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敏的印象中,康熙一直都是那个虽然年岁不大,却是个少年老成,很有成算的人,好似,天塌下来也都有他在,如山岳,伟岸踏实。
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憔悴的康熙。
明显瘦了一圈,衣服套在身上都宽大了许多,脸颊都凹了下去,露出颧骨来。
苏敏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而这个恐惧她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金大腿似乎要危矣,生出的恐慌,还是心中藏着,那一处极为隐秘的的情绪再也难以压制。
“哭什么?朕还活着。”皇帝从容的说着,随后拿出帕子来,只是伸出手来,又犹豫了下,不知道该不该给苏敏拭泪。
犹豫间,只觉得一阵寒颤袭来,他哆嗦了下,手上的帕子就掉在了地上。
苏敏敏感的察觉到了皇帝的不适,见他闭眼,咬紧牙关,正像是忍受着什么痛苦,额头上冒出汗珠子来,她忙上前搀扶着他,拿了帕子出来细细的给他擦拭。
皇帝本想推开,只觉得疼的心烦意乱的很,越来越暴躁,但是握住了苏敏的手,她从来没干过粗活儿,除了射箭的缘故,有几处茧子外,旁的肌肤柔嫩无比,握起来,像是一团棉花一样软。
不自觉的握紧了苏敏的手。
好似这样,能减少一些痛苦。
好一会儿,其实也就片刻,或许是太不舒服,只觉得时间漫长而已,皇帝舒了一口气,放开苏敏的手,上面却因为用力有了红痕。
皇帝盯着瞧了一会儿,说道,“捏疼你了。”
苏敏却满不在乎的说道,“陛下用了些力气而已,不疼。”随即看了眼案桌上奏折,熟练的规整好,然后去扶着皇帝说道,“陛下,这会儿应该歇着了。”
皇帝
被苏敏扶着,倒也顺从的起来了。
梁九功看着快哭了,好家伙,终于有人能劝得动皇帝了,这拖着病体还要坚持看折子,他看着真就不知道怎么劝。
当然,他一个奴才也不敢劝呀,就是顾问行那个老东西不也只能干着急。
还是苏姑娘有本事,不愧是被皇帝当做亲闺女一般的人,这情分就是不一样,他早就知道这一点了。
所以上次还跟顾老东西说过一次,结果那顾问行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好似他是傻子一样?到底谁傻?这紫禁城里可没比他机灵的了!可把他气坏了,神气什么?你看,他说的就是对的,苏姑娘回来了,陛下就不看折子了!
屋内的地龙烧的很暖和,苏敏闻到了熟悉的龙涎香,她扶着皇帝坐到了炕上,上面铺着明黄色素面的垫子,松软舒服。
“是皇祖母叫你来的?”
苏敏点头,屋内空气凝结,两个人许久都没说话,似乎都想起了几年前的那个夜里,皇帝弯腰把苏敏从慎刑司抱出来的场景。
苏敏起身,说道,“奴婢去外头瞧瞧,太医来了没有。”说着就一溜烟下了炕。
经历了两个月,皇帝已经对这病情熟悉了,想说不要喊了,晚上自然会来诊脉,其实看不看都一个样,他们也没有法子了。
不过苏敏已经一阵风一样的跑出去了。
梁九功刚喊了人去请太医来,刚回来就看到苏敏从内间出来,笑着迎上来说道,“苏姑娘,已经叫人去请太医了。”
苏敏点头,这才松了一口气,问道,“我听说,陛下平日里都吃不下东西?”
梁九功终于找到人诉苦了,道,“苏姑娘,你也看到了,就刚才御案上那一小碗粥,还没喝完,那就是一整天的膳食。”
苏敏吃惊,吃不下东西,身体越发羸弱,那以后怎么办?
还能等到寻来金鸡纳树皮吗?
苏敏进去,端着那个粥碗喝了一口,一股子药味儿,原本皇帝就病者,肠胃不舒服,这加上药味儿的粥,自然喝不下去。
“我去膳房瞧瞧。”
梁九功笑的跟一朵花似的,说道,“苏姑娘,你去,陛下这边有奴才呢。”
苏敏看了眼皇帝在的内殿,就抬步往外走,直接走到了小厨房,里面有个眼熟的小太监正在打盹儿,听到脚步声,睁开了眼睛,看到是苏敏高兴地跳了起来,“苏姐姐,你怎么回来了?要是干爹看到您,不知道要多高兴,你出宫后还叨念过好几次呢。”
这是许久没见的小康子,如今长开了一些,不过还是一样白胖圆润,可见在这里过的非常舒服,里面传来李多福不耐烦的声音,“吵什么呀?”
李多福正要打盹儿,他这寻常不忙,自从皇帝病了之后就更闲下来了,因为大多数情况下,这里就是做些点心。
等着看到站在门口的苏敏,说道,“哎呦,这是贵客临门呀,我就说早上听到喜鹊在叫,快进来。”
苏敏进了厨房,锅里放着蒸笼,正冒着热气,带着一股食物的香甜味儿,这几年她在外面,唯一想的就是这一口点心。
“苏姑娘,来个虾仁蒸饺?”
要是往常,苏敏肯定要吃饱了再回去,今日虽然也是嘴馋,但是没有那个心情了,问道,“李韵达,您给我做一碗鱼片粥吧。”
“这是?”自从皇帝病了开始,他们这就几乎闲置了,李多福看到苏敏带着愁云的神态就知道,这是给皇帝做的,赶忙说道,“这有什么难的,保管给你做的好吃。”
他喊了小康子去抓鱼,现杀,片出鱼片来,锅里有晚上煮好的白粥,炒了下就做出鱼片粥来,闻着就很香。
趁着李多福做粥这会儿,苏敏去了后罩房,从自己带来的罐子里的拿出酸梅子出来,拿回厨房,让小康子剥开,切成片,装入了盒子里。
其实在入宫前,她就想到了这个东西,皇帝病了许久,嘴里肯定没味儿了,但是又不能吃辛辣的东西,酸梅子刚好。
等着苏敏回去的时候,太医已经诊完脉,改了改方子的药量,就让人去重新熬药去了,以前每次诊脉,梁九功都会问一下如何了,如今他都懒得打听了。
似乎说什么都一个样,除非有新的方子,真就是这么熬着了。
苏敏提着食盒进去,皇帝大概是累了,靠在窗台上闭目养息,灯光下,显得的面容越发销售。
苏敏看着心酸,皇帝听到脚步声突然睁开了眼睛,他锐利的目光在看到是苏敏之后,软化了下来,几乎带着几分笑意,问道,“比朕预想的快一些。”
那眼神似乎再说,没有在膳房偷吃吧?
苏敏想,原来自己每次去,皇帝都知道她偷吃了,脸有点微红,把食盒放在一旁,然后端了食物出来。
马上,鱼片粥的味道就在屋内弥漫开来。
“陛下,您要保重身子才是,不吃东西哪能成呢?”苏敏端了切片的酸梅子出来,放在皇帝前面,“这是我自己腌的,酸甜的,好吃得很,陛下尝尝。”
皇帝看了眼食物,苏敏在他的眼中看到不愿,排斥,各种负面的情绪,但是最后垂下眼睑来,避开了时间,乖乖的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酸梅子。
“这么大条白鱼,我看着李多福杀得!”
皇帝吃着几口酸梅子,嘴里渐渐有了味觉,又听苏敏讲起做鱼片粥的过程非常有趣,终于把目光对准了粥碗。
苏敏坐到了炕桌的另一边,见皇帝提着勺子,盯着粥,却迟迟不肯吃,她用勺子盛了一些,送到了皇帝的嘴边说道,“陛下,尝尝。”
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苏敏刚入宫,虽然学了不少的宫规,但是偶尔总是会忍不住露出自己习惯来,比如会给皇帝频繁的加菜,有时候觉得好吃,还会给皇帝喂一口。
其实那时候苏敏看着小小的康熙,就觉得很可爱,忘了自己也是小孩子了,就想着照顾小孩是应当。
当然,到了后面,苏敏就不会这样了。
今日大概是太担心了。
皇帝看着苏敏递过来的勺子,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张开嘴,吃了一口,或许是寻常的粥,没有药膳的药味儿,也或许是喂饭的人不一样,总归,皇帝忍着些微的恶心,把这一勺子粥给吃掉了。
疟疾是会传染的,但是传染性很低,大多数都是靠着蚊虫叮咬,血液传播,皇帝这疟疾应该是早就染上了,不过疟疾有潜伏期,这才年前爆发出来。
所以,苏敏根本就不避讳。
皇帝深深的看了眼,苏敏从容的神态,好似他根本没有得了疟疾一般,目光里有种说不明的情绪在沉淀。
似乎,吃了第一口,后面就似乎简单多了。
苏敏吃的香甜,李多福的手艺真的好,这鱼也好,是松花江上供奉来的白鱼,刺少肉嫩,腥味淡,肉还紧实,不容易散。
或许是被苏敏带的,等着苏敏喝完了一碗粥,皇帝也吃掉了一多半了。
梁九功看了简直喜极而泣,要是顾问行在这边,他真想去老东西前面炫耀去,他就说得喊苏姑娘过来。
苏敏怕皇帝反胃,吃完给他夹了酸梅片。
皇帝放在嘴里含着,过了片刻,那种不适的感觉就散去了,苏敏见了自然露出笑脸来,眼尾上挑,灵动而鲜活——
作者有话说:感冒的晕晕沉沉的,好不容易写出来,希望明天好点,晚安宝子们[红心]
第52章
夜里,苏敏自然要在这里值夜,原本是躺在次间的,和皇帝隔着一堵墙,但是今日想着皇帝病了,就直接把被褥挪到了内间来。
这时候,她一般睡在炕头上,皇帝则是睡床上,因为烧着地龙,整个屋子都暖烘烘的,就算睡在床上也并不冷。
苏敏还挺喜欢睡炕上的,她穿来之前就是生活在北方,小时候还住在乡下,冬日里都会烧炕,躺上去,即使隔着一层被褥,也觉得烫,有些人不喜欢这种烫,但是苏敏还是喜欢的,有种肌肉都被烫平了舒适感。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皇帝因为病情的原因居然也睡在炕上。
苏敏抱着被褥有些呆,但是她也不能去睡龙床吧?当然也不是没睡过,不过那都是小时候,还可以假装自己很小。
现在却不行,这也太以下犯上了。
皇帝指了指炕桌左边的位置,“睡那边吧。”
既然皇帝都发话了,苏敏自然就遵从了,其实内间挺大的,炕也不小,完全可以躺下五六个人,中间放着个炕桌,两个人隔开来,其实也没什么。
苏敏铺了被褥,脱掉了坎肩和鞋袜就躺了上去。
皇帝穿着里衣,是明黄色素面的松江布,这料子做内衣最舒服了,柔软的贴在身上,苏敏看着都心疼,好似都看到了皇帝的肋骨。
当然,苏敏是不会只穿里衣,最多脱掉一个坎肩就行了,就算皇帝开恩,让她睡觉,但是她也不会忘记自己是来伺候皇帝的,再说,男女有别,那也不合适。
苏敏去吹了灯,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夜色中可以看到被褥下面的那一团鼓起,那是皇帝的身影,他怎么能变的这么瘦呢?
苏敏越想越是心痛,想着明天开始一定好好督促皇帝用膳,又想到这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还是要尽快找到金鸡纳树皮才是。
也不知道派到两广的人有没有找到。
在忧心忡忡的中,苏敏像个烙饼一样翻滚,虽然她觉得自己动作很轻,但还是惊动了皇帝,他暗哑的嗓音在夜色中,格外的低沉,也或者是因为生病了缘故,少了以往的威严,多了几分柔软,“阿敏,睡不着?”
苏敏在夜色中点头,随后才想到皇帝看不到,轻轻的应了一声,然后带着歉意的说道,“扰着陛下了?”
皇帝道,“朕一直睡不安稳,和你无关。”随即又道,“是不是离魂症?又不舒服了?”说着隔着一个炕桌把手伸了过去。
自从小时候,苏敏晕倒过一次,她只要犯了离魂症,皇帝就会伸手让她握着。
苏敏看着皇帝从炕桌底下伸过来的手,虽然这时候看不清,但是苏敏知道,皇帝的手很好看,指节分明,手掌又宽厚,像是可以握住苏敏所有的不安和彷徨,明明他才是生病的人。
月光洒进屋内,带着隐约的光线,然后,苏敏看到了皇帝的手抖了抖,她知道这是他不舒服了,她几乎没有犹豫的就把手伸出去。
两个人手握在一起,虽然苏敏的离魂症好了,但是每次握住皇帝的手,依然会觉得很舒心,那是一种心灵上的慰藉。
这一夜,皇帝难得好眠。
皇帝早上醒来的时候,苏敏已经起来了,她跑去厨房跟李多福商量早膳的事情,今天早上是瘦肉粥,放了一些青菜,还有姜丝,对身体比较好。
苏敏想着今日是不是可以吃点别的了,琢磨了下,还是要了放了糖的甜馒头,放了牛奶,这里管这种馒头叫奶馍馍。
“放糖了吗?”
不过奶馍馍不放糖,这是苏敏特意叮嘱过的,李多福现在也非常上心,陛下病者,要是多吃一口,那就是好事。
“放了,苏姑娘,你尝尝。”
苏敏掰了一块吃,馍馍松软可口,带着一股奶香,还有甜滋滋的,她不小心就吃掉了一个,不过这东西也不大,半个拳头大小的。
“好吃!”苏敏不吝啬的夸奖,倒是把李多福高兴地不行。
“我多做了一些,苏姑娘喜欢,多拿一些回去,晚上垫垫也好。”
苏敏却叹气,说道,“陛下吃不下去,我也跟着难受,就四个馍馍就行。”小康子听着苏敏的话,在一旁给她装食盒。
两碗粥,四个奶馍馍,还有李多福昨天连夜做出来的一种榨菜,不辣,带着点脆口,苏敏记得,在东北以前有这种榨菜,好像叫什么芥菜。
脆脆的很爽口,应该之前就腌上了,见苏敏拿了酸梅子出来,就想到了。
皇帝已经起来了,今日当值的居然是顾问行,前阵子皇帝病了之后,顾问行日夜照顾,自己也累出病来,养了一阵子,苏敏还以为要过几天才能见到他。
顾问行看着苏敏的目光非常和蔼,笑着问道,“我听小梁子说,苏姑娘来了后,陛下就用了一小碗的粥,可真是了不得了。”
顾问行管梁九功叫小梁子,每次苏敏听到都想笑。
“本就是我分内的事情。”苏敏又问起顾问行病情的事情,“可是好些了?”
“好多了,奴才可是想着要伺候陛下一辈子的,就是这身子骨不顶用了。”顾问行带着几分无奈,叹气的说道,“要劳烦苏姑娘了。”
苏敏知道,康熙一直很看重顾问行,后来还设立了个敬事房,属总管内务府管辖,顾问行是第一任敬事房总管。
在苏敏印象中,敬事房就是管着皇帝的绿头牌,但其实敬事房的管辖范围很大,负责管理皇帝的日常生活起居,包括太监的甄别,调补,赏罚等诸事。
同时还办理宫内杂务,收取外库钱粮,掌管应行礼仪,承行内务府的来往文移,负责夜间坐更,当然记录皇帝床事及后妃也是一桩事儿。
进了内间,清晨的阳光照在皇帝的脸上,或许是昨天睡得好,也或者终于多吃了一些,脸色看着要比昨日好多了。
皇帝正在看书,苏敏把食盒放在一边,一打开,食物的香气就弥漫开来,苏敏把粥碗端上去,又摆了奶馍馍,还有榨菜,然后去收皇帝手上的书,“陛下,该用早膳了。”
要是以前,苏敏是不会这般擅作主张,但是现如今,她无时无刻不忧虑皇帝的身体,也就僭越了。
她其实也担心皇帝会不会怒斥于她,但是奇怪的是,这一次的皇帝显得很听话,要比以往听劝的多,居然真就让她把书收走了。
苏敏把书放回书架上,然后用帕子包好筷子递给皇帝,说道,“陛下,今日这个奶馍馍特别好吃,我刚才只是尝味道,结果一不小心,就吃了一个!”
皇帝笑,说道,“你向来这么贪嘴。”
“奴婢是贪嘴,但是这个也是真好吃。”苏敏大力的宣传,然后把奶馍馍往皇帝的前面的碟子上放。
皇帝夹起来闻了闻,到没有以往反胃的感觉,轻轻的咬了一口,先是松软的奶香味儿,然后就是甜味儿,甜丝丝的在嘴里化开,很舒服的味道。
苏敏和皇帝都爱吃甜的,但是皇帝平时不爱跟御膳房说这个事儿,他对这口腹之欲没有那么看重,觉得吃饱就行,基本都是按照膳房的菜谱来的,喜欢就多吃两口,不喜欢就放着。
苏敏不一样,她会按照自己的喜好鼓捣。
以前没病的时候没感觉,这会儿生病了,这一点点的差距就变很大了。
苏敏给皇帝夹了个榨菜过去,皇帝这一次倒是痛快的吃了,入口爽脆,非常下饭,等着吃完这俩,再去喝粥,也是没有排斥了。
顾问行在一旁伺候着,欣喜的眼圈都红了。
用过了早膳,或许是这一次吃的比较好,皇帝的精神头也好了许多,太医过来诊脉,脸上都带出了笑意,
“老臣斗胆,陛下日常须按时用膳,五谷入腹方能化出气力,这气力便是身子的屏障,待那病邪欲侵时,才有气力撑着,此等以食养身,于陛下龙体康健最是有益。”
苏敏听了也高兴,刚松懈不少,觉得皇帝好了很多,结果到了下午的时候,皇帝就开始畏寒战栗,那寒气似从骨缝里钻出来,牙齿打颤。
顾问行赶忙拿了被褥给皇帝盖上,他卷锁着,却紧紧的握着苏敏的手没有放开。
顾问行看了眼皇帝握着苏敏手的样子,苏敏却像是没觉得哪里不对一样,一直轻声安抚皇帝。
好一会儿,似乎这个寒劲过了,苏敏终于要松一口气,再一看,皇帝脸色发红,额上滚烫,开始高烧了。
皇帝头疼的似要裂开,骨节也酸沉难忍,发出难受的呻吟来,他似乎在咬牙忍着,几乎要把嘴唇咬破,顾问行拿了一个木片抵在皇帝口中。
苏敏看着几乎要落泪了,喊道,“陛下……”皇帝却疼的直打滚,抱着头,几乎要滚落在地上,苏敏一下就抱住了皇帝。
顾问行想要去扶住皇帝的手一顿,又慢慢的收回了。
苏敏紧紧的抱着皇帝,哽咽的说道,“陛下,是不是很疼呀?要是太疼就叫出来,这样会舒服一点。”
皇帝的脸埋在了苏敏的脖颈上,她一只手揽住了皇帝的腰,一直抚摸着他的头,要是平时这姿势当真是有些暧昧,但是此刻,却有种相互依偎的心情。
皇帝疼了几乎要咬碎了牙齿,苏敏泪水不止,紧紧的抱着他。
她真的不知道这么疼,这么难受,可是皇帝已经忍受了两个多月……
顾问行想去给皇帝倒水,一转头就看到,太皇太后正站在门口,她红了眼圈站在那里,像是一尊雕像一样的。
他想起身,却被太黄太后用手示意的停住了动作。
顾问行懂了太皇太后的意思,这是让他先伺候好皇帝。
雪慢慢的落下,外面的天色是铅色一般浓重,屋内皇帝的在痛苦的呻吟,苏敏陪着落泪,屋外太皇太后站在原地,神色茫然而凄楚。
顾问行忙了一通,再一看,太皇太后已经走了。
时间悄悄地逼近了三月份。
苏敏终于等来了两广的消息,去办这个差事儿的近卫回来了,是皇帝身边的近卫依尔觉罗,他满面的风霜,人都瘦了一圈,几乎没办法正常站立,而是靠在一旁的椅子上。
他愧疚的说道,“陛下,奴才没能找到那个叫什么耶稣会树皮的。”
皇帝似乎早就有所预料,正想叫人退下去,却又听那近卫说道,“不过,奴才打听了许久,他们说有人在澳门听闻过这个东西。”
苏敏急切的问道,“那你没去询问?”
“苏姑娘,去问了,但是怕耽误回城的时间,就先回来了,托了姚大人亲自查询这件事,如果有了好消息,应该会八百里加急的送信儿过来。”
姚启圣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去年被皇帝封为广东巡抚。
如今两广的形势大为不同,海关银元滚滚而来,轻松突破百万两,广东一省税收堪比内地数省之和。
姚启圣和与郑经表面称兄道弟,郑经商船获准泊靠广州,但水师将领皆受姚启圣节制,沿海渔民重返故里,正可谓欣欣向荣。
又过了十余日,姚启圣果然送了信儿过来,他找到了耶稣会树皮,而且确证,这树皮能治疗疟病,只是那东西远在南洋的巴达维亚港,当即他唤来亲信,下达了死命令不惜千金,必须将此药送至案前。
只是无论如何都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在快马加鞭送过来,又要耗费二十天,这就是差不多二个月了。
这还是快的情况下,如果在路上遇到风暴之类的情况,可能就不止一个月了,可能需要三个月?
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苏敏的脑子形成,但是她一直不知道如何开口。
皇帝已经病了三个月了,就算苏敏入宫后,费尽心思让皇帝用膳,但是身体还是一日不如一日,面色发黄,消瘦羸弱。
夜里,皇帝醒了过来,看到苏敏躲在被窝里偷偷的抹眼泪,声音一抽一抽的,怪可怜的,皇帝问道,“好端端的哭什么?”——
作者有话说:那时候的地名跟现在差不多,也叫澳门,两广也是。
第53章
苏敏根本难以想象没有康熙大清会是怎么样子,谁会继位?皇后的嫡长子吗?可是在苏敏的印象中,这位嫡子很快就夭折了。
那还有谁?康熙的兄弟吗?
今日,太医来诊脉,支支吾吾半天,最后才跪着跟太皇太后说,皇帝很难支撑二个月了,就是说,或许等不到姚启圣送来树皮。
夜色中,月光倾洒进来,映在皇帝原本就发黄消瘦的脸上,有种奇怪的安定感,他伸出手,摸了摸苏敏的头,然后说道,“陪着朕去一趟广州吧。”
苏敏算了算,从京城出发去广州,如果日夜兼程,驿站快马,九百里加急,那十几天就可以到了,中途累死多少马就不算在内,从依尔觉罗回来的时候,瘦了一圈,几乎没办法站立就能看出来,那是多辛劳。
皇帝必然不能这么走,那他就得做船,可是从京城坐船去广州,有专门龙舟前行,少说也要三十天,其实充裕的算起来要四十天左右。
似乎看出苏敏的顾虑,康熙沉默许久,起身,带着她去了次间,里面有一面墙上挂着舆图,平日里都是用布挡着的。
苏敏仔细的把宫灯照过去,皇帝掀开挡布,指着直沽港(天津港)口说道,“从这里走海运,不出意外,二十天左右就能到达,如果运气好,可能十几天就到了。”
苏敏吃惊极了。
这是一条比较凶险的路,第一个问题就是多年的海禁导致,大清的水师匮乏,还有一个就是海盗猖獗,如果在遇到天气不好,很多事情都是未知数。
但是有一点自然是肯定的,那就是确实是快,如果在加紧速度,遇到顺风,甚至十几天就可以到。
“陛下,奴婢陪着您去。”
***
康熙十二年三月底,天气渐渐有了暖意,积雪融化,顺着琉璃瓦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原本该是大地回春的好日子,但整个宫内却被一股沉重的死气笼罩。
养心殿内,群臣早朝。
皇帝斜倚在扶手上,露出几乎形销骨立的手指。
殿下官员按品级列成两班,石青补服在昏光里连成一片,最前排的康亲王杰书穿着缎面五爪龙朝服,文官列里的索额图还穿着仙鹤绣纹朝服,他垂着的眼帘遮住眼底情绪,只有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绷得发紧。
后排低品级官员更显局促,有人悄悄拍打补服上的浮尘,有人缩着脖子抵御穿堂风,目光却齐刷刷粘在皇帝那张没血色的脸上,谁都知道,这疟疾缠了几个月,皇帝不仅赢弱不堪,面色更是显出久病蜡黄色。
“陛下。”
康亲王往前迈了半步,撩衣跪在金砖上,声音撞在殿壁上,他头顶朝冠的金佛牌微微颤动,“臣斗胆请立大阿哥为皇太子,以安人心,慰藉祖宗灵位。”
殿内瞬间静得落针可闻,后排有人倒吸凉气,目光齐刷刷飘向索额图,皇后赫舍里氏,可是索额图的亲侄女。
如果这位嫡子立了皇太子,那索额图以后可就了不得了。
索额图嘴角紧绷,藏在补服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连呼吸都放得绵长了些。
宝座上的皇帝沉默得看了眼众人,随后冷冷的说道,“立储乃国本,朕的身体……”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康亲王紧绷的脊背,落在索额图低垂的头颅上,“还没到要靠太子稳局的地步。”
风突然吹来,索额图的后颈瞬间冒了汗,赶紧把头埋得更深。
皇帝摆了摆手,梁九功赶紧上前搀扶,说道,“退朝。”
苏敏跟在后面,不自绝地扫了眼朝臣,康亲王和索额图凑在一起,慢悠悠的往外走着,不知道在商量什么,许多人都跟了过去。
大厦倾倒,许多世态炎凉都会浮出水面来。
上了龙撵,皇帝说道,“去慈宁宫。”
到了慈宁宫,苏麻喇姑亲自出来迎皇帝,两个人各自搀扶着一边,送皇帝进入了暖阁内,他步伐很慢,不过几步路子却开始气喘吁吁的。
“见过祖母。”
太皇太后赶紧让人扶着皇帝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还让嬷嬷多放几个松软的靠枕,问道,“你不去歇着,跑这里来做什么?有什么事情,祖母自己过去就是了。”
皇帝接过苏麻喇姑端来的茶水,只拿着片刻就觉得气虚,放了回去,对面坐着得太皇太后,暗暗的看在眼里,目光又暗沉了几分。
皇帝看了眼四周,太皇太后就让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下苏敏,梁九功,还有苏麻喇姑在一旁伺候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皇祖母。”皇帝的声音虚弱却清晰,“孙儿的病,等不及了,孙儿决定亲自南下,此事,绝不可让第二人知晓。”
太皇太后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却道,“皇帝,不可。”
“祖母,孙儿留在京师是坐以待毙,搏一把,尚有生机。”康熙坚定的说道。
屋内死一般的安静,苏敏看到太皇太后的脸色变的苍白,坚定的目光也变的颓然,在皇帝注视下,颤抖的说道,“一定要这样?”
“没有时间了。”
“那什么耶稣会树皮,也不一定真的能治病。”太皇太后说道这里,看了一眼苏敏,眼神如刀,锐利异常。
苏敏却毫不退缩,她知道,这个树皮真的能治好皇帝。
皇帝微微侧身,似乎想帮苏敏挡住太皇太后的视线,轻喘了下说道,“不知道,但是,您还有其他的法子吗?”
这句话一针见血,太皇太后虽然觉得苏敏,道听途说来的消息不一定准,虽然依尔觉罗回来的时候已经证实,教会的人说,确实是可以治疗疟病,但是他们也是第一次听闻,做不得准。
但是,太皇太后依然默许了这件事,因为就像是皇帝说的,他们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皇帝间太皇太后沉默下来,说道,“皇祖母,朕离京期间,需要您坐镇,朝务由内阁循例处置,大事皆报慈宁宫决断。”
他示意梁九功捧上一个紫檀木匣,他亲手打开,里面是一卷已盖好皇帝玉玺的空白诏书。
“此为万全之策。”皇帝将木匣推向祖母,声音压得更低,“若朕有不测……大清的未来,便托付给皇祖母了,承祜年幼,其母族赫舍里氏……恐非社稷之福,福全仁厚,常宁聪敏,或其他宗室贤能,何人可承继大统,保全爱新觉罗氏的江山,皆由皇祖母决断,这诏书,便是凭证。”
太皇太后接过这重于千钧的木匣,突然泪如雨下,哽咽的不能自己,她自诩杀伐果决,历经三朝,就算是皇太极待她如此刻薄,也没有动摇过,或许是真的年岁大了,也或者是这个孙儿太过优秀,原本她以为能看着他开启大清盛世,却到了如此危机的时刻。
“玄烨,老天爷怎么如此不长眼!”太皇太后扑过去抱住了瘦的一把骨头的皇帝。
皇帝靠在太皇太后的怀里,语气却异常平静,似乎早就接受了这一点,“祖母,孙儿这一世,倒是觉得很幸运,小时候有您,身边也有许多真正关心孙儿的人。”皇帝说着不自绝地看了眼苏敏。
苏麻喇姑一直在抹眼泪,苏敏也是红了眼圈,但是她心里隐隐觉得,这只是一个考验而已,康熙不会这么病故的。
太皇太后看到皇帝看苏敏的目光,但此时已经不想在多说什么了,如此境地,就随着皇帝吧?她沉重而郑重的点了点头,“玄烨,答应祖母,一定要回来。”
“祖母,孙儿会回来的,您要保重。”
康熙从慈宁宫出来,他如今靠在椅背上都觉得吃力,梁九功搀扶着皇帝,苏敏跟在后面,几乎是抱着一般把皇帝送上了龙撵。
今日阳光极好,苏敏却觉得格外的刺眼。
这一条路,熟悉的很,很多次,她都陪着皇帝慢慢行走过来,谁知道,有一天,皇帝居然都难以走路了。
苏敏凑到龙撵跟前,握住了皇帝的冰凉的手,说道,“陛下,您信不信我?”
“当然信。”若是连苏敏都信不过,这世间,该是多么的刻薄。
“您一定会没事的,真的。”
看着苏敏坚定的目光,她应该也是哭过,眼眶红红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子,迎着这昏沉的日光,依然灵动可爱。
但是那目光中的真诚和信念,却让他徒然升起了许多希望。
“好,朕信你。”皇帝用力的回握了过去。
***
三日后,皇帝准备妥当,明日就出宫去直沽港,从那边上船启程。
夜里,苏敏沉沉的睡去,自从她入宫开始,就一直在乾清宫里值夜,没有换过旁人,这几日又准备东西,实在是太忙了。
隐隐约约见,她似乎听到了哭声。
苏敏揉了揉眼睛起身,打开了门,从缝隙里看到皇后抱着一个孩子,正跪在地上抽泣。
“皇上!”皇后泪如雨下,“您要弃臣妾和大阿哥而去吗?为何连一道保障都不肯留给我们母子?”
皇帝冷冷的看着她,问道,“你要什么保障?”
虽然皇帝对外宣称出去养病,宫里也好,前朝也好,大家都知道皇帝要离开紫禁城了,这让一直沉默着的皇后终于爆发了出来。
她从早上等到晚上,夜都深了,也没等到那个让她期待的旨意。
“我们大阿哥如此聪慧,您怎么就不看看他?”皇后说着推出了大阿哥承祜,他穿着一件藏青色的云纹的锦缎的袄子,乌黑的头发已经可以编成一个小辫子,生的眉清目秀的,非常可爱,这会儿正睁着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皇阿玛。
承祜差点被皇后推到,皇帝忍着不适起身,准备扶着孩子,结果皇后像是突然害怕,皇帝碰到大阿哥一般,去拽承祜的袖子,说道,“别惹你阿玛生气,快过来。”
似乎看出自己态度的异常,皇后马上就解释道,“陛下,您知道这个孩子,从小就羸弱,您病体未愈,别是累着了。”
皇帝想起,每次皇后抱来承祜觐见,也都是远远的看着,她的心思太好猜了。
在皇帝的注视下,皇后慢慢的闭上嘴,却依然觉得十分委屈,说道,“臣妾也是担心孩子,是为了咱们祖宗基业。”
皇后越说越是觉得自己艰难,又道,“臣妾早就跟您说过了,大格格和大阿哥犯冲,这两个人不应该放在一起。”
皇帝顿时勃然大怒,“放肆!你如此心胸狭隘,愚蠢不知,如何能成为一国之母?简直不成体统!”
“臣妾可是太皇太后钦定的皇后,而承祜是您的嫡子啊!”皇后哭诉道,“您怎么不相信臣妾,那孩子真的跟大阿哥犯冲呀……”
“住口!”康熙厉声打断,因激动而剧烈咳嗽起来,“梁九功!皇后赫舍里氏染疾,需要静养,即日起禁足坤宁宫。”
皇后难以置信地看着丈夫,“陛下,您这是要做什么?您出宫去了,这宫里不就剩下臣妾和大阿哥,他可是嫡子,皇长子呀!”
您怎么不封他做太子,这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了,好在她还没失去理智到这个地步,终于还是在最后住了口。
皇帝目光冰冷,说道,“你再是胡闹,就把承祜送到皇祖母身边去养。”
皇后顿时噤声,露出恐慌的神色来,她目光悲戚,哭哭啼啼的被带离了乾清宫,这一禁足,既是惩罚,也是想让她清醒清醒。
皇后被禁足的事情,很快就被钮钴禄氏知道了。
李嬷嬷添油加醋的说了情况,然后叹气的说道,“奴婢瞧着,皇后有了皇长子之后就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越发的没有分寸,您说这时候去哭诉,到底是为什么?这宫里就她一个皇子,难道还真能便宜了旁人不成?只管安心等着就是,实在是太难看了。”
随即又叹气,“娘娘,那位如此心胸,速来不容人,要真有个万一,这以后……”
皇后
一向看钮钴禄氏不顺眼,说不定第一个开刀的就是她。
钮钴禄氏放下佛珠,喝了一口茶水,目光从容而平静,说道,“你错了,她最看不顺眼的不是我,是那边。”说着指了指景仁宫的方向。
“她不会真的信,大阿哥和大格格犯冲吧?”
钮钴禄氏笑,却是冷笑,那笑意完全不达眼底,“不仅会相信,说不定还能做点什么出来,到时候……”钮钴禄氏眼中浮现一抹得意来,“这等蠢人,要不是靠着她祖父,又如何能坐上那个位置,你就等着看好吧。”
***
等着皇后走后,皇帝被梁九功搀扶着回到了内间,一进来就看到苏敏站在一旁,问道,“吵醒你了?”
苏敏总觉得皇后对张氏的恶意太大了,心里充满了忧愁,但是又觉得或许是自己小题大做,悄悄地给张氏写了个提醒的纸条,让宝瓶一早就给张氏送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众人就起来了,皇帝穿着厚厚的衣裳,上了龙撵,随后改成了马车,行驶个两天就到了直沽港口。
直沽港,海风刺骨,晨雾尚未散尽,港口停泊着一艘外观并不起眼但船体明显更为坚固迅捷的帆船。
码头边的浅滩上,残冰还没化透,一块块嵌在青黑礁石缝里,透着刺人的凉。
栈桥上的老榆木栏杆,结着层薄霜,往日里此刻该有的漕工号子,商船吆喝,全没了踪影,只有风卷着海腥气,在空荡的码头上打旋。
皇帝在梁九功的搀扶下,一步步的踏上了跳板。
他外面罩着意见灰狐毛的大氅,苏敏站在他旁边,一同走到了船头,苏敏跟着他的视线望去,落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皇帝对着一旁的近卫说道,“吩咐起锚吧。”
仇沉应声转身,对着海面打了个呼哨,立刻传来绞锚的轻响,随着号角声,帆绳拉动,水手们喊着号子,混在潮声里。
船慢慢动了,身后的直沽港,渐渐没在海雾里。
仓房内,点着炭火,十分温暖,一面靠着窗户,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随着雾气慢慢散去,阳光投射进来,将屋内照的明亮温馨。
皇帝穿着一件石青色素面的织金常服,靠在带着靠背的椅子上,对面坐着苏敏,左边是扬古泰,旁边是赤哈,几个人凑一起,桌上是摆好的马吊。
苏敏笑着把钱袋子丢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她说道,“今日都不许耍赖,要愿赌服输!”
“说话不算话的是阿敏吧?”扬古泰可是吃过不少亏,每次最后都会被苏敏出卖,真的是被人卖了还帮着她数钱。
赤哈指着苏敏和扬古泰说道,“换个位置,你俩不能坐一起,我怕你们一起狼狈为奸。”
虽然小时候教的严苛,但是偶尔,几个人还是能凑一起偷偷打个马吊,苏敏总是能暗示扬古泰给她喂牌,然后又一起分赃。
“怎么可能,我最守规矩了!”苏敏委屈的说着。
这无辜的样子,十分的可怜可爱,鲜活生动,弄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皇帝笑吟吟的看着,眼底藏着如水的温柔,随即望了眼窗外,只觉得船只乘风破浪的,有海浪扑来,壮观无比,这一次,一定会一帆风顺的,他想——
作者有话说:宝子们晚安。[红心]
第54章
第六天的时候,他们到达了威海卫(威海港),在这里就需要做个短暂的停泊,等风信,需要西北风或西南风,才能一口气绕过成山角一带,顺水势,一举扬帆进入东海。
这一日,威海卫的碧空如洗,澄澈得没有一丝云霭,阳光洒在平静如镜的海面上,泛起点点碎金。
苏敏知道要在这里停靠,等风信,到也不好下船去瞧瞧,唯一忧心的就是皇帝。
“陛下,咱们出去钓个鱼吧。”
听说海钓很有意思,苏敏一直想试试,如今,正是天时地利人和,加上她也想让皇帝转移下注意力。
这一次跟随皇帝出来的是天津总兵赵良栋,不过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船舱里,查看海图,商量路线,还有监察补给之类的,一丝一毫也不敢假他人之手,可见其认真。
在皇帝身边跑腿的是他的大儿子赵弘灿,是个生的俊朗的年轻人。
一来二去的,跟苏敏等人倒是混的挺熟的,他善于察言观色,因为父亲看重,从小严苛培养,是个文武兼备的人才。
这一次带过来,显然是想在皇帝跟前露个脸。
赵弘灿听闻他们想海钓,马上就叫人拿了鱼竿等物过来,他对这些很是擅长,又叫人下了几条舢板船下去。
皇帝倒是第一次海钓,要不是身体不适,和该是十分有趣的事情,无奈,只一个浪过来,晃一下就会让他不适。
不过看大家兴致勃勃,皇帝也不好扫兴,加上就算是在船舱,依然不会舒服,不如出来看看景色也是好的。
苏敏坐在小船上,举目四望,唯余一片浩瀚的碧蓝,天与海的界限在此刻已然消弭,融成一块无瑕的,温润的琉璃。
这琉璃是活的,在日光下随波涌动。
她们坐的小船便在这无垠的蓝色画卷中静静驻足,仿佛在一块巨大无比的蓝宝石内部,万顷波涛温柔地托着船身。
有一阵子,大家都被这景色镇住,许久都没有说话,赤哈说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诚不欺人。”
他今日穿着一件石青色云纹的长袍,容貌俊秀,或许是这几年的历练,他脸上的郁结散去,只剩下坦然的豁达,越发的沉稳持重,叫人信任。
扬古泰则是穿着一件酱红色的暗金色长袍,戴着一个瓜皮小帽,上面镶嵌着玉石,最近晒的有些黑,却眉目俊朗,露齿一笑,爽朗的倒是要比今日的日光还要灿烂一些。
皇帝靠在座椅上,上面放着松软的靠枕,他眉目消瘦,衣服套在身上,松松垮垮的,却掩饰不住的威严天成,好一派天家气势。
赵弘灿想着,陛下身边这些人可都是一副好相貌,一表人才,就是陛下,虽然年轻,却也十分的威严。
钓具都是寻常不过的青竹钓竿,用的线是麻线,至于鱼饵,则是晒干的小鱼干,这种鱼干,味道浓烈,最是能引鱼。
皇帝靠在椅背上,被太阳晒的舒服,语气有点懒洋洋的说道,“朕瞧瞧,看看谁钓的鱼多。”
赤哈笑着问道,“陛下可有赏赐?”
苏敏道,“封一个钓鱼大将军如何?”
这封号着实夸张,大家听了,一起哄堂一笑,扬古泰却觉得非常有趣,“这个封号好,我肯定钓的最多。”
皇帝大手一挥,倒是允了,就是一旁的赵弘灿也积极的加入了钓鱼大军。
大家把鱼竿放入海面,不曾想,第一个钓到鱼的居然是皇帝,只见皇帝前面的竿头猛地一沉,皇帝说道,“有了!”一旁的梁九功赶忙帮着皇帝拉起鱼竿来,毕竟皇帝羸弱,根本没办法真正钓鱼。
结果,一尾硕大肥美的黑鲷破水而出,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蓝黑相间的光泽。
一旁跟随而来的小康子说了一句告罪,然后趋步向前,操起小刀,瞬间去皮骨,便将鱼最肥美的肉片成了薄如蝉翼的鱼脍,鱼肉透出淡淡的粉色,肌理如细密的冰裂,旁边放着海边蘸鱼用的姜醋汁。
是的,小康子和李多福都跟过来了。
皇帝满脸笑容,说道,“你们都来尝尝。”
苏敏穿越前也吃过生鱼片,倒也没有排斥,这鱼入口的时候,一种极清冷的甘甜,肉质很软,几乎是入口即化,奇怪的是没有一丝腥味,非常好吃。
扬古泰过来吃了一口,眼中顿时一亮,“这鱼肉鲜甜,竟无半分腥气,实在是妙极!”
大家都分了吃,就连胃口不好的皇帝也吃了两片。
那之后,钓上来的鱼就多了,黄花鱼,黑鲷,梭子蟹,青蟹,居然还有对虾,八爪鱿鱼,这时候渔业资源是真的非常丰富,不过一会儿,几乎钵满盆满。
钓的最多的还是扬古泰,这家伙精力旺盛,居然放了两个钓竿,简直就是作弊,但是他振振有词,“陛下之前又没说,只能用一个钓鱼竿!”他为了封个钓鱼大将军,也很很努力了。
晚上,这些海钓的收获就变成了美食,苏敏让李多福帮她烤了一些,还有一些做了海鲜锅子,只稍微放一些盐,鲜的掉眉毛。
船舷上摆了个桌子,有烤对虾,烤鱿鱼,烤鲜
贝,清蒸的黄花鱼,黑鲷的鱼脍,几样素菜,船上呆了几天,就是黄瓜片也非常好吃了,再配上一个大大的,鲜贝,鱿鱼,螃蟹海虾的海鲜锅子。
苏敏觉得烤鱿鱼上抹点辣酱会很好吃,但是皇帝不能吃辛辣之物,她也不想自己吃,让皇帝眼馋,所以今天的膳食都是清淡为主。
但是因为海鲜都很新鲜,一个鲜味儿就弥补苏敏的遗憾了。
皇帝今日兴致不错,精神头也很好,坐着看日落用海鲜大餐,梁九功在一旁给皇帝剥虾,螃蟹。
等着吃完其他,最后海鲜锅子里下个手擀面,味道绝了。
今日梁九功格外高兴,因为皇帝吃的比往日要多了,他在想着,以后要不要多备着海鲜,让皇帝多吃一点。
日落的夕阳,落在船舷上,染的红彤彤的,皇帝神色平静的说道,“扬古泰,你胆略超群,谋断精深,武勇卓绝,不久之后四川之地必有一场战事,只要你抓住机遇,必然一跃而起,只唯独一样,做事前,要多多思虑一番,多问问赤哈,不可冲动。”说道这里看了眼苏敏,眼底藏着如水的温柔,“照顾好阿敏……这世道男子容易,女子却太艰难了,朕就把她托付给你了。”
忽然大家似乎懂了皇帝的意思,一时沉默安静。
“赤哈,朕给你了那许多时间,你也该是振作起来了,准备给你在提一提,调回京城来,你深沉有度,更兼世故通达,在京中更能有一番作为,到时候别忘了和扬古泰的总角之交,多多提点一番才是。”
“别这么紧张,就是让你看着点扬古泰,别让他欺负阿敏。”
只是这句一出,并没有人笑,反而更加的沉默压抑。
皇帝又道,“有太皇太后在,朝廷自然无虑。”
“福全向来仁厚可亲,看在你们伺候朕的份儿,也不会多有为难。”
扬古泰第一个率先哭出来,他向来是性情中人,自然忍不住,扑通跪下来,哽咽道,“陛下,您一定会平安的。”
苏敏捂着嘴,没有说话,泪水顺着五指滑落下来,赤哈极力要镇定,却还是眼窝发热,颤抖着嘴唇,这才忍住。
“朕只是说万一,都哭什么?朕不是还好好的。”
这一刻,海风温柔,碧空无垠,霞光照满船舷,所有的权谋与重任都暂时被搁置在遥远处,只剩下一片如霞光一般赤诚的心。
***
这一路上,居然意外的顺利,只是皇帝越发羸弱了,海上浪大,晃的人难受,特别是对于生病的人更是一种折磨。
好在,终于到了珠江港口。
早上,苏敏起来,在船上眺望,晨光熹微,海面波光粼粼,巨舶与艚船穿梭如织,破开轻雾驶入海港锚地。
苏敏知道,这就是这个时代最繁忙的港口了。
苏敏扶着皇帝站在船头上,旁边站着扬古泰和赤哈,四月的广州很热,苏敏感觉体表温度应该是二十多度。
她脱下了外罩,穿着轻薄的秋衫,皇帝却不行,苏敏把狐皮的大氅换成了加棉的锦缎莲蓬衣,莲蓬衣连着帽子,可以帮皇帝遮挡海风。
远处,红毛夷(荷兰人)的夹板船高耸如楼,紧随葡夷(葡萄牙人)的卡拉维尔帆船过来,他们等待引水人指引。
而头戴竹笠的疍家女子摇着舢板,在舷侧灵巧穿行,吆喝着售卖昨夜捕获的鲜蚝与青蟹和其他的吃食。
市舶司的吏员捧着青壳账本在码头巡视,目光扫过几艘吃水颇深的福船,那应该是郑家的商船,一般运着东宁的鹿皮与蔗糖,那些人虽作寻常水手打扮,但其精悍之气,在晨光中难以掩藏。
咸湿的海风裹挟着官话,粤语,闽南语乃至,红毛番话,在码头上空交织,卖凉茶的阿婆将陶碗摆在礁石旁。
这波澜壮阔的场景,一望无际的海边,盛世的航道,叫几个人也迟迟说不出话来,苏敏小声的在康熙耳边低语,“陛下,这就是您解除的海禁。”
显然,康熙也有几分动容。
“那是?”扬古泰指着前面说道,“他们来了。”等着船只慢慢靠近,那些来迎接皇帝的水师自然也过来了。
只见数艘悬挂水师旗帜的快船已驶出,训练有素地控制了码头前沿的最佳泊位,并客气地请开了附近的民船,渔舟,商船。
水师兵士并未登岸,而是持长竿,兵刃肃立于船舷,在水面上形成了一道无形的警戒线。
姚启圣带着一丛官员还有随从,早就抵达码头,一名水师统领快步上前,低声禀报,“禀大人,水面已净,闲杂人等皆已回避。”
姚启圣微微颔首,这才整理衣冠,迎向缓缓靠岸的船只。
很快,船只下碇。
姚启圣快步上前,在跳板前站定。
苏敏扶着皇帝,左边是梁九功,皇帝大部分的重量几乎都靠在他身上,皇帝身后跟着赤哈和扬古泰,还有随从等人,一起下了船。
姚启圣躬身长揖,“见过龙少爷。”只是用余光看了眼皇帝,只觉得心惊肉跳的,这一看就是病的不轻。
康熙微微颔首,抬手虚扶,“姚大人多礼了。”
旁边渔民,商人虽然不能靠近,但是都在远远的看着热闹,甚至许多夷人也在谈论着这个人的来历,只觉得很不寻常,因为这位广州巡抚姚启圣的姿态也太过卑微了一些,也或许是朝廷来的钦差也说不准,但是对方没有穿着官服,自然也无从得知。
“龙少爷一路辛苦,下官已经安排好下榻之处。”姚启圣侧身引路,态度十分的恭敬。
不过苏敏最关心的还是树皮的事情,她率先忍不住问到,“姚大人,请问那耶稣会树皮的事情如何了?”
按照姚启圣的来信儿的时间来算,如果顺利的话,这会儿应该是拿到了。
姚启圣其实一开始就注意到苏敏了,能跟在皇帝身边,必然是重要的亲信,又想起自己被押到京师的场景来,他有个猜测,当初他能到这里任职,大抵就是托这位的福。
再一看,这许多人,却让这位苏姑娘率先开口,旁人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对苏敏的态度就更加恭敬了,带着一种感激的心情。
这几年他在这里如鱼得水,他不怕遇到事情,怕的是上头不属意,只要皇帝愿意支撑着他,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他都能撑下去。
“微臣惶恐,似是路上遇到风暴,大概还要多等几日。”
姚启圣说着,差点跪了下来,其实他比谁都着急,几乎每天都要派人去岸边守着,有时候他还会亲自去看。
皇帝似乎早就料到一般,说道,“起来。”
梁九功抱着把皇帝送到了马车上,苏敏已经先上了马车,见皇帝进来,给她垫好了松软的枕头,让皇帝躺在上头,这里有些热,撩开马车的帘子,既能看到街景,也能透气。
“陛下,那边有个卖糖人的。”
“陛下,我好似看到红夷人了,那发色居然像金子!”
皇帝听着苏敏唠唠叨叨话,居然沉沉的睡去了,船上毕竟不舒服,虽然马车也颠簸,但到底比和船上不一样。
到了姚启圣的府邸,皇帝终于可以歇了,先是沐浴了一番,随后躺在床上,很快,他就昏昏沉沉的睡去。
夜里,他又开始寒颤,随后的高烧,这是间隔疟的发作方式,苏敏在一旁一直给皇帝擦汗,王太医,许太医,李掌院都跟着一起过来了。
等着诊脉,给皇帝扎了几针,这是他们自己后面琢磨出来的,可以减轻皇帝的疼痛,只是踌躇了许久,还是说道,“苏姑娘,佟佳大人,微臣有话要说。”
几位太医对这几人自然熟悉,这几个月几乎都待在一起。
苏敏隐约有不好的预感,扬古泰和赤哈也沉着脸一起出去,屋檐下挂着红色的灯笼,风吹来,晃晃荡荡的,晃的人心焦。
王太医突然跪了下来,颤抖的说道,“陛下状况实在是有些不太好,须的尽快。”
苏敏知道,这一路上的颠簸,还是让皇帝伤了元气,主要是这病拖的太久了……她麻木的点了点头,回到
了房间里。
过了二个时辰,皇帝的烧就退了下来,擦了一遍汗,又换了干净的衣裳,喝了药,皇帝又睡了过去。
苏敏让梁九功回去,自己在一旁守着,原本准备困了再去睡,谁知道靠在床边就睡了过去,等着醒来已经是凌晨了。
她摸了摸腰酸背痛的身子,看了眼帐子内的皇帝,他的脸色很不好,有些灰青,四周太安静了……
苏敏看着安静的皇帝,忽然有点害怕,他闭着眼睛,好似……然后她就轻轻的手指放到了皇帝的鼻尖,呼吸非常浅,她心口一惊,收回手,然后身子开始发颤。
她努力对自己说,不会的!
但是手抖的厉害,她试了好几次,手抖伸不过去,只好把脸凑过去,用脸颊感受着皇帝的呼吸,很浅很浅,但是有。
她松了一口气,却吓得,差一点魂飞魄散,哽咽出声。
这稀细碎的哭声,让皇帝睁开了眼睛,他看到苏敏,眼眶翻红,似乎落泪了,身子抖动的跟筛子一样的,马上就明白了,暗哑的说道,“朕还活着呢,别担心。”
说着拍了拍苏敏的后背,她忍不住一下子就扑过去了,搂住了皇帝的脖子,窝在他的颈边哭,这一段时间,她看着镇定,其实担心死了。
心里蔓延出无声的恐惧,让她想要去做点什么,非常迫切,她忍不住抬头,然后亲了下皇帝脖颈,又转过头,看着他消瘦的面容,他眼眶凹陷,其实已经看不出什么以前的英挺了,但是她心里好似根本不在意一般,无论他是什么模样,在她心里,他永远是那个他。
苏敏又去亲他的面颊,这样肌肤贴在一起,让她不安的心,似乎安定了一些,皇帝愣住了,一双深沉的眼眸定定的看着她。
“阿敏”皇帝的声音暗哑。
苏敏又禁不住落泪,来不及擦,就亲了下他的额头,皇帝感受着苏敏柔软的嘴唇,轻柔的像是云彩,却撩的他心口急促,眼中火焰顿生。
他手扶苏敏的脸颊,霸道的将自己的唇贴了过去。
苏敏愣了下,就回吻了过去,其实味道并不好,都是药汁苦味儿,但是两个人,一个像是想得到某种安定,迫切的需索着,一个是像被点燃的火山,突然压抑不住的爆发出来——
作者有话说:我一直觉得是甜文,但是今天感觉一丢丢虐了,不过下章就好了。
宝子们晚安~[红心]
第55章
凌晨的夜色非常安静,苏敏被皇帝紧紧的俺在胸口,抱在一起,越发能感觉到皇帝骨瘦如磷的状态,她甚至都不敢用力把体重放上去,她额头顶在他的下巴上,忽然间就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莫哭了,朕还活着。”
皇帝说了也不见苏敏止住哭声,只觉得这哭声扰的心口发闷,打小他就发现了,这女子的哭声最是叫人心焦。
他轻轻的扶着苏敏的背,像是安抚一般。
一下又一下的,温柔的坚定。
苏敏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似乎就是在皇帝一下下的安抚中,也或者是实在是有点累,她绷的太紧了。
她是被杂乱的脚步声给弄醒的,梁九功声音里带着喜悦,喊道,“来了,来了!”苏敏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还盖着薄被,皇帝也是被惊醒了。
先是梁九功进来报消息,姚启圣派出去的亲信早上的时候到港了,不止带来了耶稣会树皮还有耶稣会的人,他们对应用更有得心应手。
一下子整个院子就被塞的满满当当的,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姚启圣亲自护送一位叫孟德尔的耶稣会传教士走了进来。
“苏姑娘,这位孟德尔先生带着耶稣会树皮!”
孟德尔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大人物需要这个东西,让一个广东巡抚特意派了船过来,千里昭昭的去拿这个东西,况且他们收的费用还不低。
他一直申请不到名额进入大清,这一次他亲自带着树皮过来,就是想找找机会,或许这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可以帮助他。
但是孟德尔没有想到,姚启圣居然会亲自在码头上接他,他以为是他的家眷或者重要的亲属,但是到了这个院子,又觉得不对。
府邸外戒备森严,那些守卫一看就不是寻常的兵士,身姿如铁铸般笔直,玄铁鎏金甲胄泛着冷光,甲片上錾着四爪蟒纹,腰间佩刀鞘嵌金丝。
那眼神扫来带着慑人的锐光,单这甲胄纹样与佩刀标识,便知是皇亲国戚,他心中一喜,人越重要自然是越好的,因为说明,他能尽快得到那个名额。
进了门,先到了旁边的耳房,他接受了严格的检查,几乎脱光了衣裳,检查的人是一种略显阴柔长相的男子仆从,他知道,这种叫太监,看到太监,他越发肯定,这里面绝对是大人物了。
等着从耳房出来,他甚至在门口看到了穿着麒麟补子,红宝石顶戴的官员,他虽然没入过清朝,但是知道,这是一品武将官职的朝服。
在门口,孟德尔遇到了一个年轻秀丽的女子,她直接问道,“您带了耶稣会树皮吗?给我瞧瞧。”
孟德尔很想亲眼给患者看病,但是他知道,这种贵人,没有一套繁复的流畅,他是见不到的,乖乖的点头,说道,“我带了。”
“苏姑娘,您说他这带着的树皮可以治疟疾?”
来问话的是几个跟随的太医。
拦住孟德尔的就是苏敏,她对着太医点点头,就带着孟德尔去了旁边的东厢房,因为心里万分焦急,连脚步都快了很多。
一行人到了东厢房,孟德尔从助手手里拿出那个匣子,珍重的房子长几上,等着打开,里面放着一个用白布包着的树皮。
孟德尔拿出来,恭敬的递给苏敏,说道,“这个就是耶稣会树皮,是上帝赐予我们的礼物。”说着自己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
苏敏发现,这个孟德尔的官话虽然有点磕磕巴巴的,但是居然都听得懂,看来是真的很努力的研究过大清的文化了。
孟德尔非常的听话,识时务,配合也很好,甚至不介意大家观看他提取树皮的方法,其实就是用水煮,这让大家也慢慢的放心了下来。
提取之后就是找人试验,姚启圣早就找了几个疟疾病的病人,在这岭南之地,疟疾算是常见病了。
到了晚上的时候,就已经见效了,大家一撅而振!
苏敏亲自端了药过去,这还是的孟德尔终于可以进入房间内看到病人了,那个人形销骨立,却气势不减,他再一看,那些个一品大员也都唯唯诺诺的,加上人数不少的太监,一般皇亲贵族确实是会用太监,但是也不多,这里面的伺候的人太监有点多,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皇帝喝了药,苏敏还给皇帝拿了一个蜜饯,他面无表情,但是眼中藏着淡淡的温情,低头把蜜饯给吃了。
那之后,没有人敢离开,都窝在院子里,静静的等着,屋内只有苏敏和梁九功,外间则是坐着赵良栋,姚启圣,还有赤哈和扬古泰等人,当然还有孟德尔。
孟德尔看着大家的架势,约摸猜出来,自己今晚大概要熬着了。
苏敏一直记得,第二天的早上,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皇帝的睁开了眼睛,眼睛多了清明,神色显得舒缓。
第一次,他夜里睡得安稳,再也没有反复的醒来。
他笑了笑,说道,“阿敏,朕觉得好多了。”
梁九功激动地不行,他一晚上没睡,眼中布满了血丝,几步跑出去对几位大人说了情况,很快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然后是太医跑进来,他们也一晚上没睡,几乎隔着一会儿就跑过来诊脉。
当太医判断,病情稍稳的时候,大家终于露出如释负重的神态来。
赤哈和扬古泰真是抱在一起了,又把苏敏拉过去,简直就是又哭又笑的,这几个月,皇帝的病压着他们,都
担心的不行了。
那之后,一切就顺利的多了,后世治疗疟疾也是用金鸡纳树皮的提取物,只是那时候提取的方式更加的科学,可以去除杂质,但是材料还是不变的。
皇帝一日日的康复了起来,很快朝中也得到了他治愈的消息,满朝文武都振作了起来,九百里加急还送来了太皇太后的信笺。
李多福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来之后就到处转悠,真的是大开眼界,这里不仅是渔港,更是船舶重港,许多舶来的东西,自然是开始大作特做——
作者有话说:感冒拖了好久,我先更这些,明天多写点。晚安宝子们[红心]
第56章
皇帝的病情稳定了下来,而且一日好过一日,苏敏的心情自然也好了起来,也有心情在这里游玩了。
她一直叨念着想吃岭南的荔枝,芒果,当然,这个时节还吃不到,不过她们不会那么快回去,现在是四月底,到了五月(农历)就可以吃到三月红的荔枝,五月中旬可以吃到桂味儿的糯米糍,七月是挂绿。
不过对苏敏来说,在这个年代,能吃上三月红就觉得很满足了。
皇帝病了太久,需要好好养一养,来的时候,是因为没办法,带着破釜沉舟的心情,这会儿既然有了特效药,可以治好,自然要谨慎,等着治愈再回去。
而且,因为广州开放了港口,苏敏可以看到很多舶来的货物,那些在京城贵的离谱的镜子,在这里却很便宜。
她觉得如果能带一些东西回去贩卖,简直就是一本万利。
不过也就是想想,回去肯定也是坐船回去,难道在皇帝的御船上带着一打镜子吗?想想也是挺好笑的。
皇帝看到苏敏突然笑出声,放下书,他气色已经好了很多,可以正常用膳了,问道,“这是在笑什么?”
苏敏回头,见日光下,皇帝的肤色白皙正常,脸颊上长了一些肉,心情顿时就好了起来,说道,“奴婢想着,是不是可以把这些舶来货带回去,转个手就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了。”
皇帝知道,苏敏除了伺候自己,还经常跑出去玩,那之前还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因为担心自己而落下来的泪水,那触感还残留在手上,但是一转眼,整个人就被放出去的鸟儿,飞出去不爱回来了,也是很无奈。
“也不是不行。”
苏敏一听眼睛就亮了,她前阵子跟着扬古泰港口玩,真的是看的眼花缭乱,当然船上的东西不会零卖,到港口旁边的街道去,那边一排排的铺子都是卖舶来的东西,应有尽有。
“陛下,您说的是真的吗?”
“金口玉言!”
苏敏一下子就来了兴致,靠过去,坐在皇帝旁边的椅子上,说道,“比如说胡椒,在这边可以拿一两银子一斤,奴婢记得在京城差不多要十两一斤了,还有西洋镜,一面就十两,但是京城最便宜的也要三十两左右,还有海椒,利润虽然不如前面两个高,但是方便携带……”
苏敏是到了清朝才知道,那么寻常的胡椒在清朝居然是进口货,因为国内没办法种植,据说明朝曾经努力的试种植过,但是没养起来,现在清朝就更不行了,这时期是小冰河时期,就算是广州这边,天气也不太稳定,加上东印度公司垄断了胡椒,严格禁止胡椒种植技术流落出去。
胡椒是到了解放后才找到了方法大面积种植。
至于西洋镜就不用说了,国内还一直在用铜镜,到了晚晴时期才可以有自产的西洋镜,康熙后期也尝试过,但是量不大,就是宫里自个儿用的。
辣椒也是一样,明末后期传入国内,还没大面传播开,所以宫里那些辣椒可真都是稀罕货。
皇帝倒是认真思考了起来,他的船虽然带了不少的随从,但也有剩下许多空间,比如下面的底仓,就有很多地方空着。
稍微算了下,按照苏敏的报的价格,居然差不多十万两的收益,这当然非常惊人,这还是带回去的货物,如果是出到国外的货物呢?
也怪不得短短几年,广东的税变的那么高。
这简直就是惊人的财富,而他现在真的迫切需要银两,南怀仁已经提交了大炮的理念,到时候来对付那些……但是缺许多大量的银子。
“那就这么定了。”
苏敏一下子就愣住了,问道,“就准了吗?”
皇帝看到苏敏呆滞的表情,笑道,“能赚这一笔银子,朕为何不准?”
苏敏想想康熙向来都挺超前的,接受力也很强,而且,现在是最年轻的时候,正是可以接受许多不同的想法,等着康熙在上一点年岁,那她真是提都不敢提了。
“陛下,您是位明君。”
“你这张嘴,向来就是会拍马屁……”皇帝说完突然觉得一阵寒战袭来,苏敏看着,马上就伸手去扶,皇帝就靠在了苏敏身上,片刻之后,皇帝觉得好些了,一抬头,正好苏敏正担忧的看着她,两个人的脸就碰到了一起。
嘴唇滑过彼此的。
一时场面停滞,皇帝想到了那天晚上的吻,并不是做梦,也不是他的幻觉,他知道那是实实在在的吻。
可是自从他病好了之后,苏敏就像是忘记了这件事一样,他暗自叹了一口气,倒也没有提及,这些年他为什么一直都任由着她,就是知道她的不愿。
苏敏慌张的避开,自然也想到了那一夜的事情,当时她太害怕了,怕皇帝真的是驾崩了。
两个人许久都没有说话,皇帝把话在心里兜兜转转的想了一遍,终于开口问道,“阿敏,你是如何做想的……”
皇帝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外面传来太监的唱喝,“姚大人觐见。”
皇帝看了眼苏敏,见她低着头,一副钻进乌龟壳里的状态,心中一叹,整了整衣裳,说道,“让他在外间等着吧。”然后起身出去了。
苏敏看着皇帝离开的位置,呆了半天,忍不住揉了揉脸颊,其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但是她又不敢打破目前的局面。
她要怎么面对扬古泰?
对着赤哈,她到没有许多顾虑,两个人原本就是阴差阳错,赤哈要说对她有没有喜欢,肯定是有的,但是更多的如同对待妹妹的关照,但是扬古泰不同。
她也不知道如何面对皇帝,许多隐晦的感情,到了如今自然是再也藏不住了,可是这世上除了欢喜,还有别的东西,有生活,有柴米油盐,还有两个家族的关联。
即使是现在,一段婚事背后,都不光是两个人年轻人的结合,更何况古代?
就是扬古泰的父亲舒穆禄,到现在也还不喜欢她。
太皇太后或许因为担心皇帝的病体,无奈的让她来照顾,那时候大家几乎已经快绝望了,就算是她这个熟知历史的人,也曾经动摇过,不是吗?
不过,太皇太后的话还犹言在耳。
不可再有旁的心思,不然唯你是问!
不能再有了。
苏敏耷拉着脑袋,往门口走去,小康子正在探头探脑的朝着这边望过来,看到她出来,高兴地凑了过来,说道,“苏姑娘,您不是一直想吃那个奶油糯米团子?我师父做出来了。”
在路上,苏敏是真的没什么胃口,每次看到形销骨立的皇帝,就心痛的难以下咽,甚至觉都睡不好。
但是等着皇帝病愈了,她自然也有心情了,不过需要重新筛选牛奶,李多福也是试验了许多牛奶,才找到了一款合适的,那就是水牛奶。
这种本地奶牛的乳脂特别高,非常适合做奶油。
苏敏马上就忘了刚才的事情,高高兴兴的跟着李多福去了厨房,这里的厨房也不小,里面弄得干干净净的。
苏敏走到了灶台跟前,恍惚以为来到了宫里,因为灶台的位置都一样,上面也摆着蒸笼,她知道里面放着许多点心。
两广的点心师父也很厉害,李多福跟着他们也学了不少新的点心。
不过,今日的重点是奶油糯米团子,可惜现在不是芒果成熟的季节,还要等一些时日,不然往里面放切块的芒果,那滋味儿,肯定好吃死了。
李多
福一路跟随过来,其实也瘦了不少,看到苏敏笑着说道,“不辜负苏姑娘嘱托,做出来了。”
苏敏看着白色碟子上放着同样白胖的糯米团子,自然是高兴,迫不及待的拿了一个吃了起来,外,糯米的温软弹糯,奶油丝滑柔软,几乎就是入口即化了。
苏敏一口气把两个都吃了,这才心满意足的停了下来,忍不住给李多福竖了一个大拇指,说道,“李韵达,还得是您。”
李多福笑的乐不可支,自从知道这一次皇帝出门带的是他,不是御膳房那位之后,他就知道自己要是真能福大命大的回去,那以后在宫里就是独一份儿了,没人能越过他去了,直接压御膳房那一头了。
而苏姑娘,可真是陛下福星,那西洋传教士送来的药材,真的可以治疟病。
李多福笑的别提多慈爱了,只把小康子笑的害怕,总觉得师父对着他和对着苏姑娘,那完全就是两个人。
“承蒙苏姑娘不嫌弃。”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那位孟大人,上次过来,看到奴才做这东西,说什么也想吃一份……苏姑娘你看?”
“他想吃,就按规矩来行。”苏敏的意思就是要掏钱。
李多福嘿嘿笑,说道,“我知晓了。”
李多福一直觉得,虽然这东西是他做出来,但是主意是苏敏的,自然要问她的意见。
吃完了糯米团子,苏敏舒服的接过茶水来喝,跟李多福说起今日的膳食单子,皇帝的脾胃很很弱,大病初愈,不能吃太过油腻,辛辣,这种奶油糯米团子,苏敏也不敢给皇帝用,所以只能她自己独享了。
“昨天的那一条蒸鱼就很好,陛下吃了半条。”
靠近港口就是这一点好,鱼虾都新鲜,成本低,高蛋白,给病愈的人吃刚好。
两个人说着话就把今日,还有明天的菜单都给定下来了,苏敏还要让随行的太医瞧一瞧,她是按照皇帝的喜好选的菜单,但是太医要看应当搭配合不合适。
正在这时候,门口来了一个人,穿着一件黑色的袍子,胸口挂着十字项链,金头发,高鼻梁,在李多福这些人看来,有些奇怪,但是对于从现在穿越过来的苏敏来说,却是很典型的外国人容貌。
来人正是孟德尔,他有礼貌,温文尔雅,苏敏前世也接触过教会的牧师,大多数都很和蔼可亲,虽然知道多数都是为了让她信教,但是不得不说,相处的时候,起码是很舒服的。
“李大人,那个你说的奶油好了吗?”再一看,看到里面的苏敏,他脸上的笑容更浓了,高兴地打招呼,“苏姑娘,见到您很荣幸。”
苏敏也打了招呼,等着进来,李多福就重新用奶油做了个奶油糯米团子,奶油之前就做好了,这东西放在阴冷的地方,可以保存一段时间。
看着眼前可爱漂亮的食物,孟德尔露出赞叹的神色来,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感谢李大人的精湛手艺。”
他似乎迫不及待的,用自带的刀叉,是的,他还没习惯用筷子,都是自己携带刀叉,等着吃了第一口,他露出惊叹的神色来,“上帝呀,这是神赐的美食吧?”
他对大清的菜肴还有些不适应,但是对这个甜品,简直就是太喜欢了。
苏敏已经听他赞美不下三十次了,天知道,他自己有没有吃三十口?就俩个巴掌大的奶油糯米团子,如果是她,也就几口的事情。
等着放下刀叉,孟德尔眼睛亮晶晶的问道,“李大人,苏姑娘,噢,这实在是太美味了。”
李多福指了指苏敏,说道,“这是苏姑娘想出来的。”
孟德尔是很会察言观色的人,他知道这个女子说是伺候的女仆,但似乎又不像,她的穿着打扮,还有在那位龙少爷身旁放松的神态,都不像是一个女仆从。
但是他也多少知道大清的规矩,对女子的要求非常严格,特别是有身份的年轻未婚女子,不可以这样抛头露面。
当然,他虽然充满了好奇,倒也没有去打听,他知道在这神秘富庶的国度,不该打听的就不要去问。
这边的人喜欢有分寸的人。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知道,这女子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人物,一品官职的官员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甚至那位广州巡抚姚大人,这位可以影响他能不能进入大清的大人,对苏姑娘不仅是客气,甚至还多了许多郑重对待的认真劲儿。
总之,讨好这位准没错。
但是他发现,都不需要他特意讨好,因为每次两个人聊天都很融洽,这位苏姑娘简直博学多闻,什么话题都能接上来,
再一看,今日这个美食,又是这位苏姑娘研究出来的。
这个叫什么奶油的,实在是太好吃了。
孟德尔居然吃哭了。
苏敏大为震惊,她虽然也总说好吃哭了,但也就是夸张的说法,这位是真的哭了呀,这是多喜欢吃呀?
不过想想也是,洋人饭多为面包牛奶,这奶油确实是他该爱吃的。
“我能把这个食物带回去给我们主教大人尝一尝吗?”孟德尔非常诚恳的问道。
苏敏摇头,“恐怕不行,因为保存不了多久就坏了。”
孟德尔是真的非常喜欢,他诚恳的询问道,“那苏姑娘,您可以把制作方法告诉我吗?”
苏敏正想着,要不要用奶油多骗一点树皮,除了给自己和家人备用之外,还能造福别人,简直一本万利。
这时候树皮产地虽然是在秘鲁,但是却被西班牙殖民,而且他们严格控制出口,导致价格昂贵,居高不下。
“可以,但是需要用耶稣会树皮来交换。”
孟德尔,“……”他发现自己小看这位苏姑娘了,她不仅是个博学多闻的人,也是个精明的商人,一点都不肯吃亏。
“苏姑娘,您需要多少?”
等到听到苏敏的要求的数量,孟德尔马上摇头,“不行,不行,太多了。”这位苏姑娘不仅压价格,还要这么多的货量,他真的很难做主。
但是这个奶油也太好吃了吧
他都可以想象,主教会多爱吃?
教皇年纪大了,他侍奉大主教就是下一位最有利的人选……而这位主教也是他的舅舅。
苏敏示意李多福再给他做一个毛巾卷,说道,“孟大人,您可以多考虑一阵子。”
结果,孟德尔吃了毛巾卷,又哭了,他觉得太好吃了。
皇帝正在屋内和姚启圣面对面坐着,他沉着脸,一点点的看完了奏折上的内容,尚可喜在一年光是通过茶叶,丝绸,瓷器,还有对盐的垄断,进项可多达一百多万。
四月份的时候,平南王尚可喜上了个折子想要撤藩,不过因为当时康熙病重,一直都把这个折子压着,等着康熙可以重新看的时候,已经是过了一个月了,如今快五月了。
皇帝冷笑,说道,“姚大人,您可有什么良策?”
当初开海禁这一步
棋确实是有些冒进,但是姚启圣却并没有让他失望,他得承认,多少受了苏敏的影响,要是和群臣商议,他们只会让他做事更加稳妥,安全为主,所有冒进的事情,都不会被赞同。
但是这一次证明,有时候,默守陈规,也不见得可以守得住一些东西。
姚启圣把另外一个纸递到了皇帝跟前,那是平南王的兵力图,他身边跟着大量的前朝旧部,光是兵士就足有一万。
对平南王极为衷心,他又固守多年,其实很难清除。
皇帝知道姚启圣能在这复杂的局势下周旋,海对面有个郑经,旁边躺着平南王尚可喜,都不是个好惹的角色,他却可以平衡各方势力,如鱼得水,绝对是不简单的人。
他对姚启圣真的起了爱才之心。
“陛下,平南王已经七十了。”
康熙听完,压下中对平南王的恨意,慢慢的开始平复心情,姚启圣说的对,他有些操之过急了,平南王已经七十了,他还有多久可以活呢?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苏敏真的是乐不思蜀,每天都换着不同的海鲜吃,还有水果,终于熬到了五月中,她吃到了荔枝,还有芒果。
又一次,孟德尔在厨房跟苏敏一起吃芒果馅儿的奶油毛巾卷的时候,他彻底叹服了,“苏姑娘,你等我消息吧,我去跟主教大人谈一谈树皮的事情。”他决定好好跟主教说一说,现在不光是说献给主教大人,他也离不开了,想每天都吃。
苏敏知道鱼上钩了,高兴地说道,“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皇帝的身子越来越好了,膳食也渐渐变的正常,大家的神情越来越轻松,而归程也很快提上日期。
太皇太后几乎每七日就送信过来询问。
苏敏真的不想走了,晶莹剔透爆汁的荔枝,还有口感无可替代的芒果,她在现代就很爱吃芒果,要不是吃多了不好,她一天可以吃好几斤。
如果等到六月份,还能吃糯米荔枝,也非常好吃。
不过她也知道,不能再耽误了,皇帝需要尽快回去稳定朝局,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太皇太后不像是那么温情的人,因为担心皇帝,就用九百里加急送问安信来。
或许,宫里发生了什么?
按照苏敏的提议,皇帝准备装满货物回京,如今财政吃紧,能省一点就是一点,这件事他交给了扬古泰和赤哈。
赤哈稳重,扬古泰机警聪慧,两个人正是合适,当然,苏敏也去凑热闹了,她知道下一次遇到这种事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这一次总要去看看。
杨帆回去那一天,孟德尔也跟着上了船,因为皇帝刚刚治愈,大家都不放心,要在过一段时间才能让孟德尔回去,但是他早就想去京城看看了,自然十分高兴,这个决定,正好合了心意。
八月初的时候,他们终于到达了直沽港。
又坐了两天的马车,终于到了京城,这时候的孟德尔还不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只觉得第一次进入大清,看哪里都很新鲜。
但是等着他看到在门口迎接皇帝的百官,直接愣住了,虽然早就有所猜测,但是真正见证了这一点,还是让他觉得极为震撼,原来这位真的是大清王朝的君王。
康熙十二年八月。
夕阳染红了永定门的青砖箭楼,四周一片肃静,文武百官皆着石青补服,朝珠垂胸,从康亲王到索额图,九门提督等,逾三百人站在门口垂手而立
城楼上的黄龙旗,被风卷起来,映得下方明黄御驾愈发显眼。
康熙的御驾到了城门下,他今天穿着一身织金常服,身形还有些清瘦,但是比起出宫的还是还要红润健康,或许是是因为经历过病痛,生死一搏,整个人更加的锐气逼人,威严大盛,他扫过百官时,自带少年天子的威严。
“陛下圣安!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齐跪,山呼之声撞得城楼回声不绝,震撼不已,皇帝抬手虚扶,刚要开口,却见东侧马车里,熟悉的人缓缓走出。
太皇太后身着朝服,手中佛珠徐徐转动,银丝在夕阳下泛着柔光,她身侧的是太后亦着朝服,目光紧随着皇帝。
皇帝快步上前,躬身行礼,“皇祖母,额娘,累您二位忧劳,实乃不孝。”
太皇太后上前两步,温暖的手轻轻握住皇帝的手腕,眼泪终是忍不住落了下来,皇帝离开的时候,给她留了那样一个圣旨,她真的以为……以为要,天人永隔了,“回来就好。”她声音微颤,却仍维持着太皇太后的端庄。
太后在一旁瞧着,也忍不住跟着落泪,没有了皇帝在,这才知道宫里到底多么难捱,那些个妖魔鬼怪都出来闹事,目前尚且还有太皇太后压着,她都不知道,要是没有太皇太后在,这以后会是怎么样?
好在皇帝回来了,她以后的日子也会安然顺遂。
皇帝安慰了几句,扶着太皇太后和太后上了马车,自己则是转过身,对群臣门说道,“众卿平身。”
跟在后面的孟德尔被大清皇帝的威仪,巍峨的建筑,都深深的震撼住了。
苏敏也跟在后面,却没有往日那般随行左右,她答应过太皇太后的,不能生旁的心思,如今皇帝治愈,她也该是离开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入了宫。
皇帝去了前朝,苏敏却被太皇太后悄悄的喊到了身边,她甚至没有见她一面,只是让苏麻喇姑送来了许多赏赐,苏麻喇姑爱怜的看着她,轻轻叹气,说道,“娘娘也是为了陛下,你的功劳,娘娘一直会记得。”
苏麻喇姑又说道,“娘娘有口谕,她说,你的孩子,她会保一世富贵。”
苏敏知道这是要给她的孩子恩荫,也算是天大的赏赐了,她安安静静的听着,没有说一句违逆的话来,乖顺听话,其实在皇帝病愈之前,她就知道是这个结局了。
苏麻喇姑是个感情很内敛的人,但是这一次,还是轻柔的抚摸了下她的头,柔声说道,“阿敏,出宫吧。”
苏敏点头,却想到张氏,没忘记自己出宫前的担忧,问道,“苏嬷嬷,我能去见下张主子吗?”
苏麻喇姑的脸色有点不对劲儿,不过很快稳住,笑着哄道,“你知道太皇太后娘娘的脾气,说一不二的。”
“好,那您帮我问一句安吧,说我以后写信给她。”
“行,我给你带话过去。”苏敏带了不少舶来的东西,身边的人都有一份儿,张氏也有,当然苏麻喇姑和苏姑姑也有,她走之前把自己的礼物给了苏麻喇姑,“这是您和姨母的,还有这一份儿是给张主子的,求您代劳。”
今日并没有什么政务,皇帝换了朝服,一派稳重气派,只看的孟德尔的眼睛都值了,这个宫殿和他们住地方那样不同,真是叫人震撼而喜欢。
皇帝在太和殿接受了群臣百官的跪拜,仪式繁琐,耽误了不少时间,他虽然努力想让自己从容,但是想起刚才入城门前苏敏的疏离,一时心里七七八八的,有些不安。
等着回到了乾清宫,他有种安心的感觉,只是很快他又皱眉,问道,“梁九功,苏敏呢?”
梁九功一直跟皇帝自然不清楚。
这时候顾问行走来,他看到皇帝,激动的不能自己,只觉得看到皇帝安然,当真是松了一口气,要是皇帝有个万一,他都想殉葬去了。
他这一把老骨头,也没什么期盼,无儿无女的,当真是把皇帝当做活下去的目标,听到皇帝的这话,说道,“奴才看到,苏麻喇姑喊了苏姑娘过去了。”
皇帝突然颓然的坐在椅子上,半天都没说话。
阿敏肯定知道太皇太后喊她去做什么,可是一点消息也没给他留,那就是说明……离开也是她的意愿吧,是她想走,这就是她的回答。
苏敏在京城里有个宅子,那还是皇帝赏赐的,她提着包袱就住了进去,宝瓶早她之前就已经先到了这边,都整理好了。
片刻后,太皇太后的赏赐也到了,金子二百两,还有许多收拾,衣裳料子,整个物资都摆的金灿灿的,闪烁着光。
苏敏虽然极力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但是伺候她多年的宝瓶还是感觉出了她的心情有些不对劲儿,平时要是看到这许多银子,不知道该多高兴,今日怎么蔫蔫的?找了半天话题,最后问道,“姑娘,您跟陛下打过招呼了吗?”
事实上是没有,她不敢,而太皇太后显然也不想让她去面对皇帝。
苏敏像是着了魔一样收拾东西,整理自己的金银,还有首饰,这些年来算是收集了不少好东西,有一部分是家里给的,还有皇帝的赏赐,说起来也很有意思,在宫里的时候皇帝对她的赏赐总是抠抠搜搜的,但是出了宫开始,特别的阔绰,如今她真
是个小富婆了。
她喊了宅子里的仆妇,开始里里外外的清扫。
八月的京城还很热,赤哈被调回了京城,扬古泰虽然没调回来但是升官了,皇帝还要派南怀仁去四川,辅助扬古泰造红衣大炮。
四川的军饷一直很少,这次却拨了许多。
几年前开始,皇帝就开始削弱三藩的军饷,倒是余出来一些银子,加上姚启圣简直就是皇帝的钱袋子,这几年真的为皇帝搂了不少银子。
苏敏有种奇怪的感觉,好似三藩之乱还是会有,但是不会像是历史中那般惨烈,一打就是打了七八年,几乎耗尽了半个王朝,自然受苦的还是寻常老百姓。
半个月后,能洗的衣裳都已经洗掉了,就连不长住的院子,也打扫的干干净净的,那些婆子们怨声载道,苏敏却无所觉一样。
宝瓶看在一旁,只默默的跟着,心里只觉得一阵陈的抽痛,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替苏敏难过,而且到底难过什么?
扬古泰自然要重新赴任,时间也定了下来,但是他的孝期已经过了,也该是把婚事办了。
扬古泰来跟苏敏提的时候,她惊讶的问道,“这么快就到了吗?”
扬古泰语气委屈,“都一年多了,我娘说要好好给我办一场,阿敏,你终于要嫁给我了!”说着说着语气里无限的欣喜,握住了苏敏的手。
这些年来,他也就只敢偶尔抓下苏敏的手。
苏敏笑着说道,“时间过的真快。”婚礼的东西早就预备好的,也通知了苏家,如果在四川,那真的是山高皇帝远,无法顾及,但是如今在京城,虽然也远,提前通知,还是能过来的。
如今苏知政官职也不低,舒穆禄觉得好歹给自己儿子长脸了,弥补了一点,苏敏是汉军旗的事情。
东西一点点的送到宅子里来,今日是婚服,明日是金银器首饰。
因为扬古泰要去赴任,所以婚期定在了两个月后。
婚期临近,苏父不仅亲自来了,还有李氏,她的三个兄长,嫂子,看起来简直不知如何再郑重对待了,李氏拉着苏敏的手,感叹的说道,“你的婚事如此波折,终于要成亲了。”
家里人是非常喜欢扬古泰的,特别是苏父,一直都记得扬古泰舍命救自己的事情,叮咛苏敏说道,“多少人,一辈子都是在相敬如宾里度过,你们却不一样,从小青梅竹马,他甚至肯为你拼命。”苏知政很少会说这种话,说的语重心长,“爹不是因为他救过爹的命,爹在官场多年,也是见过不少人,这孩子品行端正,待你的心是一片赤诚。”
苏敏频频点头,一抬头就看到大雁南飞,真的要入冬了呀。
宫内,养心殿里,屋内点了龙涎香,九月底的天不算热,只不过最近几日,总是下着下雨,皇帝的拿着笔许久,墨汁在纸页边缘晕开一小团黑,也竟没察觉,案头那盏茶水也早已凉透了。
院子里那一颗银杏落得满阶都是,明明晚上刚刚扫过,却黄得晃眼,见皇帝盯着树叶发呆,梁九功说道,“奴才叫人去扫干净。”
皇帝却抬手,“不必。”声音淡得像是冬日里萧索的风。
皇帝踱到窗边,远处宫墙上传来几声雁鸣,排着人字往南飞,他望着那雁影,忽然想起小时候,大雁飞过,十分吵闹,他就让侍卫射下来,苏敏却说道,“陛下,这大雁的肉并不好吃。”
他当时哭笑不得,只觉得苏敏这满脑子都是吃的,真是无奈,如今想来,只是不忍心那些大雁死伤,找的借口而已。
梁九功恭敬的问道,“陛下,康亲王府的请旨折子……”
皇帝抬手按了按眉心,“今日谁都不见了。”话落时,捡起地上的一片银杏叶,在书架上找了半天,最后找到那一本三字经,里面压着许多树叶,都是苏敏放进去的。
记忆还如此鲜活,但是这叶脉早已枯了,一捏便碎了细渣。
他望着殿外渐暗的天色,说道,“今年的秋,倒比往年冷得早。”
梁九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皇帝这样子看起来格外萧索寂寞,他忽然有点难过,就想让他高兴点,说道,“过几日就是苏姑娘和佟佳大人的婚礼了,陛下不如出宫去瞧一瞧?”
回来之后,皇帝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如今已经是彻底治愈了,他也想让皇帝出去松快松快,只是突然间,他听到哐当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吓得回头一看,皇帝忽然怒气冲冲的把桌上左右的东西都推到了地上。
“陛下?”
***
谁都没想到,苏敏在这节骨眼病了,家里开始担忧了起来,婚期是不能改了,但是也不能拖着病体出嫁,请了太医过来,开了些药,倒也只能期盼尽快好起来。
秋雨淅淅沥沥的,一直连着下了半个月,苏敏窗前的美人蕉都被打弯了腰,雨珠子从上面滑落下来,落在地上,汇成水,在流入排水口。
她穿着一件杏色的软缎素色夹袄,领口绣着青竹,把手放在窗台上,感受着雨水的洒落,带着一点点的凉意。
天空乌云密布,一直阴沉沉的,如同化不开的愁绪。
“阿敏?”
随着这句话,进来一个带着雨气的扬古泰,他穿着石青缎衣裳,腰系着玉带,俊朗异常,他打量了眼炕边那碗药,走过去,想把人扶着回来,说道,“太医说,你得少吹风。”
苏敏抬眸,见他头上沾了雨,拿出帕子来给他擦拭,问道,“下着雨呢,你怎么来了?也不知道打把伞?”
扬古泰性子急,一开始还会老老实实的打伞,到后面就厌烦了,直接换上蓑衣,所以,下雨天总是会淋湿一些。
“忘了,太麻烦了。”扬古泰对苏敏的关心向来都是心如甘饴,笑着解释,只觉得心思甜丝丝的,只是这种甜也没持续多久,看到她的病容,只觉得心里一点点的往下沉。
苏敏柔声说道,“对不住,这个节骨眼生了风寒。”
两人靠在一起,半响都没说话,却分外温馨,这就是彼此熟悉的好处了,就是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
只有雨打窗纸的沙沙声,像小时候在御花园的亭子里躲雨的声音,远得恍若隔世。
扬古泰摩挲着玉带上系着的香囊,是苏敏绣的,她一年给他绣一个,他都舍不得带,每次出门挑半天,想找个最旧的,这样磨损少一些。
他声音轻得被雨盖过半截,“我刚入宫的时候,阿玛和额娘都高兴坏了,别看家里是个老姓,但是已经许久没有人出仕了,阿玛说我们家是陛下的远支,不应该被选上的,但是我争气,说我像太祖父那样英勇,是巴图鲁。”
苏敏想起扬古泰入宫时候虎头虎脑的样子来,他小时候就生的好看,应该说这几个人没有不好看的,只是各有千秋罢了。
扬古泰浓眉大眼,抿嘴的时候带着一股倔强,站在广场中央,又可怜又
可爱,那是他被带来筛选的第一天。
因为扬古泰年岁有点小,原本太皇太后不想选他的,他央求太皇太后,想要显露自己的本事。
太监拉了一匹马来,扬古泰毫不畏惧,利落的上了马,飞驰起来,还搭弓射箭,射中了靶心。
倒是把太皇太后惊艳住了。
苏敏以为是个内敛不服输的性子,但是后来,熟悉之后,就发现扬古泰真的是个活力四射的人,永远的热忱似火,永远的精力充沛,无论什么时候都兴致勃勃的,跟他在一起就很快乐。
大概那天,真的觉得委屈了吧。
“那时候入宫的时候都谨小慎微的,生怕惹陛下不高兴。”
苏敏看着他,她当时真的没看出来呀,就觉得这个扬古泰真是自来熟,玩什么都能玩起来。
看到苏敏的眼神,扬古泰笑,又是以往那般,阳光爽朗,但是很快,眼中又浮现一抹愁绪来。
“赤哈哥好像做什么都是四平八稳的,书又读得好,我当时真的很慌,后来就看到你了。”
这还是扬古泰第一次说这种掏心窝子的话。
“阿敏,你小时真可爱,你还记得自己最喜欢待一对珍珠的发箍吗?肯带我玩,也会告诉我陛下的喜好,还会去招惹赤哈,让他总是忍不住破功,渐渐的我就愿意来宫里了,也不觉得害怕了,那时候心里是真的喜欢。”
苏敏那时候带扬古泰玩是因为……赤哈和皇帝玩不动而已,扬古泰太听话了,一句话就能跟着她跑。
“哈哈,那时候我回去跟阿妈说,以后长大了要娶你,结果被揍了一顿,说我没出息。”
苏敏忍不住笑,“我也记得呢。”当时她都震惊了,只觉得古人这么早熟吗?那时候扬古泰屁股打肿了,走路一拐一拐的,还是她看出来给他拿了药,当然是他自己抹的,毕竟在古代七岁不算小了。
回忆往昔,四周的氛围变得越来越温馨了起来。
只是陡然的,扬古泰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背过身子去了,用力握紧拳头,似乎不想面对苏敏,“我当时没想到一个事情,阿敏你这么好,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人喜欢?”
“阿泰?”
苏敏看到扬古泰抖动着身子,声音也哽咽了起来,苏敏真的没见过扬古泰哭,他是个心里藏着骄傲的人,总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人。
“你去找陛下吧,我不想你不开心。”
苏敏倏然起身,惊讶的问道,“阿泰,你在说什么?”
“你是不是以为我没看出来?其实我什么都知道的。”扬古泰失魂落魄的往外走,苏敏起身去追,拉住了他的衣袖,他被迫转过身子来。
苏敏看到扬古泰脸上都是泪珠子,她心中一痛,喊道,“阿泰,我……”能说什么呢?
“你敢说你不喜欢?”扬古泰声音突然拔高。
苏敏站住……
扬古泰伸手过去,给她轻轻拭泪,苏敏这才知道自己也哭了,他哽咽的说道,“阿敏,我想你能一直高高兴兴的,而不是像那些京中嫁的不如意的闺秀一般,整日郁郁寡欢。”
“我真的很恨你,但是又恨不起来,我衷心于陛下,又如此心悦于你,你们两个都是我最喜欢的人。”
“如果是你们,我愿意退让,要好好的在一起。”
扬古泰狠狠的甩开苏敏,大步的往外走,宝瓶愣住,佟佳的大人是哭了吗?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扬古泰径自出了院子,他心如刀绞,这件事他想了许久,终于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了……为什么要让他看出来呢?
为什么那天要让他看到陛下再亲阿敏呢?
不然,他其实可以一直装作不知道的!
旁边有人喊他,他都没听,他不想见到任何人,他利落的上了马,疯狂的骑了出去。
马蹄声踏踏,雨水细细的落在身上,孤寂而悲痛。
苏知政和李氏跑过来,只看到苏敏呆坐在地上,眼睛里都是泪水,他们吓了一跳,问道,“这是怎么了?”
苏敏被宝瓶擦了脸,换了衣裳,重新躺在了床上,她却一句话都没有说,郎中来又走,只说并无大碍,苏知政和李氏不敢多问,想着还是明日再看看,叮咛宝瓶多照顾就退走了。
心里自然是担心的,但是问什么苏敏都不活,他们也不敢太过逼迫。
其实稍早之前,他们就察觉出了不对劲儿。
苏敏觉得真的对不住扬古泰,自责不安,还有被戳破的真相的事情,都让她觉得不堪而难受,更有种辜负了扬古泰的内疚。
宝瓶端了茶水过来,突然间听到苏敏在屋内痛哭的声音,她脚步一顿,到也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了,只是觉得莫名难过。
片刻后却看到苏敏从屋内出来,“姑娘,你这是去哪里?”
苏敏摇头,没说话,径自往外走,她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心意,一直想要逃避这一切,因为承认要面对的事情太多了,她真很害怕,一时的喜欢真的没什么,多少恩爱的人,最后一地鸡毛?可是偏偏皇帝病重,逼出她所有的情绪。
宝瓶慌张的跟着苏敏,然后看到她去了马厩,直接跳上马出门去,她吓了一跳,踌躇了一会儿,就看到车夫从旁边屋子里出来,喊道,“赶紧套马,追姑娘去。”
“啊?好。”
苏敏骑着马,这宅子距离紫禁城很近,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她就到了宫门口,已经是晚上了,没有人进出,守门的守卫打着哈欠,却不敢擅自离开。
雨水似乎大了一些,落在身上,她的头发湿了,衣服也湿了。
苏敏想进宫去,但是突然想起太皇太后的警告来……只是踌躇了一会儿,她却陡然生出勇气来,看似勇敢的她,其实一直在逃避,她根本不愿意去面对,最后却伤害了身边真正在意她的人。
这一次就让她去勇敢的面对。
苏敏从怀里拿了皇帝亲赐的玉牌来,守卫不敢大意,直接放行了,只是有些忧心的把自己的伞递了过,“贵人,撑着伞,淋湿病了就不好了。”
虽然不知道这位拿着如朕亲临玉牌的女子是谁,但是也都是他得罪不起的。
苏敏接过伞,往里走,熟悉的石板路,红墙,如同以往走的任何时候那般,但是今日却不同以往。
乾清宫里,皇帝倏然起身,总觉得这心口咚咚的的乱跳,梁九功跑了进来,他自己显然也是有些不敢置信,说道,“刚奴才得到信儿说,苏姑娘入宫来了,这会儿应该是到了夹道那边了。”
皇帝猛地站起来,椅腿蹭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响,他却当做没有看到一般,甚至忽略被磕碰的膝盖,其实这么疼,估摸着已经青了。
他抓过椅背上的暗纹云绸披风,胡乱往肩上一搭,连伞都没拿,就往殿外冲,雨砸在他的脸上,凉得刺骨,头发被打湿,贴在额角,可他什么都顾不上,她不是病了?这下雨天入宫干什么?
真是不叫人省心的,但是心口又咚咚的的乱跳,这时候她入宫干什么?皇帝是了解苏敏的,这是一个躲在乌龟壳里的姑娘,能装傻就装傻,好似别人看不到她的心思一般。
这时候不是恨不得离的皇宫远远的?
细碎的雨打在伞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忽然间,她听前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抬头,就看见皇帝朝她跑过来,披风早被雨洇透,明黄的常服贴在身上,发梢的雨珠滴在脸颊,连呼吸都带着颤。
两人在雨里站着,谁都没说话,雨丝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映着宫墙上的灯影,忽明忽暗。
皇帝的眼底有红丝,望着她的脸
苏敏也望着她,眼眶红红的,显然哭过了。
皇帝心里一痛,率先忍不住,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腕,她的手很凉,也不知道这雨中走了多久。
苏敏就突然扑进了皇帝的怀里,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又快又重,透过湿冷的布料传过来,烫得她眼眶发湿。
“陛下……”
皇帝应了一声,声音又轻又软,像是轻柔的羽毛,“朕在呢。”
她抬手,轻轻抱住他的腰,眼泪混着雨水,落在他的常服上,染湿了小片深色。
“陛下,奴婢好像喜欢陛下。”
“嗯,朕知道。”
皇帝语气淡淡的,似乎早就知道了,也看起来很镇定,但是腿有点抖,手从她的肩滑到背,用力抱住。
“不是有点,应该很喜欢。”
苏敏说着呜呜哭了起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承认这件事已经费劲了她一生的勇气。
皇帝用力的抱住,脸颊贴着她的,急切的找到了嘴唇,然后吻了过去,这时候已经顾不得什么下雨了,又或者其他,
只想在彼此身上找到足够的真实感。
往常苏敏会躲避,会沉默,但是这一次,她也热烈的回吻了过去,皇帝只觉得雨水冰凉,但是心口却软的要融化掉了,溺死在这温柔里,这是他的阿敏。
梁九功拿着伞追出来,站在原地半天,看着抱在一起的人,有点发愣,这是怎么回事?陛下为什么抱着苏姑娘,在如何也是男女有别呀?
他当然知道,皇帝把苏敏当做女儿一样疼的……
一个念头忽然在他心口跳出来,再仔细一看,怎么吻在一起了??
他想起当时他跟顾问行说,皇帝待苏姑娘跟待亲闺女一样的好,当时顾问行像看傻子一样看他的目光来。
他忍不住骂了一句艹。
真是丢脸丢大了——
作者有话说:感觉应该是算是结局了,宝子们晚安。
当然还没写完,明天继续更的。[红心]
第57章
绵绵秋雨中,那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显得那样醒目,梁九功想到以前的愚蠢,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
恨他自诩聪明机灵,善于察言观色,结果就一直没看出来,苏姑娘和皇帝之间的暗流涌动,许多以前觉得不理解的事情都迎刃而解了。
为什么陛下对苏姑娘向来都是不同的,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放在心上了呀!
也不怪他吧?
这宫里有尔虞我诈,有捧高踩低,有趋炎附势的,偏偏就没有什么两情相悦,听说顺治爷倒是对董鄂妃极为宠爱,但那时候他还没入宫呀
自己没见过的东西,他又怎么想得到?
顾问行闻讯而来,见着眼前的场景,心中终于有种尘埃落地的感觉,这祖宗终于回宫了,不然真是要愁死他了,再一看梁九功,平时机灵的跟什么似的,想要把他给压下去,结果今日就跟大傻子一样的站着。
“雨下的这般大,还不去给陛下撑伞?”
梁九功这才如梦初醒,但是答应会答应,那一对人像是鸳鸯一般的,自成一个空间,好似谁都凑不过去,他想自己过去,不会被骂吧?
他是一时想岔了,但不等于是傻子,这时候谁敢过去破坏气氛?
“顾韵达,您看,这……奴才不敢呀。”
顾问行暗骂,还当脑子不好使了,还是一样的小狐狸一个,怒斥道,“这秋雨寒凉,陛下和苏姑娘都病了怎么办?我们这些伺候的奴才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梁九功是担不起,但是他也担不起陛下的怒火呀!
看着梁九功怂样,顾问行踹了一他一脚,骂道,“没用的东西。”然后自己拿着伞就走了过去,梁九功一看,马上就满脸堆笑的跟了过去,有人当这个出头鸟就好。
顾问行先是把伞撑过去,挡住了雨水,静静的等着,果然就让两个人回过神来,苏敏回过头看了眼梁九功,推了推皇帝。
顾问行笑着说道,“陛下,这秋雨寒凉,苏姑娘是不是还病着?不好直接淋雨了。”
皇帝如梦初醒,下意识就去摸苏敏的额头。
梁九功也是个机灵的,这会儿这地方,就他和顾问行在,旁人都没带,他大抵也知道,这场景不能给其他人看。
皇帝摸了下苏敏的额头,虽不觉得烫,但也忧心她的风寒来,早就听说她病了,那时候就很牵挂了,手臂下移,到了腰身处,稍微一用力就把人抱了起来。
苏敏感觉自己直接腾空了,她想说这样不妥吧,但是话卡在嗓子眼里却没说出口,都到了这一步了,再说这些就有些矫情了。
犹豫了下就抱住了皇帝的脖颈。
梁九功也是机灵的,先去了门口,把人都遣了出去,等皇帝抱着苏敏进入暖阁的时候,就没闲杂人等了。
“去预备热水,弄一些姜茶来,再喊了御医。”皇帝自己湿漉漉的,头上的水还一滴滴的落下来,却有条不紊的吩咐着。
在古代得风寒可是了不得事情,苏敏也知道,自己去翻衣服准备换,让她意外的是,在皇帝的衣柜里还放着自己常用的衣裳。
虽然不多,也就几套,是以备不时之需预备的,但是她没想到自己出宫这么久了,皇帝还依然留着。
换衣裳,沐浴,洗头,绞干头发,梁九功一开始还有点懵逼,现在是彻底回过神来,知道苏敏在这里,宝瓶也肯定过来了,叫人去喊了她进来伺候苏敏,甚至还重新打理了原先苏敏住着的后罩房。
虽然在他看来,苏敏以后怕是要一路高升了,住这地方算是委屈了,但是预备着,总是有备无患。
他就奇怪,苏姑娘出宫那么久了,皇帝却一直不让动这个后罩房,他还当皇帝是牵挂苏敏,毕竟单做亲闺女一般的……想到这里,梁九功忍不住打了自己一个耳光,他之前眼睛肯定是瞎了。
这一通忙下来,天色已经大黑了,宫里也早就落了锁。
皇帝穿着一件明黄色云纹的织金常服,坐在苏敏的一旁,听着御医给她把脉,等着听闻没有大碍,倒也松了一口气。
很快,御医退去,梁九功也去熬药,屋内只剩下两个人,秋风吹的烛火晃荡,犹如皇帝此刻纷杂的心情一般,初见的时候被喜悦冲昏了头,如今冷静了下来再看,就有许多不确定来。
皇帝犹豫再三还是问道,“你入宫来,扬古泰可是知晓?”
苏敏正端着热姜茶喝,觉得这茶水肯定是李多福做的,因为里面除了姜味儿,还有一股清甜的味道,这应该是加了甜枣,御膳房没有那个心,也不敢随意加东西。
听到皇帝的话,抬起头来,见皇帝还是神色如常,一如既往的沉稳持重,这几年,他越发的带出帝王的威严来,就这般穿着常服随意坐着,也是不减一分帝王之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看出几分皇帝的不安来。
“他让我来找陛下。”
皇帝不解的看着苏敏,按道理,马上就是苏敏的婚期了,婚后两个人就要去四川,再相见就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他知道苏敏,惯常习惯藏在乌龟壳里装傻,当时想着,既然这是她所愿,那就成全着她,但是想着是一回事,真正见到又是一回事。
随着婚期临近,心中的郁结,如同这秋雨一般,萧索难安。
但是今日她又突然入宫来……
片刻后,梁九功进来,在皇帝耳边耳语了几句,虽然苏敏听不到,但是能看到梁九功特意的看了眼苏敏,她猜这件事和他有关。
等着梁九功出去,果然,皇帝问道,“扬古泰出城去了,说是朝着四川的官道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随即突然勃然大怒了起来,起身骂道,“这个扬古泰,当真是不知分寸,朕定不绕他!”
苏敏却去拽皇帝的衣袖,说道,“陛下,是奴婢对不住他。”
皇帝看着苏敏,见她说着说着落下泪来,“奴婢想伺候陛下。”
皇帝心中一震,有些东西,你等着等着,就会觉得一辈子盼不到了,但是当你觉得期盼无望的时候,又这样突然失而复得,他说不出此刻的心情,就只觉得人是懵的。
到了这一步,苏敏也没什么顾忌的,起身就抱住了皇帝。
梁九功端了药,正要进来,却看到纠缠着两个人,吓了一跳,不过赶忙关紧了门,把药放在一旁的长几上。
然后一动不动的站着,颇有当门神的意思。
苏敏靠在皇帝的怀里,脸贴着他的胸口,嘴唇还是肿的,四周静谧,却觉得从来没有过的安心喜悦。
皇帝一下一下的顺着苏敏的后背,两个人四目相对,目光如同拉丝一样情意绵绵,也不知道谁先主动的,又吻到一处,在分开已经是许久之后了。
苏敏靠在皇帝怀里,脸颊倚在皇帝的肩膀上,闻着熟悉的龙涎香,
安心无比,觉得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熟悉的内殿,窗棂,还有院子里那棵树的影子也是……她这才意识到,其实这里又何尝不是她的归属?
夜深了,皇帝脱下外衣,躺在床上,苏敏正扭捏的想着要不要睡到外间,但是看到皇帝的目光一直炙热的注视着自己,倒也不坚持了,脱了外衣就走到了床边。
皇帝含笑着看她过来,撩开薄被让她过来,等着人靠过来就一把抱住,苏敏就这样躺在皇帝身边,枕着他的胳膊。
四目相对,月色如水一般温柔,不知道谁先凑过去的,也或者其实他们都想,又忍不住吻了上去。
皇帝的唇很柔,很软。
好一会儿,皇帝紧紧的抱着苏敏,柔声问道,“想住哪个宫?”
这其实再问苏敏是不是真的要入宫了的意思了。
如今后宫里空虚,基本每个主子都可以住个宫,就比如钮钴禄氏等人,虽然没有封嫔,但却各自占着一个主殿。
苏敏嘴唇还是红肿的,今天她的嘴唇就是一直是这个状态,恢复没多久就又会被吻住,银色的月光下,像熟透的樱桃,红润柔软。
皇帝瞧着怀里的苏敏,又忍不住又亲了上去。
等着分开,苏敏脑子还是迷糊的,好一会儿才恢复了神志,想了下宫里的布局,说道,“咸福宫如何?”隔开了皇后住的坤宁宫,还离着御花园近,她无聊了可以去御花园散散步。
皇帝紧紧的抱着苏敏,像是要把人镶嵌到身体里,听了不赞同的摇头,说道,“太远了,朕让人修缮下永寿宫,你就住那边。”
乾清宫旁边就挨着永寿宫,离得很近。
皇帝说完就觉得这个想法很好,要不是夜深了,真想马上安排内务府开始修缮永寿宫,见苏敏没有反对,捧着脸,又亲了过去。
“你不是一直嚷嚷想看桃花,朕多叫人种一些。”皇帝脑子里已经开始布局永寿宫的样子,院子里种什么树,廊下又种什么花,苏敏喜欢喂鱼,肯定要放两盆水缸养着鱼……可惜没有水,如果有流水进来就好了。
他记得苏敏小时候说过,世上最惬意的事情就是凭栏听雨声,看着鱼儿游玩。
皇帝思绪飘到了外面,其实可以在外面建个院子,宫里还是太小了……不过这事儿现在不急,还是先把永寿宫修缮一遍。
“陛下,您那一对玉如意还在吗?”苏敏想起有一年皇帝得了一对和田玉的玉如意,玉质温润,雕刻生动,当时她一眼就喜欢上了。
皇帝哼了一声,道,“原来阿敏早就惦记上了。”
苏敏笑,靠着皇帝说道,“您那库房里可是不少好东西。”
“原来这小贼就藏在朕旁边?”说着低头看着苏敏,见她眼睛亮晶晶的,如星辰般闪耀,美不胜收,心里欢喜不已,他着实喜欢看她如此鲜活灵动的模样,“说吧,还瞧上什么了?”
“还有……”
两个人挨在一起,贴着彼此,就像是小时候一样,如此的亲密无间。
外面梁九功就跟门神一样守着,见石榴过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摸样,走出去悄声问道,“怎么了?”
“乌雅娘娘身边的宫女来,说是又犯了头疾……”
梁九功以前没转过弯来,如今清楚了,就知道这后宫里是什么状况了,以前苏敏还是宫女的时候,陛下对这后宫就不冷不热的,如今苏姑娘要入宫来了,那还有其他人的余地吗?
恐怕很长一段时间,就只有苏姑娘一个人了。
有一瞬间,他想着自己真不该收乌雅氏的银子,不过很快他就把这个想法抛掉了,他也知道,就算收了,那乌雅氏也不敢如何,自己没在皇帝前面给她上眼药水就不错了。
“犯了头疾就去请太医,来这里也没用呀。”梁九功凉飕飕的说着。
石榴马上就懂了,她只是个传话的,这件事跟她无关,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就跟那宫女说了。
乌雅氏身边的宫女叫彩云,听了暗自生气,这梁九功收银子的时候那个麻利,如今就如此公事公办了,但是她也没辙,御前的人,谁也不敢得罪。
随后丧气的往回走,心里想着,当初都说乌雅氏能得宠,毕竟生的如此娇媚,谁知道到如今还没承过宠,这说出去,简直就是丢人。
好在这宫里,也不是只有她们娘娘一个没承宠……那乌雅氏,还有那拉氏不都一样?就是今日回去,要如何面对娘娘?
苏敏在宫里住了七八日,风寒倒也治愈了,期间扬古泰的阿玛舒穆禄入宫请罪,谁都不知道,扬古泰怎么会在婚前跑了。
也不知道皇帝对舒穆禄说了什么,来的时候愁眉苦脸的,出宫的时候确实眉目舒展,苏敏想着,皇帝大抵给了不少赏赐,且舒穆禄向来不喜欢苏敏,这婚事作罢,他也是高兴的。
就是想起扬古泰,依然觉得心里难安。
这叫京城人都瞩目的婚事,就这样静悄悄的落幕了,似乎大家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一样,扬古泰独身去了四川任职,苏敏还在宫里宫伺候皇帝,好像一切都没变。
宝瓶发现,自家姑娘的东西似乎都搬到了乾清宫里,比如她常穿的衣裳,首饰盒子,爱玩的摆件,还有针线筐子,一开始只是一件,慢慢的就堆积了起来。
她也知道皇帝和苏敏如今不一样了,但是苏敏入宫也几日了,也不见有什么旨意,就有些着急,旁敲测测的问道,“姑娘,您今日还要值夜吗?”
苏敏病愈后脸色有些苍白,看着清减了一些,但是精神头很好,目光明亮有神,眉眼带笑,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她本就生的秀美,如今瞧着,实在是叫人侧目。
苏敏手上戴着拇指粗的绿宝石(祖母绿)手镯,围了一圈,粗粗算下来也有十几颗了,耳朵上戴着的也是同款绿宝石耳环,不过没有手上那么大,但也是水滴状的,颜色极好,都是皇帝从库房里给苏敏找出来的。
宝瓶一直知道苏敏喜欢这种亮晶晶的首饰,如今得陛下的宠幸,当真是可劲儿的往她跟前送,昨天帮着苏敏整理首饰盒的时候,还发现里面有个黑色的绒布小袋子,里面装着各色玉石,有碧玺,红宝石,蓝宝石,还有些金刚钻等等,都是皇帝给苏敏把玩用的。
宝瓶自然知道皇帝看重苏敏,之前就是,如今更是如此了,但是这光看重……可是名分呢?宝瓶踌躇许久,问道,“姑娘,您要一直在乾清宫伺候陛下吗?”
苏敏把玩着手镯,谁能抗拒这些亮晶晶的宝石呢?而且只要她多看两眼皇帝就会叫人给她送过来,很多时候,她都不需要多说什么。
听了宝瓶的话,她自然就懂了她的意思,在这宫里,名分当然是最重要的东西,但是现在她和扬古泰刚退婚,实在是不适合马上册封。
其实,还有个人沉甸甸的压在她的胸口,就是太皇太后娘娘,苏敏不知道,如今太皇太后是怎么想的。
而且,她觉得这样整天跟在皇帝身边也挺好的,要是成了后妃,那见皇帝其实就没这么随意了。
这时候,梁九功气喘吁吁的过来,看到苏敏就一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说道,“苏姑娘,您怎么还没回去呀?陛下已经问了好几遍了。”
苏敏是来衣裳的,虽然在那边放了许多,但也不是全部,听了这话起身,说道,“我这就去了。”
梁九功是真的没辙了,如果说之前不知道什么叫恩宠,这几日算是彻底明白了,那真是一刻都离不得,就这回来换衣的功夫,皇帝已经问了好几遍了。
当然,皇帝也不是直接问,但是他自然都明白,第一次是问这茶水怎么没有苏姑娘爱喝的花茶,他就说苏姑娘走开还没回来,等着过了一会儿又问,下午的点心用什么,天知道,这可都是苏姑娘管着,自从她回来开始,这点膳食的事
情就又归她了。
梁九功就赶忙说,苏姑娘还没回来……
等着皇帝又问几遍的时候,他就直接擦汗了,觉得陛下那威压,当真是扛不住,忙不失迭就回来请苏姑娘了。
他觉得也是奇怪,陛下想苏姑娘了那就是直接问就是,何必如此拐弯?好在,苏姑娘和他相处的一直不错,他来问,她也不会发脾气,这就起身跟着走了。
梁九功感念自己曾经也跟着皇帝去过广州,跟苏姑娘一道,也是熟稔,要是遇到那拿乔的主儿,就比如皇后娘娘……他是真不想提起那位,前阵子闹出的那动静,如今宫里还讳莫如深,他赶紧把这想法抛到脑后,这件事实属他不该想的。
苏敏进了暖阁,她乌黑头发上虽然素净,但是耳环,手环却是很打眼,这下午阳光正好的,珠光宝色的,显得她越发秀丽端庄。
皇帝瞧着,目光里温柔如水,说道,“这一套好看,合该在找个项链,发簪就合适了。”说着伸出手来,苏敏就下意识的进了皇帝的怀里,揽着他的脖颈靠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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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这么一会儿,她也惦记着皇帝,她倒是没想过,自己也能变成这样的恋爱脑,用脸颊蹭了蹭皇帝的脖颈,弄的他笑出声来,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正视过来,四目相对,目光里似乎能益处春水来……又吻上上去。
好一会儿,苏敏说道,“这绿宝石难得,这一对就很好。”
绿宝石(祖母绿)都是从外面传进来的,这时候价格昂贵,苏敏手上戴的这些就已经非常惊人的数字了,苏敏不想让皇帝破费。
皇帝显然也知道苏敏的意思,笑着说道,“朕派了御承运号出海,到时候让他们留意就下就是了。”
苏敏这才点头,去过一次广东之后,皇帝已经彻底接受了海贸的事情,命内务府郎中督促“御通洋”“皇清承运”二官船,载景德镇御瓷,苏绣生丝,自天津启碇,抵南洋吕宋,暹罗等国。
两个人闲聊了一会儿,苏敏露出疲惫之色,皇帝见状说道,“你风寒刚好,须的多多静养,去歇个午觉吧。”
其实刚才去后罩房之前已经睡过了,但就像是皇帝说的那般,苏敏真的困了,但还是有点舍不得离开皇帝,磨蹭了一会儿,说道,“奴婢喝完这口花茶就去睡。”
皇帝放下笔来,板着脸,说道,“去睡。”随即又补了一句,“朕陪阿敏睡。”
苏敏只好进了内间,脱了外衣就躺了上去,她嫌弃龙床太硬,又叫人垫了几床被褥,如今躺上去很软,非常舒服。
皇帝却没有脱外衣,直接上了床,抱着苏敏,如同哄着孩子一般,轻轻的拍打她的后背,苏敏鼻间是熟悉的龙涎香,还掺杂着墨汁的味道,叫人十分的安心,很快就睡了过去。
等着看到苏敏睡着了,皇帝小心翼翼的给她掖好被子,见她睡颜可爱,用指腹轻柔的抚了下,这才退了出去,到了外间,开始批阅奏折。
梁九功瞧着,心道,如今着苏姑娘就是皇帝的心头肉呀。
苏敏不知道自己居然这么能睡,一觉就到了晚上,只是醒来却不见皇帝在,他看了眼顾问行,他一脸从容的说道,“苏姑娘,太皇太后娘娘叫人把陛下喊过去了。”
苏敏心里咯噔一下的,知道终于还是等到这会儿,她想要往外走却顾问行拦住,他说道,“苏姑娘,您猜陛下为什么让奴才留在这里?”
“为什么?”
顾问行已经是鲜少做伺候陛下的事情了,他出来的时候基本都是有事,今日他能在这里,显然也是皇帝的吩咐。
果然听顾问行说道,“陛下,让奴才在这里守着姑娘,谁来也不许姑娘去见,也不许出这个暖阁的门。”
苏敏知道,这是怕有人对她不利,特意喊了顾问行来的,一时心里五味杂陈,坐在了椅子上,顾问行体贴的端了热茶过来,说道,“苏姑娘,刚醒了肯定渴了,喝些茶水缓一缓,您也不要担心,陛下一定会处置这些一切。”
另一边,在慈宁宫里却是剑拔弩张。
皇帝什么话没说,只跪在地上,目光坚定。
夜色深沉,秋风吹在慈宁宫的窗棂上,沙沙的,扰的人心烦。
慈宁宫里烧了火龙,老人家怕冷,到底这屋内的要比外面暖和许多,同样也有些闷,让皇帝气息都不稳了。
太皇太后穿着常服,手上戴着佛珠,这会儿紧紧的捏着,一双平日里还算温和的眼,此刻却满是冰冷,“皇帝,别人都行,就她不行,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皇帝穿着常服,从进来开始,他已经跪了半个时辰,已经有些发麻了,他听到“她不行的时候。”喉结狠狠滚了一下,像是有话要堵上来,可最终只是缓缓抬眼。看了眼这位抚育他长大的皇祖母,最后低下头来没有在言语。
太皇太后看着皇帝倔强的表情,心头猛跳,一掌拍在面前的花梨木案几上,“上次已经说过了,她不能出现在宫里,皇帝你却执意如此,要么陛下亲手送她出京,要么就赐她白绫,来个了断!”
最后几个字像冰锥,扎得皇帝猛地攥紧了地上的绒毯,说道,“皇祖母,您不如也让朕也跟着她去。”
“放肆!玄烨!这大清江山是太祖爷披甲征战三十年,九死一生才挣下这片疆土,如今你倒好,为了个女子,居然要死要活的!你是皇帝,是这大清的君王!”
太皇太后说的,手指发抖,几次说不出话来,几乎要气晕过去。
苏麻拉姑站在太皇太后身侧,忙伸手去扶太皇太后的胳膊,见她发抖的厉害,哄道,“太皇太后,您息怒,皇上心里是有大清的,他只是一时没想开。”
“这都多少年了?还没想开?”
忽然有宫女进来,说道,“娘娘,太后来了?”
“说不见!”
就在这时,暖阁的门帘被人从外掀开,一股萧索的秋风跟着钻进来,吹得烛台上的银烛火猛地晃了晃。
皇太后扶着宫女的手进来,她的手紧紧攥着一方绢帕,帕子已经被捏得皱巴巴的,她抬眸看了眼屋内,皇帝跪着,太皇太后脸色泛白,浑身发抖,似乎气的不轻。
“额涅,”皇太后刚想放缓声音劝,就听见太皇太后又斥,“真是个昏君!为个女子连祖宗基业都不顾,对得起爱新觉罗的列祖列宗么!”
“额涅,陛下八岁登基,勤恳好学,聪慧异常,诛鳌拜时才十四岁,这是何等明智,大家都说咱们陛下有明君之质,您又何必如此口出恶言?”
“你?”太皇太后看着皇太后,虽然气的脑子发胀,但是也知道,这时候皇太后过来,肯定也是有原因的,看来是为了皇帝的事情特意来的。“这里不是你能掺和的,先回去。”
皇太后却坚定的站着,说道,“您不就是说苏敏那件事,儿媳也想不明白,您为什么一定要拦这件事,陛下为大清皇帝,难道连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都宠幸不得?”
“你知道什么?”
“我怎么不知道?我都知道!”皇太后的声音越来越高,气息也不稳了,“您总说什么独宠是祸事,需要雨露均沾,不就是记得当初太宗皇帝独宠宸妃,把您把先帝冷落在一旁?”
“你该死!”太皇太后勃然大怒。
太皇却觉得有种解脱的感觉,上次劝太皇太后的时候她还不敢说的如此明了,今日终究
是把话都说了出来。
“您心里暗恨,所以最讨厌独宠,您自己没有受过情爱,就觉得不值一提,但是你想过没有,先帝是怎么没的?当年先帝不愿娶科尔沁的表妹,您偏要逼他!新婚之夜,他把凤冠摔在地上,后来两人在养心殿吵得动手,您躲在慈宁宫,连面都不肯露!”
太皇太后的脸色瞬间白了,“你……你敢提这事?”她的声音发飘,眼前竟有些模糊,恍惚间看见皇帝的影子变成了顺治,穿着龙袍,也是这样跪在地上,说“儿臣只认董鄂氏”。
“为什么不敢提!”皇太后的眼泪终于掉下来,落在绢帕上,“董鄂妃在时,您说她是狐媚子,众人排挤她,嫉妒她,您只当没看到,可她人真没了,先帝可曾回心转意?”
太皇太后一个耳光就打在了太后的脸上,这让所有人都震惊了。
苏麻喇姑急的去拽太皇太后的手,皇帝也豁然起身。
太后捂着脸哭,“您觉得这情意不值钱,但是这人活着难道就不是七情六欲?陛下坐拥五湖四海,连个心爱的女子都护不住,还有什么意思?”
“当年,先帝骂儿媳是额涅的一条狗,儿媳都受了,因为儿媳敬重您……可是您不能这样重倒复辙呀!玄烨是个好孩子,是个好皇帝!您要信他可以整顿好着后宫,也能治理好朝政。”
“当初,皇帝病的时候,就是苏敏那孩子去照顾的,您说,没有那孩子在,陛下能不能撑过来?儿媳不懂情意,也不曾拥有过,儿媳在先帝前面只有被羞辱的份儿,但是这东西难道就不重要吗吗?”
“您瞧瞧皇帝,这是您从小养大的孩子,他何曾这么求过您?您真的这么狠心吗?”
暖阁里的烛火“噼啪”响了一声,爆出个烛花。太皇太后浑身发抖,呼吸越来越急,耳边皇太后的声音像无数根针,扎得她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看着皇帝,又看着皇太后,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转,是的,她一直觉得这东西不重要,但是先帝独宠宸妃,最后宸妃死了,他也跟着垮了,她的儿子福临独宠董鄂氏,最后也病故了,如今皇帝……她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疼得厉害。
“不……不是这样的……”太皇太后想辩解,可声音很轻,视线越来越模糊,苏麻拉姑扶着她的胳膊,能感觉到她身体在往下滑,忙喊,“娘娘!”
皇太后也慌了,顾不得擦泪,忙上前扶住太皇太后的另一只胳膊,声音软了下来:“额涅……”
“皇祖母!”这是皇帝的声音。
秋风还在吹着,带来了萧索的秋雨,慈宁宫里,皇帝去喊了太医来,皇太后去给太皇太后捏人中,一片混乱。
***
苏敏不知道,皇帝是怎么跟太皇太后说的,那天皇帝回来的很晚,下了秋雨,乾清宫前面台阶上都是水,落叶跟着散落一地,太监们还没有来及打扫。
她站在门口等着,顾问行不离左右,因为有雨水溅起来,他还挡在了前面,温声说道,“姑娘刚病愈,不可吹凉风。”
但其实苏敏还挺喜欢这种凉意的,偶尔有雨滴落在脸上,有种清爽的冷意,会让她清醒几分。
她知道皇帝看重她,但是她不知道,怎么越过太皇太后那座大山,有时候想想有种隐隐复杂的心情。
太皇太后如此防着她,是把她比作了董鄂妃之类,她其实也不知道先帝是不是真的很钟爱董鄂妃,也有人传闻先帝是天花死的,和董鄂妃无关,也或者这只是顺治爷一种想要挣脱开太皇太后的抗争方式,但历史的真相一直都这样,真真假假,无从得知。
不管如何,在太皇太好眼中,终究是这位董鄂氏毁了顺治爷。
她在太皇太后眼里也如同董鄂妃一般,她到底何德何能?
但是这一次,她不会退缩了。
等着等着,苏敏就睡着了,皇帝是第二天早上来的,看起来一夜没睡,有些憔悴,但是清晨的光照在他的脸上,清透的可以看见细小的容貌,他眼神明亮,好像这灿烂的阳光。
苏敏见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四目相对,她坐在床上伸出手,皇帝几步过来抱住她,“皇祖母,让你去给她磕个头。”
苏敏知道,这是太皇太后答应了。
“好。”苏敏点头,然后被皇帝吻住了嘴唇。
***
苏知政是怎么也没想到,成亲之前女儿突然进了宫,然后准女婿扬古泰独自去了四川,等着后面就是佟佳家里取消了这婚事。
他还想去质问是怎么回事,谁知道女儿身边的丫鬟宝瓶送来的信,里面的大致意思就是,她决定要进宫伺候皇帝了。
苏知政拿着信呆愣半天,硬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李氏却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她接过信来,再仔细瞧了半响,叹了一口气说道,“老爷,当初陛下突然南下,您当时怎么说来着?”
苏知政自然记得这件事,再联想前后的事情就明白,苏敏这个决定恐怕是预谋已经,又听李氏继续说道,“临近婚期,阿敏就病了,妾身就猜到了。”
屋内安静了半响,苏知政道,“这进宫难道是好事儿?要是没有入宫,阿敏在婆家受了委屈,我这做父亲的总能为她做主,如今入了宫去,可就很难再见了,也不知道在里面过的如何……我听说后宫那些妃子,出身都不差,咱们闺女一个汉军旗,别是叫人欺负了。”
苏知政向来刚强,不然也不会在更名田的事情上如此坚持,但是提及这个从小养在宫里的女儿,总觉得亏欠良多,正是他的软肋所在,所以禁不住露出担忧的神色来。
这种事儿上,女人总是能看的明白一些,李氏自然也是担忧,却道,“妾身瞧着,阿敏入宫去,未必是坏事,老爷想想,阿敏在宫里八年,可曾受过委屈?那时候陛下还小,尚且知道护着阿敏,如今两个人两情相悦,更该是琴瑟和鸣,恩恩爱爱才是。”
苏知政吃了一惊,道,“两情相悦?”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了,日头有些偏西,屋内的光线倒是比早上还要亮一些,照出苏知政十分吃惊的面容来,他沉浮官场多年,可是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神态来。
“娘子,虽说陛下确实是对咱们阿敏不错但是……”他总觉得,两情相悦这个词儿,不应该用在皇帝身上,毕竟他本就不是寻常男子,旁人纳个妾,家里夫人要是不高兴,还能嘀咕几句,这皇家可不是如此,纳后妃,开枝散叶,孕育龙嗣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是皇帝也不敢多说一句。
李氏却道,“老爷,您想想,谁能在冬日里冒雪下江南来,只为了一桩案子?别说陛下如此尊贵的身份,就是寻常女婿也做不到吧?”
苏知政道,“既然如此,又为何三番四次给阿敏指婚?”
“要这是阿敏自己的主意呢?”
苏知政吃惊,这要是苏敏自己的主意,那陛下不就是被苏敏牵着鼻子走?让她说了算?说明皇帝对苏敏的爱护之心,已经超越了寻常男子本有的占有之心,盛满拳拳庇护之情,这是何等的情意?还真就可以用的上两情相悦这个词儿。
这边苏知政在李氏的分析下,终于放下一颗心,突然间就听到了脚步声,大儿子苏东津一脸惊喜的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说道,“娘,您看看谁来了。”
进来的女子穿着一件藕荷色的锦缎长袖袄,手上带着绿宝石的手镯,看起来一派珠光宝气的模样,气色红润,眼神清凉,未语先笑,当就是个美人,一看就是过的很好的样子。
“娘,我回来了。”
李氏一下子就起来,然后朝着苏敏去了,拉着她的手反复打量,说道,“不是刚捎信回来,怎么又自己过来了?你出宫方便吗?”
苏敏被李氏握着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却朝
着自己身后看去,李氏这一瞧吓了一跳,那人戴着青缎暖帽,顶嵌红宝石,穿着绣暗纹蟒的石青常服袍,马蹄袖收得利落,外罩云纹金线马褂,一派尊贵的摸样,再一看面容……自带的天家威严,不是皇帝又是谁?
几个人都惊住了,苏知政马上起身过来,要给皇帝行礼,还没下跪却被康熙拦住,说道,“都是一家人,不必行此大礼。”又指着苏敏说道,“她不放心家里,一定要回来一趟,朕就一同来了,你们自己说些体己话就是。”说完看了眼还在发呆的苏东津,朝着他招了招手。
“你是阿敏的大哥苏东津吧?”
“回陛下,正是下官。”苏东津在苏知政的怒视下,终于回过神来,他也就是只远远的见过一回皇帝,那还是许多年前,如何能记到现在?
“正好,让朕考考你的学问。”说着就拉着苏东津出去了。
一时屋内只剩下苏敏和苏知政夫妻俩。
“陛下,怎么跟着你出宫了”
苏敏也想到皇帝会跟着她一同出来,原本不想出宫的,不好随意进出,但是写了信后又怕父母担心,苏敏一直非常感恩这一世遇到了这样的父母,他们远比这时代的人更加的开明,随性,从来不曾违逆过她的想法。
而且,她想着,陛下如此爱护她,不过出个宫和父母道别,也不算什么大事儿,何必非要按照规矩来?就跟皇帝提了一句,果真如她所想,皇帝痛快的答应不说,竟然还跟着一同出宫了,说是不放心她一个人。
“陛下说不放心女儿。”
苏敏虽然极力压制,但是这情流她已经压了许久了,那时候只觉得宫门深似海,不想留在宫里……如今既然,决定留下了,自然压不住情绪了。
李氏看着苏敏羞涩的神态,提起皇帝时候眼神明亮,就知道这件事他们全猜对了,虽然不知道其中具体的经历,但是想想几番赐婚,也知道不容易,叹了一口气,说道,“娘只希望你自己以后不会后悔就是。”
苏敏坚定的摇头,说道,“不会。”就算以后恩爱不在,她也不会后悔。
苏知政只说了一句,“你有什么难处了,一定要跟爹说,爹就是不当这个布政使了,也一定会护着你的。”
苏敏点头,她其实知道,到了这会儿,父亲其实帮不上她什么了,甚至为了家里,她还要更加谨小慎微。
但是父亲这一番心意,她却是记在了心里。
苏敏说起自己位分的事情,“刚取消了婚事,这时候升了位分总是不好,陛下说再等等,而且永寿宫修缮还要些时候,我现在在陛下身边伺候着,如同以前一般,也是自在。”
她原本不想说的,就是怕父母担心,果然李氏和苏知政听了都是露出一副安心的神态来。
“陛下说要让你住到永寿宫去?”
苏敏点头,皇帝甚至觉得有些远,还想在乾清宫和永寿宫中间开个小门来,可以直进直出的,当然,这话她不会跟父母说。
李氏听了高兴,去喊了家里人出来,大嫂,二嫂,还有几个孩子,二哥,却唯独三哥不在。
这时候苏东津也回来了,一脸的激动,显然陪着皇帝让他觉得非常荣幸。
苏敏一一跟家人道别,抱了抱几个孩子,擦了眼泪就跟着皇帝出了苏家,苏家人都送到了门口,知道这一别,怕是要许久之后才能见到了。
等着苏敏走了,苏家人也都启程回了江南,他们过来就是为了参加婚事,如今婚事取消了,自然就该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苏敏靠在皇帝的怀里,许久没说话,她手里还有母亲的余温,李氏的身上一股熟悉的桂花香,她小时只要闻到这个味儿就会觉得很安心。
如果她没入宫,就算是跟扬古泰去了四川,总能见一次父母,有空了还能去江南小住,是她不孝,但是她不后悔。
皇帝轻柔的抚摸着苏敏的发丝,柔声说道,“苏大人还要入京来,到时候就能见到了。”又道,“等着以后安稳了,朕就带你下江南去,说起来,广州的荔枝是当真好吃。”
提起这个苏敏就咽了下口水,皇帝听闻笑了笑,伸手捏着她的下巴,在她红润的嘴上亲了一口,本想要退回去,苏敏却靠过来捧着皇帝的脸加深了这个吻。
一时马车内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
日子似乎还是一样,苏敏还是做着御前宫女的事情,但似乎又不一样了,梁九功以前还当同僚般对待她,如今只差供着了,许多琐碎的事情也不需要她来做了,大家也都是人精,虽然还没给苏敏提位分,但是也都心知肚明了。
太皇太后病了一场,皇帝每日都会去探病,要说最内疚的应该是太后,几乎不假他人之手的伺疾。
皇帝虽然没跟苏敏说过当晚的事情,但是苏敏知道多少和太后有关,应该是太后出面说了一些话刺激到了太皇太后。
说起这位皇太后,也不知道是可怜还是尊崇,皇太后的地位自然是无人能及,也遇到了康熙这样一位至孝的儿子,后半辈子过的顺遂,但是她的婚姻却是极为不幸的,顺治皇帝把被逼婚的不满都发泄在了她的身上,据说经常侮辱她。
天气渐渐冷了起来,京城也迎来了冬日,皇帝送太皇太后去了温泉静养,难得没在宫里,苏敏就自己回到了后罩房里。
最高兴的大概是宝瓶了,多日来终于等到了苏敏,高高兴兴打打扫了炕头,如今天冷了都烧地龙,屋里倒也不冷。
苏敏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皇帝出门前抱着她许久,哄道,“三日就回来了,外面寒冷,你还是莫要跟着出去了。”
这话语似乎历历在目,也不过是今天早上的事情,这会儿想着却像是许久了,她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对自己说,真就是不争气的,要振作起来。
她先是去永寿宫看了一眼,那边早就开始修缮了,虽然天冷了,但是也没影响进度,只移植树木之类的要等到开春了。
皇帝和她一起看过永寿宫的图纸,总说宫里面积小,那是后妃太多的时候,如今皇帝就那么几个妃子,住的非常宽敞,苏敏想弄个阳光房,跟皇帝提了一下,皇帝虽然觉得一整勉墙用玻璃有些奇怪,但也没有拦着。
苏敏想好了,里面要放许多盆栽,左边放书架,右边则是铺上的垫子,可以随意的做躺,以后还可以加一些小孩子的玩具,就可以当儿童房。
不过她跟皇帝说好了,晚一些要孩子,她还没准备好当额娘,皇帝自然允了,别看两个人日日腻在一起,但其实还没圆房。
苏敏也发现一个事情,皇帝对她是真的纵容,除开那些不能违背的规矩,很多事情都是由着她来,以往就对她多有恩宠,如今更是变本加厉了。
苏敏去看了眼玻璃房,这时候的玻璃工艺达不到后世那种透明,还是带着颜色的琉璃,而且没有一大块,都是用木头框架拼凑起来的,不过就算是这样,苏敏也满足了。
因为采光是真的很好。
赏了工匠,苏敏就从永寿宫出来,走在加到上,想起宫里唯一认识的女子张氏,问道,“你说张主子现在做什么?”
宝瓶脸色有些不对劲儿,问道,“姑娘,您要去看张主子?”如今苏敏还是没生位分,自然还要叫张氏为张主子。
苏敏点头,虽然觉得自己如今和皇帝的关系,估摸着后宫里有心的人应该都知道了,但是也没觉得张氏会介意,因为她其实看出来,张氏的心根本不在宫里,也没有想争宠的心。
“我入宫这么久了,还没去看过她。”
宝瓶有些踌躇,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来,苏敏好奇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随即皱眉,问道,“是不是张主子出了什么事了?”
她其实也觉得奇怪,自
己回宫这么久了,张氏也不说主动来看下,往常就算是要避嫌,她起码会让贴身的宫女送来自己的绣品之类的,跟她打个招呼。
“奴婢也不是有意要瞒着您的,是陛下吩咐了,这件事不许再提了。”
“所以,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说苏敏乌龟也好,自我期满也好,自从决定入宫开始,她就没去问后宫的事情了,而且最近这段时间,她和皇帝几乎是日日黏在一起,她是一次都没见他去过后宫。
当然,其实苏敏也是察觉出有些不对的,皇帝对她再是看中,总要回去看一看小皇子和公主,这是一位做父亲该做的事情。
皇帝重情义,也很看重子嗣,不会真就因为她不照看自己的孩子了。
但是她一直不敢问,也不想问,今日要不是皇帝出宫去了,她也想不到要去看张氏,再仔细一问,差点把自己都惊住了。
“你是说,大皇子和公主都没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宝瓶说道,“就是在陛下去广州的治病的时候,大皇子突然得了风寒,一开始也没觉得多严重,只是病情反复,渐渐的越来越重,那时候也不知道皇后娘娘听信了谁的话,说是公主克大皇子,疯了一样的去找太皇太后做主,太皇太后思虑许久最后还是准备先把公主挪出去。”
苏敏想自己的预感,当时出宫前还给张氏写过提醒的纸条,只觉得虽然穿着厚厚的狐狸毛斗篷,却依然觉得有些发冷。
她记得大公主,真是可爱的孩子,突然有了不好的猜测,抓着宝瓶问道,“后来呢?公主应该是无碍吧?”
宝瓶低下头来,说道,“大公主被送到了别院里,一开始倒也无碍,但是后来大皇子药石罔效去了,那之后大公主也染上了天花,后一个月就病故了,”
苏敏如遭雷击,就是说前后两个孩子都没了,也怪不得皇帝一直没有去后宫,他本就不爱去,如今没有孩子,自然就没有任何顾忌了。
“那张主子现在如何了?”
“病了,一直没起来。”宝瓶偷偷去看过张氏,想着那样一个美人,居然变的如此消瘦不堪,也是叫人唏嘘。
“走,去景仁宫。”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雪,苏敏走到景仁宫的时候,里面一片萧索,门前也没有宫女守着,还没走进就听到了咳嗽声。
“怎么没人守着?”
宝瓶没说话,作为最低等的宫女,她要不是遇到了苏敏,日子不会过的这么顺遂,但是她也知道那些人的心思,这会儿张主子眼看就是要没了,既没宠,也没家世,毕竟只是一个汉军旗的女子,不像是钮钴禄氏或者乌雅氏那般硬气,那些伺候的宫人自然就怠慢了。
宝瓶替苏敏通禀了一声,片刻就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熟悉的人,正是溪月,她看到苏敏一时呆住,随即很快落下泪来,道,“苏姑娘,您来了呀,快进来,外面冷。”说这就掀开帘子让苏敏进来。
房子还是原来的房子,摆设也是如往常一般,但就是少了许多生气,总觉得空空荡荡的,苏敏绕过屏风,走到了屋里,这个天气居然还没点地龙,她皱眉,问道,“怎么这么冷?”
溪月有些些局促的站着,一句话也不敢说,只默默流泪。
苏敏朝着炕上看去,一个消瘦的人躺在上面,人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形销骨立,乌黑的发丝散在枕头上,但是却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娘娘,您怎么变这样了?”苏敏走过去,坐在炕沿边,看着她曾经那样痴迷的美人,变成今天这个模样,一时只觉得五味杂陈。
张氏回过头看了一眼苏敏,很高兴,想要笑,但是扯了半天的唇角还是没能笑出来,“你不是出宫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苏敏露出有些赧然的神态,突然不知道怎么说,张氏却露出一副洞悉事态的神色,说道,“你是为了陛下才回宫的吗?”
苏敏点了点头。
张氏轻轻的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冰凉,“你和陛下从小青梅竹马,正是般配,莫要觉得陛下时君王就会无情,其实……陛下是一个长情的人,一定会待你好。”
苏敏惊讶,原来张是早就看透了吗?只是她一直没有说而已。
“娘娘怎么这般说?”
“陛下是个好人。”
苏敏其实也知道皇帝是个很长情的人,但是没想到从张氏嘴里说出来,或许以后恩爱不在,但是只要她不犯错,有了儿女,以后也是安稳的。
苏敏道,“我给你把信送过去了。”
张氏似乎对这件事并不在乎,反而问起江南的事情,苏敏就跟她说起江南的事,特别是待在杭州的那一段日子。
张氏露出向往的神色,无限渴望的望着远处,似乎想要回到她的故乡。
“我就要不行了。”张氏看了一眼溪月,她强忍着哭意拿了一把剪子过来。
张氏剪下自己的一缕头发,“帮我一个忙行吗?如果你还有机会去江南,把它葬在那边。”
苏敏忍不住落泪,“你不会有事的,我去叫太医。”说着就要往外走,却被张氏抓住了手,用力之大,把她都弄疼了,“别去,大公主走了,我也不想活了,求你了。”
“为什么?”
“你还看不出来吗?这宫里对我来说就是一个牢笼。以前我不敢,但是现在我可以了,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是可以死的。”张氏说完露出如释负重的神色来。
苏敏从景仁宫出来的时候神色蔫蔫的,她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遵从张氏的话对她不闻不问,她能看出来对方真的心存死志,可是就这样看着她慢慢的死去,也于心不忍。
这一天晚上她睡得很不安稳,第二天早晨起来都是黑眼圈。
好在皇帝不在,也不用去乾清宫伺候,就这样在屋里躺到了中午,还是宝瓶给她拿了最爱吃的几样糕点,都是李多福做的。
李多福回宫之后地位水涨船高,就是御膳房的总管太监也不敢对他如何。
苏敏吃完糕点,就让宝瓶送了一些到景仁宫去,然后拿了一本书躺在床上看,又觉得有些无聊,闭上了眼睛,忽然有脚步声传来,抬眼一看,居然是皇帝。
皇帝行色匆匆,还穿着在外的大氅,似乎直接来了后罩房,看着她目光温柔似水,温声问道,“怎么一副没精气神的样子?难道又病了?”说完急匆匆的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随即觉得温度正常,这才松了一口气。
苏敏起身,毫不犹豫的就抱住了皇帝,“陛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
皇帝想说原本要待一个晚上,但是没有苏敏的夜里实在是有些受不住,但是这话他没对苏敏讲,说道,“没有事了,就先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写一段张氏的,差不多结束了,再写些孩子们的番外谢谢宝子们支持[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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