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纪文翊登基已有三年了,数十年前大昭国运将近,即将倾亡之时,国君得一贵人相助。


    贵人自称是仙人,名唤裴霁明,这样荒谬的话语国君一开始自然是不信的。


    当时大昭多个城池被攻破,几乎到了无力挽回的地步,未曾想裴大人一出手便轻而易举改变了大昭既定的命运。


    以一己之力改变国运绝不是常人能做到的,国君对他仙人的身份深信不疑,为表感谢亲封仙人为国师。


    可惜虽然国运得以改变,但从那以后世代国君都身体虚弱,大多活过而立之年。


    所幸,世代国君都有裴国师的辅佐。有裴国师的帮助,大昭总能渡过难关。


    纪文翊如今已是二十又三,这次是他有生之年第一次微服出访,也很有可能会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离开紫禁城。


    因此,纪文翊格外珍惜这次出行的机会。


    “公子,厢房已经安排好了。”纪文翊特地提醒跟随的众人,在外一律称呼他为公子,他的手下遵守得很好。


    “好。”纪文翊的身体实在太过虚弱,不过吹了冷风,他就又开始咳嗽。


    他正要上楼,蓦然间抬起了头向上看去。


    那是一位特别的女子,至少纪文翊从未见过像她那样的,在她的身上找不到温婉和恬静,她是极具攻击性的。


    纪文翊见过不少美人,自然也有美人具有攻击性的长相,但她不同,她的攻击性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她一身利落红衣,长发单用发带高高束起,抱着长剑倚靠墙面,轻佻恣意。


    即便被纪文翊发现,她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


    目光是无声的语言,他们在短暂的视线交汇中了解彼此。


    “公子?”


    侍卫的呼唤让他收回了目光,他看向侍卫,目光恬淡,却不容轻视:“什么?”


    “是不是该派人向国师汇报一声?”侍卫踌躇再三还是问出了声。


    虽然他们的国君在处理国事上已初现锋芒,但他到底年少,为人处世尚且稚嫩,他们为人臣的不由担心。


    “这点小事不用叨扰国师。”纪文翊不悦地蹙了眉,虽语气仍旧平淡,但态度不容置喙。


    侍卫们不再开口,恭送纪文翊入了厢房。


    周遭没了侍卫们的视线,纪文翊不由放松下来。


    他自出生起就有无数的视线注视着自己,长久以往他也就对视线格外敏感,这也是为什么今日他能迅速地发觉那人的注视。


    有时候纪文翊感到很窒息,他虽地位尊贵却又受到桎梏,他拥有权利却无法得到自由,他忍不住幻想或许自己是个普通人会过得自由快乐。


    次日,纪文翊又遇见了那个女子。


    侍卫们守在他的身边,等待他用完早膳,正巧那位女子也来用早膳。


    寻常人都会因他周边凶神恶煞的侍卫而退避三舍,她竟然还主动凑到了跟前。


    “公子好相貌,不知公子名讳?公子唤我沈惊春便可。”沈惊春说着就要在他的身边坐下,他的侍卫拦住了她的动作,她却也不在意,依旧自顾自地和他闲谈,“公子是第一次来渡春游玩的吗?我曾来过此地,不如我们结伴游玩,如何?”


    纪文翊还未开口,侍卫却已先一步替他回绝了沈惊春:“请离开,公子不会答应你的。”


    “主子还未说话,你就先替他回答了,难道你才是主子吗?”沈惊春故作惊讶,表情十分夸张,她啧啧了两声,摇着扇子称奇,“只不过是游玩罢了,你有必要如此防备我吗?他若是皇帝,你岂不是都不许他出皇宫?”


    沈惊春说完自己就笑了,似是也觉得自己的话荒谬:“哈哈哈,怎么可能?哪有皇帝被奴才限制的?”


    “你在胡乱说些什么!”侍卫怒目而视,闪着寒光的剑从剑鞘中抽出一半。


    “难道她说错了吗?”纪文翊拔高语调,脸色阴沉,一双眼满是愤懑地凝视着那个拔剑的侍卫,“我还没说话呢,你倒威风上了,我倒是不知什么时候你成了主子。”


    “公子?!”侍卫半是震惊半是惶恐地看向纪文翊,他连忙跪下,头顶渗出冷汗,“公子,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沈惊春的话无异于是踩在纪文翊最在意的痛处,他成功被激怒了。


    纪文翊额头青筋暴起,情绪剧烈起伏下呼吸也紊乱了,失控之下甚至不顾礼仪,擅自攥住沈惊春的手腕阔步离开:“都给我滚,不许跟上来!”


    “公子!”


    如影随形的侍卫像粘腻的黑水紧紧缠着纪文翊,纪文翊拼尽全力拉扯着沈惊春奔跑,慌乱之中汗水顺着下巴如珠滴落。


    可即便他如何努力,在侍卫们轻而易举地追赶下显得如此徒劳可笑。


    纪文翊像是被人扼住脖颈,窒息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要我帮你吗?”纪文翊费力地喘着气,恍惚间侧头,看见沈惊春毫无疲惫地笑着,像是调情般轻轻勾着他的尾指。


    迎风奔跑,冰冷的空气灌进了肺里,纪文翊被冷风吹红了眼眶,楚楚可怜看向沈惊春的样子像一只无助的小白花:“帮我!”


    “好。”极淡的轻笑像风般从耳旁掠过,沈惊春反手攥住了他的手腕,看似漫不经心地脚下一点,却是轻松将纪文翊带离了地面,在高墙瓦片之上疾驰,每踏出的一步都极其稳健,如履平地。


    “公子!”侍卫们皆是惊慌,他们试图阻止,却有一道猛烈的风蓦然刮来,黄沙迷了他们的眼,等他们再。


    “啊!”纪文翊受惊下意识搂住了沈惊春的脖颈,余光不经意往下一瞥,立刻被高空吓得闭了眼,声音微微发着颤,似是带着哭腔,“太高了,太高了。”


    沈惊春一开始还有些嫌他大惊小怪,只是她低头看见纪文翊泫然若泣紧紧搂着自己的腰,不自觉慢了动作。


    你别说,她平时遇到的都是不服软的男人,乍一次遇见会撒娇的小白花男人,还真别有风趣。


    纪文翊也是倒霉,他今日若遇见的是其他人,或许那人就心软缓下了速度,可惜沈惊春是个恶趣味的人。


    她先是缓下速度,在纪文翊放下警惕的时候又猛然一跃,脚下毫无支撑物,而下一栋房屋距离她尚有百尺。


    纪文翊心脏被高高吊起,眼看着他们就要一起坠落,他惊慌失措抱着沈惊春,两人的身体紧紧贴着,他闭着双眼,不敢向下看一眼。


    呼啸的风声停了,也没有预想中的剧痛,耳边市井的喧嚣声愈加清晰,纪文翊长睫颤动着,忐忑不安地缓缓睁开眼,却见自己竟是已安然无恙落了地。


    “你打算一直抱着我吗?”就在纪文翊愣神之际,沈惊春揶揄开口。


    纪文翊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逾矩,涨红着脸猛然松开手,向后退了好几步。


    纪文翊退后时不小心踩到身后人的脚,引来那人没好气的斥骂:“干什么?没长眼睛啊?”


    “抱歉。”纪文翊脸上红晕未褪,尴尬地朝他道歉。


    那人瞧他态度好没再追究,翻了个白眼走远了。


    纪文翊窘迫得低垂着头,脸上发烫,小声地埋怨起沈惊春:“都怪你。”


    沈惊春笑了,她故意装得一副无辜样,明知故问:“明明是你不小心踩到人,怎么还怪起我了?”


    “你还装!”纪文翊抬眼幽怨地瞪了沈惊春一眼,他没意识到自己这副样子有多娇嗔,小声嗔怪着她的肆意捉弄,“你分明就是故意戏弄我!”


    “呀,他们追上来了!”沈惊春突然瞪大双眼,指着西街惊呼。


    纪文翊被她骗到,连忙蹲下身藏起来,急切地低声追问:“走了吗?走了吗?”


    “还没呢。”沈惊春捂唇偷笑,轻咳一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叫纪文翊起来,“现在走了。”


    确定侍卫们没发现自己,纪文翊才徐徐站起身,被沈惊春这么一打岔,他也就忘了再追究方才的事。


    “我这样帮你,公子要如何谢我?”纪文翊新奇地环视着四周,沈惊春突然靠近,挡住了他的视线。


    纪文翊被骤然贴近的她吓到,后退了一步,稍稍偏过头,声音略微不自然:“你要多少钱?事先说好,我大多钱都交给下人保管了,我带的不多。”


    “我不要钱。”沈惊春笑嘻嘻地说。


    “不要钱?”纪文翊惊讶地偏过头看她。


    自从遇见沈惊春,她的一言一行都超乎常理,每一步都在他的意料之外,现在也是。


    沈惊春随手将碎银交给摊贩,拿了两串冰糖葫芦,伸手将其中一串给纪文翊,她笑着说:“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知道公子的姓名?”


    纪文翊垂落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他抿了抿唇似是在犹豫,但最终他伸出了手,接下了她的冰糖葫芦:“纪文翊。”


    沈惊春嘴角微不可察地轻轻上扬,接着转过了身向一方行去,她什么也没有说,纪文翊却像是知晓她的意思,竟跟在她的身后。


    纪文翊听她说了很多事,大多都是她曾经的过往。


    只是她的过往实在太有趣,和说书先生讲的故事比起来竟毫不逊色,惹他不禁听了还想听。


    从前他被困在紫禁城中,如今见到沈惊春这样的自在游侠,虽是初遇,却已不由自主对她生出向往。


    而这向往又滋生出贪恋来,他想要沈惊春陪在自己身边,可他又清楚地明白,像沈惊春这样的游侠大约是不会甘愿停留在一处。


    他看着沈惊春的目光灼热,沈惊春仿若一轮烈日,无比自然地吸引着他。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渴望,竟给了他机会。


    “可惜啊。”沈惊春抓了烈酒的酒坛过来,仰头将酒一饮而尽,脸上浮现出酡红,她趴在红木栏杆上,楼阁之下是交错的人群,神情怅惘:“我本想功成名就,可惜却无处施展,只好四海为家行侠仗义。”


    纪文翊敏锐地意识到这是极佳的机会,他心跳如擂鼓,抑着兴奋问她:“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入朝为武将?”


    “武将?”沈惊春似是被他的话逗笑,仰首大笑着说,“考官单见我是女子,连考试的资格都不会给我。”


    “或许,你可以以其他身份伴于皇帝身边,施展你的武才。”纪文翊耐心地劝诱着沈惊春。


    以其他身份?沈惊春瞥了纪文翊一眼,没明白他在打什么主意。


    “你想吃桔子吗?刚好还能醒醒酒。”纪文翊瞧见酒楼的对面就摆着卖桔子的摊,不等沈惊春答应便下了楼。


    沈惊春手掌撑着下巴,垂眼看着去买桔子的纪文翊,眸眼间哪还有方才的迷醉,她蹙着眉喃喃自语:“他到底想做什么?”


    她那一席话故意说与纪文翊听,就是想让纪文翊破格招自己为武将,可他又似乎并无破例的意思。


    纪文翊想要将她纳到自己的后宫。


    一见倾心,这样的词语他曾不止一次在戏中听闻,那时他尚感可笑。


    所谓一见倾心,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肤浅至极。


    可当他遇见沈惊春,他才知晓原来一见倾心是真实存在的。


    纪文翊从不像表面那样良善,他心思阴暗自私,他不想让沈惊春当武将,若是她成了武将,君臣间便不可再有半分逾越。


    但,他又实在害怕,因为他有一件难以启齿的秘密。


    他阳纬。


    或许是因为纪文翊的身子太过病弱,又或许是因为幼时曾目睹自己的舅父与母亲的腌臜事,他对性/提不起兴趣,甚至是恶心。


    后宫如花又如何?他见到那些女人就想起幼时恶心的那幕,纪文翊躲避她们如避蛇蝎。


    纪文翊从没因此事而苦恼过,他本就不喜情事,但现在他有了喜欢的人。


    沈惊春会因此嫌恶他吗?


    第72章


    纪文翊揣着心事,怀里抱着桔子,心不在焉地朝酒楼走去。


    倏地,变故突起,伴随着一声妇女的惊呼,方才还在吆喝着的摊贩们不知从何处拔出了剑,纷纷凶神恶煞地冲向纪文翊,分明是奔着要他的命来的。


    “啊!”


    刹那间,人群慌忙奔逃,瓜果倒在地上,经过无数人的践踏成碎块,街道一片狼藉混乱。


    纪文翊被人群推搡跌坐在地上,来不及顾手腕上的疼痛,他狼狈地起身,就近躲在装着瓜果的推车后。


    他本想寻找到合适的机会就逃走,然而他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他们既是冲着他的性命来的,就不会给他任何逃走的机会。


    怦!


    纪文翊躲藏不足一刻,一人便踢翻了推车,滚落的瓜果甚至砸在了他的身上,妨碍了他的视野。


    纪文翊生来高贵,可饶是高贵的君王也沦落到了如此狼狈的境地,烂熟的柿子砸在他的衣袍上,橘红的汁液与泥土将他洁净的衣袍染脏,可他却无暇关心脏污,甚至为了生存会更加的狼狈,


    眼前一道寒光闪过,剑锋将至的刹那,纪文翊凭借本能弯下身子向一侧滚去,勉强躲过了这一击,可接踵而来的是多个刺客的围攻。


    被精心保护在温室中的纪文翊第一次意识到皇位不是他的保命符,他向来自诩高贵,可当他离了侍卫们的保护,他的命就像一朵带刺的玫瑰花。


    玫瑰花用一身尖刺向他人虚张声势,但其实柔弱又不堪一击,谁都能轻易将他折去。


    刀锋已近,纪文翊已经能预见自己惨死的结局,他绝望地闭上了眼。


    轻柔的风拂过纪文翊的脸颊,他听到衣袍被风吹起的猎猎声响,出乎意料地没有感受到刀剑划过皮肤的刺痛。


    纪文翊似有所觉睁开眼,张扬炫目的红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翠绿的叶子被风卷起,如凌厉的刃。


    有一人从楼阁之上一跃而下,火红的衣袂翻飞,笑容恣意张扬,吹起的发丝被晚霞渡上暖红,背后晚霞似无意泼翻的葡萄酒,泛着瑰宝般的紫红。


    她动作轻莹地落在薄而锋利的刀尖,提着剑竟迎着剑身而上,疾踏的几步轻点在刀身却如万钧之石,刺客不堪重负竟是松开了手。


    刀石相撞的声音清脆,沈惊春一跃而起,在刺客惊悚的目光下挥剑而下,她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唇边甚至还噙着一抹笑,不像是危机四伏的搏斗,仿若是一场极具美感的剑舞。


    刺客的尸体重重倒下,沈惊春屈膝落地,背对着其余的刺客,却无一人敢率先动手。


    她缓缓直起身,鲜血顺着剑尖滴落,沈惊春转过身含着笑,温柔的话语却令人悚然:“想杀他?你们是活腻了吗?”


    寂静僵持的局面被陡然打破,刺客们吼叫着冲向沈惊春,她却不慌不忙站立在原地,纪文翊的心被高高提起,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沈惊春。


    刺客已近身前,沈惊春手腕一转,剑身横抵,刀刃摩擦时火星四溅,沈惊春的身形太快,只见到残影游走在他们之间,不断传来刀刃碰撞的刺耳声音,以及□□倒下的声音。


    剩下的刺客愈来愈少,最后只剩下了一位刺客。


    风声突兀地止住,纪文翊终于看清了沈惊春,她毫不防备地站在一刺客的身旁,光影像是被分割过,半明半暗,她轻轻挥剑,剑身残留的鲜血溅上身旁刺客的脸颊。


    那刺客发出嘶哑的吸气声,紧接着轰然倒下,而沈惊春已然将剑收入剑鞘。


    她半回身,面无表情地看向纪文翊。


    纪文翊能感受到她可怖的危险,却无可自拔地心跳加速,贪溺着这份悸动。


    “沈惊春,你之前说,你想要有所作为。”纪文翊即便竭力压抑兴奋,声线却仍旧微微发着颤,“我可以帮你,你可愿接受?”


    终于等到了,沈惊春心想。


    沈惊春掸去衣袍上的尘埃,面露惊讶,神情没有一丝破绽,她语气疑惑地说:“当然愿意,只是你能怎么帮我?”


    “陛下!”一队玄黑铁骑急匆匆地赶到了现场,为首的正是客栈时守在纪文翊身边的侍卫,他们半跪在地,低着头向纪文翊请罪,“属下失职,竟来晚了。”


    “陛下?”沈惊春朝身旁的纪文翊投去错愕的目光,紧接着神色惶恐,撩起衣摆要跪下行礼。


    “不必多礼。”纪文翊腰身直挺,在她要俯身时握住了她的手,他满意地看到沈惊春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接着又偏身看向跪在地上正等候发落的众人,不怒自威,“侍卫失职,自行去慎刑司领罚,另外,朕要纳沈惊春为妃。”


    所有人闻他此言皆是大惊失色,其中一个侍卫更是出言劝阻:“陛下!这个女人来历不明怎能轻易纳进宫中!刚入宫就升为妃位更是闻所未闻,不如先向国师禀明。”


    “大胆!”纪文翊猛然拔高了语调,众人惊吓不已忙垂下头,他目光阴鸷地扫视众人,“朕是一国之君,岂有纳一个女人还要向国师禀明的道理?难不成这个国君是裴霁明?”


    “属下不敢!”侍卫们已是汗流浃背,头与地面相贴,不敢再出言反驳纪文翊的旨意。


    纪文翊擅自牵起沈惊春的手,冷声道:“摆驾回宫。”


    “你在气我吗?”在沈惊春的面前,纪文翊没了方才的威风凛凛,他小心翼翼的样子看上去甚至有几分低声下气。


    沈惊春和他一同坐在轿中,中间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沈惊春抱着剑不看他,阴阳怪气地怼他:“臣妾哪敢呀?臣妾当上了妃嫔可不就是‘功成名就’了。”


    “朕是有苦衷的。”纪文翊将自己准备好的理由道与她听,他拉过沈惊春的双手,垂眼时姿态楚楚可怜,让人心生怜爱,生不起气,“你不知道,我这个皇帝的权利只有部分,朝中有位国师名叫裴霁明,他虽是我的师父,却揽去了大半权利,托他所赐,我在宫中无一位心腹。”


    “他为人古板,封女子为武将这样前所未有的事,他绝不会同意,朝中更是阻碍重重。”纪文翊看向沈惊春的目光中像是有灼灼星火,璀璨耀眼,“唯有将你纳进后宫,这样你可以贴身保护朕,他人也会对你放低戒心,如此才有翻盘的可能。”


    沈惊春垂下眼睫,半晌才软了声:“那便依你。”


    沈惊春并不在意纪文翊能不能翻盘,她进宫不过是为了完成任务,只要能有和裴霁明相处的机会,她不在意得到的身份。


    自然,她也不会因为纪文翊剥夺了自己入朝为官的机会而生气。


    令她不悦的是,纪文翊竟敢企图将自己捆在他的身边。


    也是,皇宫那种地方怎可能生长出一朵小白花,不过是用良善的皮囊伪装自己的阴暗男鬼罢了。


    只不过,纪文翊既然敢算计到她的头上,那可就别怪她了。


    “臣恭迎陛下回宫。”裴霁明和一众大臣听闻纪文翊遇险,特意在宫门口等候。


    纪文翊并未理睬裴霁明,他无视了裴霁明,反而转过身亲手将沈惊春扶下了轿子。


    纪文翊还未抵达皇宫时,裴霁明就已听闻纪文翊从民间带回了一个女人,不过他并不知晓其姓名。


    左右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他向来不会去记无足挂齿之人的名字。


    只是,一道轻佻带笑的声音格外熟悉,令裴霁明不得不投去目光。


    “这位就是裴国师吧?陛下,快让他请起呀。”恰巧,那位女子也朝他投去了目光,透过她的眸子,裴霁明看见了脸色骤白的自己。


    那样一张笑靥如花的面孔,却正是造就他多年噩梦的罪魁祸首。


    第73章


    数十年流逝,裴霁明的脸上却不见一丝岁月的痕迹,唯一的变化是他的乌发变为了银发。


    裴霁明脸色煞白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即便她不再是穿着男装,一身洁白的宫裙如一朵含苞欲放的清纯茉莉。


    相同的面貌,不同的风格,但是裴霁明很确信眼前的人就是他认识的沈惊春。


    无数个春夏、每一个夜晚,她的脸都会出现在他的梦中。


    于裴霁明而言,沈惊春就是他的噩梦。


    可面前的人却无视了他的痛苦,轻而易举就能假装出毫不相识,她故作惊讶地捂住唇,眉眼间却是似有似无的笑:“呀,裴大人的脸色怎这样差?”


    纪文翊目光漠然地扫过裴霁明的脸,近乎是厌烦地说了一句:“既然裴大人身体不佳,那便先回去吧。”


    纪文翊已经发话,裴霁明却罕见地无动于衷,似是入了魔般,眼里只有沈惊春一人。


    心脏似乎都不听使唤了,裴霁明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踉跄着朝沈惊春走去,无视了众人。


    纪文翊察觉到裴霁明的异样,他蹙眉冷斥:“裴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可裴霁明已经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了,他像是再次坠入那场绮丽又黑暗的噩梦,她是一抹艳丽的红,将白色的他玷污不堪,


    沈惊春从头到尾都只是微笑地看着逐渐走近的裴霁明,可就是这样淡定的微笑却轻而易举将他击溃。


    裴霁明手指颤抖地抚上沈惊春的脸颊,所有人都惊悚地发现他们冷漠古板的国师居然流泪了,他的动作极其轻柔,像是对待情人温柔多情,他的牙关却咬得吱吱作响:“为什么?”


    “你为什么又要出现在我的面前!”裴霁明的情绪终于失控,手指猛地扼住沈惊春纤细的脖颈,晶莹的泪水流进口中,泛着苦涩,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他的手紧紧收拢,崩溃地怒吼着,“我都快忘了你,你为什么还要出现!”


    纪文翊率先冲了过去,拼尽所有力气去掰裴霁明的手腕,可饶是如此也无法松动丝毫,他歇斯底里地怒吼:“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他拉开!”


    所有人都被惊得愣在原地,这一变故实在太令他们震惊了,直到纪文翊怒吼出声,他们才醒过神,纷纷跑来帮忙。


    然而裴霁明完全失控,手死死地掐着沈惊春的咽喉。


    沈惊春似是失去了抵抗的力气,放任着裴霁明掐住自己的咽喉,因为窒息,她的眼角也溢出泪来。


    怦!


    一道重重的敲击声,裴霁明的腿陡然软绵无力,神志昏沉的他松开了手,扶着刺痛的脑袋踉跄后退,在松开手的那一刹那众人一拥而上,沈惊春被众人簇拥着,她跌坐在地上吃力地喘着气,面色痛苦。


    视线变得迷糊,裴霁明在恍惚中看见沈惊春的唇角似乎微微上扬,目光带着戏谑的笑,仿佛在嘲弄他一般。


    “陛下,裴大人他”礼部侍郎用肩膀撑起裴霁明,扶着他无助地看向纪文翊。


    纪文翊恨不得掐死裴霁明,可惜他不能,他磨着牙恨恨开口:“带他滚回去!命专人看守,再请个太医为他看病,我看国师是疯了。”


    这一次无人对纪文翊的旨意有意见,毕竟他们都亲眼所见裴霁明不管不顾的掐着陛下的后妃,的确像是患了疯病。


    裴霁明是在自己的居所醒来的,他备受先帝敬重,先帝甚至破例在皇宫中造了一处居所,赐他在皇宫居住。


    脑袋还有些刺痛,但情绪算是稳定了。


    “你最好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纪文翊从阴影中走出,阴沉地盯着裴霁明。


    裴霁明刚醒来尚未完全清醒,纪文翊却已经开始逼问了,身边的大臣不由出声提醒:“陛下,是不是该等等再询问?”


    “等什么!”纪文翊愤怒地咆哮,白皙的脖颈上青筋凸起,他怒不可遏地指着裴霁明,“他想杀的人可是朕的妃子!”


    “现在要杀朕的妃子,是不是接下来就要谋杀朕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皆是惊吓地连忙跪下:“陛下息怒。”


    “刚才确实是臣失礼。”裴霁明垂落的长发在日光下泛着银光,镇定下的他像是无悲无喜的神明,可凡人却已目睹神明疯狂的一面,对他敬爱的同时却又畏惧,“不过此人与臣有过私仇,还请陛下将她交给我。”


    “私仇?”纪文翊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能有私仇就说明是故人,只是裴大人的故人也是仙人吗?”


    裴霁明陷入了沉默,良久才答道:“并非。”


    “那么,敢问裴大人那位故人的姓名。”裴霁明的回答无疑是否定了沈惊春是故人的可能,但纪文翊不愿放过,他步步紧逼地追问。


    “沈惊春。”裴霁明抬起眸,直视着纪文翊的双眼。


    纪文翊不躲不避,也直视着他,他讽刺地勾唇一笑,吐字清晰:“那更不可能是了,她名叫林惊雨,与沈惊春毫无干系。”


    裴霁明再次垂下了头,银发遮蔽了他的脸,他声音极轻,与其说是问纪文翊,倒像是在自嘲:“是吗?”


    “当然。”纪文翊不愿与裴霁明纠缠,他转过身只留了一句警告,“既然弄清楚了,朕希望不会再见到你对惊雨做出逾矩的行为。”


    纪文翊踏出裴霁明的居所不过数步,跟随纪文翊的侍卫便没忍住问:“陛下为何要欺骗国师?”


    “朕如何欺骗他了?”纪文翊猛地转过身,紧盯着那个侍卫反问,“是她主动改了名,既改了名,‘沈惊春’这个名字便已经是过去了。”


    “可是”侍卫不甘心还想追问,却再次被纪文翊的话堵住了口。


    “还是说,你觉得真有活了数十年却仍旧不改容颜的凡人?”纪文翊目光锐利,上位者的威严压迫着侍卫。


    “是臣错了。”


    “陛下撒谎了。”裴霁明披着外袍赤脚踩在木板上,长发若即若离地触上信纸,银白的发尾恰好落在一个名字,仿若恋人缠绵,暧昧旖旎。


    那个名字正是“沈惊春”。


    裴霁明相信自己的直觉,“林惊雨”这个名字不过是沈惊春给自己找的一层皮,他之所以假意顺从,不过是为了不打草惊蛇。


    裴霁明面无表情地将信纸烧烬,摇曳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显得他神情诡谲。


    沈惊春毁掉过他一次,这次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允许她毁掉自己精心营造的一切。


    不管她是出于什么目的。


    第74章


    “宿主,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在见到裴霁明后,系统分外焦急,而沈惊春却在不慌不忙吃着点心,这让它更加着急,它直接用爪子按住点心,“别吃了!快想想办法!”


    “急什么?我们不是顺利进了皇宫吗?”沈惊春收回手,用手帕慢条斯理擦净双手。


    “我能不急吗?”系统气急败坏地扑棱着翅膀,它飞落到沈惊春的肩膀,“裴霁明是臣子,你可是后妃!”


    沈惊春听到这反而噗嗤笑了,眉眼弯弯的样子似又是在憋什么坏主意:“那不是更好吗?这样我更容易成为他的心魔呀。”


    系统没明白她的话,正准备追问时殿外传来了些许声响,是纪文翊来了。


    “怎么殿内也无人伺候?”一进殿内,纪文翊便皱了眉,他在沈惊春身旁坐下,手无比自然地搭在她的手背上。


    沈惊春神情淡漠地收回了手,她并没有回答纪文翊的问题,反而向他询问:“裴大人醒了吗?”


    听到沈惊春关心裴霁明,纪文翊脸上的笑瞬间收起,他身子向后一仰,面无表情地看向沈惊春:“你很关心他?”


    “当然。”面对纪文翊的虎视眈眈,沈惊春却似乎丝毫未受到影响,她浅抿一口茶水,朝纪文翊挑了挑眉,“万一他把我赶出宫怎么办?”


    刚入宫时,沈惊春在众人面前还维持着一副温婉贤淑的妃子,但等殿内唯有他们二人,沈惊春展现出她原有的轻佻恣意。


    若是寻常的帝王看见妃子胆敢自称为“我”,他们必定会火冒三丈,但纪文翊不仅不恼火她的不敬,反而觉得她真实可爱。


    明白了沈惊春是在忧虑自己的处境,纪文翊微微和缓了些神色,安抚沈惊春道:“放心,不会的。”


    沈惊春笑了笑,没说信与不信,却听纪文翊又突兀开了口:“话说你与裴国师确实有缘,他的故人也叫沈惊春。”


    “陛下是怀疑我是裴大人的故人?”沈惊春的声音懒洋洋的,她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纪文翊,“陛下,裴国师的年纪可比我大。”


    纪文翊定定看了沈惊春良久,心中的不安终于消抹了,是他多想了,沈惊春怎可能是裴国师的故人。


    仙人高洁自傲,岂有如沈惊春这样跳脱的。


    纪文翊彻底放下怀疑,只是对裴霁明他不得不多些防备:“裴国师的居所在春阳宫,离这里不远,你平时还是不要走远,以免撞上他。”


    纪文翊的话反而为沈惊春提供了方便,她都不用费心打听裴霁明的居所了。


    在纪文翊走后,沈惊春便叫来人准备瓜果点心。


    “娘娘是要去慰问裴国师吗?”侍女小声问她。


    “嗯。”沈惊春向侍女伸出手,“我不习惯别人伺候,把食盒给我,我一个人去便可。”


    侍女却是迟迟没有将食盒给她,见到沈惊春皱了眉,侍女吓得低了头,手却是更加攥紧了食盒提手,她怯生生地回复:“奴婢,奴婢不是想要违抗娘娘,只是奴婢担心娘娘去了讨不着好。”


    侍女半晌没听到娘娘的声音,心中更是害怕,闭着眼睛瑟瑟发抖等着娘娘大发雷霆。


    意想之外的是并没有打骂落到她的身上,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娘娘的语调随意,她的轻佻恣意有些像京城的纨绔子弟,只是她却没有纨绔子弟身上的恶习:“这么害怕做什么?我又不会打你。”


    侍女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见沈惊春撑着下巴笑看着自己,并不像是要发火。


    沈惊春笑眯眯地问她:“你叫什么呀?”


    “奴婢名叫翡翠。”侍女小声回答。


    这个娘娘真奇怪,在下人的面前既不摆架子,甚至也不自称“本宫”,而是自称“我”,完全不受礼法约束。


    沈惊春又道:“翡翠,你为何说我去了也讨不着好?”


    “奴婢曾侍奉过裴国师,知晓国师大人是一位厌乌及乌的人,娘娘又和国师厌恶的故人长了张相似的人,他难免会迁怒于您。”翡翠解释完抿了抿唇,抬眼偷看沈惊春的神色,鼓起勇气主动请缨,“奴婢有一法子。”


    侍女碎步上前,附在沈惊春身旁耳语,沈惊春听着听着忽然勾起了唇,她拉长语调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你说得对,我亲自去,裴大人只会生气。”


    裴霁明一直留意着沈惊春的消息,听闻沈惊春醒来,他便读着书卷耐心等候她过来。


    只是,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裴霁明也没等到沈惊春来。


    裴霁明捏着书卷的手指用力到泛白,脸色也十分阴沉,殿外忽然传来了声响。


    裴霁明重新端起了书,淡然地让人怀疑是不是看错了人,如此公正分明的国师怎会因一介宫妃而轻易动怒:“进。”


    翡翠低着头迈进了书房内,恭敬地将食盒交托,她轻声将沈惊春的话转告给裴霁明:“娘娘说让裴国师不悦是她的错,娘娘本想亲自来请罪慰问国师,只是娘娘担心国师见了她又会生气,所以今日就不来慰问国师了。”


    “娘娘知晓国师事务繁忙,定然会忘了用膳,所以特意让奴婢将食盒送来,还望国师能够消气。”


    消气?依他看沈惊春分明就是想惹他生气。


    裴霁明气极反笑,牙齿被磨得吱吱作响,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字都是近乎从齿缝中挤出的:“好,好,好。”


    就算他教沈惊春的时日不长,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沈惊春这个学生就是这样对他不敬!连亲自来都不肯,编造这些虚假的漂亮话。


    “你回去告诉她!”砰的一声,裴霁明猛然起身,椅子被带倒摔在地上,裴霁明怒极攻心竟然被呛住了,一旁的奴才赶紧为他拍着后背顺气,“既然不来见我,以后都别见了!若是日后被我抖落了什么事,也别再来找我!”


    翡翠被吓得白了脸,匆匆行了个礼便慌慌张张离开了。


    “他真这么说?”沈惊春侧躺在贵妃榻上,手指摸向一旁的果盘,轻轻一咬,红艳的樱桃汁沾染在朱唇。


    “真的。”翡翠忙不迭点头,回想方才发生的事她仍是心有余悸,她还从未见过国师发过如此大的火。


    令翡翠更惊讶的是沈惊春的反应,她听说裴霁明生气后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大笑。


    沈惊春笑得乐不可支,甚至没拿稳手中的樱桃,樱桃顺着她身体的曲线滚落,纯白的宫裙上染上艳红的色彩,像洒落在衣裙上的零散花瓣。


    “娘娘。”翡翠有些幽怨地唤她,国师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得罪了国师,娘娘不惶恐还笑,不过这当然是国师的错,娘娘的行为明明毫无可指摘的错处,“娘娘,奴婢不明白国师为什么会生气。”


    翡翠原是想由她转达娘娘的歉意,在定昏时为国师送膳也能显得娘娘体贴,没承想国师见到娘娘生气,没见到娘娘更生气,真是古怪。


    沈惊春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个结果,若是沈惊春亲自去慰问,裴霁明虽然会生气,但却能控制,可沈惊春听了翡翠的话后,又改变了主意,她想让裴霁明更生气。


    裴霁明向来崇尚礼法,学生做错了事理当亲自道歉,可沈惊春非但不负荆请罪,还派人替她前去。


    在裴霁明看来,她的行为无疑是对他的不敬。


    “不必管他,他现在认定了我是他的故人,我做什么,他都会看不顺眼。”沈惊春擦干眼角的泪,嘴角的笑还没落下,“你再和我说说裴霁明的事。”


    沈惊春一时高兴,竟然在翡翠的面前直呼了裴霁明的姓名。


    “是裴国师。”翡翠一字一顿地强调。


    “好好好,裴国师。”沈惊春好言好语地哄她。


    被一个大美人哄,任谁都会脸红,翡翠也不例外,她努力抑住上扬的嘴角:“我也不过是伺候裴国师两月,只知道一些。”


    “我和琉璃是伺候裴国师起居的,国师性情寡淡冷傲,唯一的喜好便是读书,近乎每日都要读到子时才入睡。”说到这里,翡翠微妙地停顿了良久,“国师似乎有梦魇之症,每到半夜都会惊醒,里衣都被汗打湿了。”


    “也不知为何,国师不肯让我们洗褥,更换里衣、清洗被褥都要亲力去做。”


    “奴婢印象最深刻的正是裴国师赶走一众婢女的事,那天是琉璃值夜,夜半时分国师又梦魇了,口中似乎还在念一个人的名字,浑身汗涔涔的,琉璃竟然握住了国师的手,轻唤着裴国师。”翡翠打了个冷战,时隔多年想起了当年的事,她还觉得害怕,那天的裴国师实在不是能用生气来形容的,完全就是恐怖,“裴国师醒了,脸色极其阴沉恐怖,他叫人把琉璃关进慎刑司,虽然他没交代慎刑司什么,但琉璃被抬出来后就已经没声息了,春阳宫也不再用宫女伺候了。”


    虽然当日倍感畏惧,但时至今日翡翠不禁感慨:“裴国师真是洁身自好呀,这么多年他都保持禁欲、吃斋沐香,无人能虔诚到他的地步。”


    沈惊春差点笑出声,禁欲?裴霁明?


    不过是披着虚伪的高洁皮囊,骨子里银荡不堪,之所以不让他人清洗被褥,恐怕是因为上面沾染了银液吧。


    沈惊春忍着笑,摸了摸翡翠的头:“是呀,因为他是仙人呀。”


    仙人必会禁欲,仙人必为高冷,仙人必高不可攀,这些不过都是世人妄自给仙人加上的枷锁罢了。


    第75章


    入梦在修真界是种禁术,只有幻魔这类天生能修改梦境、进入梦境的妖物才能自如入梦。


    沈惊春一直很想要入梦,可惜师尊太敏锐了,在她第一次无意间表露出这样的想法时,师尊就严厉地警告了她,并且将禁书烧之殆尽。


    但现在沈惊春不用偷学禁术,她也有办法了。


    借助系统道具,沈惊春顺利地进入了裴霁明的梦。


    “哈,什么嘛。”沈惊春半遮半掩着脸,但依旧能从指缝中看见她恶劣的笑,她俯视着眼前的人,慢悠悠地说完了后半句话,“嘴上说不喜欢,背地里还不是喜欢得要命?真是下贱。”


    梦境的场景有时是模糊的,有的梦甚至只有代表心情的颜色,连物体都没有。


    裴霁明的梦是玫瑰色的,像是泼翻的玫瑰酒,醇厚的酒香和馥郁的玫瑰味混杂在一起,组成一个旖旎绮丽的梦境。


    和沈惊春猜想的没什么不同,梦境和多年前在重明书院的那个夜晚重合在了一起,不同的是裴霁明主动将自己交给了她。


    大概因为是梦,用层层礼数将自己包裹起来的禁欲国师可以不用担心被他人发现自己真实的一面,他在此刻得以脱去枷锁,展现自己最浓重肮脏的“欲望”。


    此时的裴霁明是真正的银魔,诱人、银荡,非常坦然地向沈惊春展示自己姣好的身材。


    他的身体雪白却又饱满,每一处都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美,他曲在沈惊春的怀抱中,毫不抵抗地仍由沈惊春把玩着自己。


    “你说的对”裴霁明的喘气声也极其涩情,和往日严肃庄穆的他截然不同,他神情迷离,对沈惊春的讽刺竟然甘之如饴,他难耐地蹭着沈惊春,面色潮红,“我下贱,放荡。”


    “哈。”看到裴霁明缠着自己祈求爱怜,沈惊春再也忍不住笑,她撑着下巴歪头看他,一缕长发垂落若即若离地搭在裴霁明的脸上,仿佛一根吸引着他主动套上的套索,她轻蔑地玩弄着裴霁明,“我们的贱狗狗要不要些特别的奖励?”


    裴霁明茫然地看着沈惊春,他缓缓伸出手,轻轻勾住了垂落在自己脸上的那缕长发,像是主动拉住了那根要人性命的绳套,他痴迷地低喃着:“主人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额”裴霁明仰着脖颈,身子都在颤抖,像是纯洁脆弱的天鹅绷紧了纤长的脖颈,多么可怜啊,可是他脸上的表情却分明是愉悦。


    不,与其说是愉悦,说是陶醉更贴切。


    打乳钉动作要快,可沈惊春却动作慢条斯理,刺痛对于常人来说是种折磨,对裴霁明也是折磨,只是这两者的“折磨”却是不同的意味。


    “很痛吗?”沈惊春像是看不清,必须低下头近乎挨凑着,手指也将它捏着,似是察觉到裴霁明的痛苦,沈惊春声音轻柔地哄着,像是在对待一只不太听话的狗狗,“没关系的,很快就结束了。”


    因为沈惊春耐心地劝慰,裴霁明蜷缩的足趾伸展开,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和缓,然而他的神经却在听到沈惊春接下来的话后瞬间绷紧。


    “只是。”沈惊春的声音依旧柔和,她的目光落在裴霁明红肿的胸前,语气意味深长,“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你似乎很乐在其中?”


    她的尾音绵长柔软,却刺激着裴霁明的神经,他刚放松下的身体猛然绷起,眼前一白,紧接着两边的乳钉都穿好了,刺痛和愉悦同时翻涌着将他淹没,陡然的刺激让他蜷缩起身体。


    叮铃铃,这时是挂在乳钉上的链子发出的声音,小巧的铃铛摇晃,声音清脆悦耳。


    “多好看的身体,为什么要藏起来呢?”沈惊春的手掌搭在他的双肩,声音轻柔,手上的力道却十分强硬,她的视线赤裸冷漠,令人胆颤,她垂下头贴近裴霁明,唇瓣与裴霁明耳垂的距离近乎于无,“这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金色的链子配上雪白的身体,显得先生更加神圣了。”


    “不喜欢吗?”沈惊春的手指轻佻地挑起他胸前的链子,铃铛接连发出碰撞的声音。


    裴霁明不堪地握住了沈惊春的手指,难耐地喘着气,喉结上下滚动,迎上沈惊春那对似笑非笑的眸子,他艰难地开口,坦诚地面对了自己一直不愿承认的真相,他的声音都在颤,爽得连眼角都泛红:“喜欢,喜欢得要疯了。”


    “乖。”


    沈惊春轻慢的笑声落在裴霁明的耳里却犹如天籁,他就是放/荡,就是下贱,喜欢她的凌/辱,喜欢她践踏自己。


    掌控了他欲望的主人从来不会让他失望,她果然奖励了自己。


    “裴先生此刻就像一个礼物,但是礼物怎么能少了绸缎?”随着这句话的落下,沈惊春解下了自己的发带,发带冰凉丝滑,那样柔软的东西却轻易缚住了他最肮脏的杏/欲。


    “难受。”沈惊春将他换了个姿势,裴霁明顺从地匍匐在她的膝盖上,身体难耐地蹭动起来,他的眼里都泛着泪花,端庄不复存在。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痛,巴掌印落在雪白的皮肤上格外红艳。


    羞耻感后知后觉涌了上来,裴霁明的脸滚烫,居然哽咽地呜呜哭起来。


    可惜他的主人是最冷漠无情的女人,见到他哭,沈惊春又给了他几巴掌。


    疼痛刺激着他,他忍不住一颤,瞬间安分地闭上了嘴。


    “装什么?”沈惊春不耐地扫了他一眼,她嫌恶地看向自己的腿,“把我的腿都弄湿了,明明爽得要死,装什么贞洁?”


    赤裸裸的话语毫无留情地将裴霁明最后一层遮羞布也撕开了,裴霁明的泪珠掉了下来,像条可怜兮兮的狗。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太不留情,沈惊春给了他一个糖,温柔地安抚他:“别哭,你喜欢什么都要诚实面对,这样才能得到想要的。”


    “或者。”沈惊春轻笑一声,手掌离开了他,她拉长了语调,“你真不喜欢的话,我也可以不做。”


    “不要。”裴霁明短促地叫了一声,因为不能翻身,他只能茫然地伸手去找沈惊春的手,他向后带动她的手,放纵地扭动着身体,看向沈惊春的目光带着媚色,“给我,求你给我。”


    沈惊春促狭地笑了,她从容不迫地伸手,同时又游刃有余地反问:“我们先生都这么恳求了,学生哪有不从的道理?”


    第76章


    窗户未关,清透的月光如水洒落地板,微凉的晚风轻拂,白纱帘吹动露出了塌上之人的面容。


    裴霁明的双手紧紧攥着被褥,手背上青筋突起,零碎的呻吟声不堪入耳,汗水打湿了洁净的里衣,银白的发丝黏在脸颊,整个人凌乱不堪。


    折耳去听,隐约能听见他喃喃说着什么。


    他在说:“不够,远远不够,我还要更多。”


    毫无征兆地,裴霁明猛然睁眼坐起,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多么糜烂的梦,他的眼瞳都在颤动。


    裴霁明不想承认,可尚未从情潮褪去的反应却直白地讽刺了他。


    “只是一个梦,只是一个梦。”情欲与羞耻混杂在一起,裴霁明的心也是一片混乱,他捂住自己的头,手指都在颤抖,垂落的长发遮掩了他慌乱的神情,他的哭咽声极低,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就如同压抑着他的情/欲。


    等他的情绪终于安定下,裴霁明放下了双手,未干的泪痕在月光下微微反光,他面无表情地呆坐在床上,像被抽去了所有感情。


    他到底要被这样的噩梦纠缠多久,裴霁明茫然地想,他的内心被虚无充斥着,整个人像被拖拽入了绝望的深渊。


    银魔是种只有情/欲的生物,他们以情/欲为食,情/欲也是他们唯一的乐趣。


    但是,银魔出现了一个异类,一个妄图升仙的异类。


    裴霁明诞生时大昭还未建立,又恰逢洪水,多的是衣不蔽体的流民,裴霁明身上不着寸缕,便被他人误以为是流民。


    官府前来救助,负责救济的官员是个心肠慈悲的人,他给了裴霁明衣服。


    银魔从情欲诞生,为了更好地引诱猎物,他们出生时便有一张面貌绝佳的皮囊,裴霁明也是,只是他没想到自己没有勾来猎物,倒是勾来了一对心善的夫妻。


    官员的夫人体恤丈夫,也经常会施粥,她来施粥的那天看见了裴霁明,裴霁明柔弱的面孔让她想起了自己在洪水中丧命的儿子,她死去的儿子也是和他一样大的年纪,夫人心软起了收养他的念头。


    流民饥不饱腹,这样的情形下没有人会有情/欲的念头,而眼前的人容光满面,家世显赫。


    权贵之人向来都有旺盛的情/欲,所以裴霁明答应了她。


    可他没料到官员一家是难得的清正之人,他们给了自己裴霁明这个名字,还教他礼义廉耻,教他控制欲望。


    礼义廉耻与只知情欲的银魔显然是相悖的,裴霁明被教诲后无法再引诱猎物了,因为他觉得只知情欲的银魔是恶心的。


    就像人类不进食就会死,银魔也是,但裴霁明不愿意做,好在他人欲望的情感也能当做食物。


    夫人一家吃斋信佛,深受他们影响的裴霁明有了目标,他想升仙。


    夫人一家相继离世后,裴霁明也离开了。


    妖魔想要升仙是极难的,要抑制天生的恶,不能杀戮,不能破戒。


    虽然很难,但裴霁明一直都做得很好。


    直到沈惊春的出现。


    人类只有被规矩束缚才能保持良善,但沈惊春却从不遵守规矩,她天性逆反、随心所欲、还不尊敬作为师长的他。


    沈惊春的所作所为让裴霁明生气,他想约束她,想纠正她,却被反将一军,从此噩梦缠身。


    裴霁明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完美地克制自己,他有了欲,即便裴霁明矢口否认,但沈惊春就是他的欲。


    因为抑制自己的本能,裴霁明的身体愈来愈虚弱,传闻吃掉情魄开出的花可以使之恢复。


    虽说只是个传言,真实性有待考证,但那是他能找到的唯一方法。


    裴霁明赤脚走动,月光被他踩在了脚下,他在窗前停下,目光落在一盆花上。


    那是一株很奇特的花,在黑夜中发着微弱的艳红光芒,花瓣紧紧闭合着,并未盛放。


    但即便只是处于含苞欲放的状态,它的美也足以摄人心魄,令人无法移开目光。


    就如同沈惊春,牢牢地吸引着裴霁明的目光。


    没有人会自愿让出自己的情魄,裴霁明找寻多年也不得,这株情魄是机缘巧合下落到了他的手里,那时这株情魄甚至只是株芽。


    应当是被人遗弃的,裴霁明这样猜想着,他悉心呵护了这株情魄数十年,每日都将自己吸食来的情欲喂给它。


    今日也不例外。


    裴霁明弯下腰,鸦羽般的长睫微颤,艳红的唇瓣贴在闭合的花瓣上,那双桃花眼注视着花瓣,似欲语还休,又似含情脉脉。


    不像是在喂食,倒像是在亲吻他的恋人。


    裴霁明微微张开双唇,有粉色的光芒从他口中吐出,紧接着光芒被情魄吸收。


    裴霁明的唇脱离花瓣,紧张又期待地静待着,如他所愿,闭合的花瓣缓缓舒展,情魄终于开花了。


    “路唯?”


    路唯转过身,看见了景和宫的宫女翡翠朝自己小跑着过来,他脸上浮现出笑:“是你啊,翡翠,昨日没被吓着吧?”


    “嗯。”翡翠在他面前停下,红着脸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她将拎着的食盒递给路唯,“昨日真是抱歉,你被裴大人迁怒了吧?这是我们娘娘为表歉意送你的。”


    “不用不用。”路唯自然是受宠若惊,连忙拒绝了翡翠递来的食盒,顺便替裴霁明说了几句,“裴大人就是面冷心热,人虽然严厉了些,其实心肠很好。”


    心肠好个屁,翡翠在心里反驳,但面上却连连点头,她笑着附和:“是。”


    “路唯,我们娘娘昨日反思了,她想今日无论如何也要亲自来向国师道歉。”翡翠靠得稍近了些,路唯瞬间就绷紧了身子。


    他结结巴巴地说:“不行,国师交代了不许放娘娘进来。”


    “路唯,我们娘娘真的知道错了,你不希望国师和娘娘和好吗?”翡翠拉住了路唯的胳膊,她恳切地看着路唯请求。


    路唯为难地别过了脸,可翡翠依旧在身旁恳求,他无可奈何只好妥协:“好吧,可是我只是一个奴才,帮不了太多。”


    他认为就算有自己去传话或者求情,依裴霁明固执的性格,他也不会同意娘娘来。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翡翠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紧接着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因为有心事,路唯磨墨都有些心不在焉,裴霁明发现了他的走神,蹙眉唤了他一声:“路唯。”


    路唯一个哆嗦赶紧认真磨墨,但他又不免朝裴霁明投去了目光。


    “咦?”路唯讶异出声,“大人,您今天脸色看起来好多了!”


    裴霁明一愣,他缓缓摸上脸颊,应当是昨日吃下的情魄起了作用。


    “大概是药起作用了吧。”他重新低下头看书,语气淡然。


    路唯没有怀疑,他一边给裴霁明磨墨,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奴才还以为太医院那群老家伙昏庸无能,那么多年的药也没起多少作用,看来这次新研发的药不错,回头奴才就让他们再送些来。”


    “不必了。”裴霁明没有抬头,平静地打断了路唯的话,“以后让他们不必送药了。”


    “那怎么行!”路唯一惊,以为裴霁明产生了避医的情绪,赶紧劝他,“这才刚好转,怎么能停!”


    裴霁明什么也没说,只是抬眼冷冷一瞥,路唯立刻闭上嘴巴,乖乖低头磨墨了。


    只是路唯刚消停没一会儿,他就又开了口,路唯偷瞥了裴霁明好几眼,像是不舒服咳了咳嗓子,试探得极其明显:“裴大人,您还在生淑妃娘娘的气吗?”


    “呵。”裴霁明冷笑一声。


    沈惊春刚入宫,陛下就被她迷得找不着北,甚至不顾众朝臣的反对封她为妃。


    淑妃?贤良淑德四个字就没有一个字能和沈惊春字搭着边的!


    “是淑妃的婢女让你来求情的吧?”裴霁明不用想也能猜到。


    路唯尴尬地笑了笑:“呵呵,大人英明。”


    沈惊春难得服软,这让裴霁明有些畅快,但裴霁明就是裴霁明,不会因为沈惊春的服软而改变想法:“让她别白费心思了!晚了。”


    裴霁明看书看得入神,等他放下书已经过了几个时辰,只是不知为何不见路唯身影。


    “路唯!”裴霁明厉声喊道。


    吱呀,书房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低着头看不清脸的奴才。


    裴霁明没甚在意,春和宫的奴才太多,他没有必要每一个都记得,他低下头继续看书:“路唯呢?”


    “路唯身体突然不舒服,让奴才来为大人研墨。”沈惊春刻意粗着嗓子答道,她走到裴霁明身旁,帮他研起墨来。


    只有两人的屋里格外安静,甚至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裴霁明莫名有种心悸的感觉,却找不到自己异样的缘由。


    “大人的字写得真好看。”身旁的奴才轻声夸赞,他的夸赞很是诚恳,和一味的奉承不同,他像是真心这样认为。


    但他的话却引起裴霁明的警觉,裴霁明总觉得这个奴才的语调很熟悉。


    微微上扬的语调,含着笑,尾音打着转般,轻佻、不正经。


    裴霁明紧蹙的眉毛陡然舒展,他的脸上浮现惊愕,执笔的手也一抖,规整的字迹被墨玷污,浓黑的墨点格外刺眼,他猛然抬头看向她,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沈惊春!”


    “大人,您记错名字了,我叫林惊雨。”沈惊春毫不慌张,反而微笑着与他对视,像只坏心眼的笑面狐。


    “谁允许你进来的。”裴霁明匆乱站起,椅子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他紧盯着沈惊春,怒气冲冲地指着门的方向,“你给我出去!”


    第77章


    时间要倒回一刻钟前。


    “娘娘,您别乱逛了。”路唯趁万裴霁明读书入神溜了出来,刚走到前殿就看见了穿着奴仆衣衫的沈惊春在宫内乱晃。


    路唯之前还在想翡翠说的自有办法是什么办法,如今他才算是知道了,可这完全就是乱了规矩。


    沈惊春完全不在乎路唯的后悔,她表面似是好奇,实则乱看的目光是在寻找某样东西——她的情魄。


    他实在没料到淑妃娘娘竟然如此胡来。


    昨夜沈惊春用法术追踪自己情魄的位置,循着踪迹她来到了裴霁明所在的春阳宫前,春阳宫被裴霁明施了结界,结界若是破了,裴霁明会立刻发现,所以沈惊春无法硬闯。


    她今日亲自道歉就是为了能名正言顺地进入春阳宫寻找情魄。


    “娘娘,那是国师大人的卧房!您不能进去!”看见沈惊春已经推开了卧房的门,路唯的心脏都快掉到嗓子眼了,差点没压住声音。


    沈惊春不顾阻拦进了卧房,她停在门口环视了卧房一圈。


    她能看到窗台前还有法术的痕迹,她的情魄本是在那里的,可现在却不在了。


    被裴霁明发现了?这是沈惊春的第一反应,但紧接着她又否定了自己刚才的想法,裴霁明昨夜被情/欲所困,不会有余力察觉异常。


    这间宫殿的所有地方沈惊春都去看过了,现在只剩下裴霁明的书房。


    沈惊春转过身,脸上倏然绽开灿烂的笑容:“啊,是我太无礼了,我们现在就去见裴大人吧。”


    路唯如释重负,匆忙之下也顾不得纠正她该自称本宫,趁着无人发现,他带着沈惊春去了书房。


    裴霁明一开始没有怀疑沈惊春,她得以靠近裴霁明,右手捏诀,试图再次施法追踪情魄的位置。


    只可惜裴霁明发觉地太快,她没能完成施法。


    “谁允许你进来的?”裴霁明怒极站起,椅子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他紧盯着沈惊春,怒气冲冲地指着门的方向,“你给我出去!”


    沈惊春也不恼,笑盈盈地看着他,她伸手轻柔地将裴霁明的手拉下,声音甜如蜜糖:“大人别生气。”


    指尖相碰的瞬间似是有电流窜动,引得裴霁明猛地甩开了她的手,隐在衣袖的手却暗暗拈着指尖,心脏也不争气地乱跳,他的怒喝与平时相比也显得没有了震慑力:“别碰我!”


    “好,好,我不碰大人。”沈惊春眉眼弯弯,一颦一笑撩人心扉,“大人别生气,今日我来就是给您道歉。”


    “大人,我错了。”沈惊春嘴上说着知道错,脸上却是巧笑倩兮,她上前一步惊得裴霁明微微后仰,竟是倒退一步,她的眼中似有华光溢彩,恳切看人时叫人移不开眼,“原谅我,好不好?”


    “你说你知道错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异样,裴霁明重新坐回了座椅,他为自己倒了杯茶,神色平静地饮了一口,未料到茶水滚烫,反倒烫了舌头,他下意识蹙眉啧了声,想起沈惊春在看着自己又立刻换了脸色,他冷淡地瞥了眼沈惊春,言语嘲讽,“你错的可不是一两处,既然你说知道错了,那你说说哪里错了。”


    得寸进尺。


    沈惊春在心里骂他,但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她也只好配合他。


    “是。”沈惊春软了声音,嘴角弯起的弧度都没变,“我不该让翡翠替我前来,昨日我就该来向国师大人请罪。”


    “不对!”裴霁明猛地拍了桌子,杯中的茶水摇晃溅湿了宣纸,他紧盯着沈惊春的双眼,“你错在进了宫!错在妄图毁掉我!”


    “大人,您在说什么呀?”沈惊春吃惊地捂住了唇,她似是真心疑惑地问他,“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从未想过要毁掉大人呀。”


    “你胡说!你逼迫我”


    你逼迫我做出那样的丑事,羞辱我,粉碎我的自尊,成为了我无法摆脱的噩梦。


    深埋在心里的话到了嘴边,可是他却说不出这样的话,因为一旦说出就无疑是向敌人展现了软弱的一面,对高傲的裴霁明来说,这是无法忍受的又一次羞辱。


    “逼迫您什么?”沈惊春的追问让裴霁明更加难堪,对上沈惊春那双疑惑的眸子,裴霁明心中更怒。


    装,裴霁明近乎咬碎了牙,他想戳穿沈惊春,可当他开口时却陡然发现自己的死穴被沈惊春捏在手上。


    戳穿沈惊春,万一她将那件事告诉陛下或是其他人呢?


    沈惊春不会在乎自己的名节,可裴霁明在乎,他不敢想象到时朝野上下会用什么样的目光看自己,他忍受不了。


    真是可笑,裴霁明竟还威胁沈惊春若是被他抖落了她的丑事,他才是真正害怕被沈惊春抖落丑事的人。


    裴霁明的手因为攥得太紧微微颤动,手背更是青筋凸起,难掩他激动的情绪。


    这正是最佳的时机,沈惊春不动声色捏诀,口中无声念咒,如萤火虫的微光从沈惊春手中漂浮出现。


    在沈惊春期待的目光下,萤火虫逐渐靠近裴霁明,接着飘向裴霁明的小腹,最后消失不见。


    沈惊春的表情肉眼可见地龟裂,她不敢置信地看向裴霁明的小腹,茫然占据了她的大脑。


    什么情况?为什么在裴霁明的肚子里?她的情魄怎么可能藏在肚子里?


    她知道了,沈惊春总算找到了一个能说得通的理由,裴霁明是把情魄藏在了衣服里,只不过是刚好放在肚子的位置。


    裴霁明突然蹙眉,从慌张的情绪中脱离了出来,他疑惑地摸向自己的肚子。


    奇怪,他怎么觉得肚子有些暖?


    沈惊春这下没法找借口了,她看见了裴霁明摸肚子的动作,她知道这代表什么,只有“萤火虫”进入体内才能感受到暖意。


    她的情魄是被裴霁明吃了。


    现在要怎么把情魄取出来?剖开肚子


    沈惊春思绪混乱,一时忘记掩饰,居然就这样直白地盯着裴霁明的小腹。


    裴霁明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他用衣袖遮住小腹,挡住沈惊春看向自己小腹的目光,他不悦地看向沈惊春:“你在看什么?”


    “哦。”沈惊春一怔,反应极快地接话,只可惜嘴巴动得比脑子快,她没来得及考虑合理性,“我是觉得大人的小腹似乎微微隆起了,大人是不是长胖了?”


    啊,糟糕。


    沈惊春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嘴,朝裴霁明讪笑了几声。


    裴霁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沉,他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滚出去!”


    第78章


    沈惊春最后还是被赶出去了,路唯应当是听到了裴霁明的吼声,匆匆忙忙一路跑了过来,迎面遇见从书房出来的沈惊春。


    “娘娘。”路唯的话才刚开了口,书房内便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摔杯声,紧接着是裴霁明的怒吼。


    “路唯!你还在外面待着做什么?给我滚进来!”


    路唯被吓得一哆嗦,只来得及在临走时说了一句话:“娘娘您千万别生裴大人的气,他一定是误会您了。”


    沈惊春根本没生气,她现在满脑子混乱,连自己怎么回到景和宫都不知道。


    系统还在用尖嘴啄食点心,听到脚步声它抬起了头,轻快的声音在看到沈惊春失魂落魄的样子时陡然变调:“宿主回你这是怎么了?!”


    沈惊春像是根本没听到系统的话,直接无视了系统,她直愣愣坐下,用最茫然的表情说出最惊骇的话:“你说,我把裴霁明的肚子剖开能取回情魄吗?”


    “什么!”系统被吓得嘴里的点心都掉了,它飞落在她的肩头,焦急地询问,“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情魄被裴霁明吃了。”沈惊春有气无力地趴着桌子,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系统。


    系统紧皱眉头听完,思考了半晌突然打开了系统商城,在沈惊春疑惑的目光下翻找了半天,不知过了多久它的眼睛一亮,惊喜地喊道:“找到了!”


    “找到什么?”沈惊春烦闷地捂着头,并不相信系统有什么解决办法。


    “你看!”系统将商品页面翻给沈惊春看,沈惊春凑近了些,听系统在耳边叨叨,“这个商品叫《百科全书》,实时记录着这个世界所有重要角色的状态,并且还会给主人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沈惊春倏地站了起来,她的脸因为激动而变红,语气难掩兴奋:“那我有了它,是不是也就能知道所有人的弱点。”


    然而,系统的话给她当头浇了桶冷水:“可惜因为这个道具太逆天,被修改为只能使用一次。”


    所以,只能选择一个对象查看。


    虽然失望,但好歹是有了办法,沈惊春斥巨资买下了这个道具。


    沈惊春在搜索框打下“裴霁明”三个字,眼前立刻出现了一个页面。


    “搜索对象:裴霁明


    身份:银魔,男主之一


    状态:强盛(因食用情魄刚从虚弱状态转化)


    智能检查到主人需求,已找到解决办法:


    银魔体质特殊,吸收情魄极快,与裴霁明双修可回收他体内的情魄。”


    短短几行字,沈惊春被震惊了三次。


    沈惊春一直都知道裴霁明很银荡,但她从没想过裴霁明竟然是银魔。


    沈惊春不明白,裴霁明明明是以欲望为食的银魔,却为了禁欲宁愿变得虚弱,忍到极致也不过只是紫薇。


    取出情魄的办法也是个麻烦,裴霁明现在这么记恨自己,恐怕不会坦诚面对自己的欲望,她需要一步步地诱导。


    “奴婢给皇上请安。”


    殿门忽然传来了翡翠的声音,紧接着纪文翊走了进来,沈惊春刚要弯腰行礼,纪文翊就阔步上前握住她的手:“不必多礼。”


    沈惊春顺从地起身,和纪文翊面对面坐下,沈惊春笑着给纪文翊倒了杯茶:“陛下怎么来了?”


    听见这话,纪文翊蹙了眉,注视沈惊春的目光渐渐变得阴沉,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和当初躲在她怀里楚楚可怜的样子判若两人:“怎么?你不欢迎我?”


    “您是皇上,我是妃子,臣妾怎么可能不欢迎陛下?”沈惊春轻笑一声,极为自然地收回了手,她拈起一颗浑圆的葡萄,牙齿轻轻一咬,酸甜可口的汁液在口中漫开,她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我不过是觉得皇上和当初不一样,现在的皇上让我感到陌生。”


    “比起现在,我还是更喜欢刚认识时的陛下。”


    沈惊春也拈起一颗葡萄凑到他的唇边,纪文翊沉沉地注视着她的双眸,他微微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咬下葡萄,紫红的汁水滴漏在她白嫩的指尖,似是不经意般,他卷起的舌尖在卷走葡萄时舔舐她的指尖。


    “很甜。”纪文翊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边的汁水,蓦然露出一个清纯的笑,又像当初那个惹人怜爱的小白花,“谢谢惊春。”


    纪文翊忽然攥住了她的手,他低下头在手背上轻亲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灼热地看着她。


    一国之君竟然以仰望的姿势看着自己的妃子,任谁被这样对待都会受宠若惊,可沈惊春却只是微笑,似乎被这样对待是理所当然的。


    “惊春,你今日是不是去见了裴霁明?”纪文翊将自己的下巴抵在了她的手背上,呼吸喷洒在她的肌肤,他还维持着和方才一样的神情,楚楚可怜的表面下有若有若无的阴鸷,“我不是和你说过不要靠近裴霁明吗?嗯?”


    纪文翊的小心机确实博得了所想要的,沈惊春抬手轻抚过纪文翊的脸,他似是极为享受,闭上眼感受她的抚摸。


    “我是为了你呀,陛下。”沈惊春叹了口气,轻柔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他睁开眼,看见日光为她渡上一层白辉,“我只有接近他才能了解他的弱点,才有帮助陛下扳倒他呀。”


    纪文翊看着她的视线转到自己的手,有一根纤细白嫩的手指轻轻挠着他的手心,她的行为漫不经心,却轻而易举勾起他为她着迷的心,沈惊春笑盈盈地看着他,用方才相同的话问了他:“我不是说过会帮你吗?相信我,嗯?”


    “可是你没有告诉我,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纪文翊的掌心合拢,握住了那根在他手上,在他心上作乱的手指,尚存的疑心让他没有放弃追问。


    “是秘密,有些事说了会暴露。”沈惊春收回了手指,她用食指抵在唇上,朝他微微一笑。


    即便纪文翊不满她的回答,但这些日子的相处让他对沈惊春更了解了,他清楚地明白再问也得不到满意的回答,甚至可能会惹沈惊春生气。


    所以,纪文翊妥协了,他提了另一件事:“近日多地发生水患,明日你随我一同去檀隐寺烧香祈福。”


    檀隐寺,沈惊春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有些怔愣,没想到檀隐寺过了这么多年依然存在。


    沈惊春问:“只有我和你吗?”


    “不,还有几位朝廷重臣随行。”纪文翊停顿了几秒,语气明显变得不悦,“裴霁明也在。”


    第79章


    或许是因为美貌是银魔的资本,裴霁明也免不了在意自己的容貌。


    自从沈惊春进宫后,裴霁明就无一日好眠,眼下都变得青黑。


    噩梦里的她愈加过分,连同他的行为也愈加让自己惴惴不安,昨夜甚至还不着寸缕就裴霁明的目光飘忽了下,他敛起混乱的心思,仔细敷粉遮去眼下青黑。


    他站在铜镜前照了又照,铜镜里的人着装得体,妆容服帖,貌美却并不妖艳,肃穆庄重不失威严。


    可裴霁明却仍旧并不满意,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蹙眉摸了摸小腹喃喃自语:“难道我真的胖了?”


    裴霁明并没有看出来自己的小腹有隆起的变化,只是沈惊春的那句话时不时萦绕在他脑中,让他想不在意都难。


    照镜一刻有余,裴霁明终于舍得放下镜子,他还是认为沈惊春捉弄自己的可能性更大。


    裴霁明整理衣冠之时,路唯走了进来:“大人,请用早膳。”


    裴霁明还记着路唯昨日私自放沈惊春进来的事,冷冷瞥了他一眼。


    “大人,早膳完全是按您的喜好做的。”路唯满脸堆着笑,特意准备丰富的早膳讨好裴霁明,他一道道地介绍菜品,“水晶玲珑包,千层糖酥,桃花羹,玉妍汤”


    确实都是他喜欢的,裴霁明的目光在菜品上掠过,品相精致,摆盘漂亮,很能激起胃口,只是


    “桃花羹和玉妍汤留下,其他都撤了吧。”裴霁明语气平淡,已经舀了一勺玉妍汤。


    路唯一怔,裴大人嗜甜,平常早膳都会吃些像千层糖酥这样的点心,今日怎只选了玉妍汤和桃花羹,虽说玉妍汤和桃花羹都有美容的功效,但裴大人也不过是三日一食。


    “是。”路唯犹疑地回应,依照裴霁明的吩咐撤走了其他菜。


    今日要去檀隐寺烧香祈福,裴霁明今日特穿了素色的月白锦袍,银白长发半披半束,微风吹动如雪的长发飞扬,他低垂眉眼,高洁似将驾鹤飞升的仙人,给人以悲天悯人的神圣感。


    裴霁明和其他随行的朝臣站在一起,更是显得鹤立鸡群,沈惊春刚出宫门便看到了引人注目的他。


    纪文翊挽着沈惊春的手,毫不掩饰对沈惊春的宠爱,朝臣们皆是在心里暗暗盘算。


    裴霁明率先向前迈了一步,他弯下腰,背却是直的,裴霁明的礼束向来周全,叫人挑不出以处错。


    “微臣见过陛下。”明明是臣,裴霁明的语气却是不卑不亢,他的视线规矩地落在地面,只是因为他的位置刚好微偏沈惊春,所以他不可避免看见沈惊春绣着燕子的登云履。


    纪文翊俯视着弯下腰的裴霁明,每当此时他才有胜过裴霁明的愉悦,他刻意让裴霁明弯腰行礼一刻,才不疾不徐地虚扶着他的手:“免礼。”


    “多谢陛下。”即便知道自己被刻意刁难,裴霁明也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纪文翊的把戏在他眼里似乎只是孩童幼稚的捉弄,根本不足以放在眼里。


    奢靡,裴霁明的目光落在了纪文翊镶着红宝石的腰封上。


    不知羞耻,裴霁明的目光落在了他和沈惊春紧紧相握的手上。


    沈惊春的话语打断了裴霁明的心绪:“裴大人今日可安好?”


    裴霁明的视线在沈惊春素白朴素的襦裙上停滞,他长久落歇的目光引起了沈惊春的注意,她浅浅一笑,似是羞臊:“大人注意到了?”


    “我想着今日是去祈福,应该让神佛看到诚心,所以特换了身朴素些的裙,也去掉了身上的珠饰。”


    装模做样,虽是这样心说,裴霁明的神情还是缓和了许多,他微微点头,勉强给她一个夸张:“嗯,不错。”


    虽然知道裴霁明不喜沈惊春,但纪文翊还是莫名不想他与沈惊春接触,他不动声色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出发吧。”


    人马整顿完毕,一行车队浩浩荡荡地朝檀隐寺行进。


    沈惊春和纪文翊坐在同一辆马车,裴霁明乘坐的则是他们后面的一辆。


    纪文翊从前最厌烦坐马车,颠簸和摇晃都是他难以忍受的,但这一次他却过分乖巧。


    马车的空间足以容纳三人,但纪文翊却和沈惊春紧贴着坐在一起,视线若有若无地飘向沈惊春。


    只可惜沈惊春没有发现他的心思,她只是靠着车窗,一只手撩起帘子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


    纪文翊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他垂下眉眼,在短暂的寂静后,马车因为不平的地面产生了颠簸,纪文翊随着车厢摇晃,身形不稳倒入了沈惊春怀里。


    “啊。”


    随着一声短促的惊呼声,清新淡雅的茶香轻柔却不可抵抗地侵占袭来,沈惊春下意识伸手拢住扑向她的柔软身体,她讶然地看向倒在怀中的纪文翊。


    “抱歉。”纪文翊慌乱地移开视线,被窘迫羞得耳根通红,他想从沈惊春怀中起开,可马车像是被施了魔咒,他刚一起身便又跌入怀中。


    在即将倒入沈惊春怀中的瞬间,纪文翊手臂弯曲撑着墙壁充当缓冲,可惜的是终究徒劳,纪文翊还是倒在了沈惊春的怀中。


    非常巧合的是,纪文翊刚好贴上了沈惊春的唇瓣。


    两人距离不过一寸,纪文翊能看清沈惊春眼里的错愕,但更吸引他的是沈惊春的唇瓣。


    果然和他料想的一样,沈惊春的唇很柔软。


    好似不过是突如其来的意外,纪文翊的长睫恰到好处地轻颤,他微微后仰,唇瓣分离,气氛却已升温。


    马车重回平稳,纪文翊却并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徐徐掀眸,他什么也没有说,看向沈惊春的目光是无声地邀约,却也有微不可察的侵略性和占有欲。


    他的心跳不可控地愈加剧烈,脸上渐渐浮现出病态的粉红,他隐隐地期待着,期待着沈惊春的回吻。


    然而,沈惊春的反应不符他料想中轻柔或剧烈的任何一种,她按住了自己的双手,然后扶他坐回了她的身边。


    纪文翊呆滞地看着她,沈惊春多瞥了他一眼,她低下头看向坐板,然后一脸了悟地微微起身,轻柔地将纪文翊的衣摆从身下扯出:“抱歉,不小心坐到了你的衣摆。”


    紧接着,沈惊春转回了头,平静自若地重新看向窗外。


    气血上涌,耻辱后知后觉地蔓了上来,纪文翊被气得浑身颤抖。


    他作为一国之君,都自甘放低姿态诱惑她了,沈惊春居然还对他无动于衷!是他不够貌美吗?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他在诱惑你!”系统表现得比纪文翊更激动,对着沈惊春的耳朵嘀嘀咕咕。


    沈惊春的眼神压根没从窗外移开,语气满不在乎:“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还这个反应?”系统不理解了,沈惊春也不是一个坐怀不乱的人啊。


    “嘁。”沈惊春轻蔑地嗤了一声,“他勾引我,我就要上套?”


    纪文翊表面平易近人,骨子里比谁都高傲,若是她正中纪文翊的下怀,以后纪文翊只会得寸进尺。


    她必须死死拿捏纪文翊,不让他产生能爬到自己上面的错觉,掌控者必须也只能是她。


    沈惊春终于放下了车帘,目光从窗外移开,她不自觉叹了口气。


    即便裴霁明挽救了即将覆灭的大昭,但这算不得好事。


    裴霁明更改了既定的命运,却依旧无法更改大昭覆灭的终点,叛乱从无停止过,历代国君大多昏庸并无所作为,纪文翊算不上昏庸却奢靡无度,对大昭没有准确的认知,若没有裴霁明一直的扶持,大昭早已覆灭了。


    一路行驶,沈惊春没有看见半分当年大昭繁华的影子,反倒是乞讨的流浪者随处可见。


    说来倒也可笑,大昭信奉神佛,却将银魔错认成仙人,对他崇敬有加。


    “真是不知羞耻。”裴霁明掀起车帘看向沈惊春所在的车,脸色阴沉难看。


    相隔如此远自然是听不见响动的,但裴霁明是银魔,他能嗅到从那辆车内传来情欲的香甜味。


    “啊?”埋头苦吃点心的路唯抬起了头,茫然地看着裴霁明。


    他只是吃点心而已,没有那么重的罪孽吧?


    裴霁明瞪了眼路唯,猛地放下了帘子,语气极为不耐:“没说你,吃你的去。”


    思索间,车队已经到达了檀隐寺,方丈及一众僧人特在山下等候。


    纪文翊虽置气,但下车后还是朝她伸出了手,沈惊春却直接无视了他伸向自己的手,轻轻一跃跳下了马车。


    她的视线落在领头的方丈身上,方丈年过半百,胡须花白,面相慈祥。


    沈惊春神色有些恍惚,上一次来檀隐寺还是和沈斯珩一起,那时的方丈和现在这个不同,是个性情固执的老头子,和裴霁明一样严厉。


    沈惊春目光不由落在裴霁明身上,却见裴霁明向方丈走去了。


    裴霁明身份显赫,但依旧恭敬地朝方丈行礼:“方丈,寺中可一切安好?”


    方丈捋着胡须笑:“一切都好,请陛下和贵客们进寺吧,祈福的一切事宜都准备好了。”


    真是奇妙,沈惊春和纪文翊一齐走着,她看着裴霁明和方丈的背影若有所思。


    君权至上,但到了檀隐寺,裴霁明在方丈心底的重要性却比一国之君更高。


    这次来檀隐寺也意外解了她的一个惑,她从前一直想不明白,裴霁明一个银魔挽救大昭是为了什么。


    为了显赫的地位?裴霁明并不是在乎地位的人。


    一个最离谱的答案在她的心底呼之欲出——裴霁明妄图升仙。


    他教书育人,他禁欲礼拂,他挽救覆灭的大昭,所作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积攒福德,都是为了升仙。


    可惜,裴霁明想靠挽救注定覆灭的大昭来升仙注定不会成功。


    的确,他挽救了当年持续的灾难,拯救了数以万计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但道法自然,没有覆灭就没有新生,在灾难中本会诞生新的王朝,会有新的繁荣。


    裴霁明的举动将一切扼杀了,本该诞生的新王朝被裴霁明断生,但重生的大昭依旧是岌岌可危的,天道将错轨重新扳正不过是时间问题。


    祈福事项繁琐,裴霁明的位置最靠近大殿的金身佛像,沈惊春和纪文翊次之,从始至终沈惊春都是盯着裴霁明,裴霁明怎么做,她就怎么做。


    冗长的事宜终于结束了,方丈慈眉善目地对众人道:“偏殿有保佑姻缘的福树,你们若有心上人可以写在红纸,然后挂在树上。”


    沈惊春兴致乏乏,纪文翊倒是兴致盎然,他主动向沈惊春提议:“反正闲来无事,就当图个乐。”


    沈惊春本来是懒得去,只是想到了什么,话到了嘴边又改了:“好啊。”


    “我和娴妃去偏殿看看,你们在此等候便可。”纪文翊牵着沈惊春的手腕就要朝偏殿去,理所当然地要驱散其他人。


    裴霁明上前一步挡在纪文翊的面前,言语温和却不容置喙:“陛下的安危最重要,请恕臣等不能听命。”


    “请恕臣等不能听命。”这些朝臣向来唯裴霁明马首是瞻,如今更是紧随其后纷纷表态。


    “你们!”纪文翊怒不可遏,他气笑地指着裴霁明和朝臣,正当要发怒,沈惊春按住了他的手。


    “既然大人们不放心陛下,那便一同随行吧。”沈惊春向前一步,微笑温和、毫无威胁,但她的言语却像一把不露锋芒的剑刃,“只不过若真有何危险,还望忠心的大人们能够如所言挺身而出。”


    第80章


    “自然自然。”大臣们虽也做了肯定的回应,只是话说得都气虚无力,更是满脸讪笑,心虚的模样一瞧便知。


    裴霁明倒依然面色坦然:“身为臣子,这是应尽的责任。”


    这倒让沈惊春有些意外,裴霁明在某些地方总是惊人的耿直执着。


    纪文翊虽然很不爽臣子们执意跟随,但最终也没再说什么,拉着沈惊春朝偏殿去了,裴霁明和臣子们保持一定距离跟在他们身后。


    寻常人或达官贵人来拜佛都是在偏殿,正殿鲜少对外开放。


    沈惊春一共只来过檀隐寺两回,一次随沈父,一次同沈斯珩一起。


    两次皆是在偏殿拜佛,时过境迁她已是第三次站在同一尊佛像下了,不同的是她的心境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至于当年拜佛时许的什么愿,过了数十年也早已忘了。


    沈惊春的视线落在佛像上,裴霁明的目光却黏在沈惊春的侧脸。


    沈惊春从不知道,裴霁明第一次见到她并不是在重明书院,而是在檀隐寺。


    “裴施主风寒可好些了?”向来不苟言笑的方丈在裴霁明面前也会变得亲切,他对虔诚的信徒总是偏爱有加,今日裴霁明前来特与他品茗下棋。


    银魔不会得风寒这种凡人的病,他只是许久没有吸取情\欲,所以身体变得虚弱了。


    黑子敲落棋盘发出清脆声响,裴霁明浅笑答道:“劳方丈挂心,风寒已好了大半。”


    “说起来今日也有一位你们书院的学生前来礼佛,你可要见见他?”方丈正欲落子,忽地棋悬半空突然提起此事。


    裴霁明倒是对自己有很准确的认知:“不必,见到我只会扫了他们的兴致。”


    方丈好笑地摇了摇头,一局终了,在裴霁明临走时,方丈叫住了裴霁明:“上次你询问我的那卷经书找到了,在偏殿的藏经阁里,你去拿吧。”


    裴霁明听后却有些犹疑:“这会不会有些不合规矩。”


    偏殿的藏经阁隐在佛像背后的暗室,里面的经书皆是罕物,只有寺中僧人才能阅览。


    “没事。”方丈云淡风轻地摆了摆手,他笑呵呵地说,“我叫个小沙弥领你去便是。”


    方丈厚爱,裴霁明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更何况那卷经书是他一直寻找的。


    小沙弥领裴霁明进了偏殿的暗室,裴霁明站在书柜前正寻找经书,倏地听见了交谈声。


    “惊春,为父在正门见到熟人,现在要去找他谈些事,你先在此地等待,知道了吗?”率先开口的男声沉稳厚重,说话腔调带着浓浓的官场味,应当是在朝野多年浸淫的官员了。


    裴霁明本无意偷听,只可惜藏经阁不过是隔了道墙,完全不隔音,他想不听都难。


    另一道声音难辨雌雄,还不过是个少年人,只能从“他”说话的风格判断出是位男子。


    裴霁明想起方丈的话,这个少年应当就是他口中自己的学生了,他没太在意继续专心找经书,只是隔不掉传来的话语。


    “父亲不拜佛再走吗?”少年语气谦恭,只是话语之下却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讥讽意味,这讥讽若有若无,不仔细去听很容易便会将之忽略。


    男人的脚步声一顿,却也不过是停顿了几秒:“不了,回来再拜也不迟。”


    脚步声渐渐远去,偏殿重归寂静,裴霁明本以为此事便已结束,却不料空旷的殿内再次响起了少年的声音。


    少年语气不紧不慢,嗤笑声极轻,却足以听出浓浓的讽刺和不屑:“明明不信佛还非要逼我来,真是伪善。”


    “虽然不信佛,但还是拜一拜吧,万一能实现愿望了呢?”少年声音带着吊儿郎当的轻慢,和在父亲面前的正经谦恭判若两人,“他”慢条斯理跪下,跪坐在蒲团之上仰头看高大的佛像。


    “我讨厌这个世界。”少年一张口便是离经叛道的话,张狂不羁,浑身都是尖锐的刺,“这里残忍,虚伪,和我从前生活的地方完全不同,我厌倦这里,为了活下去却只能假装适应,于是我也披上了一层假面。”


    “我也变成了最讨厌的虚伪之人。”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忽地变得极低,但紧接着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祈愿也没个正样,“神佛在上,如果您能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的言语得罪,并让我回去的话,我以后一定吃斋信佛!”


    “他”合手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所以,求求你就实现我的愿望吧,我也没求您毁灭世界,和毁灭世界相比这个愿望算得上是微不足道了!”


    “真是岂有此理!满口荒唐!”裴霁明每听一句脸色就差一分,听到最后一句已是气得止不住颤抖,若不是有小沙弥拦着,他就要冲出去教育这无知少年了。


    裴霁明下意识要找戒尺,视线绕了一圈才想起这里不是书院,情绪略微镇定了些许,只是任旧余怒未消:“你放开我,我倒要看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到底是谁!”


    小沙弥拉着他的胳膊苦口相劝:“既是无知,施主便不要与他一般见识了。”


    “他这是辱佛!小僧人你都不生气吗?”裴霁明义愤填膺地质问。


    小沙弥叹了口气,他抬起头只道了一句:“施主,未知他人苦,莫要劝人善。”


    裴霁明默然半晌方道:“是我方才太过激动了,对不住。”


    他虽如此说,但心里还是对那位少年抱有成见,小沙弥一看就知,却也未戳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走远了。


    偏殿没了声响,那位少年应当离开了,裴霁明握着经卷离开暗室。


    偏殿已空,只余檀香袅袅,裴霁明仰看了眼高大的佛像,忽地跪在蒲团之上,蒲团尚有余温,正是那少年方才跪坐的。


    “孽徒无知无礼,信徒在此替孽徒道歉,还望佛祖海涵。”


    话刚落下,蓦闻院内传来了声音。


    “此树可保姻缘美满,公子可是要写上心上人的名讳?”


    “心上人?”


    他半偏转身,看见方丈的身边站着一长身玉立的白衣公子,玉簪束冠,形貌昳丽,端得是如玉如啄,腰间那一抹绯红又给她添了一分英姿飒爽。


    桃花柔弱,风一吹轻易便落下,再被路人踩过,再美的花瓣都成了污泥。


    不知有意无意,她却是避开了地上的花瓣。


    她轻笑着伸手,刚好接下一片飘落的花瓣,桃花虽美,她的面容却比春日桃花更艳丽:“无牵无挂,又哪来心上人?”


    “沈惊春。”谈事的沈父终于归来,却只是站在殿外,并未踏进殿内。


    沈惊春?沈惊春,沈、惊、春。


    裴霁明在心里默念着她的名字,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


    “来了。”沈惊春转过身,恰狂风忽作,漫天花瓣在她的身后飘舞,她目不斜视与他擦肩而过。


    像是一颗石子落入平静的湖泊,泛起微小的涟漪。


    裴霁明看着沈惊春和沈父一前一后的背影,他多次见过沈父,一直当他是个光风霁月的好官,此刻他忽地想起沈父先前的话。


    回来再拜也不迟。


    事实却是他即便回来,也想不起拜佛的事。


    沈惊春满口荒唐,行事恣意妄为,却不知在她那满口的荒唐中可隐藏着诚心?


    “哈。”裴霁明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我也是糊涂了,那样离谱的人怎会有诚心?”


    “裴大人,裴大人?”愈加清晰的呼唤在耳边响起,裴霁明逐渐回了神,怔愣地看着面前的人。


    沈惊春看到他回神,捂嘴轻笑,细细的眉毛如月弯起,她的笑容一如往昔如春日桃花灿烂艳丽,“裴大人,您恍神好久了,我们该走了。”


    裴霁明看着她,一时竟分不清往昔与今朝,他只是怔愣地、茫然地低低嗯了声:“嗯。”


    大家都未在意裴霁明的这一异常,一同往院中去了。


    行至院门便已见一棵挂满红丝带的桃树,风一吹,红丝带随着粉红的桃花一同摇曳。


    “这应当就是方丈说保佑姻缘的树了。”纪文翊注意到在树前还有张桌案,上面放了墨台、红丝带等。


    纪文翊执着毛笔,神情庄穆,他太过小心翼翼,仿佛误了一笔都会玷污他对沈惊春的真心。


    写好沈惊春的名字,纪文翊放下毛笔,手托着红丝带,轻轻吹着未干的墨汁。


    “你写吧,我帮你挂。”纪文翊将毛笔递给沈惊春。


    裴霁明沉默不语地看着沈惊春接过毛笔,心不知为何提了起来。


    上一次沈惊春并没有写,这次恐怕也不过是做个样子吧。


    然而和预想中的不同,沈惊春真的写了。


    纪文翊想去看,沈惊春伸手遮住了红丝带,她笑着说:“不许偷看。”


    纪文翊只得作罢,恰好有大臣要与他相谈,待他再转过身,沈惊春已然写好挂在了桃树上。


    “你的红丝带呢?”纪文翊看见桌案上空荡荡的,并无沈惊春的红丝带。


    沈惊春挑了挑眉,食指向头顶一指,无辜地看着纪文翊:“已经挂好了啊。”


    “挂好了?”纪文翊一听就急了,忙仰头在满树摇曳的红丝带中寻找,只可惜看花了眼也没找到写着自己名字的红丝带。


    纪文翊寻找无果又盯上了众大臣:你们有谁看见淑妃把红丝带挂在哪了?”


    众大臣忙摇头,他们哪敢一直盯着陛下的淑妃娘娘看。


    “陛下。”方丈站在门口恭敬行了一礼,“请陛下移步,老衲有几句话想道与陛下听。”


    纪文翊下意识看向沈惊春,却见沈惊春朝他挥了挥手,她笑眯眯地说:“我还想再在这里待一会儿,陛下先去吧。”


    纪文翊本不愿答应,但裴霁明和其他大臣已经在催促了,他只好嘱咐一句就先行离开。


    院内就只有沈惊春一人了,她张望一圈确定无人,在桃树边蹲下,一只铲子凭空出现,被她操控着开挖。


    第二次来檀隐寺是和沈斯珩一起来的,因为共知了彼此的秘密,他们紧绷的关系得到了和缓,也就是那时候沈斯珩开始负起了哥哥的责任。


    大概每个哥哥都会认为靠近妹妹的男人都是不怀好意,每当有男性想靠近沈惊春,都会得到沈斯珩毫不留情的驱赶。


    沈惊春说要纪念他们关系变得和缓,硬是拉着沈斯珩在半夜偷偷进了檀隐寺,他们写好对未来的愿望,然后用坛子封存起来埋在了这棵长情树下。


    沈惊春挖了半个时辰,当年封存的坛子在数十年后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她把坛子挖出来可不是因为怀念哦!她只不过是好奇,好奇沈斯珩那家伙能有什么愿望。


    沈惊春将坛盖取下,里面有两个布袋,分别贴着沈斯珩和沈惊春的名字。


    沈惊春先拿出了沈斯珩的布袋,解开松开,布袋内有一张信纸。


    她翻开信纸,罕见露出了有些怔松的表情,信纸上只写了一行字,内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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