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爬了多久, 就在她快坚持不住时,井口上方传来脚步声,冰冷带着焦急的声音从井口上方传来。
“阿婵!”
是祈湛!
是祈湛!
白婵兴奋雀跃, 几乎哭出来。
“我在”
然而下一刻,她上方的太子突然急速下滑,带着她一起砸进井里。
咕咚咚, 咕咚咚!
白婵想骂娘!祈修彦我艹你全家!
又狠狠喝了两口水, 太子抱着她不断下沉。她奋力往上游,用力去勾井壁上那棵小树苗。手抓着小树苗的那一刻, 整个人浮出水面。
太子捁住她脖颈, 整个额头发烫,怎么也不松开,口里迷糊的喊道:“别丢下我!”
再捁下去她就要被他勒死了,白婵发狠,一口咬在他肩膀上,血腥味弥漫在口腔,然而那人依旧死死的捁住她。
口中断断续续的道:“别丢下我”
井口又传来急切地喊声:“阿婵!”手心被勒出血口子,小树苗一点点被她拔出石缝,她都有些绝望了。
这次再沉下去,她再也没力气爬起来了!
小树苗彻底被拔出,身体猛然下沉, 一只手突然拉住她的手,祈湛倒吊在井口上方, 咬牙道:“底下还有谁?”
“还有太子!”他手宽厚干燥,很快被白婵手上的血染湿。
祈湛冷漠道:“把他踢下去。”
白婵无奈:“他人虽不清醒, 但紧紧的捁住我,只能辛苦你把我们一起拉上去了。”祈修彦这是打定主意, 要死一起死。
一个人倒吊着拉两个人,没有着力点几乎不太可能。祈湛拉着她不敢放松,豆大汗自额前滴下,砸在白婵仰着的脸上,手臂被扯得生疼,她咬牙不发出声。
祈湛分出一只手,用力拉扯两下系在腰间的绳索递到白婵跟前,“把这个系在腰上。”
白婵另一只手努力将她和太子圈住,只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已经花光她所有的力气。确定她系好后,祈湛道:“等会我会松手,一入水你憋住呼吸,别怕我立马拉你。”声音已经带了三分吃力的颤抖。
他一手拉着系在她腰间的绳索,一手拉着她的手,只能努力探头贴了一下她冰凉的额头,白婵眼眶通红,身体止不住的发颤。
在额头相抵的一瞬间,他突然道:“告诉你一个秘密”
白婵唇瓣张了张,声音带着哽咽,还没说出口,就听他道:“那天我看到你在窗口挂的香囊了!”
他这话什么意思?
她注意力被分散,暂时忘记即将到来的恐惧!祈湛握住她的手一松,她猛然下坠。
哗啦,咕咚咚!
下一刻她又被大力拉出水面,祈湛站在井口双手费力的将他们二人一点一点往上拉,月亮从厚重的乌云后爬出,明晃晃的照进井口,逆着光,白婵看不见他表情,只能瞧见他被绳索划破鲜血淋淋的双手。
“别怕我,以后我会像你嫂嫂一样保护你,只要我在,你就在!”
他那日说的话,她其实不太相信的,可此刻,她相信。
他要杀太子,只要不救自己,她一定会和太子一起沉入深井,但他没有丝毫犹豫。
只要我在,你就在!
他说,“那天我看到你在窗口挂的香囊了!”
昀安——云安。
答案呼之欲出。
黑云再次遮蔽月光时,他狠狠一发力,一滴血砸在了白婵眉心,她和太子被一齐抛到地面上。她胸腔被震得闷哼,好在有太子垫在底下。
祈湛倒在地上迅速起身,伸手将太子捁住她手掰开。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响起,太子猛然清醒,手因为疼痛松开。遽然呼入空气,白婵猛烈咳嗽,祈湛一把将她抱入怀里拍她湿淋淋的背。
“没事了别怕!”
白婵的脸挨着他脖颈,嚎啕大哭。他将人摁进怀里打横抱起,街道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大批的人马在墙外徘徊,废弃的门砰的被撞开,祈湛当机立断照着太子脑门就是一脚。
这一脚若是踢实了,太子当场不死也会痴傻。
电光火石间,烧得有些迷糊的太子居然双手抱头往后仰,力道重重磕在太子手骨处,又是咔嚓一声。
火光朝着这边来,祈湛抱着白婵快速往黑暗里窜去,几个起落就消失在院子里。
太子的人马先找到水井旁,瞧见重伤昏迷的太子都是一惊,刚背上太子想先撤走,苏梅雪却带着大队人将废弃的院子围了起来,太子被强行带进宫。
白婵这般模样,祈湛也不敢回李府,干脆带着她往安宁王府去。安宁王府的门紧闭,祈湛翻墙进去,寝殿盏着灯,茯苓焦急的来回走。
见到二人回来,顿时松了口气,待见到白婵狼狈的模样时,又惊又怕,抖着声道:“姑,姑娘怎么了?”
“快打些热水送到屋子里,要烫些,再命人煮些姜汤。”
茯苓立马往外走,祈湛将她抱到床榻边,轻声道:“先把衣裳脱了上床。”
白婵手脚冰冷,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祈湛拍着她的背,柔声哄道:“乖,先把衣裳脱了,不然会生病。”寒气入骨的滋味他最是清楚,夏季还好,一到冬日就是在捱日子。
“我不走,听话!”祈湛将她手拿下来,扶着她站好,转过身道:“快些,别吹风。”
白婵抖着手解开外衣,快速将衣裳全除去,躲进被子里,落出一颗脑袋轻声道:“好了。”
祈湛转过身,坐在床边,很自然的将人抱枕着自己的大腿,拿起一旁的帕子给她擦湿淋淋的发。
“你先去包扎双手。”
他的手心还有血迹。
“不碍事,等擦干头发再包扎也来得急。”
丫鬟打了水在茯苓的指挥下放好,茯苓拿了伤药,衣裳,姜汤来。
祈湛半扶着人,让她先把姜汤喝了。白婵双手揪着被子生怕走光,就着他的手将姜汤喝了。将人重新放好后,他开始给她清理双手掌心的伤口。
她缩了缩手,祈湛抬头看她,“痛?”
白婵点头,他手下越发小心翼翼。手弄好后,转到床尾,轻声道:“左脚伸出来。”
她很听话的把脚伸出来,原本又白又嫩的脚被泡的发皱,从脚背到小脚处划开细细的一道口子。他蹙眉,眸光里全是疼惜,整只脚被他捏在手心时,她猛然抖了一下,身体像是过电。
祈湛以为她疼,手下不自觉又轻了些,那种痒痒的触感顺着脚踝上移,一直痒到她舌尖。她羞红了脸,另外一只脚在被子里微微蜷曲,整个人竟然奇迹般的没那么冷了。
脚上的伤口拿纱布缠上,祈湛拿了件宽大的袍子给她,等她穿好后,弯腰将人大横抱起朝着氤氲袅袅的浴桶走去。
他将人放下,正要走,白婵揪着他的衣摆摇了摇。他闭眼深吸口气,让茯苓搬了把凳子到内室,挨着浴桶背对着她端坐其上。
白婵吊着脚躺在浴桶里,茯苓蹲在旁边给她淋背,时不时看看浴桶里的这个,又看看杵在凳子上僵立不动的世子,特么好尴尬。
偏生二姑娘不觉得,指挥她又是搓背又是挠脖子,水声哗啦啦的响,氤氲的香气萦绕不去,祈湛绷着脸,小腹内犹如火烧。等终于洗好,她重新裹了件外裳翘着脚等着他抱。
茯苓让人收拾东西很快退了出去,顺便把门带上。
白婵缩进被子眼巴巴的揪着他衣裳,祈湛把她的手塞回被子,轻拍着被面,“睡吧,我不走。”
她果真闭着眼睡了,屋内烛火摇曳,祈湛守在床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天堪堪露出鱼肚白,白婵就醒了,左侧沉沉,他趴在被子上,呼吸清浅,眉峰处一道长长的划痕已经愈合,鸦黑的睫羽遮住暗影重重的下眼睑,明显很久没睡好的模样。
墨发往一边垂落,她稍微抬眼能看见他落出的一截脖颈,她伸手沿着后脖颈往后摸,一道细长凸起的疤痕格外的明显。虽然心里早猜到了结果,但真确认了,心还是不可抑制的狂跳。
这张往日冷冽的眉眼都像是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手从他下颚往上走,手心抚上他侧脸细细的摩擦。睡着的人似有所觉,眼睫颤了颤,白婵手依旧覆在他脸上。
他睁开眼,浅淡的眸子正对上她含笑的眼。
他眉锋微动,唇角也慢慢带上些许笑意。白婵挪到他近前唇突然贴住他的唇,复又分开,软着嗓音道:“云安是白云的云是不是?”
唇上柔软的触感让他怔愣,很快回神回道:“嗯,松下云处月,天人清且安。”
她又碰了碰他的唇,祈湛翻身上床,扯过被子盖上,她滚到他怀里,自顾自的寻舒适的位子窝着,呢喃道:“今后不许再骗我了。”
“嗯。”他下颚蹭着她发顶,闭着眼抚着她的发。
外头浓雾弥漫,白婵絮絮叨叨的呢喃,很快又睡了过去,被窝里很暖,祈湛抱着人也睡着了。
屋外天光大亮,茯苓有事要禀报,推门入内时,见俩人合抱而卧,惊得又悄悄退出去,站在门口砸吧着嘴。世子还真是口是心非,还说不喜欢二姑娘,人都睡到一处了。
朝霞笼罩整院子的茶花,香气阵阵扑鼻而来。茯苓无事可做,干脆拿着了壶,在院里的小水缸打水浇花。
原本寝殿外种的是寻常绿植,世子不知发什么疯,全拔了种茶花,不过这花确实好看。
昨夜事很快被捅到临安帝面前,早朝时朝野震惊。
燕家在三方人马的缠斗下死伤无数,男丁全部身死,燕黎身中一百多刀,面部被砍得模糊不清。燕夫人找到儿子燕无懈时,发现他死死护着白向晚,背后一把钢刀透胸而过。
被他压在身下的白向晚脸上双手全是血,哭得泣不成声。
天子脚下,皇城之中,朝中重臣一夜之间被血洗,这是临安帝不能容忍的。当即下令五城兵马司协助三司一同查办此案。
太子一身黑衣身受重伤,出现在案发现场不远处,一众黑衣属下又被苏梅雪拿了个正着,当下有嘴也说不清。太子被禁闭在东宫,暂时没收一切职权。
皇后还在小月子里,听闻消息眼里的恨依旧浓烈。
只要坐实燕家事就是太子干的,就能将谋害皇后皇嗣的罪名安到太子身上。太子确实也是最有动机的人,罪名一旦坐实,她的人再推波助澜,一定能让陛下废除太子。
朝中暗潮汹涌,太子失了燕家,薛家暂时又保持中立,一时间被皇后一党打压得抬不起头。薛彩月忙着照顾太子的同时,几次三番回薛府找薛国公帮忙。
薛国公看着女儿憔悴的模样心虽有不忍,可还是没松口,这次太子对上的人是皇后,皇后是他嫡亲的妹妹,也是薛家屹立不倒的靠山。
太子倒了,女儿尚且能假死脱身,皇后若是倒了,太子不一定会扶持薛家。这件事他只能保持中立,等分出个胜负再出手不迟。
父亲求不动,薛彩月只能去求她娘。薛夫人拉着她语重心长道:“这件事你先别管,太子对上的是你姑姑,皇子是因为太子才掉的,这仇,你姑姑一定会报。”
薛彩月不可置信:“不会的,太子表哥最是宽厚,怎么会做这种事?一定是姑姑搞错了,我要去见姑姑。”
薛夫人拦也拦住,薛彩月跑到栖凤宫求见薛皇后,薛皇后头一次将人拒之门外。
她能说什么,难道说你的镯子是本宫拿的?
棋差一招她认了,但杀子之仇她一定会报。大楚又不止太子一个皇子,太子死了,还有许多的皇子能当储君,只要她还是皇后,将来就是正宫太后。
就算没有薛家的帮助,这个时候有的是落井下石的人,只要其他皇子联合起来,太子一定会倒台。
三司联合五城兵马指挥使查了月余,最后查出确实是太子联合燕黎谋害皇后和皇子,事情败露后又想杀人灭口。朝堂上文官口诛笔伐,武官义愤填膺,一时间仁德宽厚的太子名声尽毁。
不知是谁翻出陈年旧事,说太子母妃秦美人本是舞姬出身,入宫前曾被地方官员强抢了去,说不定已不是清白之身,太子是谁的骨血还不确定呢。
墙倒众人推,太子眉眼间与临安帝四五分相,再这么也不至于扯到这上面。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太子非正统的传言像是插了翅膀在大楚流传。
祈湛乐见其成,甚至还添了一把火。
临安十二年夏,太子被废,遣出东宫,圈禁在东城郊外一座院子里思过,太子妃薛彩月不顾薛家人的反对随同前往。
此战皇后大胜,三皇子过继到皇后名下,封为太子。
上京城众人唏嘘不已。
又一个月后,已没人再记得此事,朝堂内外都在准备新太子的授封仪式,新太子入住东宫当晚,薛皇后一袭便衣出现在东城外废太子住所。
废太子祈修彦依旧一副温润的模样,坐在院子的凉亭里绘画。再简单的衣着也丝毫不影响他通身的贵气。
薛皇后拉下兜帽,立在凉亭里,祈修彦抬头浅笑,一点不惊讶。
“彩月呢?”
笔下犹如龙蛇游走,祈修彦道:“知道皇后要来,让她睡下了。”
皇后最看不惯他表里不一,当即冷笑道:“也好,这样她不至于看到你七窍流血的模样。”
祈修彦搁笔,一副生动的美人图出现在她眼前,薛皇后一惊,那画里的女子分明就是她当年摁在泔水桶里淹死的女子。画中人言笑晏晏,转而又似当年挣扎恐怖的模样。
薛皇后退后两步,怒道:“别想吓唬本宫。”
祈修彦突然道:“死之前,皇后能回答孤一个问题吗?”
“当年你为什么要杀我母妃?”
对于他的自称,薛皇后也不甚在意,反正都是要死的人。
亭外月华清浅,花影扶疏。
薛皇后冷笑:“你若因为这个找本宫报仇那你找错人了,要杀你母妃的人是陛下,本宫只不过顺手而为。”
祈修彦眼睛微眯:“父皇?”
薛皇后肯定道:“是,当年你母妃撞见陛下欺侮萧北王妃,坏了陛下好事,陛下想封她的口,她自然不能活。而你母妃之所有得宠,不过是仗着与萧北王妃有五分相似的脸。”
原以为他会气得口不择言,大骂自己胡说,她再顺势践踏一番。哪想祈修彦只是淡淡勾唇,轻声道:“原来竟是这样?”
“所以父皇也该死。”
他是失心疯吧,这话简直就是大逆不道,薛皇后冷笑,挥手让人擒住祈修彦。只是还没碰到人,数十道利箭急射而出,薛皇后面前的人一齐倒下。
她大骇,惊惧的看向镇定的祈修彦,他唇角留着残忍嘲讽的笑,那一刻她才明白,他说的‘死之前’是指——她死之前!
院子里突然出现一大批身穿铠甲的侍卫,长矛泛着冷光。
“护驾,护驾!”
皇后惊叫,身边的护卫迅速护在她身前。祈修彦坐壁上观,城郊外的院子荒凉又偏僻,院子里打斗声持续许久,半刻钟后雍容华贵的薛皇后被人摁在泔水桶里活活溺死。
天道好轮回,她的死与当年的秦美人一模一样!
当夜,废太子带着羽林卫和禁卫军潜进宫发动政变,临安帝被阉割后关进冷宫,新太子在东宫还没睡稳就被砍了头颅,皇宫中的皇子被屠杀殆尽,宫中血流成河。
中枢六部已经在祈修彦掌握之中,大楚一夜变天。
祈湛的人得到消息时,天光大亮,他迅速命人将李府的人送走,白婵暗叹,太子动作太快了,地道都没挖通,他就反了。
她莫不是穿错书!
不应该是祈湛造反,把皇家的人全杀了?
现如今好像更疯逼的人是太子祈修彦。
李府的人才跑出东城五十里,后头就有追兵。情况危机,白婵让茯苓带着其余人往另一条岔道跑,她带着灯草驾着马车往祈湛安排的路继续跑。
又跑了不到五里,马车被人团团围住。
“白二姑娘,请下马,我们只是奉命带您去见陛下,并无意伤你。”
他们说的陛下自然是废太子祈修彦。
白婵掀开车帘子,哂笑道:“不下马就这样拉着走不行吗?”
禁卫军统领被她问愣了一瞬,随即点头。
“你们,继续去追李府的人。”禁卫军统领挥手分出一些人继续在官道上追,白婵默不作声的看着。
一行人押解着她重新回到城内时,白婵掀开车帘子问:“我能先去一趟安宁王府吗?”
禁卫军统领看了她一眼,板着脸道:“不必了,你们出城前,安宁王府就被围了起来,萧北王通敌叛国,安宁王被压往天牢受审。
白婵大惊:祈湛是男主,怎么这么容易被抓!
到底哪出了问题!
她忧心忡忡,马车一路往宫门驶去,宫门处的侍卫撩开帘子看了看,居然没让她下马车,马车安全的驶入皇宫,驶过冗长的宫道,一路驶进了大楚的金銮殿。
马车停下来,四周没有人声,只有刷子摩擦石阶发出的莎莎声。白婵与灯草相对而坐,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紧张。
马车外一道温雅带着凉气的声音响起:“阿婵表妹,怎么不下马?”那语调寻常中带着点笑意,笑得白婵毛骨悚然。
她掀开车帘子就见祈修彦身着五爪金龙袍,头戴龙纹冠,踩在石阶上笑吟吟的朝她伸手。
识时务者为俊杰!
白婵搭上他的手,他指尖温暖干燥,如同他这个人的表象。
“走,朕带你去金銮殿看看。”
大楚的皇宫威严大气,金銮殿前八十一道台阶,祈修彦拉着她一步一步往上走,雄浑巍峨的金銮殿近在眼前,四角飞檐雕龙画凤,展翅欲飞。
他眉目透出不可睥睨的天子气,声音里隐隐透着妗娇不可一世:“你看,这个江山是朕的了,朕想要任何东西再也不用向父皇伸手,朕想要谁死谁就得死!”
他声音不大,每一句都透着血腥气。
宫婢太监跪地努力擦洗着,大片的水冲刷着台阶上还有没干透的暗红色血污,血水顺阶而下,汇聚到最下端,灯草站在马车旁几欲作呕。
白婵一直觉得祈修彦骨子里有股疯狂,只是没料到他会这么疯,他拉着她走进空旷的金銮殿,正前方两根石柱盘着张牙舞爪的金龙,龙椅上同样雕着横卧的龙。
他拉着她坐到龙椅上,从上俯橄整个大殿,金色的光从大殿外透进来,他笑道:“这里风景是不是很好?”
白婵干笑两声,屁股底下隔着慌。
“你让我就是看这个?看完了可以走了吗?”
祈修彦摇头:“不可以,你是朕的良娣,现在是朕的贵妃。”
哈?什么鬼,贵妃!
白婵也不想演了,蹭得一下站起来,骂道:“你神经病吧,不是解除婚约了吗?什么时候又成你贵妃了?彩月姐姐呢,我要见她!”
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祈修彦不理会她,继续道:“在水井下,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是一滩水,有什么好怕的。怕就努力爬出去,想要什么什么就自己去拿,既然温柔的太子没人会喜欢,那朕就做铁血的君王。谁不想活了,朕就成全他,谁让朕不高兴,朕就将他千刀万剐!”
千刀万剐!
白婵猛然一抖,不可置信的看向依旧坐在龙坐上的祈修彦。她努力回想自己之前看过的书,做过梦,难道她记忆有损,男主不是祈湛,而是面前的祈修彦?
不然为什么是他造反,为什么是他嗜血疯逼?
为什么是他要将人千刀万剐!
她有些混乱,头疼欲裂!
正在这时,金銮殿外传来薛彩月的吼叫声:“狗奴才让开,我要见祈修彦!”
“祈修彦,我薛家有什么错,你要将我满门千刀万剐!你出来!你出来!”她声嘶力竭,痛苦嚎叫。
将薛家满门千刀万剐?
砰咚!
一根弦在脑袋里炸开,恍惚记起她看过那本书的封面,右下角两个极小的字——《皇权》同人。
第62章
怎么会这样?她看的和穿的根本不是同一本书, 那原本的书该是什么样子。
是弱小可怜的皇子在宫斗中杀出一条血路,最终黑化谋取皇位,与敌人之女相爱相杀的故事?
那结局到底是HE还是BE!
白婵不敢深想, 若是没穿错书,初来时她或许会义无反顾的抱太子大腿,但经历了这么多, 她是人, 就必定有感情偏向。
若是祈修彦要杀她在意的人
殿外又传来薛彩月愤怒的声音,她依旧一身红衣, 往日这衣裳衬得她艳色无双, 但今日反而衬得她脸越发憔悴。她髻发未挽,眼眶通红,朝着祈修彦大喊:“我们薛家做错了什么,你要将他们千刀万剐?那是我娘家也是你的岳丈家。”
殿外的禁卫军奋力拦着她,白婵看不过眼,要冲下去帮忙,手却被祈修彦一把拉住。
“你放手,彩月姐姐是你妻子,你怎么能这样对她?”
薛彩月最终冲了进来,目光略过白婵看向温润的祈修彦,眼睛里没有了方才的凶悍, 冲到龙坐去拉他的手,祈求道:“表哥, 求求你,你放过薛家的人, 他们什么都没做,他们是我娘家, 求求你放过他们”她的泪啪嗒啪嗒掉下。
祈修彦任由着她揪着自己的衣袖,神情没有半分松动,嗤笑道:“他们什么都没做?他们姓薛就是最大的错,朕发过誓,一定会将信薛的千刀万剐。”
薛彩月见他铁石心肠,掐着他手臂质问:“姓薛的哪里对不起你,我自小就护着你,皇后姑姑又将你记到她名下,把你捧上太子之位,我父母将我嫁给你,他们哪点对不起你了,只有你和皇后姑姑对上的时候没站在你这边,你说啊,你说啊,哪点对不起了祈修彦,你忘恩负义你王八蛋”
她哭得眼泪横流,泼妇般的去抓祈修彦。
纵使衣袖被撕破,也丝毫不影响他温和的气质,他抬眸看向她,里头是无尽的黑暗,唇角勾起,吐出最残忍的话:“薛家哪里对不起朕?呵秦美人是皇后杀的,朕这么多年的苦难也是皇后给的,她认朕为子,不过是自己的私心,从秦美人死的那刻朕就发誓薛家人一个也逃不了。”
“你的好姑姑,皇后娘娘最后被朕摁在泔水桶里活活溺死的,和秦美人一个死法。朕娶你,也没指望薛家帮朕,他们只要按兵不动就行了。哦,对了,你知道皇后的孩子怎么掉的吗?”
他语气轻慢佻达,含着十足的讥讽。
白婵意识到他要说什么,扯着他的手喝道:“祈修彦,够了!”
凡事能往别人身上扎刀,他哪会放过,接着笑道:“朕给你的血玉镯,里面有麝香和夹竹桃花汁。那镯子不是掉了,是皇后拿去了,她日也看夜也看,孩子就腹死胎中,你说这计划妙不妙?”
薛彩月瞳孔放大,不可置信:他借她的手害了疼爱自己的皇后姑姑?
“所以呀,你是帮凶!”
薛采月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捂着耳朵尖叫。
白婵用力推开祁修彦,伸手揽住颤抖的薛彩月。
“够了!”
祁修彦挑眉,似乎很享受薛彩月恐惧的模样,“不够,朕要让薛家最受宠的女儿,看看薛家人都是怎么死的,明日宣武们行刑,你们和朕一起去。”
原本颤抖的薛彩月,突然拔下头上的簪子,朝祁修彦冲了过去:“那我们两个一起死好了!对,一起死,黄泉路我们一起下!”
祁修彦挥手将她掀翻在地,金簪子滚得老远,大殿外的禁卫军听到动静冲了进来。
“陛下!”
祁修彦语气依旧温和:“将皇后与白二姑娘带回栖凤宫。”
禁卫军上前时,他又对着白婵轻声道:“可别让她死了,不然明日就你一个人观看行刑多无趣。”
禁卫军上前拉人,白蝉急问:“安宁王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朕能把他怎么样?他不是喜欢男扮女装,可学的不像,朕让一群妓子去天牢好好教教他,什么才是女人,让他涨涨见识!”
这下轮到白婵急了,破口大骂道:“死变态,谁让你动我的人的!我诅咒你永远不举……”
禁卫军拖着两人往外走,直到拖出金銮殿,白婵还在骂骂咧咧,将他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二人被带到栖凤宫,白婵没了发泄对象,干脆对着禁卫军统领一脚踢过去。禁卫军周晓闪身躲避,白婵又一拳过去,拳头被接了个正着。
周晓正色道:“姑娘还是安分些,免得受伤!”
白长一脸气愤,手虽然收回,但还是捏的死紧。
“娘娘属下告退!”
禁卫军退下后,白蝉把所有伺候的人全赶出寝殿,独留灯草和眼眶通红的薛采月。
寝殿内静悄悄地,只闻薛彩月的抽泣声。白婵这会儿也没空理会她,吩咐灯草查看寝殿外有没有人偷窥?
昀安应该没事的吧,他那么厉害,功夫高强有又黑骑军,白婵来回的踱步。
她虽然焦虑,但明白这样也不是办法,必须想办法出宫才行。
薛采月还在哭,吵着要出宫,然而没人搭理她,宫人送来饭食,她看也不看一眼。以前只要她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没有什么搞不定的事。
但现在没人心疼她!
白婵端了饭亲自喂她,劝道:“你若是病倒了,谁去救你父母?”
两人相对而坐,薛彩月看着她,眼睛红肿不堪,眼眶里又有泪水蓄集:“阿婵,你说的对,我为什么非得喜欢他呀?都是因为我,不是我他早死了,不是我姑姑也不会死,薛家也不会落到这种下场。”
薛皇后当年就想斩草除根,奈何薛采月时常缠着祁修彦,她很难找到下手的机会。也是因为薛彩月皇后才开始扶持祁修彦。
“可恨我方才还害怕真的刺中他,薛家怎么会有我这样的女儿。阿婵,我好痛苦,我好痛,我恨他!”
“我吃饭,我吃,吃了才有力气骂他,才能想办法救爹娘和大哥们。”
薛彩月边哭边吃,白婵也勉强吃了一碗,但味同嚼蜡。
夜里俩人睡得都不安稳,寝殿外隐隐传来宫人的惨叫声。半夜白婵被渴醒,拉开薛彩月的腿起身倒水,屋里有些黑,她摸索着,一不小心将桌上的茶壶打翻。
刚发出点动静,寝殿的窗口就站在个人,肃声问:“何事?”
白婵抬头,就见白日的禁卫军统领出现在窗口。她气得提起茶壶就砸,那人身手奇好,茶壶转了个圈,稳稳停在他手心。
“滚!”她压低声音吼了句。
走狗,怎么哪都有他!
那人果真提着茶壶就走,动作干脆的白婵有些不可置信。她在桌子前站了会儿,嘴巴还是有些干,算了,睡着就不想喝水了。
刚转身,就有宫婢轻手轻脚开门进来,手里还提着方才她砸出去的水壶。走到她身边躬身行礼,轻声道:“姑娘渴了吧,这是温水,无毒,姑娘可以喝!”
白婵惊讶,他们居然知道自己渴了,还贴心的说一句“没毒”。祈修彦特意抓她来确实不太可能半夜毒死她,当即喝水上床睡觉。
天蒙蒙亮,床头坐了个人,白衣黑发,长发及腰。白婵被吓醒,就见薛彩月肿着眼睛苍白着脸盯着她看。
还来不及说话,寝殿外就有宫人鱼贯而入,众人皆低着头默不作声的给俩人穿戴。薛彩月不配合,闹了许久连祈修彦都惊动了。
大太监传话道:“陛下说,娘娘若是不配合,就把屋里伺候的宫人全杀了,包括您身边的翠竹,二姑娘的灯草和皇后身边原本的宫人。”
一众宫人吓得瑟瑟发抖,灯草都险些哭出声。薛彩月跳着脚将祈修彦咒骂了个遍,最后还是乖乖的将衣服穿上。
车驾直接停在栖凤宫外,俩人被强制拉着马车,马车朝着宫门外驶去。宫门外禁军和羽林卫开道,祈修彦的龙撵早已等候在外。
今日是薛家人行邢的日子,祈修彦让她们干嘛毋庸置疑!
薛彩月起初还安安静静,一见到祈修彦就开始咒骂,恨不得跳下去吃他的肉。祈修彦也不恼,任由她骂骂喋喋,权当配乐在听。
上京城气氛紧张,百姓人人自危。车驾朝着宣武门出发,行了不久,天光大亮。
宣武门近在眼前,祈修彦扯薛彩月下车,沿着高高的石阶一路拉到高台之上。石阶又陡又高,白婵险些踩空,身后有人扶了一把,她侧头就见禁卫军首领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后。
高台上插着龙旗,从高台上往下眺望,宣武门正中是个人高的水泥台,台子上竖着十几根柱子,薛家的男丁被绑在柱子上,女人全捆压在石台下面。
石台周围是被强迫前来观看的文武百官,文武百官之后是维持秩序的官兵,官兵外围全是百姓。
白婵在人堆里看见林昭被利润和林糖扯着,看见苏梅雪一身戎装沉默的站着。
薛彩月趴在高台上惊声尖叫,哭喊着要往下跳,祈修彦死死的拉着她的胳膊。
朝霞散尽,太阳初升,第一缕光打照在日晷上投下暗影,刑部尚书手上的令牌丢出,声音响彻宣武门:“行刑!”
一刀刀割肉剔骨的声音响起,石台上的人惨叫连连,鲜血染红囚服。文武百官被震慑,围观的百姓浑身发冷,跟着那惨叫声吸气。
“爹,大哥,二哥”薛彩月痛哭流涕,尖叫着嘶喊。
“太子表哥表哥,快停下,快让人祈修彦!!”
“快让人停下!”
她已经喊不出声音,哭着别开脸,伸手去抓祈修彦。祈修彦面上笑意盈盈,强迫扭着她脸朝下看。白婵去掰他的手,却被他一掌掀开,她倒退几步,后背狠狠撞上青石墙。
白婵龇牙,还要去扯祈修彦,却被一旁的禁卫军首领死死的拉住。她挣扎踢打,那人纹丝不动,她尖叫着咒骂:“祈修彦,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这样折磨她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薛彩月脸颊被掐得淤青,她发狠一口咬在祈修彦虎口。牙齿镶进肉里,顿时鲜血横流。祈修彦却好像不知道疼,依旧掐着她的脸强迫她看向石台惨叫连连的薛家人。
“后悔?哈哈”他大笑,“朕后悔没早这样做,隐忍什么都是狗屁!”
他的笑声夹杂在惨叫声中格外的渗人,文武百官都忍不住往高台上看。
昔日温和宽厚的太子早已疯魔,现在在天下人面前的是个帝王,是个残忍弑杀的暴君,杀父杀兄,杀一切不听话之人。
朝中的官员都被迫站队,一时间人人自危。
这场行刑漫长又残酷,薛彩月中途承受不住晕了过去,白婵和文武百官被迫看了全程。
天渐渐黑了,宣武门前静悄悄地,尸体已经被拉走,石台上只剩下沾满血的石柱和满台子的鲜血。官兵打来水,一遍遍的冲洗,却怎么也洗不干净。
明明是夜里,栖凤宫却亮如白昼。薛彩月高烧昏迷,迷迷糊糊说着胡话,闭着眼不停的流泪,太医院的人来了一扎又一扎,最后跪了一地。
翠竹端着药喂她,她怎么都不肯张嘴。
太医院院判壮着胆子道:“陛下,皇后若是不肯喝药,就是大罗神仙也无用。”
祈修彦一把拉开翠竹亲自喂药,然而不管他怎么喂,浓黑的药汁都会顺着她唇角流出,往日光艳的脸憔悴不堪。祈修彦一狠心直接对着嘴喂,还是没用。
他面上的笑头一次消失,将药碗直接摔在地下,拉起薛彩月用力摇晃,吼道:“薛彩月,你想死是吧,朕偏让你如意,你要给朕活着,活着才能有人记住薛家人死前的痛苦。”
不管他如何摇晃,如何吼,薛彩月依旧紧闭双眼。白婵看不过去,一把推开他,将薛彩月重新放好,骂道:“她是不想看见你,你滚啊!”
什么人,杀了人全家,还要人天天面对他活着!
祈修彦踉跄两步,脸色很难看,寝殿里跪着的人大气都不敢出声。他整理衣摆,将头转向跪着的太医:“治不好皇后,你们都陪葬,不管用什么办法,让她喝药。”
说完拂袖而去!
一大群人守在栖凤宫,愣是没办法让薛彩月喝药,最后想办法灌了下去。
到了下半夜,薛彩月的烧总算退了下去,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太医院留了两个太医在偏殿值守,其余人全部撤了下去,白婵依旧和她躺在一起。
她习惯性每隔一会儿就摸摸身边的人有没有继续发烧,迷迷糊糊睡着后,等再摸过去,身边空空如也。白婵立马吓醒,接着昏黄的灯光在寝殿里转了一圈,依旧没看到人。
寝殿外的宫人被她惊醒,慌慌张张跑来。白婵急道:“快去找皇后娘娘,她不见了。”
外头天已经亮了,下着浓重的雾。白婵第一反应就是薛彩月肯定去找祈修彦了。
她随意穿了件衣裳,踩着鞋子出门,跟翠竹和灯草还有大批的宫人分开找。
祈修彦被惊醒,面上居然也露出焦急之色。
一声声急切的呼喊透过浓雾在皇宫中回响,大批的人最后在昔日的东宫找到爬上屋顶的皇后娘娘。
此时浓雾散尽,霞光初绽,薛彩月衣着艳红色衣裳,站在高高的碧瓦之上,仿佛又是从前那个嚣张跋扈,光彩照人的薛家嫡女。她走动两步,衣袂飘飘,踩碎的瓦片滚落砸在地上,底下的一众人心惊胆战。
白婵心提到嗓子眼,生怕她一个不注意摔下来,东宫最高的屋顶足足有三层楼那么高,前面全是青石地,摔下来必死无疑。
她紧张喊道:“彩月姐姐,你别动,我上去接你。”
薛彩月又往前走了一步,抬头就见祈修彦衣衫不整的跑来,他身后还有大批的禁卫军。
她呵呵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偏偏双眼含泪,朝着紧张的白婵道:“阿婵,我薛彩月这辈子瞎了眼,既然没办法杀了他,我就死给他看!”
红日自她身后升起,将她整个人都笼在霞光中。
她笑得悲凉又决绝。
祈修彦边走边朝着她怒吼:“你敢!要是你敢跳下来,朕就将薛家人鞭尸再挫骨扬灰!”
“闭嘴!”白婵朝着祈修彦吼道。
祈修彦憋着一股气果然不说话了,眼睛却直直的盯着高瓦上那红衣烈焰的女子。他手往后摆动,禁卫军得令,悄悄接近高楼。
白婵配合的稳住她,“怎么没办法杀了他,只要你活着就能杀了他,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只要活得比他长熬也要熬死他。”
薛彩月一笑,眼泪扑簌簌的落下,她哽咽道:“阿婵,你帮我熬吧,我要下去陪爹和娘。”她又看向祈修彦,仿佛要将年少的爱恋从眼眶里挖出来,咬着牙道:“祈修彦,你没有心,我诅咒你今后都活在噩梦中,生生世世都得不到任何人的爱。”
祈修彦捏着龙袍的一角,手指骨发白,一言不发!
禁卫军已经攀上一楼屋顶,缓步接近薛彩月,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然而就在禁卫军伸手抓住她衣摆时,她往前一跨,红衣飘飞,整个人从高楼坠下。
禁卫军紧随着她跳下。
白婵吓得尖叫,朝着急速下坠的人冲过去,企图用手接住她。
周围惊叫连连。
砰!
薛彩月重重的摔在青石地板上,鲜血从她墨发下流出,将红衣染得更红,她绽开的裙摆好像她最灿烂的一生。随同跳下的禁卫军落在她身边,伸手往她头顶探去。白婵疯了一般,眼泪汹涌而出,一把将那禁卫军推到在地。
“滚开,别动她!”
血越流越多,薛彩月躺在地下一动不动,曾经鲜活的脸还带着泪痕。
这是白婵见过最明艳鲜活的人,就这么死了,她抱着薛彩月哭得泣不成声,胸口被她的血染红。
日头升上天空,整个皇宫金光万丈,祈修彦站在五步开外愣愣的看着毫无生气的薛彩月,眸光一点一点变暗,心里空落落的仿佛被生生挖去一块。
“这糖是给我的吗?”
“不许欺负他!”
“太子表哥你真好看。”
“太子表哥,我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太子表哥,我很快就要嫁给你的,你开不开心?”
“太子表哥”
第63章
他朝着薛彩月走去, 蹲下身强行将她从白婵怀里拽出来。白婵厌恶的看他,死不肯松手,尖叫道:“她死了, 她都死了,你还不放过她,祈修彦你不是人, 你没有心。你知不知道, 她因为你的一颗糖就一直喜欢你,她一直在追着你祈修彦, 你怎么不去死!”
跪着的宫人传出呜呜哭声, 先前被推开的禁卫军死死的拉住她,她挣扎不休,那人只能从背后抱住她,将她往后拖,挣扎间,他手心的疤痕袒露出来,白婵一愣,整个人颓然的坐在殷红的血迹旁。
祈修彦抱着红衣薛彩月一步步的走远,宫人呜咽一片。
灯草从宫人中冲出来,要扶白婵,白婵只是呜呜的哭, 根本不肯起来,最后还是禁卫军统领一把将人抱起, 送回栖凤宫。
等所有人都走后,白婵才打开手心, 手心里躺着一方锦帕,帕子的边角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金蝉。这帕子是方才锦衣卫首领顺手塞给她的, 她打开帕子,帕子中央写着三个字“别怕,等。”
那字她再熟悉不过,她还曾夸过。
“嫂嫂的字比薛彩月的还大气!”
这是嫂嫂的字,她仔细回想那禁卫军首领,又想起他手心的疤痕,突然激动起来。
他没事!
禁卫军已经被他掌握了吗?那让她等是什么意思?
一想到薛彩月,白婵又开始掉眼泪,哭了片刻她擦干眼泪,跑去寻祈修彦,才走出寝殿就被人拦了回来。
陛下寝殿的门紧闭,祈修彦抱着薛彩月一直待在里头,早朝也不上了,原本就压抑的宫中更是愁云惨雾。
日头东升西落,月亮爬上中天,白婵将所有伺候的人全赶出去,一个人躲在黑暗里。她静静地等,等到外头一丝月光也无,床幔动了动,有人翻身上床,将她拥进怀里。
清浅的松脂香萦绕在鼻尖,白婵回抱他,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哭声。外头的宫人只以为她还在为皇后娘娘的事情伤心,也不敢进去打扰。
祈湛伸手抚上她发顶,轻轻拍了拍,等她哭够了,才覆在她耳边轻声道:“明日日落前想办法将他从薛彩月旁边引开。”
把祈修彦从薛彩月旁边引开?
白婵有些不明白,彩月不是死了,引开祈修彦干嘛?
他手扶着她头,又靠近了些,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解释:“薛彩月跳下的一瞬间,我拉了她一把,血流得有些多,却不至于死。我跳下来后迅速封住她大穴,又用金针造成假死现象。明天天黑之前必须把她弄出去,不然祈修彦很快会发现不对劲。”
已经是入了八月,三伏天,尸体放置两天还没任何变化,是人都得怀疑。更何况,薛彩月重伤得尽快救治才行。
白婵瞳孔一点一点变亮,悲伤被喜悦取代,她正要动,祈湛又道:“你办得到吗?”
“嗯!”不管如何她都要办到。
祈湛扶着她的发,在她耳髻亲了亲,迅速翻身出了床榻。屋内又恢复宁静,今晚若是不能将祈修彦引出来,白天的难度就大了。
白婵也不睡了,爬起来就开始闹,把守在外头的人全闹过来,闹着要见陛下。
然而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去找陛下,白婵拿起桌上的花瓶往地下砸,捡起锋利的瓷片就横到脖子上,冲外头的宫婢道:“若是陛下不来,我也死给他看。”
灯草都被她举动吓哭了,想靠近她又不敢,只能劝道:“姑娘,你别想不开,您方才不是还劝薛姑娘吗?”
她脖颈被割破,寝殿里的人都紧张起来,这位白二姑娘是陛下亲自迎进来的,如今又住在栖凤宫,皇后娘娘死了,说不定将来就是皇后,谁也不敢低估她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万一她有个好歹,只怕众人都要陪葬。守在外头的小太监无法,只能跑去找陛下身边的大太监邓英。邓英听完事情始末,叫苦不迭,皇后娘娘的事还没解决,这位姑奶奶捣什么乱。
天黑无月,栖凤宫催的急,大太监只能硬着头皮去敲门,敲了几下里头依旧没动静。邓英小心推门进去,明明是八月的天,陛下的寝殿却有些凉,寝殿内只点着一掌小灯,昏暗又阴沉,帐幔无风自动,陛下抱着皇后娘娘背对着他坐在龙床上。
他压低嗓音生怕惊到这俩人,“陛下,白二姑娘闹着要寻死,现在正用利器对着脖子,听说已经割破脖子流血了,她说要见陛下。”
背对着他的人一直没说话,一股沉郁的气氛在寝殿里流淌,大太监不知如何是好,等了半晌不见人回答,便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
夜里起来风,寝殿前的老树被吹得哗啦作响,天似乎要下暴雨,刮了一阵却迟迟没落下。
白婵从半夜闹到天明,硬是没见到祈修彦的人影。
殿内的宫人全盯着她,作了这么久,她觉得甚是无趣,把手上的东西一丢,宫人眼见一亮,迅速一拥而上。
白婵被拥坐在桌前,两个宫婢守着她,其余人迅速将寝殿能伤到人的东西全搬走。她默不作声地看着,轻斥一声,朝之前传话的小太监到:“现在去告诉陛下,皇后娘娘死前曾留给我一封信,让我交给他,若是他不亲自来取,我现在就烧掉。”
皇后娘娘的信?
小太监不敢耽搁,快速往陛下寝殿赶。此时天光已经大亮,朝霞红得有些刺目,像是要将天都烧红,大太监邓英再次进去禀明陛下。
一直抱着人的祈修彦总算有了反应,他将怀里的小心翼翼放到床榻,温柔的抚平她额前碎发,又替她盖上锦被,转身朝邓英道:“看好皇后,朕回来前她有任何差池,你们就陪葬。”他语气凉薄没有起伏,邓英却知道这话不是在开玩笑。
“是,陛下。”心里却想着,皇后娘娘都死了,能有什么闪失。
寝殿放了十几个大冰盆,陛下一走,越发显得凉飕飕的,邓英不愿久待,快步退出去,规矩的站在门前看守。
栖凤宫静悄悄地,外头阳光正好,白婵坐在桌前,脸上看似平静,交叠捏紧的手却泄露出她的紧张,寝殿外传来匆匆地脚步声,往日淸俊舒朗的祈修彦胡子拉碴的出现在殿门口。
瞧见她眸色暗了暗,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朝她伸出手:“信呢?”
白婵坐着没动,而是反问:“她人都死了,你不让她入土为安,一直困在身边做什么?”
祈修彦卸去温和伪装,眉头蹙起,周身阴郁不耐:“信呢?”
“信,你自己找吧,前夜她醒来只告诉我藏在这寝殿,还没说哪就睡着了。”
祈修彦觉得她在耍自己,若是往日他绝不会上这个当,但今日他不想错过任何可能。他默不作声的开始在寝殿内翻找,动作又慢到快,寝殿的东西被他翻得噼啪作响,最后彻底有些暴躁,开始无意识的打砸东西。
守在寝殿里的宫人心惊肉跳,整个人缩成一团,也不敢乱看。
砰咚!
枕头摔在地下,床头的柜子被踢倒,祈修彦在一堆废墟中翻找,半晌后他突然朝着白婵走来,白婵对上他猩红的眼,站起身后退两步。
“你骗朕?”
他前进两步,白婵立马又后退两步,后腰抵住桌角,她咬牙死不松口,心里祈祷那边动手快些。
门口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太监冲了进来,高喊道:“陛下,您寝殿的方向着火了!”
祈修彦面上一慌,转头就往外走,白婵紧随其后追了出去。寝殿的方向浓烟滚滚,俩人几乎是用跑的,到现场时,大火已经吞没了整个轩承殿。
灼浪翻滚,祈修彦要往里冲,被大太监邓英死死的抱住,劝道:“陛下,使不得,这么大的火,人进去肯定没了。”
祈修彦恼怒想甩开他,身后的小太监一窝蜂的拦在前面,不敢让他冒险。
他突然转头看向跟过来的白婵,白婵后退两步,喉咙就被祈修彦死死的扼住,他红着眼睛咆哮道:“你骗我!是你让人放的火?”
白婵被他掐得眼冒金星,掰着他的手艰难的咒骂:“骗你怎么,她想离开你,她不想待在你身边,既然,你不放,就一把火烧掉,也,也好过面对你!”
祈修彦书双眼赤红:“你懂什么?她是朕的,她一直都是朕的,就算死也是朕的,你把她还给朕!”
白婵嗤笑:“那你去地府找她好了,就守在奈何桥前,运气好说不定能碰上!”
祈修彦的手又往死里掐,她依旧嘴硬道:“像你这种人就不配得到自己想要的,这么,残忍,弑杀,就算当了皇帝,也迟早亡国,没有人,服你!”
他唇角勾起,眼里映着冲天的火光:“是吗,那朕就让你看看,朕怎么坐稳这个江山,就算是孤家寡人也有阿婵表妹陪朕!”
“明日就是登基大殿,登基大殿后,朕也把安宁王烧死,到时候让阿婵表妹眼睁睁看着!”他哈哈大笑,笑得肆意又疯狂。
寝殿的屋瓦噼里啪啦的砸下来,烟尘四起,火势越少越旺,比朝霞还要灿烂!
疯子!
白婵咬牙默不作声!
她现在就是两眼一抓瞎,剧情到底朝哪发展,怎么发展,她根本不知道。
烧到后半程,火终于被熄灭,祈修彦往满是炭灰的废墟里走,邓英在旁边焦急的跟着。每走一处他就停下往下扒,原本素白的手被炭染黑,指甲盖掀起,血混着黑灰难看得要命。
白婵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觉得这人真是可笑,早干嘛去了,现在这样子做给谁看。
他翻找许久,什么也没翻到,天渐渐暗了下来,就在所有人以为他会发怒时,他只是轻飘飘的吩咐羽林卫:“将轩承殿所有人的宫人全拉下去打死!”
原本就心惊胆战的宫人再也站不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饶声不断。大太监邓英痛哭流涕,扑倒他面前求饶,却被他狠狠一脚踢得当场气绝!
羽林卫过来拉人,宫人呼喊求饶。白婵气得破口大骂:“你是想她走得不安生吗?”
祈修彦自始至终都十分平静,扣住她手腕就走,轩承殿被烧毁,他一同住到栖凤宫,寝殿外重重把守,俩人分榻而卧。白婵时刻注意殿外的动静,祈修彦和衣而卧,睡不到两刻钟准本登基大殿的太监就守在门外喊了。
白婵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就被人从被窝里拽醒,祈修彦肃着脸吩咐人给她穿戴梳洗。她极其不配合,祈修彦冷笑:“表妹想你的丫鬟死?”
灯草站在旁边瑟瑟发抖,白婵咬牙恨道:“你的登基大典,要我去有何用?”
烛火下,他黑发里隐隐现出白丝,唇角的笑少了温度,多了些目空一切的残忍!
“自然是让表妹好好的看着,看着朕如何将世人踩在脚下,如何叫文武百官臣服。”
朝霞升起,钟声响彻皇宫。
禁卫军披戴红绒,手持长矛分列在两侧。祈修彦站在高高的祭天台上,看着文武百官齐齐跪下,高呼万岁。天光透破云层,天地高远浩渺,他成了大楚最尊贵的陛下。这个场景他幻象过无数遍,他以为他会激动兴奋,然而此刻他无比平静,甚至觉得很是无趣。
人间之高无上的王也不过如此!
他的目光从齐齐跪拜的百官移到御林军统领身上,最后定在被震撼到的白婵脸上。兴味一闪而过,这样寻常的登基大典多无聊,他站在高台之上,朝着御林军统领大喊道:“将天牢里的叛臣之子祈湛压过来。”
原本跪着的文武百官都齐齐抬头,有些不明白陛下有想干嘛。
他接着道:“拿他来祭天!”
御史台的几个老家伙险些吓出病来,齐齐高呼劝阻:“陛下,今日是登基大典,万万不能沾血腥,不吉利!”陛下登基,按理应当大赦天下,怎么能见血。
祈修彦才不管这些,嗤笑道:“朕这位子名不正言不顺,本来就是夺来的,怕什么见血,谁再敢多啰嗦一句,一起杀了。”他像是活得太无聊,诚心找事。
文武百官静默,被陛下的疯癫震慑,只觉得膝盖下的石阶格外膈人。
烈日炙烤,金色皇旗刺目,空气中一丝风也无。
禁卫军统领站在白婵身后纹丝不动,祈修彦转头,皇冕上的重帘晃动生脆。
“周统领!”
白婵后退两步,退到周统领右侧。
祈修彦眼眸微眯,文武百官也觉察到了不寻常。
寂静肃穆的祭天台突然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祈修彦抬头看去,祭天台的入口处,一人手持长刀跨马而来,他身后是一队铁骑,铁骑后是手持长矛的步兵。
原本还跪在地上百官瞧见这阵势,突然朝两边散开,惊慌中有人喊了句:“是萧北世子。”
“安宁王!”
“他不是被下了大狱吗?”
百官开始骚动,祭天台上的祈修彦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反而有些兴奋,他看着马上的祈湛笑得和煦:“祈湛,你终于来了。”他挥手,皇宫四周突然涌出无数的手持弓箭的侍卫,远远看去黑压压的一片,将祈湛带来的人包围在内。
“阿婵表妹一个人怎么纵火,朕早猜到是你,禁卫军统领也是你的人吧,请君入瓮如何?”
祈湛黑衣墨发,浑身肃杀:“请君入瓮?你怎知不是瓮中捉鳖?”他先前带来的几百人里全被打散分入各个营地,府衙中,这些人也是最好的内应。
他话音刚落,最外围的人群中响起惨叫声,不断的有人被杀,持箭的侍卫顿时有些散乱开。
祈修彦笑容收敛:“这些人不足为患,朕还有六部,还有巡防营,五城兵马司。”
他朝着外围的弓箭手道:“放箭,一个不留。”
台下的文武百官吓得往高台上躲,一时间箭羽横飞,血流成河。
禁卫军统领揭开脸上的人皮面具,赫然是祈湛的副将陈南,他护着白婵退到皇旗后,将她卡在两侧石壁间,挡在她身前,“姑娘要是害怕,就蹲下,不会有事。”
高台下杀声震天,白婵透过陈南高大的背影看去,瞧见祈湛横刀跨马,犹如煞神临世,所过之处鲜血四溅。
皇城外突然传来轰隆隆的战马声,那声音犹如洪水过境,声势浩大,震耳欲聋!
高台上的官员惊慌的挤在一起,举目望去,一群铁马黑衣的军队直袭而来。
有人惊呼:“萧北黑骑!”
祈修彦面色越发难看,萧北黑骑不是远在萧北,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进了上京,五城兵马司是死的吗?
然而再定睛一看,萧北黑骑最前面的人乌发高挽,红衣烈马,不是五城兵马副指挥使苏梅雪又是哪个。
混乱中有人喊:“陛下,陛下,不好了,苏副统领打开城门放萧北黑骑进来了,林家的小公子带着千骁营的也冲进宫了。”
萧北黑骑是身经百战杀出来的,骁勇程度哪是皇宫这些侍卫可比,即便祈修彦早有准备也万万没料到萧北黑骑千里奔袭。
他终于明白祈湛当初为何进京请罪,他就是为了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好掩护萧北黑骑。他进京的那一刻就准备反了,一切就是障眼法。
好个瓮中捉鳖!
但鹿死谁手还不确定。
祈修彦拔出腰中佩剑直冲向角落里的白婵,陈南长刀隔挡却被震的虎口生疼,他眼露惊讶,这陛下看着文弱,劲力却不小。他后退数步,祈修彦也不与他纠缠,单手直去白婵脖颈。
眼看着要掐到人,白婵突然蹲下,游鱼般的往左边钻去。他面色一寒,取下头顶龙冠砸去,白婵被他砸得倒地,努力爬起来,寒剑逼近,祈湛从万人中回首,用力一蹬马背,人跃起的同时长刀掷出。
叮!
长刀淬雪,与祈修彦利剑相击。祈修彦手里的剑被震碎,一截发被长刀定在光可鉴人的地面。
祈湛飞身而上,挡在白婵面前,冷冷的盯着髻发散乱的祈修彦。
“你输了!”
萧北黑骑所过之处,手持弓箭的侍卫死伤无数,烈日炙烤,鲜血很快干枯。
有些受不了的文臣开始呕吐。
祈修彦突然哈哈哈大笑,笑容又突然戛然而止:“那可不一定,这祭天台下是空的,你猜朕埋了什么?”
“是火药,砰!可以把在场所有人送下地狱的火药!”
他眼尾勾起,就是个十足的疯子!
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陛下疯了,他埋了火药,想炸死所有人。”
原本躲在祭天台的百官惊慌中开始逃窜,祈修彦边笑边吩咐:“把这些个老顽固全杀了。”
有几个官员刚跳下去就被长矛穿腹,倒底不起。
人群开始激愤。
祈修彦取出火折子点燃后,迅速往后退,祈湛脸色发白,拔起地上的长刀紧随而上,俩人过了几招,火折子被削成两截,落到第三面皇旗下,刺鼻的硫磺味燃起。
祈修彦倒在地下哈哈大笑:“你拦不住了,你们全都陪葬。”高台上的官员开始乱窜,原本听命于祈修彦的侍卫也害怕的后退。
祈湛朝着人群中大喊:“全部撤,有炸药!”
祈修彦唇角带血,嗤笑道:“没用的,皇宫中埋了无数的炸药,足以将整个皇宫都移平,除非你们插翅能飞。”
反正他也不想活了,那就都陪葬吧!
平地突然一声雷,忽然之间乌云蔽日,狂风大作,皇旗被吹得哗啦作响,暴雨眨眼倾盆,众人被打得睁不开眼,点燃的石硝被突如其来的风暴被彻底浇灭。
这一变故委实太快,众人反应过来欣喜不已,祈修彦的笑僵在嘴角。白婵爬起来嗤笑:“自作孽不可活,老天都看不过眼了。”
“是吗?”祈修彦唇角勾起,任凭大雨将龙袍打湿。
自作孽不可活?他这辈子作的孽不少!
祈湛提刀上前,祈修彦看他一眼,突然拔起身后的旗杆朝着白婵掷去,同时飞身朝着祈湛的刀口扑去。
祈湛大骇,想去截那旗杆,祈修彦直接扑过来洞穿自己腹部,双手紧紧的抓着他的双手往前逼!
“哈哈哈,祈湛,朕活不了,她也别想活!”
鲜血顺着二人的手滴答落下,渐入水洼。
白婵瞳孔遽缩,迅速后退,但尖利的旗杆眨眼便至,直接扎在她腹部,她被大力撞到在地上,砸得头昏眼花,溅起的血水沾了满身。
混战中的林昭朝着她大喊。
她耳中嗡鸣,一瞬间有些眼花!
祈湛眸光凛冽,一脚将祈修彦踢出,刀也不要了,转身朝着白婵奔去。
白婵躺在血泊里,腹部在渗血,大雨打得她睁不开眼,她很痛,侧头看见祈湛白得没有血色的脸。
“嫂嫂”
她伸手,祈湛抱起她,一滴泪滑进她手腕,她咳嗽一声,腹部又开始疼:“别哭”
“我没哭!”只是雨太大。
第64章
白婵龇牙:“我应该还能抢救, 快送我找太医!”她哆哆嗦嗦从怀里摸出个锦囊,锦囊里的免死金牌‘叮当’掉在地下,金牌的中央破了个大洞。
白婵虚弱的笑道:“它果真救了我一命, 但,但我还是疼,受伤了。”
祈湛看着那金牌又哭又笑, 眉眼间的阴郁被雨水冲开, 摸着她的脸亲了一记,抱起人就走。
乌云散尽, 一场暴雨消弭于无形!
临安十二年夏, 废太子谋反血洗皇宫,诛杀朝臣。萧北王世子,安宁王率萧北黑骑突袭皇宫,拨乱反正。临安帝在混乱中身死,皇室已无子嗣继承皇位。
安宁王被众人推上帝位。
天下人皆叹,天道好轮回,这大楚原本就是萧北王先祖的,如今也算还回来了。
临安十二年冬,安宁王祈湛称帝,改国号昀。
大楚昀安一年冬,陛下娶平阳侯嫡次女白婵为皇后。原本这白婵已经认了李太傅为干亲, 也算陛下的小姨,但这茬没人敢提。陛下虽不似废太子那般暴虐, 可也是铁血手腕,众人心中还是有所忌惮。
帝后大婚, 司天鉴算了两个日子,一个是这年冬天十二月二十, 另外一个是来年初春二月二十五。
上京被废太子搞得一团糟,祈湛每日都很忙,白婵思索良久,还是将日子定在来年初春。
祈湛也没意见,正好可以让工部着手建一座金蝉宫,可以作为二人的居所。
白婵拿到工部的图纸看了又看,好奇的问:“自古帝后不是要分开住?我们都住在那朝臣会不会不同意?”
祈湛边批奏折,边将手边的甜羹推到她面前,笑道:“有什么好不同意的,轩承殿被烧了,栖凤宫我不喜欢,皇宫中就你我两个主子,难不能还分开住,他们不同意我就罢朝。”如今皇室能当皇帝的只有他,那群老顽固生怕他挑担子不干回萧北。
萧北有苏武给他撑着,但这老油条成日吵着要回来。
白婵看了眼那甜羹,红豆红糖红枣一溜红!
她有些反胃:“怎么又是这个?”她腹部受伤都吃了两三个月这东西了。
祈湛放下折子哄道:“乖,补血!”
这绝对是报复她,不就让他吃了几个月的木瓜炖雪蛤嘛。
白婵认命的一口气喝了,他拿出一直放在身上帕子递过去,顺口问道:“待会去哪?”
“去林府,去看看彩月姐姐醒了没。”
宫变前一日,原本是打算将薛彩月送到苏家藏好,但半路遇上刑部的人,正巧林家的马车驶过,人就送去了林府。
宫中混乱,苏梅雪每日都很忙,薛彩月就一直留在林府照顾。人没有什么大碍,但就是一直不醒,大夫说是因为被冻伤了经脉。
薛彩月假死那会儿一直被祈修彦藏在放满冰盆的寝殿,估计是那会儿冻着的。
白婵将祈修彦又骂了个遍,彩月姐姐碰到他就没好事,连装死还被他无意中阴了一把,好好的放什么冰。
“我和你一起去吧。”祈湛起身,顺便拉她起来。跪坐太久腿脚有些不听使唤,祈湛干脆抱起她就往外走,宫婢连忙低下头不敢多看,耳根却都红了。
白婵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总觉得这些人在笑话她,她压低嗓音道:“快放我下来,你如今是皇帝,这样不好。”
祈湛凑到她唇角亲了一记:“阿婵如今倒是会害羞,先前不是挺大胆,总想扒我衣裳。”
不仅扒衣裳,还干了更过分的事!
她脸色瞬间通红,不服气道:“那,那还不是你骗我在先,我对其他人不会这样的!”
祈湛挑眉:“哦,只对我这样?”
“不是只对你这样,那时候我以为你是嫂嫂!”白婵很努力的纠正他。
俩人走出勤政殿,龙撵已经在外等候,灯草候在龙撵外,瞧见自家姑娘被抱出来面上一红,低头退到一旁。
龙撵缓缓往宫外行去,沿路的小太监和宫婢立马退到一旁,等龙撵行了老远才有新进的小宫女艳羡道:“陛下可真宠皇后娘娘,听说皇后娘娘的衣裳都是陛下亲自绣的花。”
年纪大一些宫女压低声音呵斥:“多做事,少说话!”
小宫女吐吐舌头,时不时还朝远处张望。
龙撵到了宫门口,立马换了辆最普通的马车,二人一路行到林府,林家也没个主子出来接待,外院的小丫鬟正准备去喊人,白婵连忙止住她:“不用了,我和陛下自己去就行了。”
林府她熟,彩月姐姐就住在她原先的院子。
那丫鬟带着她往里走,边走边道:“皇后娘娘,薛姑娘今早醒了。”
白婵惊讶,止住步子问道:“那为何没人进宫禀报?”
那丫鬟支支吾吾,有些一言难尽。正在此时后院的小花园里传来薛彩月骄横的声音:“你下来,快下来!”
白婵和祈湛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就见小花园里围着一堆的人,林夫人和林糖站在树荫下看热闹,薛彩月跳着脚用棍子戳树上的林昭。
“这怎么回事?”她看旁边的丫鬟。
丫鬟道:“今早大姑娘和小公子去看薛姑娘,大姑娘一转身,薛姑娘就醒了,瞧见小公子就扒着他不放,好像谁都不认识,就认小公子。小公子像向来皮薄,被薛姑娘缠得脸红脖子粗,都逼到树上去了。”
白婵也祈湛对视一眼,讶异道:“失忆了?”
俩人站在回廊上,还是林糖眼尖,一眼看到了,连忙同林夫人过来请安。
“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白婵连忙将二人扶起来,“林夫人不用这么客气,这没外人,还是喊我小婵吧。”
林夫人朝着祈湛看去,见他表情淡淡,心道:陛下肯定是知道她们当初挖墙角的事了,不然每次到她们家都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白婵指着树下的人道:“现在怎么回事?”
林夫人捏着帕子打趣:“薛姑娘醒来就缠着阿昭,我们怎么劝都劝不住,大夫在还在廊下等着呢。”
白婵往廊下看,果真见到提着药箱的大夫站在廊下来回晃悠。
她朝着树下的薛彩月走去,祈湛紧随其后,林夫人和林糖也跟着。她停在薛彩月身边,拍了拍她的背。
扯着袖子要爬树的薛彩月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向她,一双眸子犹如初生的鹿,纯真又透着防备,将她上下打量,满是狐疑:“你谁啊?”
薛彩月睡了许久,原本圆润的面颊消瘦了许多,眼睛越发的显大,这会儿盯着自己,眼珠子漆黑,倒是有几分惹人心疼。
白婵朝着她笑,指指树上:“我把他叫下来。”
薛彩月眼睛立马弯了弯,高兴道:“你要是能把他叫下来,我就喜欢你!”
白婵抬头,林昭红着脸双手死死的抱着树干,眼神无措又无辜。
“林昭,你下来。”
向来很听白婵话的林昭这次居然顽强的摇头,一副誓死不从的模样。白婵稀奇了一下,转头看向祈湛,祈湛轻笑,转头又朝着林昭冷脸:“千骁营林骁骑听旨,朕命令你立刻下树。”
林昭微愣,扒着树干的手不情不愿的松开,纠结片刻,闭眼跳下树。薛彩月欢呼一声,手上的树枝也不要了,抱着林昭的腰不断往他怀里拱。
“昭昭,昭昭”
林昭脸瞬间红得滴血,手举起挣扎着想跑,嘴里劝道:“薛姑娘,你松开,男女授受不亲。”
薛彩月才不管这么多,抱着他就不撒手。
在场的人都开始憋笑,林昭更急了。
“好了,林昭,你先让她抱会儿,让大夫给她看看,说不定好了就不缠着你了。”白婵林昭说道。
只能如此了。
林昭将薛彩月带回屋子,又红着脸哄着她看大夫。大夫看了许久,捏着山羊胡子道:“薛姑娘头部受了伤,有被冻伤经脉,脑部有些淤堵,忘记前尘。醒来第一眼看见林小公子,误将他当成最近的人才会缠着他。身子骨弱,只要好好调养半年就行,但这记忆嘛委实不好说,可能一辈子也不恢复,也可能受刺激后会恢复。”
薛彩月躺在床上,大夫给她把脉时,她另外一只手就揪着林昭的衣裳,等大夫一放手,她立马双手抱着林昭的腰,将脑袋往他怀里蹭,嘟囔道:“昭昭。”
白婵瞧她这模样又问道:“她心智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大夫立马保证:“她这种症状老夫也见过几个,薛姑娘心智没什么问题,只是忘记前尘,许多事也一并忘了,要亲近之人从头教起,时间久了,心智就能恢复如初。”
众人齐齐看向林昭。
林昭红着脸连忙摆手:“我,我,男女有别。”
白婵无情的指出:“但她只认你!”
林昭连忙看向林夫人和林糖,林夫人很赞同的点头,林糖拍怕弟弟的肩膀:“任重道远!”
林昭:“”
白婵看着枕着林昭的薛彩月,觉得这样也挺好,最好一辈子都别恢复记忆了,不然她得多难过。
二人从林府出来,也没乘马车,祈湛撑着伞带着她在街头慢慢走,上京城的街道又恢复以往的热闹。路过街口时,瞧见有卖冰糖葫芦的,祈湛买了一串递给她,白婵盯着那鲜艳欲滴的糖葫芦,狐疑的问道:“不是以前那个小贩吧,他的糖葫芦是酸的。”
祈湛牵着她的手晃悠,很肯定的道:“不是,这个小贩年纪大些,一看就老实。”
白婵将糖葫芦递到他嘴边,不放心道:“你先尝一口。”
他果真咬了一口,腮帮子鼓了两下,“不酸,你吃吧。”
白婵这才高兴的咬了一口,起初是甜,但里头酸得恐怖,她五官皱在一起,气得要打他。
“那小贩肯定是之前小贩的亲戚,是酸的!”
她用力捶他,祈湛侧身,将人拢进怀里。阳光正好,日头均匀的扑洒在描梅映雪的油纸伞下,俩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那一串冰糖葫芦被晒得有些化了,鲜红的糖丝挂在山楂果上要落不落,晃晃悠悠的。
路过的小孩低头往伞下瞄了一眼,呀的惊叫出声,跑到她娘那告状:“娘,羞羞,有人在亲亲。”
街道上人来人往,不少人朝着油纸伞看去,偏生那伞垂得极低,瞧不见里头的风景。
伞面再次举高时,那颗山楂已经到了祈湛嘴里,白婵脸犹如红透的朝霞,抿着唇瞪他一眼。
祈湛伸手勾住她的手,白袖子将俩人手掩住。白婵拿着冰糖葫芦也不吃,走两步就喂他一颗,等他嚼完了又送到他唇边,他来者不拒,浅色眼眸里带了笑,丝毫不见有任何的酸意。
白婵龇着牙,腮帮子都开始发酸,狐疑的问:“不酸吗?”
“甜!”祈湛眉眼含笑,勾着她的手又握紧几分,直至十指相扣。
俩人从街头逛到街尾,灯草和几个护卫远远的跟着。
行到街尾时,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乞丐模样的女人,祈湛本能将白婵挡在身后,伸脚就踹。那乞丐径自朝着白婵而来,被踢倒后,依旧哭喊着往前爬。
“阿婵,阿婵”
她侧脸暴露在阳光下,白婵认出她是谁,拦着祈湛,祈湛显然也认出来了。
那乞丐模样的女人居然是白向晚,白婵警告道:“就在原地说,不要靠近我。”
白向晚不敢上前,仰起头瞧向白婵,求道:“阿婵,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了,燕夫人把无懈带走,举家迁出上京城,求你告诉我他们去了哪里,我要去找无懈。”她实在没办法了,当初燕家遭了大难,男丁全部死了,剩下些女眷。
燕无懈用身体护住了她,燕夫人恨她入骨,将她赶走,带着燕无懈的尸骨连夜出了上京城,她一个人四处打听许久都打听不到。
许久没等到白婵说话,她以为白婵不愿意,跪在地下啪啪啪就是三个响头,哭着继续求:“阿婵,求求你,帮帮我,你一定可以查到,我只想知道无懈葬在哪,想去看看他。”
以前她巴不得燕无懈死,觉得燕无懈强迫了她,燕无懈真的死了,她却总记起他的好,以及那夜他将她护在身下,用带血的手摸着她的脸,呢喃道:“别怕,我说过会护着你的,一辈子护着你”
她跪在地下,顾不得身上的狼狈哭得泣不成声。
“起来吧。”白婵指着街尾的一家胭脂铺道:“明日这个时辰,在这家店铺的门口,我让人带消息给你。”
白向晚微愣,“你,你真的肯帮我?”
白婵轻笑,“怎么,不信?”
“没!”白向晚确实有些不相信,她来求的时候没抱太大的希望,毕竟她曾经想要白婵的命。
白婵看向祈湛,笑眯眯道:“为我夫君积福。”
保佑他长命百岁!
白向晚看向白婵,她眉眼都是幸福的笑,又看看俩人交握的手,不知怎得,她心中突然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
等俩人走远她才回过神,看向俩人重叠的身影!
“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她以前怎么就不懂这个道理呢?
次日白婵果真守诺言,将燕夫人的去向告诉了她,还命人带了些碎银子、路引、户籍,两套干净的衣裳。
白向晚捧着衣裳愣了半晌,突然朝着皇宫的方向又磕了三个响头,才拄着拐一步一步往南城门去。
朝中后宫愈渐稳定,百官养伤后慢慢开始各司其职。接近年底祈湛终于有了空闲,带着白婵搬进建好的金蝉宫。
俩人住一处,白婵却在寝殿置了两张榻。祈湛很郁闷,让人将窗子下的小榻悄悄搬走,没想到白婵又在床榻上弄了两床被子,中间还拉了一层帘子。
她睡里头,祈湛睡外头。
宫婢全退了下去,只余一盏小灯,寝殿里静悄悄地,祈湛翻来覆去睡不着,伸手去撩中间的帘子。
啪嗒!
手背挨了一下,他有些委屈的凑近些,隔着帘子道:“阿婵,非要这样吗?之前我们”
白婵将他头往后推,态度坚决:“你还好意思说之前,要不要我去百官面前说说,陛下欺负无知少女的浪荡行为?”
祈湛讪讪,微弱的烛火下,浅淡的眸子含着无奈。
白婵揪着被子也很无奈,谁让她男人长得这样好看,透过帘子瞧见他清艳难描的脸,她心口都能狂跳不止,若是掀开帘子,只怕她会饿狼扑食。
男色误人!
“那这帘子什么时候可以撤?”
白婵道:“大婚以后。”
那就是还有两个月!祈湛有些不能忍,“要不年后吧。”还有五天就过年了。
“想的美,要是干娘他们还在,我应当住进李府的,大婚前都不能见面。”这儿的规矩不都这样。
祈湛暗叹:那幸好将二老送走了!
“他们得明年和阿妩一起回来。”
白婵眼眸亮了亮,侧头看他:“嫂嫂要回来了?”
听见她喊阿妩嫂嫂,祈湛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别扭,酸涩中带着些微的抵触,这种情绪来得莫名,他嗤笑一声,手越过帘子去拉白婵的手。
啪!
又是一下。
“规矩些,说了大婚就大婚。”
祈湛讪讪,算了,反正她睡相那么差,不急于一时。
寝殿里的烛火摇摇晃晃的,茶花香气幽幽传来,白婵打着哈切,眼角沁出点泪花,迷糊的问道:“大冬天的,你从哪弄来那么多茶花?”
金蝉宫院子里头俨然成了茶花花海。
这天这么冷还能有茶花?
“江南一带有一花农,擅长以大棚培育花卉,这些茶花是年初就定好的,金蝉宫建成前两日加急送来的。”
白婵哦了一声,随即又道:“那岂不是也开不了两日?”
黑暗里,祈湛眉眼温柔,轻声轻而缓:“不怕,明年照样会开,再让人移些四季都开的品种,这样年年都能见到满宫的花。”
说到后头,白婵呼吸趋近平稳。他轻笑,翻身面对着她,透过薄薄的纱帘描摹她柔美的下颚线。
人和人之前真是奇妙,一年前他们初识,他还防备她猜忌她。此刻只觉得她哪都好,眼睛好看,冻红的鼻尖也好看,唇角抿出的弧度都比特别合他心意。
他试探摸摸她额角,她没动,他又大胆的摸摸她的脸,细腻柔软的触感令他心口也跟着柔软。他干脆撩开帘子凑了过去,睡梦里的人很乖的滚进他怀里,刚想将人搂紧,怀里的人一脚踹到他重要部位。
祈湛躬身龇牙,怀里的人转了个弯,脚已经有横着趋势。缓了缓,他也不敢动了,闭目要睡,睡得迷迷糊糊,一条腿直接蹬到他脸上,挤得他鼻子都变了型。
他轻呼一声,抓着那只还想蹬的脚丫子,鼻腔里一股热流往外涌。被抓着的那只脚丫子还不老实,祈湛干脆将它夹进腋窝。
一晚上下来,他全身没一块好的地方,光床下都滚了三四次。
祈湛不禁郁闷,难道非得弄个大肚子她才老实?
他是不可能大肚子了,那
此后的几日祈湛有意无意老盯着白婵看,那眼神缱绻又露骨,白婵被他盯得发毛,疑惑的问:“你没事吧?”
祈湛轻咳一声,“无事。”又将注意力集中在奏折上。
批了半晌,他拧拧眉心,神情困倦。白婵注意到他动作,直起声问道:“怎么了?”
祈湛很自然的答道:“头有些疼,眼睛累,要不你给我读奏折?”
白婵放下话本,接过奏折,轻声细语的给他念起来,祈湛很自然的将人抱在怀里,下颚搁在她肩窝。她围着冬衣,衣裳外围一圈细腻的绒毛,靠上去暖暖的,很舒服。
他埋头在她脖颈用力嗅了嗅,白婵脖颈一凉,耳根红了,颇为不自在的抬手:“你起来”
“头疼,你让我靠会”祈湛像个大型犬,窝在她肩窝就不动了,时不时用唇碰碰她脖颈,明明很冷的天,白婵只觉得浑身发热,腿脚都有些发软。
寝殿里很安静,时不时传出她的轻声细语。祈湛靠着靠着唇就往上移,凑到她唇角亲了一记。白婵愣住,红着脸动了动。
“怎么停了?”祈湛不要脸的问。
白婵只能接着读。
她才刚念了一句,那人又顺着她脸颊亲到眼角,湿濡温热的触感痒得她打哆嗦。
“正经点!”她伸手推他,祈湛突然朝着她压下来,桌案上的奏折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守在里头的茯苓脸一红,挥退宫婢和小太监,自己也退了出去。
白婵手里还抓着奏折,被压在书案上羞恼道:“你干嘛,起来!”
祈湛唇角勾起,又往下压了几分,二话不说直接咬上她的唇,白婵手一抖,奏折啪嗒一声也掉了。
他急切亲吻,犹如疾风骤雨,打得白婵颤颤巍巍。抓着他的手发抖,他手从后托住她被,将人摁进自己胸膛,眼神像是要吃了她。
趁着换气的空挡,白婵颤声道:“大婚”
祈湛挑眉:大什么婚?他只听到大,后面自动忽略!
第65章
大年前一夜下起了大雪, 一早起来整个皇宫都笼在皑皑白雪中。
冬日少食,也不知哪来的鸟胡乱飞,一头撞在窗棂上, 积雪扑簌簌的落下。白婵掀开眼皮瞄了一眼,那鸟扑腾着翅膀一溜烟又飞走了。
床上的帘子已经撤了,外面的被窝还热着, 人却不见了。白婵用力吸吸鼻子, 冷空气往肺里钻,她往里缩, 窝在被子里不敢起来。
原本半开的窗户突然被打开, 她抬头就见祈湛捧着个雪人站在窗户外瞧她。
头顶的兜帽落满雪,清冷的眉眼带着笑,“阿婵”
那模样让白婵想起初见他时,他也是一身白,站在漫天的大雪中,眉眼冷冽,没有人气。如今他这模样真好,白婵心里暖暖的,看着他手里的雪人轻笑:“还挺好看的。”
祈湛弯腰又捧了个小一些的雪人放在那胖胖的雪人旁边。
“怎么堆了两个?”
才说完他又拿了两个更小的放上窗台,四个雪人排排坐。白婵噗嗤一声笑了:“你这是干嘛?”这人怎么越来越幼稚了。
他指指那两个大的雪人道:“你看这个像不像我,这个像不像你?”
白婵看看那两个大的, 又看看那两个小的,脸突然红了。
她将被子拉上, 依旧能感觉到窗外人灼热的视线。
哗啦!
她猛地把被子拉开,瞪着祈湛, 红着脸斥道:“你,无耻”这几天干的好事, 还敢调侃她。
窗外传来清朗的笑声,白婵爬起来,灯草立马将衣裳拿来,她穿好衣裳就往外跑。祈湛站在窗户旁,大片的雪花落下,犹如一场浪漫的花羽。她弯腰,团起雪球,突然朝着他脸砸去,雪团在兜帽上炸开,稀簌簌的落了他满脸。
白婵哈哈大笑,泛着红光的脸笼在狐裘里,柔暖又可爱。
祈湛被她追得满雪地跑,一大一小的脚印子踩出幸福的弧度。金蝉宫的宫婢和小太监站在廊下瞧着,都在给白婵加油。
“皇后娘娘快上。”
“皇后娘娘太厉害了!”
她笑得越发欢快,祈湛也不敢跑太快,故意让她砸得狼狈不堪,最后被扑进厚实的雪里。
白婵压着他往雪里沉,雪纷纷扬扬的落下,落在他眉心,他搂着她的腰,笑得容色生光。
白婵捧着他脸凑到他唇角亲了一记,低低道:“我喜欢你。”
“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
祈湛笑容扩大,察觉到她手背有些冷,直接将人抱起来往寝殿里走。
“那万不能辜负皇后的喜欢,朕必须做点什么事报答才行!”
“以身相许可好?”
他浅淡的眼眸含着细碎的光,里头映着她的羞恼的脸。
白婵将脸埋进他脖颈,闷笑道:“既然你有心,那本宫就勉为其难的准奏吧!”
寝殿里传来俩人胡闹的笑声,宫婢守在殿外头心照不宣的闷笑。
冬日太短,夜里绵长。
新年的第一日,金蝉宫炸开了第一束烟花,艳红的碎纸扑在满地的雪上格外喜庆。
瑞雪兆丰年。
二月初,皇后有孕。祈湛让人先压下来,等到大婚再宣布,大婚当日祈湛担心她累着,全程能坐着就坐着,能抱着就抱着,群臣都没眼看,但陛下乐意,他们能怎么办?
大婚第二日,祈妩带着孩子和李老夫妇赶回来了。
宫中空得很,几人就近安排下来。
白婵一看到祈妩眼睛就发亮,夜里闹着要和她睡。祈妩也将睿儿给了李老夫人,顶着自己大哥幽怨的眼神和新嫂嫂睡在了一起。
白婵睡相特别差,跟祈妩睡却特别规矩。祈湛有些无语,她其实是认称呼和长相吧。
接下来的一个月,白婵整日缠着祈妩,整天嫂嫂长,嫂嫂短,没事就抱着六个月大的睿儿玩,完全将祈湛丢在脑后。
白日在批奏折时,他委婉的提醒:“阿婵,睿儿还小需要阿妩带着,你夜里就别去打扰了吧?”
白婵歪着头思索。
祈湛又道:“再说你肚子也开始大了,在别处睡我不放心。”
“可是干娘他们很想带睿儿啊,嫂嫂也喜欢和我一起睡,我和嫂嫂睡感觉特别安心。”
祈湛:“”感觉自己坑了自己,这都是什么毛病!
直到白婵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只能乖乖跟着祈湛回去睡。这孩子满乖的,除了肚子重一点,不方便外,她不吐也不难受,就总容易饿,不吃东西就有些犯恶心。
御膳房只能从早到晚供应吃食。
祈湛怕她半夜饿,来不及找吃的,干脆让人在金蝉宫建了小厨房,随时准备着。
昀安二年十月初十,大楚皇长子降生,赐名祈苑。
新帝龙颜大悦,大赦天下!
白婵坐月子那会,听闻林昭要娶薛彩月,惊讶了一瞬,又可惜自己不能去参加婚礼,只能让祈湛备了一份厚礼送去。
等出了月子,她就带着苑儿去林府贺喜。林府各个大人都给了小皇子红封,林夫人调笑道:“皇后娘娘这是赚了。”
薛彩月凑到孩子身边眉眼都是笑意,逗了两声,孩子笑得欢乐。她转头看向林昭,直接道:“昭昭,我们也加油生个胖小子吧,还是生两个?”
林昭面色通红,羞恼道:“月儿”声音里却带着无可奈何的宠溺。
薛彩月蹦蹦跳跳的凑到他身边,抱着他腰笑。
白婵看向祈湛,也跟着笑了起来。
二人特意在林府用了饭,期间却独独不见林润。白婵好奇的问了一嘴巴,林夫人气道:“别提了,糖儿许了人家,阿昭也成亲了,他这个做大哥的,往日自许风流,如今还没个眉目,我让他别回来了。”
这也太惨了吧!
林润二十有四,放在现代还很小!
席间其乐融融,出林府时,祈湛亲自抱着孩子,白婵趴在马车边往外看,却意外看见林润同苏梅雪坐在如意楼二楼把酒言欢。向来洒脱不羁的苏梅雪眼角都含了春情,望向林润的眸光都亮了几分。
马车驶过,白婵将帘子放下,轻笑道:“林夫人担心多余了,苏姐姐与林大哥倒是登对。”
祈湛抱着孩子靠近她,压低嗓音道:“我们才是最登对的!”怀里的小娃娃咿咿呀呀的乱叫,似乎在附和他的话。白婵在他嘴角亲了一记,“嗯,我们才是最登对的!”
昀安四年,皇后诞下双胞胎公主,取名祈湘,祈悦。
昀安六年朝臣借着后宫空虚之名,屡次上谏让陛下选妃,陛下皮笑肉不笑,将上谏的官员痛打三十大板,直接免职。
如此几次,再也没人敢提。
昀安十二年,陛下传位给外侄——白睿(祈妩之子),朝中哗然,老臣跪地不起,以头抢地,直言陛下对不起祖宗,将江山拱手让与外人。
祈湛大笔一挥,赐白睿国姓,与其母祈妩同性祈,改名祈睿!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这操作,太艹了!
祈湛继承萧北王衣钵,带着萧北黑骑,和白婵母子四人赶往萧北边境。
守在萧北的苏武大将军激动得老泪纵横,连夜收拾东西回了上京城。
去的时候正赶上萧北的夏日,萧北的夏天热得人能脱层皮,风沙又大,偶尔暴雨倾盆,电闪雷鸣。
白婵抱着两个女儿缩在被子里,祈湛从背后将她搂住,轻笑道:“你不是说现在不怕打雷了?”
轰隆隆!
雷声响彻天际,闪电映得屋子里亮如白昼,瞬间又暗下去。白婵恼道:“鬼知道这地方雷这么大。”成天像是有人在渡劫!
祈湛将人拥得越发紧,祈湘从被子里钻出头来,声音稚嫩:“母妃,大哥说萧北的冬天,雪能没过我头顶,小狼也很可爱,还能坐雪橇呢。春天野花到处都是,还有很多小马,到时候他带我去骑马。”
齐悦也附和道:“是啊,南叔叔说还能带我们吃烤羊肉,一整个架在火上烤,可好吃了。”
外头还在电闪雷鸣,白婵摸摸两个女儿的细嫩的脸,好像也没那么怕了!
萧北的冬天苦寒,夏季酷热,春日湿冷,秋日干燥。但萧北的雪很美,夏日一群光膀子的汉子下河摸鱼,祈湛更是带着大儿子祈苑一起。春日野花遍地,风吹草地现牛羊,秋日硕果累累,葡萄和柿子格外的甜。萧北的儿郎各个粗矿直接,喊王妃的声音能传出八百里。
白婵起初不适应,时日久了倒觉得这样四季分明也好,比上京城鲜活,也比上京城有家的气氛。
乌南部被萧北黑骑打到神雪山以北,再也不敢进犯。
日子一天天的过,祈苑已经长成他父皇一样健壮的少年,能跨马金刀,千里奔袭!
两个女儿越长大越秀美。
白婵的容颜好像停留在女儿出生的年岁,怎么都不见老。祈湛带着她出门总能惹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白婵有些忧愁,她也闹不明白自己容颜怎么好像定格了。每次看向祈湛,莫名有些心虚。
说好的一起变老,祈湛老了她还是双十面容,像话吗?
祈湛抱着她坐在瞭望台上仰望漫天星斗,轻笑道:“这没什么不好,算起来还是我赚了,妻子永远年轻貌美。”
他的阿婵永远都这般模样多好!
又是一年冬,白婵窝在祈湛怀里做了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现代,躺在大一的宿舍里玩斗地主,下铺的李淼哭得稀里哗啦,边哭边道:“太惨了,太惨了,我要给作者寄刀片。男二怎么能这么惨,全家被灭,最后还以身殉国。呜呜祈湛怎么能这么惨。”
她哭得惊天动地,白婵被扰得头疼。
停下手里的动作,半吊在上铺往下看,“淼淼,给我看看。”
李淼把书借给她看,她看后哭得更凶,和李淼排排坐,一起大骂男主祈修彦,骂作者。”
骂过后还不甘心,白婵开始动手写同人,将男二祈湛失去的全补给他。
她写着写着趴在电脑桌上睡了过去。
醒来后萧北下了第一场雪,祈湛带着三个孩子围在院子里烤全羊,她围着兜帽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
笑闹声不断,祈湛撕下一块羊腿朝她招招手。
他眉眼依旧清艳,眸光映雪,含着化不开的宠溺。
岁月静好,白婵一步一步朝着他而去!
原来自始至终为你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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