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月没想到裴濯竟会带她来裴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早知道是来见公婆,她就好好拾掇拾掇,不这样素面朝天地来了。
窈月不是第一次见裴颐了,却是第一次见裴颐的夫人杨氏。都说在婆婆的眼里,无论多么秀外慧中贤良淑德的好媳妇都能挑出千般不好万般不是,何况她这样和“好”字沾不上半点关系的。
这样一想,窈月比见圣人和皇后时更加紧张,向来伶俐的口齿,此时只磕磕绊绊地挤出几个字:“小、小女窈月,给、给二老问、问安。”
裴颐见状,朝坐在一旁的杨氏倾身过去,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能让紧张得几欲吐出来的窈月听见:“去一趟岐国,聪明的小子变成个口吃的丫头。夫人,这回你总该信我了,那岐国就是个吃人的鬼蜮魔窟。”
“胡说,明明是你把人家吓着了!”杨氏低斥了一声,而后朝窈月招招手,笑得慈爱可亲,“小姑娘过来
,我眼神不好,你再走近些让我瞧瞧。”
窈月不自觉地回看了裴濯一眼,见他朝自己点点头,便往杨氏面前走了几步,细声细语地唤了一声:“杨夫人。”
杨氏拉起窈月的手,眯着眼将她上下前后细细端详,越看越满意,忍不住朝裴颐偏头:“惟正,你说的没错,这样的小姑娘给咱们做女儿做儿媳都是极好的。”
裴颐难得被自家夫人夸赞,很是受用地闭上眼点点头,甚至哼起了小曲:“那是,我什么时候说错过。”
“老不羞。”杨氏朝自鸣得意的裴颐横了一眼,又看向站在一旁的裴濯,眉眼溢满关切:“濯儿这次回来能待多久?若是时间长,得赶紧去给你们挑个好日子……哎呀,家里多少年没办喜事,是时候该热闹热闹了。”
裴颐瞥了眼一直未作声的裴濯,意有所指道:“夫人说的是,咱家冷清太久,是该热闹热闹了。择日不如撞日,就定下月初一吧。”
说着,裴颐又笑眯眯地看向窈月:“丫头,虽然时间仓促,但各种该有的都绝不会委屈你。”他指了指裴濯,“嫁给我裴家的儿子,给我裴家当儿媳,你可愿意?”
窈月震惊,不仅惊讶于凶名在外的大杀神裴颐和妻子的相处方式如此随意,还没想到自己和裴濯的婚事竟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定下了。
窈月一想到要和裴濯成亲,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压住快要飞上天的嘴角:“小女愿……”
“此事不急。”沉默的裴濯突然开口,“她尚在孝期。”
裴颐像是早料到裴濯会找这样的理由,立即反驳:“热孝成婚也不是没有先例。”
“她要回国子监念书。”
“亲迎礼只需一日,不耽误念书。”
“她年纪还小。”
“夫人嫁与我时,也是这般年纪。”
裴濯见裴颐一副铁了心要逼他说出实话的架势,又看了眼一直紧盯着自己的窈月,便不再说话了。
杨氏看了看裴颐,又看了看裴濯,叹了口气,起身牵起窈月:“来,咱们娘俩说些体己私房话。”
“去吧。”裴濯将窈月往杨氏的方向送了两步,窈月看向裴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话,任由杨氏把自己带走了。
杨氏带着窈月来到自己的卧房,等丫鬟们把茶点上齐,让她们全都退了出去。
“不知道现在的小姑娘爱吃什么,就先陪我这个老太太品品茶吧。”
窈月乖巧地接过茶盏,抿了抿,乖巧笑道:“很香,多谢夫人。”
“濯儿跟你说了他的身世吗?”
见窈月无声地点了点头,杨氏便道:“那你就同濯儿一样,唤我‘母亲’吧。”
窈月的喉咙有些干涩,不甚顺畅地吐字:“母亲。”
“好孩子。”杨氏笑了,从腕上褪下一只血玉髓镯子,给窈月戴上,“今日见得匆忙,没准备什么好礼,这只玉镯是我的陪嫁,并不多贵重,只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窈月受宠若惊,不应该是恶婆婆百般刁难小媳妇的戏码吗?可面前的杨氏这般和颜悦色,又是品茶又是送礼,好意来得太突然让她难以招架。
“不过……”
窈月的心一提,果然,必不可少的转折来了!
“你与濯儿相处时很辛苦吧?”
窈月愣了一下,忙摆手:“不辛苦不辛苦,他待我很好。”相比她而言,裴濯倒是更辛苦一些。
“不用替濯儿说好话,他和惟正一样,总喜欢把事情憋在心里,问什么都不吭声,等水落石出,能把所有人吓一大跳。”杨氏将裴颐和裴濯毫不留情地一通数落,“惟正这爱藏事的臭毛病,我骂了他快五十年了,也没见他改过来。濯儿的毛病怕是也难改了。”
窈月讪讪笑道:“他不说我就不问,问了也白问。反正到合适的时候,他就会跟我说了。”
杨氏一听,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果然是个玲珑心思的好孩子。会打叶子牌吗?”
窈月惊怔,怎么话题转得这么快?她老老实实地朝杨氏摇摇头。
杨氏笑得更慈祥了:“不会正好,我教你。念书是正事,但这桌上的牌戏也不可少……皇后殿下你见过了吧?她的牌技问鼎六宫,便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你日后常来,多看看多学学,必定也不会逊色。”
窈月迎上杨氏谆谆殷切的目光,面上应和地笑了笑,心里却在吐血,这是说她以后不仅要用功背书,还得挤时间出来和一群贵妇打牌吗?果然天将降大任于她……
和窈月这边说说笑笑的祥和气氛不同,裴颐直接朝裴濯扔了一只茶盏过去。裴濯没躲,但茶盏也并没有砸到他的身上,只是在落地时溅起了些茶水在他的衣服上。
裴颐摔了茶盏,气也消了大半,朝裴濯哼了一声:“你又要离京了?”
“是。”
“离开多久?”
“不知。”
“你这回是用什么说辞哄那傻小子的?”裴颐想起因为张逊的封赏问题而跑来家中,抱着他大诉苦水的外甥就直摇头,“即便是根木头,被喊了二十多年的‘圣人’,也该长脑子。国祚没断在他手里,鄞人祖上真是积了大德……嗯,咱们裴家也积了不少。”
“圣人只是知人善用。”
“那你呢,知人心善利用?”
裴濯没接话。
裴颐闭了闭眼,没有在“圣人没脑子”这个大逆不道的话题上继续下去,屈起手指扣了扣桌面:“那地下里头真是空的。”
“是,我亲眼所见。”裴濯回忆起桐陵太守府水池底下那个巨大的窟窿,“后世人只会知道,前胤宝库遭岐人盗走,与张家再无干系。”
裴颐叹了一声:“张逊只当个武将真是屈才了。”停了片刻,他又看向裴濯,“他没告诉你很正常,竟也没告诉那个丫头?”
一想到窈月离开前的那几日,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我知道了大秘密快来问我”的兴奋,裴濯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她之前的确不知,但离开桐陵前可能知道了。”
裴颐也笑了:“是个聪明丫头。对了,岐国新君向圣人递送的国书里,指名道姓地求娶东乡县主,可需我……罢了,这些事情你自个处理,我管不了你爹,更管不了你。你呀,比你爹还倔。”
裴濯脸上的笑意收起,声音也变得生硬:“所以,这些事情我办成了,他没有,您也没有。”
裴颐抬眼:“你还在怪我?一边是亲儿子一个人的性命,一边是军民百万条的性命,你告诉我,你会如何选?”
“您的选择没错,但若是我,绝不会让这样的选择出现。”
“轻狂!”裴颐拍案,却并未动怒,反而颇为欣赏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你的确比你爹有能耐,也比我有能耐。去吧,放手去做吧,我倒要看看,你和那个傻小子能干出
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临近傍晚,杨氏执意要留下窈月和裴濯用饭,窈月只好强撑笑脸,继续应付。好不容易把一顿只有杨氏开心的饭吃完,裴濯牵起窈月就要走,却被裴颐叫住。
“这么晚了,还要去哪儿?”
窈月下意识回道:“回燕国公府。”
“这两日京中流言,说我裴家儿子赘去张家了,还真没说错……”裴颐酸溜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杨氏递来的一只枇杷堵住了嘴。
“濯儿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闭嘴!”杨氏狠狠剜了裴颐两眼,然后朝窈月和裴濯宠溺笑道,“你们俩爱住哪儿就住哪儿,不必管那些长舌鬼,常回来看看就好。”
裴颐当时有口难言的模样,让窈月乐了一路,抱着裴濯的胳膊笑道:“没想到曾经掌管三军的裴太尉竟然惧内哈哈哈……”
“母亲年轻时,性如烈火,今日在你面前已经收敛了许多。”裴濯看着窈月额前被夜风吹起的一缕碎发,轻声道,“抱歉,我推迟了你我婚期。至于原因,还需过两日才能告诉你。”
“我知道你定是事出有因,”窈月没追问,朝裴濯眨眨眼,坏笑道,“反正都知道你裴濯是我家的赘婿了,急的可不是我。”
见窈月没生气,裴濯这才放下心来,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窈月忽然想起一事,扯了扯裴濯的衣袖:“我今日听杨夫人唤裴太尉的字,惟正,可真好听。我以后也唤你的字,可以吗?”
“当然可以。”
窈月试探地开口:“明之?”
“嗯。”
“明之!”
“我在。”
窈月像是上了瘾,围着裴濯转圈一个劲地喊:“明之明之明之……”
由于二人还在回燕国公府的路上,窈月这番言行,引得不少旁人围观,裴濯不得不将窈月揽进怀里,约束她的举止,又好言好语地劝道:“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窈月在裴濯的下巴上啄了一口,眼睛亮晶晶地冲他咧嘴:“好,回家。”
翌日,窈月去了云居寺,没费太多工夫就寻到了一袭僧衣、在禅房中静坐的孟嫱。
窈月之前并未见过孟嫱,孟嫱却像是认识她一样,在她无声伫立在房门时就睁开了眼,面容沉静地看着她:“你来了。”
“你认得我?”
“你是修儿的心上人,我怎会不认得。”孟嫱的目光从窈月身上移开,投向房门外的天幕,眼神变得有些缥缈,“他的每一位夫子,每一位同窗,我都认得。他是我从襁褓中看着长大的,与我的亲子无异。”
“亲子?所以你告发郑修舞弊,是为了大义灭亲?”窈月冷笑,“我听说的故事,是你因为救郑修伤了身子,无法有孕,又被郑遂以续弦为条件封口,从而恨上了他们父子俩,才挟私报复。”
孟嫱没有反驳窈月,只低头解开僧衣外袍,露出里面单薄的中衣,而后扯开大片领口,将裸露出的肩背展示给窈月。
“你应该认得这是什么?”
见到凝脂般肌肤上的那朵六瓣梅花时,窈月愕然退了半步,四下看看,接着就赶紧掩上禅房的门,逼至孟嫱面前:“你是……”
“我听命于堇大人。”孟嫱面无表情地重新穿好衣裳,“从十五年前,孟夫人将我以胞妹的身份接入郑家开始,我就是堇大人安排在郑遂身边的一颗棋。”
窈月喃喃:“堇姐姐她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棋子是不会问为什么的,但我不是颗听话的棋子。”孟嫱朝窈月悠然一笑,“你若有空闲,可以坐下听我说个故事。”
直到金乌西坠,窈月才头昏脑涨地从孟嫱的禅房中离开,不愿多停留半刻,急匆匆地往外走。
她想回去,想回去问裴濯,问他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若孟嫱所说的一切是真的……
窈月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她想好好地抱住他。
就在窈月急着出寺时,一个人影闪到她面前,拦住她的去路:“卿卿呢?告诉我,卿卿去哪儿了!”
窈月极力辨认着眼前这个胡子拉碴、衣衫褴褛的男人:“你是何峻?”
曾经被京中无数高官奉为座上宾的大才子,竟落魄成个乞丐模样,窈月不禁唏嘘:“你怎么把自己糟践成这样了?”
何峻毫不在乎窈月惊疑,只一味地追问:“我知道你的身份,也知道你与卿卿关系匪浅……告诉我,卿卿人呢?她在哪儿?她还好吗?”
窈月想起最后一次见宁堇时,她眼中燃烧着的野心几欲化为实质:“她好得很,用不着你记挂。”
何峻的整张脸都亮了起来:“她在哪儿?我要去寻她!”
窈月本不想搭理,但何峻苦苦哀求,甚至朝她跪下,只想问出一个女子的下落。
窈月急着回去,只想赶紧把他打发了,便脱口而出:“她在岐国雍京,你想要去送死吗?”
如今两国虽然停战议和,但互相侵扰劫掠的事情常有发生。要从鄞国前去岐国都城,无异于去鬼门关自寻死路。
何峻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敛容向窈月郑重拜谢后,一言不发地起身就走。
窈月一时不忍,喊住他:“何峻,过两日就是春闱考期,你当真又要弃考?”
“没有她,纵是金榜题名,也无半分意趣。告辞。”
窈月望着何峻的背影,叹出一声:“冤孽,竟见到了真的痴男怨女。”
窈月回到燕国公府时,裴濯已经回来了,沐浴后披着尚带湿意的头发,正倚靠在罗汉床上的凭几上看书。
窈月悄无声息地靠近,然后从裴濯的身后紧紧抱住他,却不做声。
裴濯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放下书,轻握她抱住自己的手,问:“怎么了?”
窈月将脸埋在他颈侧的头发间,闷声道:“我今天在云居寺听了一个故事。你想不想听?”
裴濯的眼神一黯,但表情依旧如常:“讲佛门因果的故事吗?”
“是一对姐妹的故事。”窈月松开裴濯,从他的身后绕到他面前,像只猫似的蜷缩进他的怀里,手则按在他的胸口上,“姐姐打算与私定终身的情郎离家私奔,与妹妹告别。妹妹也不想留在家里,央求姐姐带上她一起走。于是,三个人带上了家中的传家宝,一起远走至边境。一次外出,妹妹被姐姐的未婚夫捉住。妹妹为了自保,答应会帮未婚夫将姐姐和传家宝一起送回家。”
“妹妹给姐姐的情郎下了药,让姐姐看到自己和情郎衣衫不整的场景。姐姐和情郎大吵一架,妹妹趁二人争吵,偷了传家宝逃走。情郎去追妹妹,姐姐以此断定情郎变心,答应和未婚夫回家,条件是抓回情郎,她要亲手杀了他。”
“后来,未婚夫抓回了情郎,但也引来情郎的家人。未婚夫便以情郎的性命为要挟,要求情郎的家人叛国投敌。情郎的家人拒绝了,情郎则一头撞死在未婚夫的刀口上。再后来,姐姐将情郎的尸首和一个婴孩送还给了情郎的家人,就跟着未婚夫离开了。”
“故事里的妹妹趁乱逃离,遇到了良人,成亲生子,有了自己的家。但造成姐姐不幸的她每天都在后悔,以致于郁郁寡欢。在生命快要结束时,她偶然看到一个小女孩,让她想起曾经的姐姐,认作妹妹,想以此赎罪。却不知,这个小女孩,是姐姐的女儿派来报复她和她的家人的……”
窈月说完,手抚着裴濯起伏剧烈的胸口,轻声道:“这个故事里的姐姐和情郎,就是你的生身父母吧。”
裴濯没有承认,只叹了一声,沉默片刻后,才道:“她从没有怀疑过情郎移情,也知道妹妹和未婚夫的谋划,但她怕情郎与她在一起,只是为了那件传家宝。所以,她故意与情郎争吵,故意让妹妹偷走赝品,只是为了看情郎如何反应。若是情郎之后跟着妹妹走了,那就说明他从始至终在意的只是那件传家宝。”
“不曾想,情郎竟真的追着妹妹走了。可情郎追上去是以为,妹妹偷走的是从好友那里借来的宝物,他不想对好友失信。之后发生的事情,如你所说的一样。”
窈月越听,心里越堵得慌,双手握拳在空气里狠狠地挥了挥:“那破钥匙才不是什么传家宝,什么宝物呢!就是个灾星!祸水!”
裴濯握住窈月乱挥舞的手,按回自己的心口,缓缓道:“死物有什么错,错的是人。”
二人沉默下来,在夜深人静中依偎许久,直到被裴濯开口打破:“虽还未下明旨,但圣人欲让我下个月去永安城上任太守。”
“什么?!”窈月惊得差点跳起来,“你好不容易才活着回来,安生日子还没过几天,他……他这是想卸磨杀驴?”
“是我主动向圣人请求的。”
“为什么?永安比桐陵还北,半年都是冬天,你又想变瘸子了?!”
“有医官……”
“走,你现在就去向圣人辞官,回国子监教书也比去永安城吃苦强……若是圣人生气,京城容不下你,咱们就回桐陵,或者回你的淮陵老家,大不了我养你!”见裴濯面露难色,窈月的态度软了几分,“你硬要去也行,我陪你一起去。”
“不行,让你在国子监继续求学是令尊向圣人求来的恩典。你此时离开,是不忠不孝。”
窈月被裴濯的话语噎住,说不过就开始闹性子,小脸一垮:“裴濯,你说过要陪我到死的。你又骗人!”
裴濯试着跟窈月讲道理:“永安城中鄞人胤人岐人混居,寻常人无法胜任长官,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不管,我就是不准!”
裴濯叹了口气,捧起她的脸,让她与自己对视:“窈月,仅此一次,好不好?”
窈月看着近在咫尺的美色,瞬时大乱:“你、你别想靠皮相哄我,我不吃这一套!”
“嗯,你不吃。”
眼见裴濯那张让人心动不已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窈月强迫自己闭上眼抵制诱惑,但熟悉的气息依旧从四面八方裹住了她。
她的眼睫已经感觉到裴濯温热的鼻息,呼吸一紧,接着轻盈的触感从额头、眉心、鼻尖一点点
往下,最后含住她了的唇瓣,时而放开,时而又覆上吮吸,若即若离,温柔至极。
密密麻麻的酥感从嘴唇漫向全身,窈月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一汪温水中,手脚被卸去了力气,完全无力反抗。若是在平时,窈月会为自己又占了裴濯便宜暗暗狂喜,但对此时的她而言这一切宛如酷刑。
牙关紧闭的窈月终于抵挡不住,启唇“嘤咛“了一声,裴濯抓住机会,从唇缝间强势地侵入,温柔不再,仿佛要将她唇齿间的每一处地方都留下他的印记。
窈月本就不多的理智被裴濯搅得一败涂地,索性把心一横,主动揽上他的脖颈,贴上他的胸膛,将紊乱躁动的心跳声混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二人倒在罗汉床上纠缠了许久后才不舍分开,在急促的喘息声里,裴濯竭力不露痕迹地让自己起身离开。
窈月扯住裴濯的腰带,咬了咬唇,目光灼灼地望向他:“可以继续的,我……”
“不,窈月。”裴濯温柔地抚开窈月脸侧的一缕散乱发丝,声音很轻但坚持道,“剩下的,得等以后,等我们成亲。”
窈月默然半晌,闷声道:“要我等你多久?”
“三年。”裴濯吻去窈月眼角越来越重的湿意,低声许诺,“等三年后,你考完春闱,我就回来了,然后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窈月直直地盯着裴濯,突然起身在他嘴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几欲见血:“说好了,我就等你三年。三年后你不回来,我可是会嫁给别人的。你知道的,想做我张家女婿的好男儿多得是,不缺你一个。”
“是,我一直都知道。”裴濯将窈月揽进怀里,低低的嗓音里带着故作轻松的笑,“我会尽早回来,不让你有嫁给别人的机会。”
窈月紧紧攥着裴濯的衣襟,瓮声瓮气道:“你要每旬给我写信,少一封我就少等一年。”
“嗯,我每天都给你写。”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许再不要命地折腾了,我可不嫁短命鬼。”
“嗯,我会养好身体,和你一起长命百岁。”
“你要时时刻刻想着我,睡觉也要想我。”
“嗯,我永远会比你想我时多想你一刻。”
……
裴濯离京北上赴任的那日,送行者众多,唯独没有窈月的身影。
已回到国子监医馆的江柔来给监生送药,发现窈月竟然无事人似的坐在廊下看书,好生吃了一惊。
“二公子不是今日去永安城吗?”
“是。”窈月抬头看了眼日头,“眼下他应该已经出城了。”
“你们……”江柔欲言又止。
“我和他说好了,我不会去送行的。”窈月把手里的书翻过一页,“等我三年后春闱高中,骑马游街风光无限的时候,多得是年轻俊俏的世家公子上门来我家求亲,到时候急得是他,可不是我。”
江柔在心里叹了口气,在窈月身边坐下,本想为裴濯说几句好话,却发现窈月手里的书拿倒了。
三年的时间如山涧流水,倾泻而过,又是一年春闱。
今年春闱最引人热议的,不是状元花落谁家,而是国子监女学中的监生通过重重考核后,也被允许和男子一样进入考场。
大家议论纷纷,有的说男女同场考试有辱斯文,有的等着这些女子交白卷看笑话,有的则盼着今年能一鸣惊人出个女状元。
春闱为期三天,窈月脚步虚浮地从贡院出来后,本来想回家睡觉,却被一群同窗硬拉去梦华居中庆祝。
窈月的这些同窗都是京中的官宦小姐,其中不少还是杨氏那些贵妇牌友的亲闺女,窈月不好拂了她们的面子,只能强打精神,努力应酬。
宴席间,同窗们说起曾经的国子监旧事,这个说命案,那个说闹鬼,引得席间惊呼声连连,窈月则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打算等天色暗下来就趁夜色开溜。
突然,一则越听越耳熟的绯闻,将窈月的注意力从窗外引向席间。
“……我也是听我兄长说的,说是当年国子监里有两个监生,一个姓张一个姓郑,二人同吃同住,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外人都传他俩有断袖之癖!可张生在监内有个姓裴的夫子当师父,师徒二人感情也很好,经常睡一张床上,这可把郑生气坏了!一次课堂后,郑生趁着四下无人,就朝裴夫子动手了……”
“真的假的?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事?”
“后来呢后来呢!郑生和裴夫子谁赢谁输?”
“后来啊,有人,咳咳,也就是我兄长怀疑这事真假,就上门挨个问了这三人,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了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呀!”
“快说啊,别卖关子了!”
“你们别急啊,我一个个说。先是那张生,冲我兄长翻了个白眼,骂道:关我屁事!”
“这张生言语粗俗,脾气也不小哈哈哈……”
“是啊,这样的无礼之徒怎会招惹这么多桃花?这事定是假的!”
“然后是那郑生,对我兄长冷冷哼道:干你何事!”
“听起来这郑生的傲气也不小,为爱打人也不是不可能嘛。”
“这么骄傲的人会以下犯上忤逆师长?我不信。”
“最后是那裴夫子,对我兄长微微一笑,说……”
窈月顺嘴接道:“还有这事?”
她的话音一落,引得席间的同窗们纷纷大笑。
“窈月,你怎么知道的?你也听说过这个故事吗?”
窈月尴尬一笑,慌忙摆手:“没有没有,我随口乱说的。”
等席间又讲起其他好玩的逸事后,窈月才暗暗松了口气,心中腹诽:到底是那个多嘴编排的,她定要找出来铰了他的舌头!
忽然,不知谁在窗边喊了一声:“天哪,居然下雪了!”
席间众人闻声,鸟雀似的纷纷挤到窗边:“这是春雪啊!是吉兆!”
“你们快看!有个人站在外头,像是在等人。”
“光看身形就知道定是个俏郎君,是在等梦华居里的花魁娘子吗?”
“真令人羡慕,这种大雪天里愿意等我的,只有我家车夫……”
“欸,有人跑过去了……他们抱一块了!哈哈,果然是在等人的。”
“我没看错吧,刚刚跑过去的是窈月吗?”
“不可能,她就在我身后……咦,人呢?”
窈月紧紧抱住身上已经覆了一层薄雪的裴濯,声音颤抖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跟我说……你上封信只说要等我春闱后才能回京。”
“刚开始下雪的时候。”裴濯同样紧紧地抱着窈月,“连夜赶路,想给考完春闱的你一个惊喜。”
“这个惊喜我很满意,”窈月毫不顾忌身边路人的惊诧目光,在裴濯脸颊上用力地亲了一口,“喏,给你的还礼。”
裴濯笑了:“为了你的
这份还礼,一路的风尘都值了。”
“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你想我待多久?”
“你爱待多久都行,”窈月得意地朝裴濯挑眉,“圣人说了,只要我能在这次春闱里得个名次,就把我派去你身边当长史,寸步不离地跟着你,时时刻刻地管着你。”
“看来你对这次的春闱十拿九稳。”
“那是自然,你让我背的十三经和注疏,让我写的上千道策论题,还有那满屋子的临摹字帖,我可都一一照做了。就算状元捞不着,至少也有个榜眼。”窈月想起那段头悬梁锥刺股的日子,还觉得心里冒寒气,止不住一阵哆嗦。
“冷吗?”裴濯解开身上的大氅,将窈月整个包裹进来,拥着她的那一刹,缺损多时的空虚终于填补完整了。
“外头天寒,我们回家吧。”
“嗯,我们回家。”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正文终于写完啦~[爆哭]
我歇一周,下周陆续更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