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稻子一把一把地割, 交叉叠着,也是方便打谷时, 一把一把捧起来。


    若有人帮分禾, 打谷自然更快些。


    齐棠刚捧起来的谷,没几下,对方就打完了, 转身过来又要接谷。


    两三轮之后怕他来不及, 霍见秋还刻意放慢了些速度。


    舒适的速度,齐棠恍惚起来, 看着少年的手发呆,他手掌宽大,能轻易将一把禾拢入掌心。


    打了半天禾了,也没见他喊累, 就偶尔换下来喝点水。


    这一趟回来, 他变得沉默许多,不怎么说话,但现在, 嘴角挂着丝若有若无的笑。


    齐棠心脏有异样感觉, 莫名很喜欢现在。


    明天他还想来。


    许美莲将谷子里的草碎先捞出来, 塞一个麻袋里, 再用铲箕铲谷。


    装了两个麻袋,霍见秋终于不用打谷了, 却是去背谷。


    他把一包谷搬出去, 齐棠也试着搬,晒干的谷就很沉,这还湿着的谷更别提有多沉,根本提不起来。


    连秦元玉也提不起来, 尴尬道:“姨,这么沉的吗?见秋还小,不宜扛这么重的吧。”


    许美莲哎啊一声,赶紧铲了两铲谷出来。


    “之前他见他爹扛,他也跟着扛,久而久之就让他跟他扛一样重的了。”


    娃儿看着人高马大,其实还是个小孩。


    “不过他力气是比一般小孩大,”许美莲说着还是忍不住得意:“这满满一包湿谷,放寻常人提都提不起,他就轻松扛起来。”


    霍见秋打完手上的谷,抬头看向道路那边。


    夕阳余晖撒在行人身上,将影子拉得老长。


    家里还有不少活干,大家都留在这里没什么用。


    其余人都先归去了,就剩他跟父亲留在原地收尾。


    齐棠回过头,他们离田已经很远很远,依稀看到两道孤零零的漆黑身影。


    他有心疼与不舍,特别是见秋背谷,那么沉的水稻,他提都提不起,见秋却要来回地背。


    见秋挺高大的了,但身子还是单薄啊。


    乡下生活很好,但种田也是真的累,五亩水田再加林地,一天到晚忙个不停。


    不过忙完之后看着满满的收成还是很开心的。


    看到家里院子满地的谷,许美莲捏起一粒试了试,立刻展开笑容:“这日头大,再晒两日就好了,你们来收谷,我来做饭。”


    齐棠跟着捏一粒谷试试,没试出咸淡。


    夜间有雾,谷子不能留着过夜,不然就白晒了。


    秦元玉拿平耙将谷刮成一堆,齐棠拿扫把来扫,两人配合着将一铲一铲将谷装回箩筐与麻袋,抬回堂屋。


    挺沉,秦元玉道:“我来就行。”


    他不常干农活,力气没那么大,但也比一个小哥儿好。


    两个小孩去喂鸡鸭,忙完了或去洗澡或帮备菜煮饭。


    所有人洗完澡才开始炒菜,许美莲将猪大肠跟酸菜爆炒,香喷喷的饭菜都端上桌了,还没见霍见秋他们回来。


    两个小孩出屋外玩,齐棠望眼欲穿,也跟着出屋来。


    天都完全黑下来了,还没见归人。


    许美莲说:“唉,剩下的稻子分明不多啊,怎么这时还没归?”


    黑狗忽然爬起来往远处张望,齐棠眉眼弯起来:“回来了!”


    跟着狗子往外跑,看到夜幕中的少年,一下子顿住了脚步,心跳如捣鼓。


    “哥哥,阿爹!”两个小孩先跑过去。


    许美莲也走快了两步,笑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霍柏背着谷回家,道:“扎禾草、背谷,还把这打谷的拆了收回来,就慢了些。”


    许美莲一拍脑袋:“瞧我这脑子!”


    霍见秋正将谷拖出来要扛,齐棠伸手去揪尾巴,小声说:“我帮你抬。”


    霍见秋停止动静,刚扛了一包谷回去,气息不稳,看了他好一会,道:“你抬不动。”


    被狠狠地小瞧了,但齐棠心里满满涨涨的,好像有小锤子敲在心室,他好俊啊!


    汗珠打湿额发,夜幕中皮肤白得发光。


    趁着父子俩洗澡功夫,猪大肠重新下锅,买的时候那么大一坨,炒了就这么一小碟,要是不加酸菜,那就更少了。


    不过真的很香,齐棠不停吸鼻子,他能吃很多碗饭!


    菜重新端出来,少年洗了澡换身衣服出来,整个人看着都很清爽。


    齐棠又看得久了些,嘴角不自主就翘起来。


    秦元玉原先没吃过猪大肠,见大家吃得这么开心,小心试了一点,那味儿闻着就浓,吃着更浓了,忍不住道:“好像没洗干净?”


    大家哈哈笑,齐棠也忍不住,笑道:“还好啦。”


    许美莲道:“这味道才正!”


    霍春行道:“哥哥又洗过了,不会有味道的。”


    想了想又补充:“就算有,也是该有的味道。”


    说着认真地点点头。


    齐棠夹了一块,一口吃掉,眼睛都弯起来,大肠里面的汤汁流出来更香了。


    一盘炒猪大肠很快吃完,梅干菜肉饼看着少,但肉结实,咸香感香的。


    齐棠嘴巴嚼个不停,胃口特别好,吃了好大一块肉饼。


    四五斤的肉,很快被一大家子吃光抹尽。


    齐棠帮着许美莲收拾碗筷,秦元玉也起身来帮忙。


    霍见秋看不得他们俩一处,也想动手。


    许美莲说:“休息去,你不累吗?”


    家里人多碗也多,放在一个大盆里洗,呯啷呯啷的。


    霍见秋看着那边配合洗碗的两人,抿了抿唇。


    许美莲轻轻唉了声,很快又提起精神:“我也去洗,春行今夏,走走走,快点帮忙洗碗。”


    木盆再大,也挤不下这么多人。


    许美莲道:“糖糖你去擦桌子吧。”


    霍见秋也拿了一块抹布,帮着齐棠擦桌子。


    感觉到秦元玉的目光,许美莲心虚道:“我去扫一下院子。”


    秦元玉摇摇头。


    家里肉实在吃得多,一天就要花百多文的肉钱,齐棠小声道:“要不明日我到山里捕兔子。”


    秦元玉道:“哦,糖糖还会逮兔子了?”


    齐棠有些不好意思:“会一点点,都是看运气。”


    许美莲道:“不急,过几天割完禾咱们一家子上山逮,现在大家都忙着农活,就怕有些不务正业的人上山,想吃咱们就买,不缺这点钱。”


    “嗯。”齐棠乖乖点头,早早期待起一家人上山。


    第二天刚鸡啼,霍见秋跟两个大人悄然出门。


    东厢房有动作,看到摸黑出来的秦元玉,霍见秋很快埋下头,继续绑牛车搬箩筐。


    许美莲压着声音道:“这么早起床啊?”


    秦元玉道:“嗯,习惯了。”


    “哇,我家二小子能学你一成!”


    秦元玉笑了笑:“姨,我来跟你们一块出田。”


    “啊?”许美莲尴尬道:“你远来是客,不必跟我们一起忙。”


    “入仕为官,总得体验一二‘粒粒皆辛苦’,望姨给我这个机会。”


    许美莲笑道:“你小子倒是会说话,既然你不嫌折腾,我们又怎么会嫌多个人帮割禾。”


    下午齐棠提饭盒出田,远远就看到田间忙活的两个少年。


    其余田的阿叔阿婶围过来跟他们说话,耳聋似的没一个应。


    早晨就见识过了。


    霍家的田地东一块西一块,每到一块田,周边村民总要围过来参观一会,秦元玉都习以为常了。


    两人低头弯腰,赛着割禾,看谁割得快。


    下田时,秦元玉先动的手,霍见秋还慢悠悠地缠手腕戴面纱,好像没看到已经割了两行的秦元玉。


    优哉游哉下田,没多久就追上去,之后秦元玉望尘莫及。


    全场无硝烟没有言语,火药味却是浓郁,干得镰刀都冒烟了。


    谁都没下来中场喝口水。


    村民围在旁边自顾自说起话来,什么“年轻就是好,割禾就是快。”


    “真看不出来,这城里来的秀才公还会割禾,比我家小子还厉害!”


    “啐,拿你家那混小子跟人家秀才公比!不看看人家何许人也,你家那个只是个被宠坏的混混!怎么,现在还有一个女儿没嫁,你想给你闺女谈这门亲事,好给你宝贝儿子攀个好姐夫?要不要点脸?人家秀才公比你儿子还小!”


    “你怎么说话的,我想给我儿子攀好姐夫怎么了,我儿子就是命好,有这个福气!那你呢,你闺女那黑不溜秋的样子,人家秀才公就能看上了!”


    “我闰女黑不溜秋,你儿子还像个白痴样对我闰女流口水!”


    两边撕起来,有劝架的被一句“你家的又好到哪里去……”扯了进去,好一场混骂,田里人浑然不觉。


    忽然,不知谁惊呼了声:“这么大一块田都快割完一半了!哎哟娘啊,咱们耽搁太久了,赶紧回去割禾去吧!”


    齐棠走到自家田时,大家已一拍而散,他站了好久都没见那边的两个人停下动作。走过去在两人中间站了好一阵。


    禾从他身边割过去,就是没有人发现他。


    他就像个木头人一样,愣愣的在那里站着,没人关注。


    秦元玉先发现的齐棠,小哥儿蹲在田埂边,幽怨地看着他。


    秦元玉一身的火药味,顿时烟消云散,笑道:“你怎么来了?”


    “姨说你们在这边,我就给你们送饭来了,我在这里蹲半天脚都麻了,也没有人理我!”


    委屈死了,心脏都要化了。


    一把泥土丢过霍见秋那边,秦元玉道:“走了,糖糖都来了,还割什么禾!”


    霍见秋抬头瞪他一眼,刚埋下头又猛地抬起来。


    霍见秋很不爽,捏镰刀把柄的指尖发白。


    为什么糖糖会站在那边!


    吃饭的时候也不说话,嘴角往下抿,好像什么人惹了他一样。


    齐棠悻悻地拿着镰刀去割禾,左右看看,两边如此不对称,叹息一声到刚才秦元玉割的那边帮手。


    他不知道在他身后两人一直盯着他,秦元玉冲霍见秋挑了挑眉,某人看似赢了却是输得彻底。


    饭菜一口气往嘴里塞,某人腮帮子鼓得要爆炸,把最后一点饭也扒拉进嘴,他就这么起身继续去割禾了。


    齐棠看到他,愣道:“不再吃点?”


    没有回答,某人弯腰,咔嚓咔嚓的割禾声响个不绝。


    秦元玉悠哉悠哉吃完,这才下田跟齐棠分割一半,没多久就追上前面的人了,故意似地,秦元玉就不割他那一边,一下子就把人抛到了身后。


    想到他镰刀轮冒烟都追不上,就想笑。


    终于把这一边割到头,秦元玉道:“糖糖你先去休息吧,剩下的我跟他就好。”


    齐棠道:“那我到溪边洗食盒去。”


    “嗯,去吧,一会我们去找你。”


    齐棠又看了霍见秋一眼,后者从头到尾就没抬过头。


    齐棠闷道:“那我先走了。”


    秦元玉喝了水才过来帮忙,两人也不说话,火药味十足。


    咔嚓咔嚓,剩这么一角真是很好割,有一股别致的愉悦感。


    他从田尾开始,最后跟霍见秋在中间相遇,剩下最后几束就留给霍见秋割了。


    完成。


    霍见秋用要刀人的目光看了他,撇了他一眼,沉默地去喝水。


    食盒洗完了,齐棠脱了鞋子,坐在大石头上泡着水,好舒坦。


    大石头暖暖的,还烫屁股,水则清澈冰凉。


    “糖糖。”


    后面传来声音,一回头,就看到穿着粗麻布也同样出彩的两个少年。


    齐棠笑道:“这里的水好清凉啊!”


    “嗯。”


    只有一个人应,另一个沉默不语,洗着他自己的面纱手套,连斗笠也冲洗了。


    薅了一把稻草干过来搓洗。


    齐棠不知不觉支起脑袋看得入迷。


    洗完斗笠他也不往旁边看,解了发带,随意缠在手腕上,头发披散下来,又解腰带,一下把上衣脱了。


    齐棠眼睛瞪大,不禁咬唇。


    下了水沉默地游,整个人都扎进去,再起来,头发都打湿了,滴滴嗒嗒地淌水。


    齐棠嘴角止不住,翘起来,无声地哇哦。


    比起之前,现在更加健壮了些,还是单薄的,毕竟年纪太轻,但看起来很健美,非常赏心悦目。


    他看过来很突然,钻进去突然冒出来,撩起还缀着水珠的眼睫。


    齐棠脸蛋瞬间涨红,偏过脸,心跳不受控制。


    好久没听到动静,再回头,人又钻水里去了,游到岸边,把衣服拿过来洗。


    别人干活一天或多或会有汗臭味,他就没有,确实比较勤快。


    齐棠眼睛弯了弯,很快笑不出来,霍见秋洗完衣服,淌着水往这边走来。


    溅起的水花打在他块叠分明的胸膛上,腰腹在水中若现,皮肤白得晃眼。


    精致锁骨上坠着一枚核篮,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一下打在他锁骨窝间。


    那一段脖颈太迷人了,上有性感的喉结,下有精致的锁骨。


    想到那小核篮原本是自己的,齐棠脸蛋就要烧起来。


    他每走近一步就像是雷鼓在心尖,不敢多看一眼。


    在他靠近大石头的时候,齐棠扑通一下就跳下去,往秦元玉那边走去:“秦哥哥,你会游水吗?”


    错肩而过,霍见秋眉眼距离原本就短,又往下压了压。


    他们回田时,许美莲夫妻俩正好过来,笑道:“糖糖,你跟元玉先回去,我们来打谷就好。”


    齐棠快速看了眼那边垂眸戴手套面无表情掩面纱的人,道:“我还是帮一下忙吧,也能快点。”


    他留下来只能帮捧禾了。


    布了打谷机就开始叠禾堆,齐棠见霍见秋一直往这一侧搬谷,稍稍往这边靠。


    谁知霍见秋还在搬谷,霍柏就先开始打谷了,霍见秋到另一侧打谷。


    齐棠腮绑子鼓鼓的,好久才输出这口气,无奈叹息。


    霍见秋那边也挺有趣的,秦元玉帮他分禾,两人手脚都很麻利,好像要累死谁。


    霍柏这边第一把还在打,他儿子已经接过第二把,等霍柏接过第二把,他儿子已经要接第三把。


    许美莲不停地帮搬禾,又扎禾,把打下来的禾扎成稻草人叉开在田间晒,晒干后扎回家当柴草烧。


    还要捞草碎,大家都忙得很。


    许美莲不停地说:“累就歇歇。”


    霍柏也说:“不用打这么快。”


    那两人耳聋了没听到,没一个放慢的。


    霍柏只能多休息,自己休息就喊他们停。


    齐棠怂,有机会重新分配也不敢过去,还是跟在霍柏后面。


    许美莲夫妻俩也不敢当着秦元玉的面太明显地偏袒亲儿子,毕竟人家是在帮他们家干活啊。


    就这么继续着。


    安静平和之中流淌着令人窒息的火药味,好像不快一点就要被炸。


    很多大人都喜欢小孩子间的这种竞争,但许美莲夫妻不是如此,他们家的见秋原本就很勤快,从来他们都只劝他休息,不会让他好好干。


    见他们搞得这么快,只能自己手头也紧些,赶紧完事赶紧回家。


    打谷是要比割禾费劲些的,一直忙到黄昏,齐棠跟许美莲先回去了,秦元玉还留下来帮那父子俩。


    走到大路,齐棠还回头看他们,秦元玉在扎稻草人,不再折腾霍见秋了,后者这会才能松一口气。


    这个季节天黑得晚,走在路上就是摸瞎,各家张灯吃饭,而霍家还有三人没回。


    齐棠跟两个小孩坐在门口台阶上等。


    个个都洗干净了,香香的。


    霍今夏都要打哈欠了,揉着眼睛。


    齐棠摸摸小姑娘的脑袋,又看向远方心里,忧心忡忡。


    小姑娘又张开嘴,大大打了个哈欠,霍春行也受不住了,打哈欠揉眼睛,肚子还咕噜咕噜叫。


    齐棠道:“要不你们回去跟姨说先吃饭?”


    只能如此了。


    大人能扛饿,小孩子受不住。


    他们在家里也不是没干活,鸡鸭猪狗都是他们喂的,淋不了菜,但也摘菜洗菜煮饭烧水,晒谷收谷。


    让大人没有后顾之忧。


    里面传来许美莲的声音:“糖糖你要不要也先吃?”


    “不,我等等他们。”


    就剩他一个人坐在台阶上了。


    少年像凯旋战士,牛车上全是战利品。


    但人却没那么有精神,


    像放进灶肚旺盛燃烧过后的灰烬,都有点焉吧了。


    齐棠心疼不已道:“累不累?”


    秦元玉擦了把汗:“挺累的。”


    霍见秋沉默地喝水又去搬谷,对上小哥儿幽怨的目光,撇个撇嘴:“不累!”


    许美莲从屋里出来:“怎么不累?”


    他不说话,谷抛上肩,沉默地扛回家去。


    走过台阶,绊了一下,差点没摔倒。


    这不是不累,这是累狠了。


    第47章


    第二天早晨齐棠从田里摘菜回来, 霍今夏开心地跑过来:“哥哥还在房里睡觉!”


    说着拉他到窗边去看。


    晚上往院子开的这边窗都是不关的,齐棠往窗那边看, 还没看到个所以然, 一个人忽然闯进视线,他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跟房里人四目相对。


    齐棠:“……”


    霍见秋:“……”


    齐棠火燎屁股那样,赶紧跑了。


    等人出房, 他低头摘菜不敢看过去。


    霍见秋漱了口也过来帮忙。


    一大家子菜吃得多。


    现在南瓜藤长得茂密, 齐棠摘了不少,还有南瓜花。


    霍见秋炒菜要比齐棠好吃一点, 但这次他却坐在小凳子上要烧火。


    没办法,齐棠只能自己撑勺。


    炒了两炒,盖上锅盖,悄悄看他, 看他蔫蔫的, 好像还没睡醒。


    好气又好笑,驴似的,累了都不知道休息。


    加了点蒜头, 这一碟南瓜苗炒得脆嫩, 吃起来那鲜甜。


    吃完齐棠去捡鸡蛋, 霍见秋也没急着出发, 清理猪圈还喂猪。


    齐棠一偏头就能看到他。


    清理猪圈,要费点时间。


    齐棠也不着急, 剥了蒸熟的鸡蛋来喂老黄狗。


    等霍见秋绑马车的时候, 他提着食盒过去,结果霍见秋道:“我自己去就行了,食盒不用你送过去。”


    齐棠:“……”


    有一瞬间真的再也不想理他了。


    咚的一声将食盒放下,转身回去跟两个小孩放鸭子。


    其实放鸭子挺好的, 还有荔枝龙眼吃,还有黄皮番石榴。


    放母鸭子的时候要注意些,它们经常在水里下蛋。


    自家鸭子下了蛋得赶紧捡,不然要被人家捡去,有些不讲理的大人还欺负小孩,偏说是他们的蛋。


    齐棠突然想起那个芦苇荡,要是能把那边承包起来养鸭子,那可多好,以后整片水域的蛋都是自家的,可以划着竹排去捡鸭蛋。


    不光养鸭,还可以养鹅,烧鹅可比烧鸭好吃多了,卖价也很贵。


    齐棠卷起裤脚,撸起袖子,跟两个小孩进水里捡蛋。


    捡鸭蛋跟捡鸡蛋的感觉不一样,鸡蛋在一般在鸡窝里,鸭蛋真的是到处找,在水里捡起一枚就是惊喜。


    不过有时候也会摸到些坏蛋,放久了都臭了。


    正捡着,一只在水里浮着的鸭子,屁股突然冒出个蛋,还嘎嘎嘎的叫着。


    齐棠赶紧过去捡起来。


    回家翻了翻晒的荔枝干,又拖了谷,没事干,无聊。


    静下来想想,好像好久没看到小雨了。


    一家人忙得昏天暗地,终于收割到最后一块田。


    看着这田孤零零的水稻,许美莲松了一口气,满脸笑容道:“今天下午就能收尾!”


    他们晌午不归,齐棠煮些糖水给他们送去。


    太阳好大,他闷头疾步往前,转过桥,一抬头就看到了少年。


    则扬起的笑容,很快又压了下去。


    霍见秋赶着牛车正跟大清小当两个哥儿聊天呢。


    少年自然也看到了他,愣了愣,脸上没什么表情,脸偏过去后嘴角翘了起来。


    齐棠差点没直接扭头回家,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还是转身走了。


    听到后面吱啊牛车声,走得更快了些。


    少年声音从后面响起:“要不要坐车?”


    齐棠不想理他,想想这样好像没有礼貌,闷闷应道:“不要。”


    他走到边边去,等牛车先过。


    霍见秋驱车与他并肩,见他目光半点都不肯分给自己,轻叹一声:“那我先回家了。”


    齐棠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差点没咬碎牙齿。


    “哟,自己一个人回家啊!”


    听到刺耳的声音,齐棠没理他们,赶紧加快步伐往前走。


    一个转弯,没想到那牛车就挡在前面。


    少年偏过头来:“上车吧,免得阿娘说我不载你。”


    齐棠:“……”


    心头的那一点点欣喜,一下子被浇了个透。


    他坐在牛车上,一句话都不说。


    霍见秋牵着牛走,回头看他两眼,抿了抿唇也没话说。


    早出晚归,经常看不着人,他们好几天没说话了,原本以为难得独处,结果到了家也没有半句话。


    下午割禾终于完成了,但这不代表农忙结束,而是暂时能松一口气,毕竟豆子还在田里噼里啪啦地炸,龙眼也正等着摘,地要翻,秧苗要撒。


    那都是后话了,现在是玩耍时间。


    霍柏带着他们到江边去,只有大人带着小孩才可以到江边游水。


    村里都是这么三申五令地告诫小孩。


    这个季节水流湍急,但在某些浅洼处,还是可以游一游。


    有天然的沙滩,漂亮的鹅卵石,竹林沙沙,江水清澈,其实看起来并不湍急,一派岁月静好的安宁。


    小孩子扑通一声就跳进去了,不停地往岸上泼水。


    齐棠笑着下水,天气这么热,下了水却一个激灵,凉飕飕的。


    难怪大家喜欢在热天玩水,这舒爽。


    霍见秋秦元玉他们全身都脏了,也是直接下的水。


    泡进水里游一阵浑身都舒坦,霍柏笑道:“拿了网来,看看能不能捞到两条鱼。”


    之前霍见秋就经常来这里钓鱼,那鱼比外面的都要大些。


    霍今夏双眼亮晶晶道:“咱们今天烤鱼吃吧!”


    “好,今天烤鱼吃!”


    霍春行道:“逮不到鱼怎么办?”


    许美莲道:“臭小子还没开始逮,就说这丧气话,逮不到咱们就去买!”


    秦元玉还没撒过网,看霍见秋撒了一遍,捞上好几条鱼,自己拿过网来也学着撒。


    吃力得很,胜在他年轻力盛。


    两个少年每一网都能有些鱼,挑了其中大的捉进桶里,小的丢了。


    许美莲笑得眼尾都有了细纹,但不忘警告两个小的:“虽然捉了不少鱼,但没有大人在,你们还是不能乱过江,这江水连牛都能冲走,可不是开玩笑的!”


    溪流沟渠都有小孩在里面玩水,但这条江,但凡有小孩靠近一步立刻就换来大人呵斥,不管是谁家大人,看到小孩近江都要骂。


    这里被传得玄乎,但真是玩水的风水宝地,溪流都比不上。


    哪有这么舒服的沙滩,漂亮的鹅卵石。


    齐棠心里偷偷想,他不是小孩,他们可以来。


    晚上吃了个全鱼宴,酸菜鱼,烤鱼,鱼头汤,还有一个鱼粥。


    霍见秋切鱼,家里就他这么耐心,在满是刺的鱼里面切出无刺鱼片。


    齐棠远远坐在院子里,时不时往这边看,不知不觉看入神,没有一个人做事像他这么认真,赏心悦目叫人陶醉。


    同一个菜,不同的做法,还是让人觉得丰盛。


    沾上汤汁的烤鱼,外焦里嫩,一尾都不够吃的,得烤两条。


    鱼头汤鲜,酸菜鱼酸辣可口,鱼肉粥也清淡鲜美,当真一点鱼刺都没有。


    狗子也有福,一狗得一碗。


    吃完饭肚子都圆了一圈,齐棠摸着肚子,偷看收拾碗筷的少年。


    秦元玉道:“明天去哪里?”


    喊了两声,齐棠才回过神来,又看了一眼霍见秋,见那个人没反应,抿抿唇道:“我带你摘茶叶吧?”


    霍见秋收拾碗筷的动作顿了顿,随后捧去洗碗。


    许美莲摇头叹息,上次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变得这么闷了,这样下去可怎么行,转头跟齐棠笑道:“明天让见秋带你们去吧,也有个伴,这菌子许久没捡了,这些天都不需要你们帮忙干家里活,进山想干嘛干嘛去。”


    齐棠莞尔:“好。”


    之前在山坡上往下看一片金黄,现在都是褐色的土地,还有零星的黑点,那是忙种的农人。


    齐棠是最后一个爬上来的,还要看看远方,喝了口水,歇过那口气,心情畅快地对旁边两个少年道:“走吧。”


    此番是前去摘茶叶,连霍见秋都没跟他去摘过。


    好久没来,没想象中那般多嫩芽。


    齐棠有些尴尬道:“应该是他们来摘过。”


    摘下来的嫩叶大小一致,看着特别舒心,就是摘半天才得那么一点点。


    日头大,出了点汗,大家坐下来歇息。


    溪流旁的林荫下,三人各寻一块大石头坐,斗笠面纱手套都摘了,齐棠抹了把汗,喝点茶水,清香回甘,眼睛也弯了弯。


    秦元玉笑道:“不错啊。”


    霍见秋默默抿茶不说话。


    一路上,除了秦元玉主动说话,霍见秋都不怎么开口,齐棠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说。


    看到他就莫名生气,心里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再也不看。


    秦元玉道:“接下来做什么呢?”


    齐棠想了想:“去逮兔子吧?”


    秦哥哥还没吃过他们家做的辣子兔,还有手撕兔。


    光想着就嘴馋:“要是逮到了,咱们做辣子兔手撕兔吃,很好吃的!”


    三人布陷阱逮兔子。


    兔子繁衍能力很强,特别是在这草地树木茂盛的山村,有时还会下庄稼偷吃粮食。


    不光是兔子,鸟兽都很多。


    冬天他们家屋檐下一大片一大片的麻雀,不过这东西太小了,没几两肉,不屑于捉。


    齐棠布的陷阱一般,心思都放到吃肉上去了:“还有啊,冬天我们去挖冬笋,特别好吃!还有竹鼠,竹鼠肉你吃过吗?我们现在就可以去逮一些,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了,超好吃的!”


    他布过的陷阱,霍见秋都会帮他完善。


    见小哥儿开心得手舞足蹈,霍见秋心里也开心,但又隐隐透着难过,这些话都不是对他说的。


    他大步往前,径直前往竹林。


    齐棠一下子收了声,脸上笑容也消散了。


    秦元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叹息一声:“走吧。”


    霍见秋在竹林里停步,等着后面的人过来了,道:“这里有个洞,应该是竹鼠。”


    齐棠眨眨眼睛,嘴角翘起来,还裂开了嘴笑。


    有两只狗子相助,挖竹鼠还算顺利,一共逮了五只。


    寻了一块地方,霍见秋处理肉,还用火烤了。


    狗子乖乖蹲在旁边,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霍见秋摸摸狗头,一狗分了一个腿。


    齐棠跟秦元玉在旁边摸钉螺,真的很多,都快泛滥成灾了,就没什么人敢吃。


    齐棠道:“我们也是很偶尔才吃一顿,就是田螺吃得多一些。”


    “嗯。”秦元玉点点头。


    忙了一个上午,回家路上才发现一个鸡纵菇都没挖。


    齐棠取下小篓,立刻去炒茶。


    霍见秋在旁边做饭,将逮回来的肉炒了。


    这点肉不够吃的,又煎了好一碟香葱鸡蛋,再来个鸡蛋丝瓜汤,一碟空心菜。


    霍柏许美莲回来就闻到这么香的饭菜味,还有茶香。


    喝了一口刚炒出来的茶,看着那碟肉,许美莲脸上全是笑容:“你们逮的?这么难逮,竟然逮到这么多!”


    下午齐棠跟着许美莲到地里去拔花生。


    牵一发而动全身,齐棠一出马,便是全家浩浩荡荡。


    花生豆子玉米就种在果林里。


    不是所有的果树都参天,有些刚种的,甚至种几年的,都蔫蔫的,就是长不大,也不知为啥。


    这时候周边就可以种些花生玉米豆子,甚至还有甘蔗。


    有黑皮黄皮甘蔗,黑皮那个要等过年才能吃,黄皮那个现在就能尝尝咸淡。


    小孩子多了就上窜下跳,有时候爬上树摘龙眼,有时候到下面折甘蔗。


    夫妻俩笑着摇头,并不阻拦。


    这些不就是给孩子吃的。


    齐棠还折了两根甘蔗过来:“姨叔,这两根给你们。”


    许美莲笑道:“哎啊我们俩可啃不了两根这么多,折半根给我们分就好了。”


    小哥儿一言不发,踩着一头,折另外一头,咔嚓一声就把甘蔗掰成两半,再要把其中一半折半的时候,就折不动了。


    掰得他龇牙咧嘴的。


    大家都在笑,许美莲说:“拿个刀来吧。”


    霍见秋道:“不必,我来。”


    他都不用脚踩,直接徒手掰。


    这种黄皮甘蔗很甜,但特别硬。


    大人吃小半根就够呛,小孩子那嘴好似钢铁造的,咔嚓咔嚓地啃。


    一手拿甘蔗,一手提龙眼,四处游荡,又去采鸡纵菌又去摘桃胶。


    秦元玉第一次挖鸡纵菌,没想到这么深的根。


    “秦哥哥吃过吗?”


    “没有。”


    “回去我们炒一大盘,再跟鸡炖个汤,超好吃的!”


    “好。”


    这里蘑菇不多,零星几朵,没多久就被他们撬完了,这都不够一碟。


    但本次前来是想帮拔花生的,不是来撬蘑菇。


    齐棠有些遗憾。


    霍见秋道:“先炖个汤吧,明天上山摘来再炒也不迟。”


    “嗯。”齐棠轻轻应声,心里的那一点堵很快消散。


    花生地荒,不少虫蚁在爬,把花生藤从地里拔出来,泥土里裹着花生粒,抖一抖把泥土倒开,齐棠脸上扬起笑容。


    今年花生收成还不错,缀满了果粒。


    花生不像稻子那样容易脱落,就算脱落也能捡起来。


    要么捆成捆挑回家去,要么在这里把花生粒摘下来。


    树荫底下阴凉,不着急回去就可以用这种方法,花生藤晒干再挑回去,也能轻松些。


    霍春行突然喊道:“哥哥,白色小虫,这就是蝉的小虫吗?”


    一棵花生拔出来,白色小虫四散而逃,很快又没进了地里面。


    霍见秋笑道:“是啊,这就是蝉的小虫。”


    霍今夏赶紧凑过来,一双眼睛乌黑放光:“哥哥,今天晚上我们再去捉蝉吧。”


    说着砸吧砸吧了嘴。


    霍见秋摸摸她脑袋:“上得山多终遇蛇,这个东西不能贪嘴。”


    连齐棠都有些萎顿了,谁料霍见秋又说:“不过有哥哥在,还是可以多去几次。”


    许美莲一口气吸进去差点没气死,刚还想夸儿子懂事。


    “算了,去吧去吧,把狗子都叫上,应该也不会危险到哪里去,千万别乱走!”


    头顶上蝉叽喳叽喳的叫声都显得悦耳了。


    大家干活也有了力气,地里花生很快就拔完。


    今天出发比以往要早一些,天刚擦黑就出来抢占战地。


    这个时候蝉就爬出来了。


    秦元玉迟疑着伸手过去,齐棠先一步抓了,丢进自己的小水桶,冲他咧嘴一笑。


    秦元玉讪笑:“有些像大号的苍蝇。”


    一人围着一棵树薅,真的太多了,村里都没有人吃这个的,一抓就一大把。


    齐棠给狗子也备了一个桶,它们自己也殷勤的往桶里面抓知了,嘴巴咬了,一个个往桶里面丢。


    一家大人小孩,连狗子都在忙碌。


    回家之后,四处张灯,大家一起洗蝉。


    他们家住得偏一些,没邻居紧挨,靠得最近的就是他们家的老宅。


    风飘远了,还是不少人能闻到香味,白天不显,晚上真是勾人。


    小孩睡着了都馋得坐起来,嗷嗷哭着讨肉吃。


    男人烦躁说:“吃肉吃肉就知道吃肉,哪有这么多钱买肉,这霍家怎么这么有钱,天天煮肉吃!”


    女人道:“哪里是寻常的肉,我可看着了,他们家又捉泥鳅又摸螺,捞鱼又逮兔子,勤快得很,哪里像你,装模作样,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搞得我小宝什么肉都没得吃,就是懒,说这么多借口!”


    别人家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不知道,蝉分两锅炒一锅辣的,一锅不辣,煎熟了捧出来,一家子围过来。


    齐棠一边拿一个,吃一口辣的,吃一口不辣的,连壳带肉吃,香香脆脆。


    许美莲出门之前还熬了糯米粥,再放点糖进去,一边吃蝉,一边吃糯米糖粥,热得冒汗,但全身都舒爽。


    许美莲道:“唉呀,要是有一个西瓜吃,那就更舒服了。”


    霍见秋道:“过两天可以去买。”


    许美莲道:“明天你们继续去摘鸡纵菌,换了钱就买两个大西瓜吃!”


    ……


    清晨齐棠出门就看到许美莲在门口跟几位婶子聊天,不是光坐着,每人手上都有活,有的掰豆子,有的择菜。


    路过要去洗衣服的,也在这里停下脚步先说两句。


    李婶笑道:“他们都说你家晚上炒什么呢?好香!”


    许美莲笑道:“炒蝉啊。”


    “蝉,那玩意儿能吃?挤开里面不全都是屎?”


    “哈哈,它又不是蛆,里面怎么会都是屎?”


    齐棠打了声招呼,赶紧跟两个少年走了。


    今天直奔主题,往深山里面钻,路边零星就能看到些鸡纵菌。


    昨晚下过雨,地面潮湿还挺好挖的。


    挖完一朵,刚起身,齐棠看到小坡边一处白色小花。


    走近了,哪里是花,正是开烂了的鸡纵菌。


    霍见秋道:“先往前走。”


    “嗯。”


    正走着,齐棠突然拉了一下旁边人:“那朵,好大!”


    霍见秋目光落在被他拉着的手腕上,抿了抿唇,已经很久没有被他拉了,步伐不自主跟着他。


    想到什么,反手拉住了他:“别跑这么快,小心蛇。”


    齐棠一下子老实了,乖乖走在他后面,反应过来自己跟他十指相握,脸蛋一下子烫得像被火舌舔过。


    想撒手又不敢,心跳快得要蹦出胸腔。


    隔着手套,少年的手依然很暖。


    秦元玉默默放慢脚步。


    到了那朵鸡纵菌前,霍见秋还停了一下,齐棠小声问:“有蛇吗?”


    霍见秋哑声道:“没有。”


    齐棠呆呆站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小心从他掌心抽出手来:“那、我们开始挖吧?”


    扒开枯枝落叶,看到这么大的鸡纵菌,齐棠眼睛都瞪圆了:“哇!”


    别说比手掌大,比他的脑袋都要大。


    霍见秋拿出木棍:“我来撬。”


    刚才跟他交握过的手还烫着,齐棠用另一只手牵着,还是解不了半点暖意,不知不觉伸到脸颊边,隔着面纱轻轻蹭了蹭脸蛋。


    霍见秋撬了洞,把鸡纵菌连根挖起来,捧给他。


    “拿。”


    齐棠一双手捧着,笑靥如花。


    秦元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这是不是鸡纵菌好多。”


    齐棠赶紧过去,霍见秋嘴角压了压,一点不爽跟上。


    进到树林里,齐棠又哇了声,好多鸡纵菌,放眼一片都是白色。


    后边少年轻咳一声:“这是墓地。”


    齐棠:“……”


    莫名感觉有点渗人。


    “那,还摘吗?”


    他又改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墓地了,没关系。”


    齐棠愉快地去挖了,好多没开伞的,都够他们挖一个背篓了。


    齐棠笑得眉眼弯弯,连连夸秦元玉道:“秦哥哥好厉害哦!”


    接下来鸡纵窝,基本都是秦元玉发现的。


    听得一声声秦哥哥好厉害,霍见秋眉心没舒展过,脸上乌云密布,越发寻不到窝。


    摘完鸡纵菌又去摘果子,秦元玉看到那奇奇怪怪的捻子,好奇道:“这什么果子?”


    齐棠掩嘴偷笑:“这是捻子,好吃的,秦哥哥眼睛这都发现了。”


    用竹杆探路之后,两人钻进去摘捻子。


    齐棠一边吃着一边道:“昨天布的陷阱,也不知道有没有逮到兔子?”


    秦元玉道:“回去咱们再看看。”


    “好!”


    没多久又遇到了旁的小野果,齐棠就忍不住找起野果来,他很幸运看到了一棵野葡萄,藤拉出来,还有好多没被小鸟吃的。


    摘了一粒放嘴里,酸酸甜甜的。


    “好吃!秦哥哥你快来尝尝!”


    秦元玉手里都拿了东西,齐棠摘着一串葡萄枝递过去,放他嘴边。


    “嗯,不错!”


    还有一个人迟迟没来,齐棠摘了一串小心翼翼递过去:“你要不要尝一尝?”


    霍见秋偏过头去:“不了,不喜欢吃酸的。”


    齐棠张了张嘴,小声解释:“其实不怎么酸。”


    霍见秋转过头来,张开了嘴。


    齐棠:“……”


    借他一百个狗胆,他也不敢喂他。


    把葡萄塞他手中,逃也似地跑了。


    霍见秋红着眼睛没吃,嘴唇压成直线。


    接近晌午,三人去山洞里休息。


    狗子突然叫起来。


    齐棠见一道身影飞快躲进树林里。


    “那谁啊?”


    秦元玉摇头,他对村里面人都不熟,怎么知道是谁。


    齐棠看向霍见秋,后者神情冷飕飕的,微一摇头。


    山洞外面有些驱蛇的药,还有艾草跟臭草。


    里面零星有人活动的痕迹。


    以前崔岭住过这里,现在又有人在这里借住?


    齐棠不想干扰别人,带着他们离开这里,到下游去寻个地方休息。


    快回家时又去看了陷阱,逮到了两只大肥兔子。


    三人满载而归。


    还没到家,就听到剧烈的吵骂声。


    “肯定是你们把我们阿娣藏起来,就是你们这一家子!”


    “最坏心眼的就是你们,最喜欢干扰别人家的事情!”


    他们加快了步伐,前来闹事的不是旁人,就是陈庆有他们一家。


    齐棠瘪了瘪嘴,眼底掩不住嫌恶。


    许美莲正跟人吵着架,一看到他们回来了,脸上立刻化怒为笑:“回来了快回去,别理他们!”


    谁知陈老头扑了过来,一把就要抓着齐棠:“你们这么烂好心捉了阿娣,那就拿他来赔偿吧!”


    第48章


    还没碰到齐棠, 霍见秋脚已踢出去,一个巧劲, 陈老头摔了个面朝黄土。


    陈家人涌蜂而动, 随时要攻击人。


    霍见秋阴恻恻道:“不怕死就来!”


    许美莲吓死了,自己儿子是真牛,这戾气见涨啊!


    赶紧把他推回去, 小声说:“别惹事。”


    陈家人手忙脚乱去扶人, 原本看到霍见秋有些忐忑,见许美莲把人压制住了, 陈老太又跳上来:“死小子,出手就打人,真是无法无天了!我不教训你,你出去目无皇法!”


    许美莲将儿子往身后一拽, 一巴掌扇在陈老太脸上:“我呸, 我儿子要你管!你们这种人非得拿大耳瓜子扇来才行!”


    说着毫不客气地过去一人抡了一巴掌:“再来我家闹事,一会请你们吃粪!”


    三个少年先回家去了,许美莲夫妻俩挡着, 村里其余人也过来帮忙骂。


    放下背篓, 齐棠按着有点酸的肩膀听霍春行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说阿娣姐不见了, 连续两天不见踪影, 肯定是被我们藏起来。”


    齐棠想起山里看到的那道身影。


    若真是她,那她晚上是如何过夜的。


    白天山里虫蛇就多, 晚上就更别提了。


    外面吵完了, 许美莲斗胜的公鸡般趾高气昂地回来:“真是犯贱的一家,那陈庆有要傻怎么不给他彻底傻了去,放屁吃呢,还想要娶媳妇!下次看到他们不必客气, 给我大捧上去揍!”


    霍见秋处理着兔肉,准备做辣子兔。


    看他准备那么多辣椒,齐棠有些愧疚地看着秦元玉。


    辣归辣,着实好吃,秦元玉吃得津津有味,不停地夸不错。


    是真不错,家里的味道跟城里吃到的不一样,大厨也煮不出这种熨贴的美味。


    这两个兔子还挺肥,都不够他们一家人吃的。


    到了晚上,齐棠翻来覆去睡不着,还是想起阿娣,越想越觉得危险,第二天眼睛红肿起来。


    他叹息一声,抱了个大南瓜,心不在焉地削皮,要做南瓜饼。


    秦元玉在旁边喊他两声,没见他应,笑着摇摇头,继续回去读书。


    霍见秋跟爹娘摘龙眼回来,闻到香气,走进灶房,看到围着围裙的小哥儿,一下子迈不动步伐。


    小哥儿认真地搓着南瓜团,放模具里压出漂亮模型,摆在碟子上。


    他看着很认真,但又有点心不在焉。


    人家过来看半天,他都没发现有人,心事重重的样子。


    霍见秋低咳了声,道:“蒸还是煎?”


    小哥儿吓了一跳,看到他,脸偏向一边,小声说:“都可以。”


    一半蒸一半煎,两种煮法,各有各好的好处,一个甜而不腻,一个鲜香油腻。


    但都很嫩滑。


    齐棠一边吃一边默默装食盒。


    这次上山他想寻人,谁料半路遇到了陈家那行人。


    平素出田没见他们这么勤快,这回更是骂骂咧咧:“娘的,死哪里去了,找到她,非得打断她狗腿不可!”


    嘴里尽是污言秽语,齐棠不想听,转身就要走。


    谁知他们看到齐棠就像看到了羔羊,全部拦了上来。


    “果然是你们把人藏起来,不然你们干嘛这么早上山!”


    “既然你们这么喜欢那个死丫头,那就给你们,把你家这个糖糖给我们就行!”


    “呵呵呵呵,真是……”秦元玉冷笑不已,脸色发狠:“从来没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


    霍见秋挡在齐棠跟前,冷眸扫过眼前众人:“谁敢送他一根寒毛试试!”


    陈老头梗着脖子道:“我们大陈家都要断子绝孙了,我还怕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霍见秋冷笑:“你说这荒山野岭,我杀人放火,毁尸灭迹,官府会发现吗?”


    秦元玉道:“发现也没关系,我已中案首,下半年便能中举。一个有前途的年轻举人,比起山村死因不明的歹毒村民,相信县太爷还是愿意给我卖个面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这副神情,像极说书先生口中麻木不仁杀伐果断的权贵。


    陈家人瑟瑟后退,陈庆友他爹想到什么,面色一狠,壮着胆子道:“这荒山野岭你能杀我们灭口,那我们也不是不可以杀你们灭口!”


    霍见秋捏着一根棍子指他,咬牙道:“尽管试试。”


    陈庆有他爹终于想起这个少年闯进他们家就如入无人之境。


    陈家人一个跑得比一个快。


    齐棠道:“这些人真讨厌!”


    霍见秋收回木棍,偏头看向秦元玉:“你今年真能中举?”


    秦元玉爽朗笑道:“哈哈,我哪能知道,不过吓他们一下,我以前还以为农夫朴素,想不到……”


    齐棠道:“秦哥哥你这么想就错了,有些农人比城里人更可怕,村里经常有为一条田埂打得死去活来的,所谓光脚不怕穿鞋,便是如此。”


    “那着实危险。”


    “大多数人挺好的就是了。”


    霍见秋眉头紧拧,还在想着方才说中举的事情。


    捏着树枝的手,指尖都泛了白。


    看他们相谈甚欢,脸色更加沉郁。


    若真中举,那可怎么办,他们并没有订娃娃亲,以前他也觉得他们一定能成亲,现在他不敢肯定了。


    陈家人鬼鬼祟祟还在身后跟着,像苍蝇一样,别人去哪他们跟到哪。


    当着他们面摘鸡纵菇不可能,教他们摘毒蘑菇还差不多。


    无奈,秦元玉说:“先回家吧。”


    陈家人追在后面,进了村更加肆无忌惮,就是看准了他们不可能当着村人的面杀人灭口。


    霍见秋又想打人:“把他们打得半身不残就好了!”


    齐棠吓得直摇头:“不要!”


    秦元玉笑了:“那倒不必,近来家里活儿也不少,咱们也帮忙干下活,让姨叔能轻松些。”


    三人赶着马车出去,去摘龙眼。


    农忙忙得晕头转向,龙眼就早晨摘一趟卖给商贩,其余真没时间打理。


    刚好他们摘来自己卖。


    三个少年怼着一棵龙眼树薅,霍见秋爬树上,有些够不到的就压下去,配合起来摘得很快。


    果林高低错落,进了林子里看不到人,陈家人稍微入去一些,两只狗子冲他们狂吠龇牙,这还是斯文的,霍见秋二话不说,从树上跳下,冲过去就踹人。


    陈庆有他爹直接从坡上滚下去。


    “这是我家的地,但凡踏进一步!”


    陈家其余人想去扶都不敢,陈庆有他爹原还想装,霍见秋过去又要踹,麻溜得比兔子还快,夹着尾巴跑,临行还丢下一句:“以后你进我家田地试试!”


    霍见秋捡了块石头掂掂手,忽然就砸过去:“鬼才要进你家!”


    正中陈庆有爹小腿腹,嗷嗷哭叫着爬出去。


    一筐筐搬上马车,这会儿终于看不到陈家人了,齐棠浑身舒坦,坐在马车上吃着龙眼晃着腿。


    龙眼跟荔枝一样,也是本地人必吃的一种果子。


    刚出村子就遇到进村卖货的牛车,对方卖不少零食还有西瓜。


    这下好了,龙眼还没开始卖,就先买了两个大西瓜。


    一个西瓜分成四份,一人搬一份啃,没有铁勺子,霍见秋到竹林削了几根枝过来。


    马车悠悠晃晃,偶有微风袭来,吃一口西瓜,舒坦又安逸。


    到第一个村子霍见秋还吃着西瓜呢,就有人问:“卖龙眼啊,多少钱一斤?”


    霍见秋赶紧将一口西瓜塞进嘴里:“嗯嗯嗯一斤。”


    齐棠噗哧笑喷。


    霍见秋略窘,将西瓜吃完:“两文钱一斤。”


    这价钱不至于说是不要钱,但也确实便宜,来人道:“买五斤有便宜吗?”


    霍见秋道:“没有。”


    客人笑容僵了僵,齐棠嘴角也抽了抽。


    怎么回事,以前他挺会做生意的,现在都不愿意哄客人了。


    好在果子足够新鲜,客人也没有嫌弃少年说话鲁莽还是买了。


    等人走了,齐棠问:“刚才不开心吗?”


    霍见秋道:“没有啊,怎么这么说?”


    齐棠小声说:“我看你以前挺会做生意的呀。”


    “这东西太便宜,没必要,而且已经出来了,多走两步定能卖出去。”


    “嗯。”


    他回答很温和,能跟他说两句话,齐棠心里就暖暖的。


    车上有三个挺好看的人,还有一匹漂亮的马,光从村里经过,就已经是个招牌,不光是老人妇人买,那些提着衣服回来的哥儿姑娘也过来买。


    老人还会问一下有没有便宜,哥儿姑娘直接就买了。


    齐棠往往会给他们多送一点,话也说得好听:“下次再来买啊。”


    有个姑娘好奇道:“你们天天都出来卖啊,我怎么才见着你们?”


    齐棠不好意思道:“那倒不是,我们偶尔出来卖,荔枝季节我们是经常出来卖的,只是不是我们,是我们的爹娘。”


    听到他称自己爹娘为我们的爹娘,霍见秋唇线抿紧都压不住翘起的嘴角。


    “你们是兄弟啊?”


    “不是不是……”齐棠脸涨红了,不好多说,默默地收钱。


    有个小哥儿笑道:“我知道你们,我之前见过你跟你们爹娘出来卖,我在镇上还见到你们爹娘卖包子呢,包子跟山货都很好吃!”


    齐棠笑道:“对,是我们!”


    有的买五斤龙眼,被霍见秋称到了七八斤去,大家默默擦汗,以为要多掏钱,结果说:“五斤十文。”


    齐棠不是不识称,但不敢说。


    龙眼卖得很快,经过上次的芦苇荡,入目尽是白色,随风飘扬,如梦似幻。


    三人停车下来,秦元玉牵牛去放,齐棠愉快地拨芦苇穗,霍见秋挖泥鳅做钓钓鱼,一共三根。


    齐棠抱着一捧芦苇穗坐到旁边,眼睛看向对岸的芦苇,夕阳将河滩映红,芦苇左右缓慢摇罢,好像在招手。


    “真好看啊。”齐棠小声说。


    霍见秋道:“好看是好看,不过这东西是灾害,只要长了一点,很快就能蔓延出一片,很难根除,这便是为何你能看到这么大一片芦苇。”


    齐棠讷讷道:“……哦,这样啊。”


    不解风情,又莫名可爱。


    秦元玉在旁边坐在,齐棠将一束芦苇穗递给他。


    “谢谢。”


    齐棠冲他一笑,见霍见秋看过来,问道:“你要吗?”


    说着伸手过去,谁知少年说:“不要。”


    他的手僵在半手,讪讪地收回来,脾气古怪的人。


    霍见秋后悔都来不及了,他只是生气自己在旁边坐这么久,他也不问自己,偏先问那个!


    齐棠的钓忽然一沉,湖面激荡,鱼咬饵了。


    齐棠顾不上芦苇穗,赶紧护竿,叫道:“这竹竿要断了!”


    话音刚落,霍见秋扑通一声跃进湖里,水花飞溅,一番折腾,钻出水面,一身潮湿抱着尾大鱼。


    齐棠眼睛发亮:“哇,好大!”


    少年走出水,薄薄衣衫贴在身上,现出单薄健状肌理,看着比去年结实一些。


    齐棠目光不小心往下看了眼,脸蛋瞬间烧红。


    霍见秋这会学聪明了,上岸才处理鱼,拿草绳穿过鱼嘴,上衣脱了系在腰间。


    齐棠躲在秦元玉身后都不敢看他,身子白得晃眼,凸起处又格外暗。


    齐棠赶紧竖起手,不敢多看,今晚怕是又要做梦。


    三人打道回府,还回了田,叉了两担稻草出来。


    齐棠躺在稻草堆上,时不时回头看前面坦胸的少年,眼睛弯成月牙。


    买了西瓜回来,两个小孩可高兴,把剩下的那一小份瓜分了。


    还有一个,霍见秋放井里凉一凉。


    等许美莲他们回来,一个大西瓜分着吃。


    两个大人分大块,他们吃过的分小一些,一大家子其乐融融。


    秦元玉心情也挺愉悦,这户农家虽然穷些,却没他们家那么多钩心斗角。


    大清晨三个少年扛着锄头跟大人一块出田干活。


    牛犁田,他们除田埂草。


    这是门技术活,要把草根除掉,又不能吃土太深,干不好容易跟邻田干架。


    很多农田田埂越修细,两边田主发狠地往对方田挖而不回填。


    他们还好,不会有这种问题,霍柏从小就教儿子不能干这种事,当然,谁不长眼吃入他们的田,也不是不能让他们尝尝锄头的厉害。


    齐棠跟着霍见秋一块修,总是控制不住锄落许多泥,对面田主还在呢,搞得他特别不好意思,不敢修了。


    许美莲笑道:“没事,一会姨给填回去。”


    霍见秋直接挖泥去填,帮修回去。


    齐棠就跟在他后面踩草,将锄下的草踩入泥地里。


    这草将来就是禾苗的养份。


    正忙着,一扭头,那陈家人还不死心地在远处看着呢,齐棠别嘴,真恶心。


    秦元玉笑道:“没事就让他们跟着,反正他们有的是闲,错过了秋耕将来有得受。”


    许美莲笑道:“你倒也懂,错过了这耕种季节,将来鼠鸟虫蚂逮着他家田里庄嫁霍霍。”


    陈家人也着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现在少了一个干活的人,谁也不愿意分担那一份苦力,家里的鸡鸭猪都快饿死了,得赶紧把人寻回去才行。


    他们铁了心认定是霍家人从中作梗,不得紧盯着些这家人。


    之前霍见秋的那一通闹翻,也让他们明白了一件事,霍家人不敢真下手杀他们的,咬人的狗不会叫。


    看着凶而已。


    而且这里面藏着巨大的利益,但凡抓住一点把柄,又或者,但凡抓住那个小哥儿。


    他们就这样丢下家里的活计,专门盯着霍家上下。


    许美莲小声跟自家男人怨道:“我有时真想弄死他们!”


    当然就是发泄一下,都不敢给儿子听到。


    霍柏道:“唉,都是些没脸没皮的人。”


    许美莲道:“你可别想不开,千万别真搞出人命!”


    “怎么会,媳妇,你怎么这么看我,我是那种人吗?我都是为了好好过日子!”


    家里的龙眼也不卖给商贩了,自己运去卖,陈家人天天在附近逛,啥也没有,家里的鸡鸭猪眼看就要饿死了。


    这天终于有了转机。


    夜间,霍家东厢房走出两人,打一照面,都愣了愣。


    霍见秋道:“你去哪?”


    秦元玉道:“睡不着,闲逛,你呢?”


    “也是。”


    两人同时出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往一边走,最后在陈家看到彼此。


    两人同时发声:“你想做什么?”


    沉默良久,还是霍见秋先道:“我来帮他们杀鸡。”


    说着亮了亮匕首。


    秦元玉默默将火折子收回去:“我来看你杀鸡。”


    早晨,陈家鬼哭狼嚎,院子四处是血,鸡鸭死一地,猪也死了,被吊在堂屋门口。


    齐棠不知情况,只听霍见秋说今天可以上山,便又做了南瓜饼,一大早就上山。


    这一次齐棠直往山洞那个方向而去。


    还没到山洞就先看到了小雨,就她一个人,没有桃花,更没有石头。


    齐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小雨快进山洞时,非常警惕地转过头来看后面有没有人,还留了一只狗在外面看风。


    齐棠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好了,他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难怪最近都没怎么看到小雨,估计跟阿娣天天哭这件事,终于想出了个离家出走的方法,之后又来这里陪阿娣,可怜两个小姑娘,已经在深山里折腾了这么久!


    但一个姑娘住这里跟崔岭住这里,那怎么同,而且崔岭夜间也不是住山里面的。


    他不想跟陈家有过多牵扯,但阿娣若是能逃出去,他也为她开心。


    他们家的狗是霍见秋特别训过的,留在原处,三人一起往洞穴走去。


    小雨家的狗跟齐棠很熟了,完全没叫,屁颠屁颠就跑过来,齐棠给它喂了一块南瓜饼。


    走到山洞外,特意咳了一声,里面传来啊啊啊的尖叫。


    齐棠大声喊道:“是我。”


    里面两人走出来,小雨差点没软倒:“吓死我了!”


    而她身后的阿娣浑身都在发抖。


    齐棠心里叹了口气,打开食盒,把南瓜饼拿出来,小声说:“你胆子真大。”


    小雨吃着饼冲他笑:“我也是没有办法。”


    说着捏了一个给阿娣:“尝尝,特好吃的!”


    阿娣小口小口咬着饼,全身抖得像筛糠,眼泪不停往下掉。


    齐棠心里酸酸的,说不出话来。


    遇到那样的人家能怎么办,一辈子的牢笼。崔岭长大能自立门户,而她,命运始终被那一家人扼住。


    三人沉默无语,另外两个汉子你我对视一眼也不敢多嘴。


    小雨丧气道:“我原本还想赚钱给她赎身来着。”


    齐棠急道:“万万不可,陈家定然会狮子大开口!还因而赖上了你,怎么都甩不脱!”


    小雨连连点头:“阿娣也是这么说,所以她才决定逃出来躲到这里。”


    齐棠看着阿娣,她挺好的,半点都不像陈家那虎狼窝里的人。


    “然后呢,她就一直窝在山里面不出去吗?”


    “不然还能怎么办?”


    阿娣浑身发抖,语气却坚定:“只要能离开那里,就算一辈子窝在山里,我也是愿意的!”


    看着她那黑亮坚定的眼睛,齐棠感觉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霍见秋幽幽出声:“你躲不了一辈子。”


    所有人看向他。


    霍见秋拨了拨火,一口小锅正咕噜咕噜熬粥,蒸气朦胧他的面庞:“山里有猎户,你无法躲进深山,而这地方虽然人烟稀少,但也会有人来。”


    小雨道:“崔岭他不就是这样过来的?”


    霍见秋嘴角勾起一丝残忍微笑:“他是男人。”


    犹如一道惊雷砸在三人身上。


    “寻常人进山看到他也不会多说什么,这荒山野岭,若是遇到一个小姑娘……这年头太平盛世,寻常百姓只要勤加耕种,便能安居乐业,能进山里寻吃食的人,人品参差不齐,或者说,更容易出败类。”


    秦元玉挑了挑眉,有人自己骂自己败类的。


    其余人皆是沉默,突然阿娣朝霍见秋跪了下来:“秋、秋哥,我可以卖身进镖局,做牛做马都愿意!”


    齐棠茅塞顿开:“对哦,陈家最怕崔岭!”


    大家都看着霍见秋。


    霍见秋不说话,默默拨火。


    小雨拿眼神祈求地看着齐棠,后者小声道:“见秋,可以把崔岭喊回来吗?”


    霍见秋嘴角弯起一个弧度,眼眸抬起来时已是严肃表情:“不需要崔岭回来,我就能把她送出去。”


    “太好了!”小雨差点没跳起来。


    阿娣脸上也露出笑容,连连磕头:“谢谢、谢谢!”


    “起来吧,粥熟了。”


    这里闻到粥香,莫名感觉比家里闻到的还要香一些。


    齐棠捧着脸蛋看着阿娣吃,脸上满是笑容。


    小雨道:“太好了,还是这样好,我也想过,要是花钱从陈家手里买阿娣,一定是要被他们狮子大开口,而且往后也不能甩开他们,只有这样一文钱都不给他们,才不至于把另外一个姑娘或者哥儿推入火坑!”


    齐棠连连点头。


    可不是,陈家现在讨不到媳妇,不就是因为穷,若给他们狮子大开口拿到一大笔钱,多少穷人家的哥儿姑娘要遭殃。


    齐棠坏心思地想,陈家这种最好断子绝孙。


    太坏了!


    此行撬蘑菇开工晚,但却撬得比以往还要多一些,毕竟多了两个人手。


    回到家许美莲劈头就骂:“臭小子,你又干了什么,陈家人一大早就来惹事!”


    齐棠还以为去见阿娣的事这么快被发现了呢。


    结果霍见秋对他们做了个稍安勿躁的表情,跟着许美莲进房去了。


    许美莲脾气还没来得及发,霍见秋关了门就说:“娘,过两天我要出去走镖。”


    许美莲一下子忘记自己要说什么,急死了,声音压都压不住:“你还去?糖糖竹马都来了,你这个时候走,你你还想不想娶糖糖了!”


    真是要急火攻心。


    霍见秋敛下眼眸:“没办法,答应了的。”


    “傻孩子,我,唉!”气得她跺脚,但能有什么办法呢。


    突然想到什么,许美莲道:“你不是说要帮家里种完地才走吗?怎么这么突然,是不是……嘶,那小姑娘真是你们藏起来的?哎呀,我的天爷呀,你们胆子怎么这么大!陈家的鸡鸭猪真是你们杀的咯?”


    “我自己杀的,糖糖不知情,别告诉他。”


    “……你知道今天陈家人是拿着刀上门的吗?幸好你爹也在家,不然你说咱们家的鸡鸭猪狗可怎么办?”


    少年冰冷地吐出几个字:“他们肖想糖糖!”


    好长一段时间,许美莲都说不出话来,长长叹息一声,算了,他们跟陈家的恩怨也不止这点了。


    “唉,那一家子怎么就不能去死呢!那你们打算怎么把她送出村去?这么大一个活人,夜半三更吗?那他们更有得怀疑了!”


    “那娘说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我一个山村妇人,元玉这么聪明,问问他。”


    说完她儿子更黑了。


    关着门吃饭时,说起这件事。


    秦元玉勾起嘴角:“我倒是有个方法,烧他们粮仓,他们就没空顾及其他了。”


    席间安静了好一阵,这倒是一个好方法,就是有些缺德,而且还是这个看着非常清正的秀才公说出来的。


    许美莲迟疑道:“这鸡鸭死了还能吃,这粮仓烧了可真就没了!”


    秦元玉笑而不语。


    晚上回房许美莲忍不住跟自己男人说:“你说糖糖这个秦哥哥,会不会因为抢不到糖糖,把咱们儿子咔嚓了?”


    霍柏哈哈道:“不会的,怎么会呢,他这不挺疼糖糖的吗,这么损他形象的主意都帮出。”


    许美莲啧道:“烧粮仓,那真是没几个人能想得出来!”


    就在他们紧锣密鼓地准备时,崔岭回来了。


    铁牛跑来转告的消息:“崔岭回来了,还买了苟三叔家的破房子。”


    苟三叔家的破房子就是当年崔岭离家出走时暂住的地方。


    齐棠喜上眉梢,赶紧往那破房子而去。


    有崔岭帮忙,送阿娣走这件事就轻松多了。


    这破房子较之前又许久没住,草比人高,门前一匹马倒在报上哼哧哼哧地吃草,时不时还打个响鼻。


    破旧屋檐下站着个少年,听到声音回过头来。


    齐棠愣住了。


    第49章


    崔岭脑门上缠着纱布, 还有一抹鲜红血色溢出来。


    齐棠脸上的喜消失殆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


    崔岭喊道:“秋哥, 糖糖。”


    霍见秋拧眉:“怎么回事?”


    崔岭摸摸额角, 苦笑:“不太幸运,遇到山匪,被射了一箭, 幸好, 躲过去了。大夫已经帮看过了,没有大碍, 休息几天就好。”


    霍见秋道:“你不回家了?”


    崔岭摇摇头,看着身后这片荒地:“以后这里就是我家了。”


    大家看看杂草丛生的四周,再看看破得已经不能住人的泥屋,有些太惨了。


    霍见秋咳了声:“也行, 我家还有不少旧家具, 你若不嫌弃,可以搬来。”


    崔岭道:“多谢秋哥,我也赚了不少钱。”说着他把钱拿出来。


    还真不少, 有五十两, 一个月就赚这么多, 着实很不错, 霍见秋笑着拍他肩膀:“不错!”


    崔岭还想给霍见秋钱,后者摇头, 赶紧把钱推回去:“这是你卖命钱, 好好收着,被人看着了不好。既然你有钱,大家前来帮忙可是要给工钱的。”


    “自然!”


    铁牛道:“那要不要多喊几个人手来帮忙?”


    “嗯要的,麻烦帮叫几个兄弟来。”


    “好说好说, 好兄弟!”铁牛拍拍他肩膀,喜滋滋去喊人了。


    没多久,就喊来了几个少年,大家一起帮着把这个破房子搞一搞。


    拔草修房子,再围一圈围墙。


    齐棠拿锄头除草,心思却不在那里,时不时就要看一眼崔岭脑门上的伤,这么危险的伤,要是再偏一些,人还有吗?


    又看看霍见秋,眉头拧得更紧了,这家伙天天出去干那么危险的事情,难怪赚钱多,都是刀口舔血的活。


    他一点也不想他赚这份钱。


    霍见秋拿着柴刀割草砍树,感觉到小哥儿的视线看过去,正要笑,发现他很生气地瞪了自己一眼,莫名也不开心起来。割草砍树的力气变得特别大,砰砰砰,院子周边的杂树都被他砍倒了。


    大家一起出力,活儿干得快。


    看着清理干净的院子,齐棠松了一口气,看着还挺解压的。


    那些割出来的草树,晒干了一定特别好烧。


    烧火人烧火魂,见野草第一念头就是它好不好烧,猪爱不爱吃。


    屋子破败,木头都腐败了,瓦要掉不掉,直接砸下来,连破败的泥墙也推倒。


    原本就打算随便搞搞,结果就剩下一个空壳而已了。


    霍见秋道:“怕是没这么容易能住人,要不到我家先住着?”


    崔岭道:“没事先紧着搭偏屋。”


    这倒是简单,这么大的砖头砌墙很快,搭好屋顶,一群少年爬上去盖瓦。


    小雨听到崔岭回来了,也赶紧带着弟弟妹妹过来帮忙,牛车马车都借了来,帮忙运砖瓦改造房子。


    霍见秋带铁牛他们回家,把家里闲置的床桌椅凳等搬过来。


    天黑了,院子里挂起灯笼。


    院子里几块泥砖搭起灶台,桃花小雨就在这露天灶台烧火做饭。


    崔岭在旁人家捉了几只鸡鸭回来,宰了放血,齐棠跟秦元玉烧热水拔毛。


    这位秀才公跟他们一样蹲在地上干活,完全看不出来出身尊贵。


    看他这么温和,大家话也多。


    “秦哥,你这么年轻就考上秀才了,前途无量啊!”


    “还好。”


    秦元玉说话虽然温和,但话还是挺敷衍的。


    齐棠听着他们说话也不插嘴,偷偷地笑。


    秦元玉一直如此,旁人说话爱搭不理,现在还能应两句,算好的了。


    心里莫名也有些感动,秦哥哥对他是真的好,也不知秦哥哥要住多久,留下来所谓何事?


    如此想着,他又有点发愁,拔鸡毛都用了点戾气。


    要是爹娘在,什么都是爹娘作主,这点事就不用他愁了。


    那边马车将床椅都运过来了,霍见秋经过他身边他也不看一眼。


    自己拿菜刀来剁鸡肉,咚地一刀鸡头分离。


    他剁得挺大块,桃花小雨拿竹枝过来将肉插进去,放火边烤。


    床摆进去,桌椅放在外头。


    简陋了些,但看着终于有个家的样子。


    崔岭脸上也多了笑容:“多谢大家,走,先吃饭吧。”


    一群人围在一起烤肉吃饭,许是累坏了,这鸡肉吃起来喷香。


    秦元玉笑道:“这个时辰,是不是可以来点夜宵?”


    齐棠一下就想到了蝉,笑道:“好啊。”


    神秘兮兮,旁人也不知他们所为何事。


    肉也不烤了,一行人提灯笼跟进了林子。


    看齐棠他们娴熟地捉蝉,其余人好奇道:“这个能吃?”


    铁牛道:“他们说你们晚上吃这个,还真是吃这个?吃起来感觉如何?”


    齐棠笑道:“一会尝尝就知道了,就是要多备些油。”


    崔岭道:“没关系,有油。”


    现在有点钱了,发现油真的不贵。


    山里小孩大多都吃过蜂蛹,捏了捏蝉肚子好像都是屎,虽然有怀疑,但也不至于不敢吃。


    这东西泥土实在太多,他们直接到大井边淘洗。


    用油煎了许久,看着挺好看。


    盐水没泡那么久,蝉不怎么入味。


    大家小心翼翼地吃,特别是桃花小雨,先把它掰开看到里面有肉丝,不由惊喜:“还真有肉!”


    咬了一点点尖尖来吃,砸砸舌头:“好像有点苦?”


    齐棠捏了一只,也是掰开来慢悠悠地吃,笑而不语。


    他最喜欢吃没褪壳的,连壳一起吃,吃着脆脆的,刚褪壳的有点太软乎了,但也是很好吃的,拆壳吃,还是连壳吃,都津津有味。


    别看吃得慢,二十多只蝉转眼被他干完。


    这会儿桃花小雨回味过来,这玩意吃着不错,这一盘都快吃完了,幸好还在不断地煎,霍见秋又端上来一大盘,还送来辣酱跟豆豉酱。


    小哥儿开心得要摇尾巴,他可以吃淡口,但肯定有辣酱跟豆豉酱更好啊。


    霍见秋嘴角弯起一点笑容,给家里狗子也很烤了些,狗子又吃蝉又吃骨头,高兴得直摇尾巴。


    崔岭羡慕道:“我也想养两只狗子。”


    铁牛道:“养呗,看家护院好。”


    崔岭笑笑。


    吃饱喝足,其他人告辞,齐棠一行还有话说就留了下来。


    听他们说完,崔岭笑道:“我还以为什么事,既如此,让她直接来寻我便是。”


    齐棠跟小雨都瞪大了眼睛:“嗯?”


    崔岭拨了拨火,笑道:“她连深山野岭都敢住,难道不敢来我家住?有我在不必担心。”


    莫名的安全感,齐棠看着他眼睛都亮了:“谢谢!”


    夜里也不睡觉,几人带着狗子一块上山找阿娣。


    齐棠还是第一次晚上上山,一点风吹草动都吓人得紧,不敢相信阿娣一个人怎么住在这里。


    有狗子在,他们还算幸运,没踩到蛇,但有遇到蛇,狗子挡在前面汪汪叫。


    此时不宜生事,他们绕开蛇走。


    深山偶尔传出些怪异声音,怕还是其次,齐棠更觉心酸,阿娣怎么敢住这么久!


    快到山洞小雨就开始喊人,以免阿娣以为是别人寻上山来吓着。


    等走近了,阿娣根本不在洞里,正要去找,后面响起道发颤又惊喜的声音:“你们、怎么上山了?”


    小雨激动地跑上去:“我们是来接你回去的,以后你可以跟崔岭住,陈家不敢招惹崔岭的,就是,你敢不敢?”


    回村子住安全,但是,回村子住就时刻会遇上陈家人。


    阿娣看向崔岭,她跟崔岭是半点交情都没有,对方敢接纳她,她已千恩万谢,忙跪下磕头,泣不成声道:“愿意,我给你们当牛做马都愿意!”


    落山回到家,天都快光了,把阿娣送到崔岭家便各自归家了。


    齐棠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担心陈家搞幺蛾子。


    这是直接跟陈家开战了,白天不知有多热闹。


    再醒来时日晒三竿,其余两人也刚从房里出来,一个个蔫蔫的打着哈欠,迅速扒拉两碗粥,默契地往崔岭家去。


    都要插禾了,好多人地也不犁稻草也不扎了,跑来看热闹。


    齐棠三人赶到时,只见崔岭家被村里人里三层外三层围起来,里面传来剧烈的吵骂打砸声。


    “崔岭你个乌龟王八蛋,你怎么不去死,竟然光明正大把我家阿娣藏在这里,害我们找这么久!耽误了秋耕,你赔得起!”


    “你个死丫头,还不过来,还不快快跟我们回去!小小年纪就知道跟男人跑,你怎么这么……”


    “别说这么多,把他们捉起来,把这对奸夫□□浸猪笼!”


    里面还有阿娣撕心裂肺的哭声:“救命救命,我不要跟他们走,不要不要!”


    齐棠拨开人丛,喊道:“让开,快让开!”


    他身后两个少年一股蛮力将人群分开,三人挤进去。


    看到屋子里的情景,齐棠睁大了眼睛。


    那匹马原来躺在破屋里,被陈家两个老人扯了出来,占为己有,陈老太口口声声说:“那死丫头被你们玷污了,这匹马得是赔偿!”


    陈老头跳脚道:“哪有这么容易,还得赔钱!坏我们庆有门好婚事,我还要浸他们猪笼!”


    陈庆有他娘扯着阿娣:“回去,给我回去,你个贱骨头,回去有得你好受!”


    陈庆有跟他爹拿着柴刀锄头四处乱砸。


    崔岭袖手在侧,冷眼看着他们破坏。


    来帮忙的少年们讷讷站在旁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要过去拦陈庆有他娘,前面又有两个男的护着,然后陈庆有他娘还将胸膛顶起来:“敢碰我试试,碰我试试!”


    她没脸没皮的死死勒着阿娣的手,威胁着要把衣服扯下来,几个年轻小伙子哪里敢看,被她搡得直往后退。


    马跟人都要被拖出去了,两父子又要过来逮,崔岭侧身躲开,冷冷喊了声:“住手。”


    陈庆有他爹哪里肯听,见他额头还包扎着,巴不得趁他病要他命。


    陈老太还说:“老头你去帮忙,这匹马我来捉就行!”


    陈老头拿着菜刀上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霍见秋正要上去挡,忽然啊的一声惊叫,崔岭反手夺下陈庆有手中利刃,手起刀落。


    陈庆有一张手掌,四根手指头齐根断落,大拇指也被削去了头,霎时血流如注。


    “啊啊啊!”


    所有人毛骨悚然,惊叫声响彻内外。


    霍见秋都愣了愣,下意识挡在齐棠跟前,没让他瞧到这血腥的一幕。


    崔岭冷声道:“我警告过,擅闯我家者,绝不轻饶,这四根手指不过是小小惩戒!若是再来……”


    话音未落,陈庆有他爹红了眼,啊啊啊叫着举着锄头就要砸过来。


    崔岭轻活让开,一个手刀砍下锄头,捏着他手腕对着手肘狠砸下去,渗人的惨叫让人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崔岭松开手后,他的手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垂着。


    这手是彻底废了。


    陈庆有他娘都忘了哭,吓得连连后退:“啊啊啊啊……”


    崔岭凉声道:“还想试试?”


    陈庆有他爷奶柴刀扁担都举起来了,又浑身颤抖地放下,这不是人,是鬼!


    人不敢抢,马也不敢牵了,瑟瑟发抖地上来搀扶那对父子,落荒而逃,好远还能听到陈庆有他娘痛哭声:“我就说你们惹他做什么啊!他不是人,他连他奶都想杀死,你们干嘛惹他啊!这下好了,这日子可怎么过啊!哇哇哇……”


    刚才冷静自持的少年已经僵在原地:“秋哥,我……”


    霍见秋拍拍他肩膀:“干得好!伤痕容易好,这个可好不了,如此才能让他们吃痛记打。”


    崔岭看了齐棠一眼,小哥儿没有说话沉默着。


    今天的事情太恐怖了,陈家人真有这么仁慈,就此放过他们?


    齐棠不敢想,自从他爹出事之后,他再也不会把人往好处想。


    连他亲姑姑都可以害他爹,更何况原本就恶迹斑斑的陈家人,以及阿娣这导火索。


    阿娣说:“都、都怪我。”


    齐棠摇头:“与你无关。”


    突然他坚定了一个想法,压低了声音:“他们家的粮仓,也不是不能烧。”


    里头最意外的是秦元玉,不过很快又释然,甚至有一点欣慰。


    陈家人回到家如何密谋复仇,不知道。


    夜晚,村子红光映天,又有人家被火烧了。


    崔岭家还在继续修,现在正是农忙,用人紧张,崔岭也不小气,一日给两百文,大家挤破脑袋要来帮忙。


    一共建了五个屋子,两个人的房间,灶房澡室,还有个柴房,同时也是马室。


    院子围了围墙,翻了菜地,还捉了两只小狗。


    阿娣怕遇到陈家人,都不怎么出门,一直窝在家里,闲得种菜种花。


    崔岭额头的伤好得差不多,可以将布拆了,看到那个伤口,齐棠还是心惊胆颤,垂下眼帘,又开始心事重重。


    霍家迎来了插秧,大家子出田去拔秧苗。


    齐棠教秦元玉识秧苗:“这种根白白的没有分叉的,不是水稻是杂草!摸起来光光滑滑的,水稻摸起来扎手,叶片中间的梗也是绿的。”


    秦元玉道:“哇,糖糖不说我都分不出来,这么一说很好分!”


    齐棠眼睛弯成月牙:“杂草拔多了一眼就能分出来。”


    许美莲过来担秧苗,不知不觉就跟旁边田的妇人聊起来了。


    “你听说没有?陈大生家要开始卖地了!”


    陈大生就是陈庆有他爹。


    许美莲道:“卖地,不会吧?”


    “怎么不会,赶不上秋耕,两个最能干的劳力,现在都废了。他儿子又没有钱娶媳妇,现在手掌都断了一半,更加娶不到媳妇了,要这么田地干什么?还不如卖了先娶媳妇,反正他们是这么想的,哎呀,也不知道哪家姑娘会嫁到他们家,那可真是惨了。”


    “你不知道是哪家呀,嘿嘿,我可听说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


    又一个婶子过来,说到人的时候压低了声音说,齐棠都没听到到底是谁。


    他们聊完了许美莲回来,唉地直叹气。


    “怎么了姨?”齐棠很好奇,又很担心。


    许美莲道:“你猜她们说要卖给……不不不是,你猜她们说陈家要娶谁?”


    “谁?”齐棠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大清!”


    “啊?”


    齐棠有些恍惚,这个大清他其实不是本村人,但是那也是本村的了。


    他跟他阿爹改嫁过来的。


    他爹又跟继爹另外生了一个,可想而知他的日子有多不好过。


    齐棠跟他是没有交集的,之前被他言语嘲讽就远离了他。


    他过得不好就因此埋怨上别人,齐棠没得这么好心原谅他,自然也不至于因他倒霉而庆幸。


    出于对生命的敬重,他略微唏嘘。


    插完秧回去,遇到放马的崔岭跟阿娣。


    阿娣换了身新衣裳,脸蛋多了些肉,看到齐棠笑着迎上去:“糖糖,看我的新发带!”


    齐棠将鲜艳的红发带勾入指尖,笑道:“我来帮你扎。”


    崔岭道:“插秧了,要帮忙么?”


    霍见秋道:“你脑门伤还没好全,等等吧。”


    阿娣小声道:“要我帮忙么?”


    齐棠笑道:“别了,你在家里多给崔岭做好吃的,让他早日养好身子。”


    崔岭把马牵了,跟在他们身后。


    这边田跟崔岭家近些,远远就见个人等在他家门口。


    那人转过头来也看到了他们,先是拧眉,看到人群中的某一个人时,露出笑容,很快往这边跑来。


    来人正是大清,他道:“崔岭,我有话想跟你说,可以借一步说话么?”


    崔岭垂着眼睫:“有话就说吧。”


    大清看到旁边这么多人,特别是齐棠,当着不合的人之面,他羞愤欲死,但有什么办法,绞紧了手帕,低声道:“你可以娶我吗?”


    目光不自觉往齐棠那边看,后者没什么反应,继续往前走。


    “抱歉。”


    等他听到崔岭的声音才回过神来,眼底一下涌起泪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你不愿意?”


    崔岭道:“不行么?”


    说罢不再理会,牵着马继续走。


    大清眼泪滴滴答答往下砸,追上去大声喊:“为什么?你分明可以接纳她,为什么不能接纳我!”


    崔岭头也不回:“我跟你又不熟。”


    大清被这句话冷得彻骨冰寒,忽然想到什么,追到齐棠跟前,泪眼婆娑:“糖糖,以前是我对不起你,求求你帮我这一次,不然我阿爹就要把我卖给那个陈庆有。”


    两人四目相对,齐棠眼底没什么情绪,大清一咬牙扑通一声跪下:“糖糖,求你了,求你,我给你磕头了!”


    齐棠道:“我帮不了你,我又娶不了你。”


    “但你有钱啊,你可以买了我!”


    齐棠歪着脑袋看他:“我为什么要买你?图你骂我好听?”


    大清脸色一变,压抑着情绪道:“你那么有钱,就这么一点钱也不愿出?分明那么一点点钱可以改变我的命运你都不愿意出!”


    齐棠不说话。


    大清恶狠狠瞪他,可怜的神情瞬间撕裂:“我恨你,我恨你!”


    说着站直身来就要推齐棠,霍见秋一步挡在齐棠跟前将人推开:“你做什么!”


    大清啊啊啊大叫,发疯似地推人:“我恨你们,我恨你们,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愿意帮我,我恨死你们了!”


    他指着齐棠鼻子喊:“特别是你,你最是假腥腥!”


    齐棠面无表情道:“我哪里假腥腥,我不是直接拒绝你了么!”


    “你、你!啊啊啊!”说着推开霍见秋就要扑上来。


    秦元玉跟崔岭赶紧挡上去,他碰到碰不到一点。


    齐棠把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拨开,站在大清面前,扬起手,忽然一巴掌扇下去:“你恨我?我都没说恨你,真好笑,你的命运又不是我造成的,你不怪别人,反倒怪我身上!”


    大清:“你打我!”


    “打的就是你,之前就想扇你了,你把目光盯在我身上有什么用,不帮你我就罪大恶极了,怎么不见你把这份勇气用在真正害你的人身上,买你的钱我没有,刀子倒是可以给你一柄,可惜你没这个勇气!我们为什么帮阿娣,人家敢,人家不怕死,你倒是想得好,把脏水往我们身上泼,自己躲得好好的,滚啊,别让我再看到你!”


    待人跑后,齐棠手还在发抖。


    秦元玉道:“你做得很好了,原本就与你无关,是这世道的错,他要自救,只能自己果断坚决。”


    霍见秋没他这么会说话,但也不甘闭嘴,晃了晃刚在田里摘的黄瓜,道:“别想那么多,回去拍黄瓜吃。”


    齐棠偏过头来:“干活这么累,你就让我吃黄瓜啊?”


    第50章


    秦元玉第一次被蚂蟥扎, 小腿流了血都不知。


    他去拿秧时,齐棠发现的。


    看着他雪白结实小腿上那团又黑又滑腻的东西, 齐棠都起了鸡皮疙瘩, 颤音道:“秦哥哥,你的腿……”


    秦元玉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将那小东西捏起来。


    齐棠缩着脖子, 浑身都抖了抖。


    秦元玉莞尔:“原来被咬是这种感觉。”


    齐棠道:“你还是赶紧丢了吧。”


    这东西弄不死的, 只能丢掉。


    秦元玉把它丢到旁边小水沟里,被蚂蟥咬过的地方早就愈合了, 比蚊子友好多了,不痛不痒。


    插秧是水稻种植里面最轻松的了,泥泞的水田差不多膝盖高,以指力把几根水稻插进去。


    不是插一根, 插一根太单薄, 一般一个坑会插两到三根,视水稻的强壮情况来看。


    分禾苗的速度有多快,插得就有多快。


    这么多人上阵, 只要秧苗拨够, 一亩地也就一个上午的事。


    但齐棠却最怕插秧, 水里面四处都是舒展的蚂蟥。


    好在今天就能把活干完。


    越是快插完, 大家情绪越是高涨。


    小孩子调皮,人家还在田里面, 他们插得快, 就在后面收尾了。


    霍今夏还喊:“糖糖哥哥你快点插哦,不然我把你们封在里面了!”


    齐棠也兴奋起来,赶紧加快速度。


    他跟秦元玉一人插一边,手中的一扎禾苗几根几根分得飞快, 从来没插得这么快过。


    一个高大身影跨进来:“你们先出去,我来插吧。”


    齐棠正干得兴起,哪里肯让,三人就这么挤在小小的空间里。


    搞得里面全都是脚印,差点禾都插不下去。


    许美莲喝止两个小的:“别闹别闹,等他们出来。”


    等齐棠他们终于出来了,她又进去修修补补,扶正那些被脚印踩歪的禾苗。


    “好了好了,终于插完了!”


    那些还没有用完的禾苗就这么束在稻田一角,将来补苗的时候用。


    农人惜种,每年播种都是精准估算好的,剩下的禾苗不会太多,他们家就剩那么半扎。


    挑着箩筐簸箕,一大家子排队走在田埂,所过之处正插秧的农人纷纷站直身来:“这么快插完了?”


    许美莲夫妻俩还要停下来跟他们说一会话:“对,插完了,今年插秧算是告一顿落咯。”


    齐棠几人先去溪流边洗手脚去,插一朝田,腿脚上都是泥巴。


    日头这么大,来得水边就没有不玩的道理。


    除了齐棠大家都会泅水,玩得多了,连秦元玉都会了。


    两个少年脱了上衣,搓洗过后放到石头上晒。


    两人都白,没见过太阳的地方更是白得晃眼,胸腹精壮,块垒分明,一个年纪轻些略显单薄,另一个啥都恰到其分。


    齐棠不好看太久,偏头看向远处。


    “汪汪汪……”


    他们家黑白狗子跑来了,一只跑到霍见秋那边,一只跑来齐棠跟前。


    皮肤白晳少年旁边跟着一只浑身漆黑的狗子,莫名添了几分野性,齐棠一时挪不开眼睛。


    霍见秋往这边瞥了一眼,黑狗忽然往这边跑来,齐棠心跳怦然,赶紧挪开目光。


    霍见秋嘴角勾起一抹笑来。


    许美莲挑着簸箕过来了:“今日做点什么好吃的来庆祝庆祝呢?”


    两个小孩说:“我想吃炒粉。”“我想吃炒田螺!”


    齐棠也加进去:“我想吃油炸泥鳅!”


    大家各有想吃的,这时远远传来“卖肠粉”的喊叫声。


    光听这声音就口齿生津,统一改口道:“吃肠粉!”


    霍柏道:“我过去买,你们在这里呆着就行。”


    霍见秋道:“我也去。”


    许美莲道:“你别去了,都湿完了,我跟你爹去就行。”


    少年一起身就特明显,确实有辱斯文,又泡进了水里。


    齐棠快速瞥一眼,收回目光。


    这肠粉摊子排了长队,好多人要买来吃,幸好他们走得快,排在前面。


    轮到他们家,一份五文钱,一人一份,七个人总共三十五文。


    老板手都做到冒烟,终于搞定。


    齐棠从水里走出来,身上湿漉漉的,靠在石头边吃肠粉。


    他这一碗有特加的辣酱,好吃。


    回家路上又遇到个卖粉的汉子,他们便买了十几文,回去自个炒来吃。


    旁边有小孩子问:“老板可以用米换粉吗?”


    “可以啊。”


    那几个小孩屁颠屁颠跑回家,没多久拿竹斗装了一斗米出来,这一斗米就是一斤。


    秦元玉好笑道:“还能这样。”


    最后回去也没炒粉,而是做起了汤粉。


    早晨买的猪肉剁成肉沫,腌制好,炒一炒,开水烧开将粉烫软,加入油盐酱油等调料,再加一勺葱花,将肉沫倒进去,喷香的一碗汤粉。


    看着清淡,但味道着实不错,无辣不欢的齐棠到后面才加了点辣酱,将汤底都喝了个精光。


    下午,多日未见的桃花找上门来,约齐棠一块上山。


    齐棠笑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来?”


    “不知道,我到小雨家也没看到小雨,”桃花看了看旁边的两个少年,压低了声音说:“不然我也不好意思来打扰你。”


    齐棠好笑道:“怎么会打扰我呢?走吧,咱们叫上崔岭阿娣,看他们在家也闲得慌。”


    拉着家里的牛马一块去放,没想到一来到那片熟悉的草地,就看到两头牛。


    桃花跑快两步,好奇道:“我家的牛怎么会跟小雨家的牛在这里,他们人呢?怎么没看到人?臭小雨,出来放牛也不喊我!”


    齐棠笑了笑,扭头跟秦元玉说:“秦哥哥,我教你摘野菜去。”


    他们往河边走,没多久,就看到一处茂密的雷公根。


    “这个雷公根凉茶你喝过的。”


    秦元玉闻了那个味道,笑着点头:“嗯。”


    县城夏日街道上特别多这个凉茶卖,放井里面冰一冰,喝起来非常清爽,独特的味道莫名勾人。


    秦元玉道:“我看他们还有凉拌吃的,咱们也试一试,多加点辣椒。”


    简直就是投小哥儿所好,齐棠眉眼弯弯:“好啊!”


    霍见秋跟在后面,差点没将牙齿咬碎。


    雷公根喜欢潮湿的地方,长得很茂密,一大片都是。


    齐棠戴上手套,翻开根部,连根将它们拔起。


    它是一条细藤出来,根连着根,长得满地都是。


    一整条把它摘下来,齐棠还要拿过来跟秦元玉比一比谁摘得长一些。


    其余人很快加入战场,阿娣道:“哇,秋哥这条真长!”


    少年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住,淡道:“一般啦。”


    齐棠瞥了一眼,赶紧挪开视线,要笑晕过去了,哪有人把雷公根提得跟自己一样高?


    霍见秋扯了扯嘴角,闷闷地把雷公根折起来。


    齐棠还想摘个长的跟他比一比,桃花一脸惊慌跑来,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只拉着他往前走,压着声音说:“快来快来!”


    其余人纷纷跟上,桃花马上扭头:“你们别跟来!”


    其余人停在原地,面面相觑。


    齐棠被她拉着,神秘兮兮地走入树林,也不知要做什么。


    忽然,齐棠瞪大眼睛。


    他看到了什么,茂密树林里,小雨正踮起脚尖亲铁牛!


    “啊!”


    齐棠赶紧捂住嘴,但叫声不是从他嘴里发出的,是旁边的桃花,她好像见了鬼。


    好友跟哥哥亲在一起,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


    叫声惊动那边的两人,齐棠拉着桃花落荒而逃。


    霍见秋追上来:“怎么了?”


    他想往林里去看看,被齐棠一把拉住了:“别去。”


    两人脸涨得通红,问话就是不答。


    没多久,林里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脸蛋一个赛一个红。


    大家都哑巴了一样不说话。


    桃花古怪地看着他们。


    终于还是小雨先发声:“大家都在,好热闹啊,哈哈,哈哈。”


    说完气氛更古怪了。


    慌乱之中,小雨都不知道到底几个人看到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还是铁牛站了出来,少年脖子脸蛋耳根都红成了猪肝色,憋了一口气,大声道:“我、我要娶小雨,这两日就到小雨家提亲!”


    霍见秋跟崔岭对视一眼,前者一脸莫名,一年多不在家,他们俩变得这么快?


    后者摊摊手,之前他虽然一直在家,但跟他们却没这么熟,真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雷公根泥多,得在溪边用流水清洗一遍,回来再用井水清洗。


    齐棠洗了切段。


    霍见秋则把石臼搬出来洗,一会得用这个舂雷公根。


    这个石臼不小,原本是用来做糍粑的。


    屋檐下,秦元玉跟两个小孩在读书。


    霍春行背完了书忍不住讨夸:“秦哥哥,我背得怎么样?”


    秦元玉眼皮都没抬:“非常好,很棒。”


    霍春行眼睛冒出光来:“那那我能像你一样,考中秀才吗?”


    秦元玉看了霍春行一眼:“可以,考个五十年吧。”


    小孩一下子懵在那里,之后哇地一声哭出来,跑回了房。


    霍见秋不敢置信道:“他才几岁,你跟他说这么重的话。”


    秦元玉道:“不然呢,要骗他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习态度,再好的天赋也没辙,天下最不缺有天赋之人。”


    齐棠默默将雷公根丢进石臼里拿棒舂草,可别吵起来啊。


    霍见秋不说话了,接过齐棠手中木棒:“我来。”


    舂成渣之后用滤布倒井水冰过的凉白开过滤,再加点糖,就是一杯异常好喝的凉茶。


    齐棠特意端了一碗去喊,霍春行抽抽噎噎从房里出来,忽然跟他哥说:“我要到镇上读书!”


    霍见秋摸摸他头:“等爹娘回来再说。”


    “嗯。”霍春行声音闷闷的,喝了一口雷公根,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好喝!”


    伤心事一下子被抛了脑袋。


    齐棠松了一口气,自己也美美地品尝起来。


    外面有人喊:“有人在家吗?”


    听到这声音,齐棠眼皮一跳。


    龚志国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崔岭阿娣,以及镖局的几个小伙子。


    齐棠脸上笑容一下子萎了,看了霍见秋一眼,后者刚好看过来,被瞪了眼。


    霍见秋讷讷喊了声:“龚哥。”


    龚志国浑然不觉,笑道:“在喝什么,这味儿,是雷公根啊,有没有我们的份?”


    多丢几把雷公根进石臼里捶就有了。


    几个小伙子还特新奇,轮流上手去捶,其中有个道:“我小时候经常见我奶拿这个来捶糯米果。”


    只是凉水没有了,不过井水本身就清凉,也不是不能直接喝。


    倒井水一人冲了杯。


    霍见秋给龚志国递了杯,道:“龚哥为什么事而来?”


    龚志国刚接过杯子又放下,从怀里掏出银子:“结茶叶的账。”


    这趟茶叶多,跟镖局五五分成。


    齐棠没有异议,入账五十两银,一块沉甸甸的银锭,眉眼弯了一瞬,很快又收起笑容,他不相信龚志国这么容易对付。


    果然,龚志国道:“顺便想来问问你,之前说过的那两趟,你还走不走。”


    齐棠心中拔凉,小声问:“什么时候啊?”


    龚志国忙道:“放心,过了中元节。”


    “哦。”小哥儿闭嘴不语了,过不了几天就是中元节了。


    霍见秋只能道:“到时再说,没意外便去。”


    龚志国也不推,喝了口雷公根,赞道:“这雷公根好喝啊。”


    “龚哥,吃顿再走?”


    “你们不嫌麻烦才好。”


    秦元玉喝完雷公根洗碗,对上龚志国疑惑的视线,笑道:“龚镖师。”


    龚志国也笑道:“我说瞧着怎么这般眼熟,原来是秦案首。”


    两人坐下相谈。


    这么多人留下吃饭,菜自然不够吃。


    霍见秋道:“崔岭,烦你跟糖糖他们去摘菜,我们出去买肉。”


    齐棠跟阿娣各提了个篮子,崔岭则挑了个簸箕。


    他还想去挖点灰,齐棠好笑道:“不用。”


    天气热雨水足,青菜瓜果长势喜人,南瓜藤、豆角、黄瓜、空心菜、西红柿、茄子、苦瓜、丝瓜。


    菜果满地都是,很多摘来喂了猪,来再多人也够吃。


    两个篮子很快摘满,崔岭挑出来的簸箕也堆得满出,三人到村子里的大井边洗菜。


    这不知是多少年的老井了,养了一代又一代人,井水满溢而出汇出一条小溪流,一直流到外边田野,跟沟渠汇合。


    在这里洗菜回去不用再复洗,省得打水麻烦。


    来挑水的村民道:“洗这么多菜,家里来客人?”


    齐棠莞尔:“嗯。”


    马声近,齐棠抬起头来。


    坐在马背上的少年立刻翻身下马,信步走来:“洗完了么?”


    其余小伙子也纷纷下马来,将买来的肉提过来清洗。


    马匹在水井下游逛,井水在周边孕育出一大片草地,够它们吃香。


    镖局的小伙子们没急着洗肉,纷纷伸长脖子往井下看,下面全是青苔水草,还有不少小鱼在游,感慨:“这么清的水!”


    有人不解:“为什么都喜欢在井跟缸里面活鱼?”


    霍家的水缸里也有几尾金鱼,平时还要落点粥下去养的。


    有个见识广些的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鱼若是死了,代表井里被人下了毒。”


    “还有这讲究!”


    连齐棠也是颇为意外,他只觉得家里的金鱼挺好看,想不到还有这么深的用意。


    不过也是,每次在缸里舀水的时候都会先看一眼里面的鱼。


    缸里的水跟井里的又不同,隔段时间就要给缸洗一洗。


    那水清得很,鱼开心人也开心。


    出水口也是青苔密布,他们这些外村人忍不住捧一瓢来喝,入口清甜。


    “比镇上的水喝起来口感好太多。”


    “那可不,人家这可是山村里面的水。”


    霍见秋笑道:“有些已经搬离村子的老人还特意回来搬这井里的水去喝。”


    连小孩玩累了,也是直接到井口喝水的。


    大家纷纷去马背上把水壶解了下来,往这里装水。


    出井口再大也容不下这么多人,齐棠这边先洗完了,道:“我们先回去了。”


    霍柏许美莲已经回来,正着手杀鸡杀鸭。


    家里院子宽大,这么多人也不显拥挤,好生热闹。


    汉子实在太多,齐棠跟阿娣还有两个小孩,以及到家里来玩的小孩,在西厢堂屋里玩。


    满桌饭菜摆上来,鸡鸭鱼肉都有,齐棠惊觉竟还有一道油炸泥鳅。


    “怎么会有炸泥鳅?”


    霍春行道:“哥哥买的,糖糖哥哥今天不是说要吃吗?”


    有人眼巴巴地凑到旁边问:“好吃吗?”


    齐棠偏过头,不想回答。


    霍见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看着他,他一直没看过来,少年眼眶慢慢红了。


    这一顿饭吃得很沉默。


    最后离席时,霍见秋也没送人,龚志国颇为尴尬:“你若是没空,这一趟也可以不走。”


    晚上齐棠洗澡,自己提的水,以前帮他提水的人把自己锁在房里闭门不出。


    提第二桶的时候,后面有声音。


    “我来帮你吧。”


    齐棠拨开他的手,抢回桶,低声说:“不用,我自己来。我都提这么久了,也不需你帮这两天。”


    霍见秋看了他背影好一会,又回房去了。


    中元节是农忙过后第一个大节日。


    节前一大家子往山上去,想趁这个时间多囤点山货卖钱。


    他们走出了门,霍春行追到门口,趴在门框上满脸不舍。


    许美莲说:“哎呀,跟来吧。”


    这几日近过节,还不能带他去镇上读书,说过几日散了节再去,小家伙就说要在家好好学习。


    这会儿大家都出门,连狗子都不留,霍春行咬着唇,坚定地摇头,看了秦元玉一眼:“我要回去读书了!”


    说着跑回了家。


    许美莲笑着摇摇头:“唉,也不知能不能考上。”


    齐棠莞尔:“春行这么聪明,好好努力,能考好的。”


    大家陆陆续续把地里的秧插完了,乡下人赚钱的门路不多,都上山来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捡回去。


    一路上遇到不少人,他们只能到偏僻些的地方捡蘑菇或者挖草药。


    有些人还特意跟着他们,笑着跟他们说:“去哪里发财,带带我们呗。”


    霍柏道:“有什么发财的,不就是挖些草药。”


    前几日顺利达镖局进山,也不空身走,还运了不少草药山货甚至柴草蔬菜,都是村里收来的。


    霍见秋在镖局做事,实实在在为村里不少人家添加收入。


    但就是有些人贪心不足,非要装傻跟着他们家。


    好不容易甩开这些尾巴,许美莲摇头道:“明天就不上山了,把鸭子卖了,好好准备过中元节。”


    没得到回应,回头一看,糖糖好像有心事。


    “怎么了,这几天不怎么听到你说话。”


    齐棠摇摇头:“没事啊。”


    霍见秋跟在后面,心里发苦,没事才怪,糖糖半点不理他了。


    中元前夕,一大早齐棠就起床帮着捉鸭子去卖,中元节家家户户都会吃鸭子。


    牛车马车装满了货物,许美莲坐在牛车上问:“糖糖去不去?”


    霍见秋牵着缰绳,期待地看着他。


    齐棠垂着眼睫,摇摇头:“不了,想在家里。”


    “驾”地一声,马车先一步驱出去了。


    齐棠也不惯着,转身回家去。


    走到转角的少年回头看着空空的家门发呆。


    “走了,”牛车追上来,许美莲忍不住多问两句:“你跟糖糖……”


    霍见秋只道:“走吧。”


    许美莲跟霍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只能摊手:“唉……”


    齐棠跟秦元玉去磨糯米:“秦哥哥不回家过节吗?”


    秦元玉沉默了好一阵,叹息道:“其实我跟他们决裂了。”


    齐棠瞪大了眼睛,不敢多问。


    路上好些个妇人喊:“糖糖带秀才公出来磨糯米啊?”


    “长得好看就是不同,一群男人抢着帮磨糯米,谁要是娶了回家不守着点能放心吗?”


    “之前不是说要给见秋当夫郎吗?现在……”


    秦元玉冷脸道:“话真多,没活干了吗?”


    “唉,我跟你说不要在人家面前乱说话了,他没这么好说话的!”


    旁边的妇人赶紧拉着那话多的走了:“丢脸死了,人家外面来的秀才公,你这么多话做什么?怕不能传出去!”


    齐棠嘴角有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不过秦哥哥变化还挺大,以前都不会这么直接怼人的。


    秦元玉第一次扶磨,每转一圈就有米浆流下,觉得挺新鲜:“好玩!”


    齐棠好笑道:“多磨几次你就知道惨了。”


    “那我倒希望多磨几次。”


    齐棠哼哼道:“那到时候我磨粟米粉再捉你来当苦力!”


    秦元玉道:“哥浑身使不完的牛劲!”说着还屈了屈臂弯。


    齐棠:“噗嗤。”


    这水磨糯米没这么容易能做果子,得先装米袋里面,把水分沥一沥。


    齐棠跟秦元玉先去割芭蕉叶,今年想做蕉叶糍。


    桃花家就种有芭蕉香蕉,齐棠跟着他们一块去割。


    小雨也在,铁牛爹娘还帮小雨割,看到齐棠来了,还笑道:“糖糖,要不要帮你也割些。”


    秦元玉在那里割,齐棠喊:“小心辣虫。”


    秦元玉武器齐全,斗笠面纱还有手套,声音从面纱里透出来闷闷的:“放心,我来割便好,你去撕吧。”


    齐棠将芭蕉叶从梗上撕下来,捆成一捆,这样就好捧回家。


    日头很大,在院子里晒一晒,下午用水煮了,清洗干净。


    他们正在院子里刷着芭蕉叶,许美莲他们就回来了。


    霍今夏跑出去:“爹娘跟哥哥回来了!”


    齐棠喜得放下稻草刷,刚站起来又坐了下去,继续刷芭蕉叶。


    秦元玉轻笑一声:“你不出去,那我可出去了。”


    齐棠屁股稳稳钉在小凳子上,耳朵悄悄竖起来。


    门外传来秦元玉声音:“鸭卖完了?今天生意不错呀。”


    “可不是,生意好,很热闹,鸭子去到没多久就卖完了,还是菌子卖久了些,便宜些卖也卖完了。”许美莲乐呵呵道:“等过完这个节咱们再捉一批鸭子,咦,糖糖不在家吗?”


    霍见秋一早急着回来,到了家门反而忙着搬东西,时不时往门口方向看,愣是没见着小哥儿,不想迎接他,连他爹娘都不迎接了么?


    “在家啊,姨,叔叔,回来了。”


    霍见秋猛地扭过头,两人四目相撞,齐棠很快挪开,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笑道:“刚在洗芭蕉叶呢。”


    许美莲道:“走走走,回去分钱去。”


    大家围着八仙桌坐下,许美莲拿着一个大荷包,摸出一块银子往齐棠手里塞:“每人都有,不着急。”


    一人分了一块,连秦元玉都有,霍见秋跟霍柏都分到了。


    秦元玉还给齐棠秀一下自己收到的银元宝:“我也有。”


    这是五两的银元宝,不算太小。


    齐棠笑弯了眼睛:“这么多钱?”


    许美莲笑道:“嗯,大家辛苦了。”


    霍今夏咬着手指:“那我呢?”


    许美莲啧了声为难道:“哎哟,难搞哦,我有心想多给你点,又怕你存不住钱,上次给你的钱还有剩么?”


    “娘你给点,我下次定然有剩!”


    许美莲笑骂了声鬼灵精怪:“这次给你二十文,看你中不中用,能不能存住,能存住下次多给你些。”


    霍今夏拿到这么大一串钱很开心,又莫名苦恼:“怎么样才算存住钱?”


    “你自己想。”


    霍见秋正要把钱收进荷包里,突然听到秦元玉说:“糖糖,这钱你帮我收吧,算是哥哥给你的零花钱。”


    齐棠:“……”


    霍见秋:“……”


    两人手上的钱都不知道该不该收,不知不觉又对视了眼。


    齐棠一把拿下:“那我就不客气了!”


    霍见秋脸黑得像压顶乌云,咬牙切齿地把自己的钱收入荷包,拍紧。


    齐棠心里直哼哼,早该想到的,以前钱都是给他收的,现在都不给了。


    许美莲去做焦叶糍粑了,傍晚时蒸出来,霍今夏迫不及待捧着去见小伙伴:“我家也有糯米果吃了。”


    齐棠也捧了个来尝尝,一撕就开,根本不沾叶子,吃起来甜甜糯糯的,带着蕉叶的清香,里面裏着炒过的花生碎跟芝麻碎馅以及糖,香极甜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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