春看着他踉跄地转身离开,心中莫名不安,她急忙叫住了他:“闻息迟!你要做什么!”


    闻息迟只冷冷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门再次被门住了。


    沈惊春试了很多办法,也不知闻息迟做了什么,看着很脆弱的木门却怎么也砸不开,反倒是她累得气喘吁吁。


    直到天色变晚,闻息迟也没有再回来,沈惊春总觉得他在筹划些什么,甚至是针对江别鹤的。


    就在沈惊春万分焦急时,她听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她霍然起身,趴在地上透过门缝她看见了整个村子都燃起了熊熊大火。


    沈惊春惊愕万分,再这样下去她会葬身火海,沈惊春举起一只最重的椅子狠狠向门砸去。


    很奇怪,之前怎么也砸不开的门,如今一砸便开了。


    沈惊春用湿毛巾捂着鼻子匆匆出门,现在只有杀死闻息迟才能阻止这一切,闻息迟那么厌恶江别鹤,此刻他最有可能在那片树林里。


    沈惊春避开倒下的障碍,一路跑进了树林。


    可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闻息迟并不在,这里只有江别鹤还有一地的尸体。


    从前白衣胜雪的江别鹤如今像是地狱浮屠,鲜血沾满了全身,他的手上也攥着一具尸体,令人悚然的是这具尸体没有皮。


    “你来了。”他眉眼弯弯,和从前一样对沈惊春温和笑着,猩红的双眼与满地鲜血和漫天火光交相辉映。


    第57章


    从前的平淡温馨散去,火光万里,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几尺,却似相隔万丈。


    摇曳的火光映在江别鹤的脸上,连同那张如秋月皓洁的脸也诡谲了起来,似鲜血深红的一双眸眼映着沈惊春苍白的面孔。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沈惊春攥紧了拳,即便佯装平静,但她的声音仍然止不住略微颤抖,“是为了报仇吗?”


    火焰熊熊燃烧的声音充斥在沈惊春的耳边,火光中恍惚能看到哀嚎的鬼影。


    “当然是为了生存。”一道冷漠的声音贴着沈惊春的耳朵响起,她近乎是下意识挥拳向声音的方向打去。


    然而,意料之外的没有响起皮肉相撞的声音,沈惊春的拳头打了个空。


    沈惊春瞳孔骤缩,惊愕地看着面前的那道几近透明的身影。


    是闻息迟。


    不过数个时辰未见,闻息迟竟呈现出幽灵的形态,他看出沈惊春眼底的震惊,轻笑了声:“很震惊?还有更让你震惊的呢。”


    “你不是很信任他吗?”他的声音很轻,似随着风消烬,透着蛊惑,“可你怎么不知道他就是画皮鬼呢?”


    沈惊春不想相信闻息迟的话,可眼前的景象无一不指向这个现实,逼迫着沈惊春相信,她忍无可忍地大吼:“闻息迟!你给我闭嘴!”


    “你不是一直想逃出村子吗?”闻息迟忽略了她的怒吼,他的声音缥缈地萦绕着沈惊春,他是放大人心底欲望的恶鬼,他是撺掇他人主动走向地狱的阎罗,“我给你这个机会。”


    “杀了他吧。”他语气森冷,充满噬骨的杀意,“杀了他,你就能离开。”


    “闭嘴闭嘴,我叫你闭嘴!你听不见吗?”沈惊春红了眼,她从衣袖中掏出匕首,匕首刺向闻息迟,却再次扑了空。


    “你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吗?”闻息迟漠然地注视着沈惊春,他低垂着头,看着因愤怒而颤抖的沈惊春,“这是徒劳,还是说你甘愿陪他留在这?”


    当然不,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她的脚步,她绝不会葬身火海。


    她忘记了很多,不知自己的过往,也不知自己要去往哪里,但她直觉还有很重要的事没有做。


    她必须离开这里。


    沈惊春握紧了匕首,她抬起头,看着江别鹤的眼中蕴着泪花,眼底却是森冷的恨意:“你为什么要骗我?”


    “抱歉。”江别鹤没有作何解释,他只是像往常一样恬淡地看着她,不知其间真心与假意。


    沈惊春闭上眼睛深呼吸,内心静了下来,梦境中是不会有风的存在,但此刻却起了无形的狂风。


    沈惊春睁开眼睛,双眼中仅有平静,她身子微微下压,下一刻猛地冲向江别鹤,匕首尖端冷光一闪而过。


    沈惊春也不知自己的速度为何能如此快,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轻盈得像一片羽毛,在一刹那便移动到了江别鹤的面前。


    江别鹤丝毫不见慌张,长袖中现出一把长而细的利剑,轻而易举挡住了匕首。


    “我不想杀你。”沈惊春的唇瓣略微颤抖,泪水顺着眼角划落,但她手中动作的力度未见有半点减弱。


    一把匕首本该不敌利剑的,但在顷刻间竟变化成了一把锋利的剑,在沈惊春的手上发挥出巨大的威力。


    刀光剑影,一时竟形成了僵持的局面。


    沈惊春退后几步,不住喘息着,眼睛紧盯江别鹤,心中在盘算如何打破僵持的局势。


    沈惊春的匕首砍上江别鹤的剑时,她突然说道:“江别鹤,你那次吻我不是表达亲近吧?”


    江别鹤未料到她会说这话,一时被她的话吸引了注意力,沈惊春抓住了他晃神的这几秒间隙,挑了他的剑。


    锵!


    剑抛在空中划了个圈,最后在远处插在地上。


    江别鹤身子后仰跌在地上,而沈惊春的剑近乎是贴着他的耳插在了地面上,乌黑的长发与森冷的剑纠缠在一起,他仰头看着背着火光而站沈惊春。


    火光与月光皆是偏爱地渡在她的身上,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江别鹤,眼中尽是刻骨寒意。


    “杀了他!”闻息迟咬牙切齿,一个赝品竟然也敢觊觎沈惊春,一个被捏造的意识竟然也敢反抗既定的命运。


    挑落了江别鹤的剑,沈惊春却在这时动摇了,她的心在对上江别鹤的眼时总会痛,像是要即将再次失去珍贵的同种东西。


    沈惊春偏过头,转而看向闻息迟,剑被她拔起,悬在了江别鹤心口上方。


    “你想我杀了他,我偏不杀。”


    “放我离开。”沈惊春语气森然,她想通了,她为什么一定要按照别人的想法做?她为什么不能走另一条路离开?她冷漠地盯着闻息迟,“我知道,是你操控着这个村子。”


    闻息迟忽地笑了,就算现在知道了他是幕后黑手又怎样,他似笑非笑道:“真是抱歉,没有别的办法。”


    “我不信!”沈惊春拧眉,压抑着冲顶的怒气,炙热的温度已经接近了她,衣袖在方才也被火焰燎了一个洞。


    “你必须杀了他。”闻息迟收敛了笑,眼神偏执疯狂,爱意扭曲成恨,“如果你不杀他,我甘愿看着你死!”


    危机一触即发,两人对峙着,谁也不肯最先让步。


    始料未及的事在顷刻发生,沈惊春身子猝不及防下坠,有人攥住了剑。


    沈惊春倒在了江别鹤身上,紧接着她听到了剑入□□的声音,如此刺耳。


    她恍惚地看着他,看着鲜血自他心口蔓开,看着雪白的衣衫如今被染成血衣。


    “为什么?”沈惊春喃喃道,她不杀他,他却要自寻死路。


    那是一双极美的眼,鲜红的眼瞳似血,也似熠熠生辉的红宝石,藏着复杂的情愫,静静流淌着悲与爱。


    攥住剑的手心遍布剑痕,鲜血顺着手臂流淌,他的手抚上沈惊春脸颊,极尽温柔。


    “你不该为我留在这。”他道。


    “血为什么止不住啊!”泪水像失控了一样不住流淌,沈惊春无助地像当年的那个她,那个眼睁睁看着师尊逝去却无能为力的她,“我不要你死,你别死!你不要死!”


    在生命的尽头,谎言的密纱被撕破,露出他血淋淋的伤口。


    “我不过是被人模仿捏造出来的一抹意识,一个赝品而已,你不必为我流泪。”他温柔地抹去沈惊春眼角的泪水,甘愿溺毙在她眼中朦胧春水,“我不是你的师尊。”


    “也许你忘了,但你的心没忘。”“江别鹤”的指尖轻点她的心口,“你说你看到我很亲切,但其实是你在透过我看你的师尊。”


    “鸠占鹊巢了他的位置,我很抱歉。”生机无声地流逝,梦境却在缓慢地崩塌,沈惊春崩溃地捂着他的胸口,想止住流淌的鲜血。


    “江别鹤”的视线已经模糊了,他看不清沈惊春的面容,只能感受到她冰凉的泪珠坠在他的眼角,泪珠划过脸颊,像他在流泪。


    他是被捏造的意识,不该有爱,不该悲伤,更不会流泪。


    但此刻的他,也算是会流泪了吧?


    “也许你不在意。”


    “但是,我想告诉你。”“江别鹤”牵动嘴角,为沈惊春最后笑了一次,“我爱你。”


    “就如他一般爱你。”最后一个字落下,“江别鹤”的身体溃散,化为无数片白色的花瓣逆风而上,像雪一般,亦如师尊逝去的那个雪夜。


    随着“江别鹤”的死,丢失的记忆重新归笼,沈惊春记起了一切。


    曾经的,现在的,记忆重叠在一起,令沈惊春分不清自己怀念的和喊的是师尊还是他。


    “别走!江别鹤!师尊!江别鹤!”沈惊春慌乱地起身,她动作仓促,几次跌倒,挣扎着要抓住花瓣,花瓣逆风而上,灵活地从她指尖溜走,只有一片花瓣被抓住,她握着花瓣无声地哭着,“不要走,江别鹤。”


    梦境溃散,沈惊春的意识在黑暗中下坠,她闭上眼,放任黑暗将自己淹没-


    “她已经昏迷三天了,什么时候能醒?”闻息迟站在沈惊春的床前,他蹙眉转身问顾颜鄞。


    自“江别鹤”死后,顾颜鄞为沈惊春捏造的梦境溃散,但他们却迟迟不见沈惊春醒来。


    顾颜鄞答道:“快了,应该今天就能醒。”


    闻息迟守着沈惊春,表情冷淡,但眼睛时刻落在沈惊春身上,似乎舍不得离开一秒。


    顾颜鄞面色沉沉,他起身时杵了杵闻息迟,示意有话要和他说。


    闻息迟没多语,最后看了眼床上的沈惊春,轻声对她说了一句:“我去去就回,等我。”


    他关上门,对顾颜鄞也没好脸色:“什么事?快点说。”


    “她又不是雏鸟情结,醒来第一眼看见你就会爱你?”顾颜鄞也不惯着他,开始冷嘲热讽。


    闻息迟睨了他一眼,虽什么也没说,但警告意味浓重。


    顾颜鄞讥讽地扯了扯嘴角,他压低了声音,眼神意味不明地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我是想问你,等她醒了,你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闻息迟语气硬得像块石头。


    “啧。”顾颜鄞瞬时头疼,近乎是咬牙切齿,“你害她眼睁睁看着师尊死在面前,等她醒来不把魔宫闹翻了?”


    听了他的话,闻息迟蹙了眉,但也未反驳。


    顾颜鄞看他沉默略微放心了点,还好还好,还没疯到不能沟通的地步,他接着说:“依我看,你仇也报了,你干脆趁她没醒送走。”


    “不行!”闻息迟气息顿凛,他横眉冷斥,“怎能让她如此轻易离开?”


    顾颜鄞麻木开口:“那杀了?”


    “不行!”闻息迟又道,“她死难解我心头之恨!”


    呵呵,他就知道,口是心非的男人。


    “那你想怎么办?”顾颜鄞无语了,他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兄弟?他颇有几分崩溃地大喊,“总不能还让她当你妃子吧?你也不看看她愿不愿意!”


    两人还在商讨怎么处置沈惊春,却听得屋内一声响动,似乎是跌倒的声音。


    闻息迟眉眼一动,身体已经冲了过去,他嘭地打开门,急切地将沈惊春从地上扶了起来:“你怎么样?”


    顾颜鄞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当他是小丑吗?刚才是谁说什么难解心头之恨?


    紧接着,他又看见沈惊春抬起头,迷茫地看了眼闻息迟,偏头又看了眼自己。


    她的声音清透,带着几分茫然:“你们谁是我大房啊?”


    听到沈惊春的话,闻息迟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阴沉。


    顾颜鄞睁大了眼,他下意识喃喃自语:“不是吧?她这是一觉醒来傻了?”


    第58章


    听见顾颜鄞的话,沈惊春拧了眉,她疑惑地问:“我说的不对吗?”


    闻息迟对上沈惊春茫然的眼神,他的心里浮现出一个荒谬的猜测。


    他抿了抿唇,语气竟有几分小心翼翼:“你不记得我了吗?”


    沈惊春迷茫地摇了摇头,稍后又补充了一句:“不记得,不过我觉得你有点熟悉,你是我大房还是二房?”


    “装得吧?”顾颜鄞冷嗤一声,目光自上而下地打量着沈惊春,在他知道春桃和沈惊春是同一人后,他便对沈惊春起了十二分的戒心,“装也要装得像一些,还大房二房,呵。”


    沈惊春吃了一惊,表情真实,不似作伪:“所以我只有一个夫君?”


    顾颜鄞:


    “她的脑回路一直这样令人费解?”顾颜鄞瞠目结舌,他没想到传闻中的沈惊春竟然是这个性格。


    闻息迟没理他,他目光复杂地问沈惊春:“你为什么觉得我和他是你的大房二房?”


    沈惊春理直气壮:“我住在这么好的房子,可见我的地位之高,地位高的人不都是三妻四妾的嘛。”


    顾颜鄞嘴角抽了抽,简直要给她鼓掌了,堂堂魔尊变成了小妾,说出去真是笑掉人大牙了。


    闻息迟没那么容易相信她的话,他伸出手轻点了下她的眉心,一道红色的光在他指尖浮现,过了半晌后他收回了手。


    闻息迟让沈惊春待在房间里别出去,自己和顾颜鄞出去了。


    “查到了?是在说假话吧。”顾颜鄞丝毫不信沈惊春。


    令他没想到的是,闻息迟竟然摇了摇头,他目光复杂:“确实失忆了。”


    “真失忆了?”顾颜鄞睁大了眼,他拧眉思索,“难道是当时打击太大,给她的精神造成了一定的伤害,从而导致了失忆?”


    “那你打算怎么办?”


    “给她安排个妃子的名分。”


    闻息迟和顾颜鄞的话同时响起,顾颜鄞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不可置信地拔高了语调:“闻息迟,你疯了吗?”


    “反正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闻息迟面无表情地说。


    “闻息迟。”顾颜鄞敛了散漫,“你该不会还对她有心思吧?”


    “这话该我问你。”闻息迟嗤笑一声,慢悠悠地反问了回去,“我是为了报仇,你阻止我,是在帮她吗?”


    “放心。”顾颜鄞被他倒打一耙的功力气笑了,他森冷地吐出一句,“我不会爱上一个欺骗我的女人,我可没那么贱。”


    时隔多日,他们不约而同想起了曾经的矛盾,气氛再次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两人分道扬镳,闻息迟一个人回了沈惊春的房间,沈惊春已经下了床,正在吃点心,见到闻息迟后她放下了手里的点心,笑着道:“聊完了?”


    她又朝闻息迟身后看了看,没见到顾颜鄞人影:“那个人呢?”


    闻息迟脸色阴沉,见到他的第一面却是问另一个男人,任谁听了都不高兴,他语气不自觉压低,听着有几分咬牙切齿:“你这么在意他?”


    “没有啊。”沈惊春错愕道,“你醋性也太大了些,我不过是看他和你一起来的,所以才顺便问了问。”


    “他不过是个外人,不必关心他。”闻息迟脸色稍缓,语气也柔和了,说完他又顿了顿,再开口时耳根红了,声音低得听不清,“我才是你夫君。”


    闻息迟又和她闲聊了两句,之后有人禀报事务,他便离开去处理事务了。


    房间里只剩沈惊春一人,她的神色笼在阴影中,叫人看不清。


    扑棱棱,一只麻雀从窗户飞进了房间,它停在沈惊春的肩上,担忧地看着她:“宿主,这能行吗?”


    沈惊春虽然一直没醒来,但她的意识却是清醒的,系统可以在她的脑海中和她沟通。


    按照现在的情况,如果沈惊春醒来,闻息迟要么会囚禁她,要么放她离开,这两种办法都不能让闻息迟对她降低戒心,更别提能实施系统的办法了。


    所以,沈惊春想出了装失忆这个办法。


    “放心,能行。”沈惊春身体向后仰去,靠着椅背翘起二郎腿,面无表情的样子令人心生惧意。


    闻息迟不是想让她感到痛苦吗?礼尚往来,她怎能不给闻息迟也准备一份大礼?


    失去珍爱的东西固然痛苦,但得到了却又再次失去,这才是最让人痛彻心扉的。


    她会让闻息迟知道真正的报仇是什么样的。


    翌日,闻息迟的寝宫内传来剧烈的声响,许多宫女小心翼翼地躲在门后探头偷看。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嘭,这是顾颜鄞掀翻了桌子地声音。


    闻息迟沉静道:“这只不过是我计划中的一环。”


    “计划?”顾颜鄞笑声讽刺,他言语尖锐,“我看计划是假,想让她爱上你才是真吧?”


    “他们在吵什么?”一个宫女用气声问。


    “好像是为了新来的妃子争吵。”另外一个宫女糯叽叽地回答。


    “新来的妃子?那个沈惊春她怎么了吗?”靠后的几个宫女急切地问。


    “不知道。”先前那个宫女的声音透着茫然,她不确定地开口,“好像说了成婚,蜜月什么的,我也没听真切。”


    “成婚?”听到这个词宫女堆们瞬间像落了个鞭炮,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一个宫女高兴地鼓起掌来,怕被尊上发现还刻意压低了声音,她的声音难掩雀跃:“天哪,这是好事呀。”


    “是啊,顾大人为什么不高兴呢?”另外一个宫女疑惑地问。


    “这你们还看不出来吗?”谈起八卦来,这些宫女的眼睛都亮了,一个宫女小声地解释,“顾大人喜欢她呀!”


    啪!又是一声脆响,名贵的青瓷瓶被摔成了碎片。


    “随便你!到时候又伤到了心,可别怪我!”顾颜鄞语调高昂,他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出,声音大得盖过了宫女们的议论声。


    “都在吵什么?”宫女们的议论声戛然而止,个个乖得像鹌鹑一样,恨不得缩进地里消失。


    他的身形遮住了所有光线,宫女们围在一起瑟瑟发抖地仰头看着面色不善的顾颜鄞,他俯视着蹲在门边的宫女们,眉宇间皆是戾气:“都围在一起做什么?没活干了吗?”


    听见这话,宫女们脚下像安了弹簧立刻弹起来,全都四散逃开了,生怕晚一秒就会听见顾颜鄞要给她们加活的话。


    顾颜鄞心中怒气难消,冲动之下他朝着沈惊春寝宫的方向去了。


    门被人踢开,沈惊春吃惊地转头看他,脱口而出一句:“顾大人一向性情暴躁吗?还是多喝点菊花茶吧,清热降火。”


    顾颜鄞呵呵冷笑,他阴沉地道:“我的病只有一样解药,那就是你。”


    他的言外之意是,只有沈惊春离开,他自然就不会如此暴躁了。


    但他不知道厚脸皮如沈惊春,她错愕地捂唇,脸上竟可疑地浮现一抹红:“顾大人怎能说如此露骨的话?我可是你尊上的妃子。”


    顾颜鄞脸色更差了,他咬牙切齿地反驳:“我不是这意思。”


    “哦?”沈惊春挑眉,她噙着抹意味不明地笑,慢条斯理地问他,“那顾大人敢说,从没对我有过半点心思吗?”


    “当然”两个字到了嘴边却无法顺利说出,透过沈惊春含笑的眼眸他看到了自己的样貌,心脏莫名漏跳了一拍,他心虚却掩耳盗铃,装腔作势地拔高了语调:“我没对你有心思。”


    从前是从前,他说的是现在,没说假话。


    沈惊春轻笑了声,没再追问顾颜鄞。


    顾颜鄞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她的眼中像是藏着几分自得。


    “顾大人找我应该不只是为了说这些吧?有何要事吗?”沈惊春提起茶壶,涓涓细流淌入茶盏中,淡绿的茶水映出她微微上扬的嘴角。


    沈惊春主动转移了话题,顾颜鄞反倒松了口气,语气生硬不耐:“闻息迟要与你成婚。”


    “我警告你。”顾颜鄞睨了她一眼,伸手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了茶盏,指尖无意识相碰,他却毫无异色,似并未留意,“别打什么歪主意。”


    “顾大人说的哪里话。”沈惊春半撑着脸歪头看他,笑容明媚,“我岂敢呀?顾大人这样凶,说不定会打死我呢!”


    她说的实在夸张,他哪有如此惨暴,却是浑然忘了被他抽筋剥皮的叛徒们。


    “胡说。”他拧了眉,指尖轻敲盏沿,玉石发出清脆声响,如泉石相撞,“我什么时候凶你了?”


    沈惊春眨了眨眼,下巴轻抬了下:“你现在就在凶我。”


    顾颜鄞半信半疑,觉得他也没说什么重话,闻息迟这心上人未免太脆弱了,想是这么想,他再开口声音却已然柔了许多:“你多想了,我说话本就这样。”


    “没有呀,你现在就好了很多。”沈惊春夸他,表情很是真心实意,“若是顾大人一直如此,魔域不知该有多少女子对您倾心!”


    顾颜鄞面上不显,心里却被沈惊春夸得有些飘飘然,他极力抑住自己忍不住上扬的嘴角,轻咳了一声,眼神瞥向别处:“哪有那么夸张。”


    顾颜鄞被沈惊春哄得顺了毛,甚至不记得自己为什么离开的,走时如今也全然没了初始的气势,步伐都有些飘飘然。


    等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身体猛地僵住,后知后觉地懊悔,他不是要来给沈惊春立下马威嘛?怎么下马威还没立好,他人就先走了。


    而沈惊春呢,她已经打了哈欠,人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


    哎,小意思,比闻息迟好对付多了。


    因为魔宫多了个桃妃,近些时日魔宫前前后后来了好些新人。


    “你知道桃妃什么来路吗?我听说尊上不近女色的。”打扫时,一个清冷气质的女子问旁边干活的宫女。


    宫女也没多疑,只当她是新人,不知道这些很正常。


    她虽是个宫女,心气却高,她冷哼了一声,在背后编排起沈惊春。


    “她有本事啊。”宫女眼神流露出嫉恨,“尊上一向不近女色,奈何她狐媚手段一流,不仅攀上了尊上这棵大树,还惹得顾大人与尊上窝里斗!连以前的桃妃都被她给挤得不知去了哪!”


    沈惊春和春桃是不同的面孔,从梦中醒来后,沈惊春的面貌变了回去,宫女们不知其间细节,自然以为春桃不见了。


    那打听的宫女皱了眉,没明白春桃、沈惊春、闻息迟和顾颜鄞四人之间到底是何关系,无奈之下只得暂时搁置。


    不过,机会很快就到了。


    即将大婚,沈惊春不能没有宫女伺候,闻息迟让她自己选,她刚好选到了这个宫女。


    没有外人,沈斯珩不必再装,他撤去幻术,拧眉质问:“沈惊春,你怎么还要和闻息迟大婚了?”


    第59章


    花游城事发后,沧浪宗怀疑魔尊想撕破和平协议,再次挑起纷争。


    众长老一番商讨决定派沈斯珩前往魔域调查此事,沈斯珩利用幻术伪装进入了魔宫,岂料竟然发现已经成为魔妃的沈惊春,甚至要与魔尊成亲。


    沈斯珩没法再隐藏下去,再放任沈惊春胡来,她就要成为史上第一个成为魔后的剑修了。


    沈斯珩双手紧攥着她的手腕,距她不过一尺的距离,甚至能看清她根根分明的长睫,他语气冷肃:“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否则我会将此事禀明长老。”


    “你又是谁?”沈惊春揣着明白装糊涂,她挣开沈斯珩的手,一把将他推开,拧眉揉着手腕,“我选的明明是个宫女,怎么还变性了?”


    “哦~我知道了。”沈惊春语调拉成,眼神倏地变了,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着沈斯珩,她打量的目光太过露骨,沈斯珩感到极为不舒服。


    他不自觉抿唇,下颌绷紧,语气不耐:“你知道什么?”


    “哼哼。”沈惊春双手背在身后,脚步悠然地缓缓绕着沈斯珩走,她脚步突然停下,转身笑得灿烂,“你钟情于我!”


    她这话说得肯定,双眼灼灼地看着沈斯珩,竟将他看得怔然,哑了片刻后才哂然一笑:“我钟情于你?”


    “嗯!”沈惊春凑近一步,她踮起脚,鼻尖近乎相抵,他墨黑的眼瞳冷淡地注视着她,不躲也不避,她勾唇轻笑,尾调微微上扬,像是一根羽毛在心尖轻拂而过,“若不是钟情于我,你怎会甘愿冒着如此危险来到我的身边?”


    沈斯珩垂眸看着她笃定发亮的双眼,他笑得很轻,讥讽冷嘲意味不需明说也能明白,他面无表情地推开了沈惊春,声调懒洋洋的:“你想多了。”


    “那是什么理由?你似乎认识我,你不如说说我和你的关系,或者我的过往。”沈惊春松散地坐在椅上,手背撑着下巴,噙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歪头看着沈斯珩,“你可要想清楚再说,否则我会告诉尊上。”


    沈斯珩蹙了眉,沈惊春竟然以他的身份要挟自己,为什么?


    按立场,他们同是仙门中人,与魔域天然敌对,就算她和自己存有竞争,但她不会如此不分事理。


    她又为什么一副不记得自己的样子?失忆?沈斯珩想到了这个可能,但随之而来的是另一种猜测——她在假装失忆。


    沈斯珩与沈惊春曾是名义上的兄妹,尽管两人彼此看不惯对方,但他们却无疑是世上最了解对方的人。


    他很清楚沈惊春的脾性,她警惕、记仇、狡诈,若是真的失忆,她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和他交谈。


    所以,沈惊春是在假装失忆,为了得到某种东西亦或是达到某种目的。


    要让她如愿得到想要的吗?沈斯珩的眸光闪动着,某种心思在他心中蠢蠢欲动,要不要搅局呢?


    终于,沈斯珩抬起了眼睛,心中思绪皆被敛起,再开口声音沉静了许多:“我”


    沈惊春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沈斯珩,说实话她还挺好奇沈斯珩会说什么。


    “我是你的兄长。”沈斯珩冷静地说着胡话,丝毫不顾表情已然裂开的沈惊春,“我们从小相依为伴,你非常信任我这个哥哥,总是黏在我身边。”


    沈惊春嘴角抽动着,原本只是搭在扶手的手现在紧紧攥着,手背上青筋突起。


    这臭男人!竟然敢占她便宜?以前当妹妹是局势所迫,现在他竟然还说自己是哥哥,竟然说什么她爱黏着他!


    沈斯珩!你说这话心里不害臊吗???


    很显然,沈斯珩一点不觉得,他撒起谎来脸都不红,平静地继续瞎编:“我们在流浪时走散了,我打听到你在魔宫,所以我只好伪装身份混进来找你。”


    “你有什么证据吗?”沈惊春皮笑肉不笑。


    沈斯珩不假思索说出了证明,眼睛都没眨一下:“你颈窝下三寸有一颗小红痣。”


    沈惊春瞬间回想起了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脸色一下就黑了。


    自己说的失忆,他说是哥哥,自己也不能反驳,证明也有了,她不承认会引起沈斯珩的怀疑。


    必须稳住沈斯珩,她可不想好事被他给坏了。


    沈惊春硬着头皮握住了他的双手,忍着鸡皮疙瘩,深情脉脉地看着他的双眼:“哥哥,原来你真的是我的哥哥!”


    “妹妹。”沈斯珩扯了扯嘴角,揽着她肩膀的手极其僵硬,看得出他也不好受。


    两个人表面人间真情,实则皆是极其厌恶,偏偏两个人像是拗劲上了,紧紧抱着对方演戏,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哥哥,以后你不许再离开我了。”


    “不会的,哥哥不会再让妹妹伤心了。”


    演了好久,沈惊春最先撑不住这种亲密。


    “妹妹,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变成魔妃了?”沈惊春刚想推开沈斯珩,耳边却传来沈斯珩幽冷的声音,沈惊春动作一顿,抬起头看见沈斯珩微微眯起眼,瞳仁中闪动着微凉的碎光,他的双手搭在她的双肩上,也许他自己也没注意,自己在说这话时不自觉攥住她,暗哑的声音藏匿着危险,“是闻息迟逼迫你的吗?


    他的神情半明半暗,光线透过窗棱变成碎光,一地斑斓光影,他们的影子也纠缠在一起,似是并蒂莲华。


    沈斯珩一言不发地看着沈惊春,冷淡的神情看不出心绪,沈惊春却莫名觉得如果她说是,他会不顾一切与闻息迟拼个你死我活。


    “当然不是。”沈惊春打破了死寂,她难得露出几分羞怯,“我和尊上是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


    沈斯珩脸色彻底冷了下来,狗屁的一见钟情!她和闻息迟之间只能有你死我活。


    沈斯珩搞不明白这二人到底在想什么,沈惊春不按常理出牌很正常,可闻息迟是怎么回事?不仅没杀她,还要和她成婚。


    闻息迟不是一直认为沈惊春背叛了自己吗?他这么做不怕自己重蹈覆辙吗?


    廊外忽然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沈斯珩神情一凛,重新施加幻术。


    他不担心会被闻息迟发现,青丘幻术无人能看破。


    闻息迟踏进房间的第一刻便察觉不对,空气中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再细闻却又消弭了。


    闻息迟直觉有所异常,但房间内只有沈惊春和一位素未谋面的宫女。


    他径直站在那位宫女面前,冰冷地打量着“她”:“你是哪来的?”


    “你来找我,却不问我一声,倒先问起这个宫女来了?”沈惊春调笑道,她不动声色挡在沈斯珩的面前,主动挽住了闻息迟的手臂,“这宫女是我昨日挑的,你当时也在,这就忘了?”


    闻息迟一怔,略思索了片刻,模模糊糊忆起当时是有这样一个人,只是他没注意。


    “抱歉,最近正多事,生疑多问了几句。”疑心消掉,闻息迟的语气柔和了许多,“我们明日启程去溯月岛城。”


    闻息迟并未多待,交代完便离开了。


    沈惊春打开衣橱收拾行李,衣服被她杂乱地堆在一起。


    沈斯珩随意地坐在了她的床上,拧眉问她:“好端端的,去溯月岛城做什么?”


    “玩啊。”沈惊春的身影被成堆的衣服遮住,只听得见她的声音,“顾颜鄞说为了增加我和闻息迟的感情,要带我们俩在成婚前去溯月岛城玩玩。”


    增加感情是假,破坏成婚才是真,估计是又憋着什么坏主意呢。


    “你和他有什么好增加感情的?”沈斯珩烦躁地啧了一声,实在看不下去她杂乱的衣服,蹲下身帮她整理,嘴里还不住地埋怨她,“多少年了?教过你多少次整理衣物,怎么到现在都学不会?”


    他像是有强迫症,每件衣服都被叠得板正,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


    收拾了衣服还不够,沈斯珩又看不惯她乱糟糟的房间,开始打理她的房间。


    “贴身衣物能不能收好?大剌剌的放着被闻息迟看见怎么办?”


    “鞋子摆整齐,不要乱踢。”


    “还有这支簪子,不要找不到了又找我要灵石买新的。”


    忙碌了好一阵,沈惊春原本乱糟糟的房间焕然一新,沈斯珩微微喘着气,转过身时带着香皂味的手帕被扔落在他的脸上。


    柔软芬芳,如同手指温柔轻拂过脸颊。


    沈惊春趴在床上,双手撑着脸颊,巧笑倩兮地看着他,轻佻上扬的尾调带着自得:“谢谢哥哥啦。”


    沈斯珩依旧板着脸,一副兄长的严肃模样,耳根却羞恼地红了。


    真是的,她每次都只有这时候才会真心喊自己一句哥哥。


    第60章


    顾颜鄞和闻息迟是生死之交,闻息迟于他有恩,所以即便不满闻息迟多次对沈惊春心软的行为,他也没想过和闻息迟散伙。


    既然硬的不行,不如来软的。


    顾颜鄞想到了另一种办法——勾引沈惊春。


    他觉得,如果沈惊春再次背叛闻息迟,闻息迟就一定会对她心死。


    他没担心过闻息迟会杀了自己,自己不会对沈惊春做任何逾越的行为,背叛闻息迟的人只有沈惊春。


    虽然闻息迟会有一定迁怒于他的可能,但最多会揍他一场。


    他乐观地想,闻息迟总不会为了一个背叛过自己的女人杀了自己这个生死兄弟。


    孰重孰轻,他相信闻息迟能判断出来。


    为了实施自己的计划,他先是在闻息迟面前“恳切”剖析了一遍自己的过错,为表歉意他顺水推舟地提出去溯月岛城游玩的建议。


    溯月岛城中鱼龙混杂,是唯一一座既有修士、妖族和魔族的地方。


    溯月岛城受灵族管辖,他们不支持也不敌对任何一个势力,只要别在他们的地方闹事就行。


    顾颜鄞的主意正合闻息迟的心意,他如顾颜鄞所愿缓和了态度。


    顾颜鄞知道闻息迟对沈惊春有恨,但同时他却也知道闻息迟对她余情未了。


    虽然闻息迟什么也没说,但他猜得到闻息迟想让她重新爱上自己,所以他提出了这个建议。


    溯月岛城景色宜人,容易使沈惊春对他放下戒心,增进感情。


    顾颜鄞并不看好他们,但闻息迟却仍旧抱有一丝侥幸,觉得或许沈惊春换了种身份,没了对立的立场,沈惊春就不会做出背叛他的行为,真心地爱上他吧。


    顾颜鄞对此付之一笑,真是自欺欺人的想法,就算没了对立的立场,难道沈惊春就不会背叛了?


    人的天性不会变,在沈惊春的心里,利益才是第一位。


    第二天沈惊春再见到顾颜鄞时,她意外地发现顾颜鄞对自己换了态度,变得很热情。


    “前些日子是我不对。”顾颜鄞笑着,全然没了针对她时的凶煞,“还希望你不要生气。”


    “怎会?顾大人多虑了。”沈惊春也笑着,只是这笑很淡,看不出多少真心。


    顾颜鄞却觉得沈惊春反应真实,他前脚针对沈惊春,后脚又道歉,态度转变太快,沈惊春自然会警惕自己。


    若是沈惊春真不在意,他反倒要怀疑她是否有什么打算。


    顾颜鄞道完歉后没再多言,点到为止,过多的接触容易引起疑心。


    闻息迟被些杂事绊住,过来时见到沈惊春和顾颜鄞站在一起,脸色有一瞬不悦,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的神情。


    “走吧。”面对沈惊春,闻息迟一身煞气被洗尽,他特意将墨黑的锦袍换成了月白色,似又变回了在沧浪宗时的他。


    他表面松散自若,实则紧绷,装作随意地伸手去牵沈惊春的手,未料到她竟然避开了。


    一顺间,他近乎全身都被冰封僵硬。


    “再等等。”沈惊春转过身,“珩玉还没来。”


    珩玉是谁?


    闻息迟拧了眉,但紧接着他便见到了沈惊春口中的那个人。


    “珩玉!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闻息迟看向魔宫正门,一个高挑纤瘦的女子拎着大包小包徐徐下了台阶。


    那女子察觉到他的目光,却仅仅朝他投去一瞥,很快就收回,似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


    “她”的目光冷淡凌冽,气质矜傲,带着不屑,不像一个普通的侍女。


    可当闻息迟再想细看,那一瞥却又像是错觉,她低垂着头,身子略微佝偻,不过是最寻常的宫女。


    余光有道身影掠过,是沈惊春小跑着奔向她。


    沈斯珩冷瞥了她一眼,语气烦躁,却仍旧没有丢掉行李:“溯月岛城气候严寒,你这样怕冷还要去,我再不多给你带些衣服,难道让你把我当暖炉吗?”


    “嘿嘿。”沈惊春没有否认,只是嬉皮笑脸地跟在他身边。


    她们明明只相识不过几日,态度却十分熟稔,对沈惊春也极为了解,好似沈惊春把珩玉当暖炉的事发生过许多次。


    闻息迟对珩玉几乎是潜意识的不喜,哪怕她是女人,他也对珩玉抱有敌意。


    “你不用跟着。”闻息迟拿走了沈惊春的行李,直接对珩玉下达了命令。


    沈斯珩动作一顿,幽幽地看着闻息迟,但闻息迟没看到他不善的眼神,因为沈惊春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


    “珩玉很会照顾人,再说了,我是个凡人,身边跟个宫女也放心些。”沈惊春语速很快,但语气却沉稳。


    闻息迟在沈惊春失忆后编了个解释,说他和身为凡人的沈惊春在凡间相爱,亲信找来后因为不满沈惊春伤害了她,这才导致了她的失忆。


    沈惊春的理由很合理,身为凡人的她想要个信任的人保护自己再正常不过,但闻息迟却觉得多余。


    “我会保护你。”他不假思索道。


    沈惊春直视着闻息迟的眼睛:“你总不可能时时刻刻在我身边。”


    是的,不然她就不会受到伤害失忆,这是由闻息迟的解释作出的推断。


    闻息迟没想到原本用来糊弄沈惊春的理由反而阻碍了自己,他重新意识到,尽管沈惊春表现出吊儿郎当的样子,但失忆后的她仍然是警惕的。


    闻息迟没再坚持,多说多错,若是被她抓住了言语上的漏洞就得不偿失了。


    等到了溯月岛城的客栈,沈惊春原本应当和闻息迟一间房,但在交钱时一直沉默的珩玉突然开口。


    “尊上和主子还没成婚,按照凡人的规矩最好还是分开较好。”沈斯珩低着头作出谦卑的样子,但态度却是不卑不亢。


    沈惊春站在闻息迟身边听得很清楚,闻息迟攥紧拳头,骨节发出咯噔声响。


    “你似乎忘了一件事。”闻息迟目光沉沉,他加重了语气,无形中施予威压敲打,“即便没有成婚,她现在已经是我的妃子了。”


    “奴婢相信,主子会更愿意和奴婢一间房。”沈斯珩毫不退让,清冷的目光投向了沈惊春。


    “是吗?”闻息迟皮笑肉不笑,也看向了沈惊春。


    感受到两边投来的炙热眼神,沈惊春毫无压力,她有一计!


    “不如三个人一起住喽。”


    这有什么好纠结的,你们都想和我睡,那一起睡觉不就行了?


    三个人睡还更暖和!沈惊春想得简单,但显然这不是两人想要的答案。


    “不行!”闻息迟和沈斯珩罕见地达成了共识,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他们不由自主露出厌恶的神情。


    顾颜鄞在一旁看得匪夷所思,和一个女人争宠算什么?闻息迟也太好妒了。


    他很想说,你们别吵了,沈惊春和他睡,都得不到何尝不是一种公平呢?


    不过这话顾颜鄞是不敢说出口的,说出来第一个被修理的就是他了。


    看样子今天是必须选一个了,沈惊春想了一会儿,她指向沈斯珩:“她。”


    “为什么?”闻息迟阴沉地看着她。


    为什么?那当然是因为她不想时时刻刻都在装。


    拜托!演戏很累的!她也需要休息!


    当然,沈惊春不能说实话,所以她又开始演了。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针对珩玉,她是个女子,你不应当会对她抱有敌意才对。”沈惊春的言语充满对闻息迟的失望,见他张口欲辩驳,沈惊春叹了口气,语气忧郁,“你为什么不为我想想呢?虽说你是我的夫君,但我现在失忆,对我来说你和陌生人没太大差别,你难道就不能多给我些时间?”


    闻息迟被她的话带偏,自己确实操之过急了,但他仍然不希望她和珩玉一间房。


    “但是珩玉”


    “珩玉人体贴,照顾我比你合适。”沈惊春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傻子,看得出你对她的敌意,我希望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沈惊春和沈斯珩的关系一直很微妙,他们之间有竞争和针对,相依为命流浪的数载却也产生了亲切。


    虽然她不承认沈斯珩是自己哥哥,但这不代表她允许闻息迟欺负他。


    她可以欺负沈斯珩,别人不行。


    闻息迟眼睁睁地看着沈惊春带着珩玉上了楼,沈斯珩跟在她的身后,在转角时他似是无意地瞥了闻息迟一眼。


    闻息迟看得很清楚,沈斯珩面上仍旧是冷淡的表情,但嘴角却有一抹浅淡的笑意。


    “哈。”闻息迟被气笑了,他看着两人的背影,咬牙切齿地低声道,“真是个阴险的家伙。”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www.jiubiji.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