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罗刹海到灵川,几乎跨越了整个生界,郁峥得到消息便一刻不停往回赶,然而快要到灵川的时候,他却停在了半路上,不敢再往前。
这三年他为了找阿初,将生死两界翻了个底朝天,先是去的死界,让亡冥之主把所有魂魄都点名检查,确认没有阿初后再回的生界,从最普通的凡人市井街巷,到罗刹海这些仙神也不敢往之深入的艰险之地,他几乎全跑遍了,连一缕花香也未能寻到。
灵川是他最大的希望,也是最后的希望。
明明三年下来,他的心性已经硬生生被磨砺得平和了,可越接近灵川,他越感到躁动不安,焦虑得呼吸都没有一刻是平稳的,这让他有了强烈的预感:小花就在灵川。
近乡情怯,近人更是,三年来他只顾着找人,固执地遵循这一执念,仿佛已经成了本能,却没有想过真正找到后要怎么样,他们之间并不能称得上团圆,小花还恨着他,即使找到了,也不一定愿意与他相见。
于是他变得踌躇不安起来,灵川近在眼前,他却不敢再进一步,甚至连同心铃都不敢晃动,百般纠结后,还是折返了回去。
他不能就这么莽莽撞撞见小花,总得做点准备才行。
首先,重逢相见,他不能空着手,然而世间俗物,都不能入小花的眼,他苦思冥想许久,还是回昆吾山将碧翎衣和阴晴伞带上,碧翎衣护身,阴晴伞能随时下雨,虽然是小花曾经看都不屑看一眼的东西,但他还是觉得适合对方,即使相逢时送不了,以后也能给。
接着,他又去了俗世买了无数盏灯,昔年他同小花共乘灵桥时曾允诺,等他求得真仙,便带小花去看人间最璀璨的灯火,如今他岂止是真仙,从前做过的承诺,如何能不一一兑现。
除此之外,他还带了亦宸的指骨和腿骨。
他诛杀亦宸的时候,正处于最癫狂的状态,事实上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等清醒过来,对方连神魂都被他焚烧殆尽了,只余下几根指骨和两截腿骨,因他彼时尚存一丝理智,记得这双手折断过小花的腿,便特意留下,等见到小花,他要好好解释一番,并将神骨拿给对方瞧,告诉小花自己已经亲手报了仇,折了亦宸的腿,焚了亦宸的神魂,但又觉得会吓到小花,犹豫到时候要不要拿出来。
准备好见面礼,他又在无人之处对着镜子练习见到小花后要说的话,却怎么都不能满意,直到灵川都快要封闭了,他才暂且放弃,等先见到人再说,总能找到说话的机会的。
思索再三,他最后决定把灵桥也带上。
他没有忘记灵桥,之后让开阳把灵桥带回了昆吾山,在边缘养着,灵桥消化完花蜜,身上的妖性越来越弱,已经和灵兽无异,即使接近紫川飞瀑,也不会难受痛苦,在昆吾山和灵兽一起无忧无虑生活着,偶尔想起逝去的阿初,还是会很伤心。
小花心软温善,想必一直惦记着灵桥,他带灵桥去,了却对方的夙愿,也是一样很好的见面礼。
做完这些准备之后,他再次前往灵川。
他如今的身份早已不同往昔,再也不是那个人人称颂敬仰的战神,灵川是洁净之地,容不下魔这等污秽之物,他虽然不惧灵川,但此行是为了寻人,不愿招惹是非,因此完全隐匿了气息,混在求亲的人当中。
此时天色苍茫,往来看不到什么人,只有一个白衣小仙匆匆赶路,他随着那小仙来到灵川入口,在对方被盘问之际,已经踏上桃花石径往前走。
桃花路不长,尽头处豁然开朗,灵川遍地是葱茏草木,入眼皆绿,时不时夹着团团簇簇的红粉白黄,石径通往左侧,直达一座独立的小殿宇,应该是接待宾客所用,其余处几乎再无人迹,杂乱而充满生机。
而右侧不远处有亭隐没于草木之中,不仔细看很难注意到,中有人影交错,郁峥没看过去,显然这等荒凉之地不是灵川人的住所,他打算继续深入,去人多的地方找寻,实在不行再去找古心芙查探,对方需要侍奉新主,应该还没有回归天地,等七星来了再将紫川水献上,不至于会为难他。
他这么想着,还没找到人,已经紧张到心悬在嗓子眼里,又见右侧亭中有人拨开草木往这边跑来,步履轻快,洋溢着无边的喜悦,仿佛久经离别后的重逢,以至于他也被感染,不由侧目望去。
这一望,却让他直接定在了原地,浑身血液都凝固住,大脑也停止了思考。
夜色中飘来一缕熟悉的香,霎时如狂风骤雨,洪水激荡,将他冲刷得几乎站也站不稳,他的大脑终于动了起来,掀起剧烈的风暴。
他看见那人在将近一人高的草木间穿行,一手拨开摇曳的春枝,一手微微撩起略显繁复的衣摆,大概是跑得太急,踉跄了一下,才扶着花枝改为快走,纵然天光黯淡,夜色沉沉,也遮不住那一身的光彩,一双灵动的眼眸因为激动喜悦而异常明亮,成为人间璀璨的星。
他最喜欢那双眼睛,远远来迎接他时,都会闪烁动人的光芒,不用说话也能读懂其中的情谊。
他太熟悉这张脸,也太熟悉这样的情景,曾经无数次,他从后山或田地里归家时,小花就会这样快快乐乐跑出来迎接他。
和现在一模一样,神情,动作,都没有任何变化。
他从来没有想过,就这么意外见到了他朝思暮想遍寻不得的人。
他的心卡在嗓子眼里,似乎已经停止了跃动,他曾看着花朵枯萎埋葬,痛心成魔,当花再次在他面前绽放,鲜活明亮如往昔时,他却像个雕像一般僵立,甚至忘了相迎,觉得跟做梦似的恍恍惚惚,怕自己出现了幻觉,一碰触就会破碎。
那是他的小花,只是看一眼他便能确认下来,他的嗓子发干发疼,走之前才对着镜子演练过的话统统抛在了脑后,一句也想不起来,他抬起一只手,又迈了一只脚,却连走路都忘了怎么走的,更别说相迎了。
他更没有想到,小花会这么喜悦地来迎接他,好像前尘纠葛和怨恨都不存在了似的,想来爱意太深,三年的思念太刻骨,足以将怨与恨消磨,只要能相见便能抵消一切,他想着小花,小花也在想着他。
他变得不知所措了,觉得愧对小花的这份情,小花还是那么心软,明明被伤得那么深,还是愿意原谅他,快快乐乐迎接他,随即又激动起来,他要如何能捧得起这似海情深,唯有直接朝对方倾诉当年的真相和满腔的懊悔,才能有些许挽回。
他的手脚还没有恢复正常,还不知道如何重逢相拥,小花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然而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目光专注地望着前方,毫不犹豫地朝桃花石径上走去。
似一阵风,仅仅路过了他,没有任何停留。
风中还残留着丝缕花香,他才迈出的脚再次凝固住,满面飞扬的神采一点点消失。
小花不是来迎接他的么,怎么会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直到小花走到入口,他才迟缓想起,自己现在是隐匿了身形的,无人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小花根本不是来迎接他的,那样的喜悦和欢欣,都不是为了他。
他茫然地看着小花和守卫说话,听到了一声恭敬的“殿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眼睛只黏在小花身上,看其跟那个后来的白衣小仙交谈,听见那一长串表明心意的话后,先是迷惘,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如此突兀的告白,很快便觉得荒谬又好笑,他和小花七年的感情,岂是一个陌生人的“一见倾心”就能相比的,那人有什么资格跟小花说“一见倾心”。
他想小花一定也是惊讶和无奈的,但太心软,不知道怎么回绝对方,他想他应该过去解救小花了,告诉对方这是他的妻子,他的小花,不允许任何人觊觎。
然而下一刻,他的自欺欺人便被无情撕破,他亲眼看着小花含笑望着对方,他最喜欢的眼睛里跃动着漂亮的光彩,温软的嗓音扬起了让他不敢置信的话:“那我们成亲吧。”
字字如惊雷,在他脑海间不断轰炸,炸得他整个人都发懵了,他甚至咀嚼不动这几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树影婆娑,春枝摇曳,落花纷飞,他看着花下的人相对而望,情意绵绵,自己却浑身冰凉,血液倒流,一直被稳稳压抑住的疯狂和堕落在瞬间再次爆发出来,无法控制。
不应该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小花一定是搞错了,一定是把别人当成他了。
那样专注的眼眸,甜蜜的笑,深切的情谊,明明是他的,明明都是他的专属,怎么变成了别人的?
他不懂,他一定要问问小花。
* * *
灵川从未有过魔物,汹涌的魔气和威压一出现,便震慑四方,草木灵物俱是恐慌不已,瑟瑟发抖,各个执事尊首更是被惊动,纷纷往灵川东的入口赶来。
不仅是魔,而且是极其强大的魔。
灵川和魔物相斥,广发请帖的时候,是昭示过不会邀请魔的,也不会有魔物不识好歹自讨没趣,如今有强大的魔贸然造访,恐怕来者不善。
拂霜没有见过魔,但也能感受到这种陌生疯狂的气息尤为可怕,最可怕的是,他的手腕竟然被一个凭空出现的人握住,吓得他几欲魂飞魄散,本能仰头望向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
尽管内心十分恐惧慌乱,但他始终记得自己的身份,没有躲避,而是下意识侧了身,将命定之人挡在了自己身后。
来者是客,作为灵川之主,他有必要在面临危险时保护对方。
偏生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保护性动作刺痛了郁峥的眼,让他仅剩的最后一丝理智摇摇欲坠。
小花在保护别人,并且将他当作敌手防备。
在抬头看到来者的真面目时,拂霜瞳孔骤缩,脑子瞬间“嗡”地一声炸开,如同烟火在空中绽放后,留下的一瞬耀眼白光。
他怔怔看着对方的脸,只觉遭到了巨大的冲击,几乎要晕厥过去,短暂的空白之后,是深深的惊惧和退缩,仿佛潜意识中有个声音在告诫他,快逃,逃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见到这个人。
只要看见这张脸,难以言喻的深切悲伤便如无尽的潮水将他淹没,他如同溺水的人在不停挣扎逃脱,一刻也不想停留。
视线模糊又清晰,清晰又模糊,他迫切地想逃,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要保护身后人的使命,只想远离这陌生的神秘人,然而双腿却像生了根似的怎么都动弹不得,右手更是被桎梏住。
他和那人对视着,眼中映着对方的倒影,看见了对方焦急哀恸欲言又止的脸,却是谁也没有说话,仿佛天地都静止了。
那双眼,熟悉又陌生,竟然是猩红的,红得惊心动魄。
桃花落满了肩。
守卫被威压压制无法动弹,赶来的灵川众人更是被堵在了汹涌澎湃的魔气外,别说进入,就连窥伺也窥伺不得,皆在想方设法破除魔气,郁峥浑然不觉,只顾看着拂霜,那张熟悉的脸上没有半点惊喜甚至诧异,只有无尽的恐惧和逃避,还有缓缓掉落的两滴泪。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失去无法挽回了,他想起很久以前,阿初来求他回心转意时,也是这样怔怔的,脸上布满了泪。
他只见小花哭过两次,全是因为他。
他微微启唇,想要开口说话,却觉得嗓子疼得厉害,连发声都异常艰难,只能伸手去触碰小花的脸,想将对方脸上越来越多的泪抹去,但指尖还未碰到,小花便睁大眼睛,立即后退一步躲开他,若不是那白衣人正好上前一步,几乎要撞到别人怀里。
他的手停留在了原地。
一直在小花身后静默的白衣小仙上前和小花并肩而立,朝他躬身作揖,开口打破了僵局:“不知阁下为何而来,但此地为灵川,殿下年纪尚小,恐怕承受不住阁下的魔气,还望阁下三思。”
他说得委婉,但实际上是在指责郁峥不知好歹,贸然闯入灵川惊吓了灵川之主,若是灵川怪罪,怕是会遭到整个生界的排斥和追杀。
郁峥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他的眼里只有小花,然而俩人互相维护的姿态着实让他的心被扎得千疮百孔,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他们分离的短短三年,小花竟然会抛弃他,和他人欢好。
这是他的噩梦,是他生平连想都不敢想象的事情,然而此刻变成了现实。
“小花,你不能,不能……”他终于能开口说话了,只是声音沙哑得厉害,绞尽脑汁为对方找理由,“小花,我知道你在恨我,故意这样报复我,从前是我不对,是我当时糊涂,不明白自己要什么,我已经知道错了……”
话语一旦说出口,便如流水倾泻不停,只是因为慌乱颠三倒四,语无伦次,练习了千百遍的话都被打散,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什么已经说了,什么还没有说。
他低声下气,好言好语,生平从未如此卑微过,却并不觉得难堪,他只想要挽回小花,其他什么都不在乎。
一定是这样,小花是在报复他,察觉到他来了,才故意说要跟别人成亲的话来刺激他。只要他好好道歉,好好说明当年的真相,小花还是会原谅他的。
在来客开口之后,拂霜终于从那股浓烈巨大的悲伤中缓缓抽离出来,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和职责,强行按捺下心头的恐惧和逃离的冲动,直面这强大而神秘的魔。
他听着对方的话,却是越来越迷惑不解,迟钝的大脑开始运转,很快想到了原因,随即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与温和,适时打断了对方的话:“阁下是不是认错了人?”
他看着对方痛苦卑微又满含期待的眼睛,一字一字,不疾不徐,无比清晰,“我从未见过阁下。”
世间容貌相似之人太多,恐怕对方将他和旁人弄混了。
郁峥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再次发懵了,不明白为什么重逢后的小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都听不懂。
什么叫,从未见过他?
拂霜的脸上已经恢复了灵川之主该有的微笑,看着对方眼中热切的期待一点点冷却散去,不知为何心中起了隐秘的快意,继续解释道:“阁下怕是认错人了,我从出生后便没有离开过灵川一步,如何会怨恨阁下。阁下若是寻人的话,灵川应该是没有的,还是去其他地方找找吧。”
他说完,也不管陌生人如何,只觉自己终于有了逃离的理由,一下子如释重负,十分轻快,望向身旁并肩的命定之人,柔声道:“我们走吧。”
那人也含笑朝他点点头,侧身垂首,一副让他先行的谦卑姿态,拂霜却终于意识到,自己右手还被对方握在手中,疼痛感也迟钝地流淌进他的腕处,让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垂眼望向自己的手腕,再次试图挣脱,对方的手却如枷锁,怎么也不得解开。
他甚至起了一丝懊恼之心,抬头看向对方,连平日的微笑也维持不住了,对方的脸上只剩下怔忪,声音轻得发颤:“你,不认识我?”
拂霜平和道:“不认识。”
“殿下已经说不认识阁下了。”那白衣来客在一旁忍不住道,“阁下还是请回吧。”
他们一唱一和,互相维护,像是最为登对的璧人,只有郁峥被推得远远的,再也无法接近了。
小花说不认识他,不记得他了。
他的心破开了一个大洞,风呼啸着穿行而过,将洞撕裂得越来越大,恐慌得浑身发软,几乎要站不稳,来时满腔振奋和期待都被一盆冷水浇了个彻底。
他宁愿小花恨他,也不愿小花忘了他,这比恨要痛苦千百倍,让他准备好的那些言语都成了云烟转瞬消散,让那些真相从此隐没于他的心中,不得窥见天光,他甚至连解释都解释不了,只能一个人兜着两个人的痛苦独自承受。
忘记才是最大的悲哀,他连被原谅的资格都没有。
魔气不知什么时候被撕开,莹莹绿光弥漫了进来,桃花石径变得清晰而开阔,不远处乌压压一片人头,足有好几百,都是察觉到魔气后赶过来的,除了灵川人之外,还有拂霜那四十多位尚未定下名分的后宫。
“郁峥!原来是你!”古姑姑怒气冲冲,最先迈步进来,作为灵川的老人,侍奉过一代又一代的灵川之主,她是为数不多认识郁峥的,看见郁峥正紧拉着拂霜不放,周身魔气浓郁得看不见一丝金光,是已经完全入魔神志不清的征兆,更是愠怒,大步流星过去,不由分说一把拉住拂霜另一只手将人拽到自己身边。
郁峥似乎已经无知无觉,再没有半点力气,拂霜的手腕从他掌心轻易滑落。
像是见到救星一样,拂霜毫不犹豫地躲在了古姑姑身后,并偷偷朝那白衣来客招手,示意他赶紧到自己身边,不要再被波及,他是灵川之主,不应该躲在别人的庇佑下,但古姑姑不一样,是一手将他带大的,在他心中是堪比父母的长辈,面对强大的敌手,偶尔躲一下并不算过分。
连两个守卫也赶紧跑向另一边庞大的人群中,入口处只留下郁峥孤零零一个人,和灵川众人之间只离了短短一小截,却如隔天堑。
“郁峥。”古姑姑的身躯不算高大,甚至是清瘦,却异常挺直,将众人护在身后,气势非凡,直呼郁峥的大名,“你既然已经堕魔,就老老实实化解你的心魔,早日恢复才是,来灵川发什么疯?”
她身后的众人都在好奇地打量这被孤立的强大的魔,大多数人只听说过郁峥的名,并未见过真人,听见古姑姑喊出名号,皆是惊讶不已,虽然都听说过郁峥帝君堕魔的传闻,但如今第一次亲眼见到,还是心生震撼。
心是空的,掌心也是空的,郁峥垂眼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还保持着握着的姿态,所有声音都变得渺远微弱,仿佛将他丢弃在另一个世界一样,许久才慢慢传到他耳朵里。
古姑姑见他全无反应,便先检查一番拂霜的安危,拉起那只一直被握着的手,看见了手腕处一圈红印,顿时心疼无比:“殿下受苦了。”
拂霜乖乖抬手让她看着,脸上第一次像小孩子一样露出了委屈之色。平日里,即使是面对古姑姑,他也从未表露出这等任性的姿态,可是现在他觉得异常委屈,委屈到想在亲人怀里大哭一场,甚至有了强烈的倾诉欲.,望,可又不知道自己想要倾诉什么,只是心里十分憋闷,得不到宣泄。
他没有脾气,从不怨怼,从不委屈,如今却不知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跟普通人一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可他知道,这样的反常是叫“郁峥”的陌生人带来的。
这两个字深深刺激着他,每听见一次,他都觉得心里有针扎似的疼痛,不得缓解。
古姑姑何曾见他脸上出现过委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来灵川发疯就算了,竟然胆敢欺负我们殿下,你真是……无法无天!”
耳畔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郁峥终于恢复一些意识,缓缓抬起眼,总算听见了“殿下”两个字。
刚才那白衣客也是这么叫小花的。
他的大脑慢慢运转起来,灵川的“殿下”是对于灵川之主的称呼,而这一代的灵川之主只有一个,便是招亲的那位。所以说,小花的真实身份原来是清瑶花?
他没有感到惊讶,甚至恍然大悟,觉得本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会这样。
有什么东西在明朗,却依旧隔着浓雾。
他早就怀疑过,他和小花的相遇不是巧合,小花的身份也不会简单,一个是昔年战神,一个是灵川之主,这样便十分合理了,值得有人暗中布局引导。
原来招亲的是小花,他空落落想着,小花是彻底不要他了,不但不要他了,还要将他的噩梦变为现实,投向别人的怀抱,和别人欢好,把曾经专属于他的一切,都尽数留给别人。
他浑身都疼得厉害,没有哪一出是不疼的,在无尽的疼痛中,他又勉强捕捉到天权曾经报给他的消息,灵川之主失忆后发现自己多了个孩子,但孩子缺少另一位双亲的抚慰,无法苏醒,这才选择招亲,为的是抚养孩子。
他立刻又明朗起来,是了,小花的孩子是他的,只会是他的,亦宸死前还说过,小花怀了他的骨肉,他竟然当成是荒谬的引导没有放在心上,原来小花真的怀了他的孩子。
这样的话,小花要找的只会是他,只能是他。
原来小花是在找他啊,就连失忆了也在找他。
他终于变得愉悦了,失忆了也没关系,只要他们夫妻同心,帮小花把记忆找回来,他们还是能回到过去的。
更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孩子。
古姑姑见他神色有所清明,眼中的鲜红在慢慢褪去,周身浓郁的魔气也渐渐变淡,掺杂了几缕金光,知晓他恢复了些许意识,能够交流了,便忍着怒意,勉强平静问:“郁峥,你到底来做什么?”
“求亲。”郁峥缓缓开口,虽然在回答古姑姑的话,目光却一直定在对方身后藏不住的拂霜的眼眸中,“你们殿下的孩子,是我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能传遍整个灵川。
刹那间四下哗然。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一章qwq
广告位放个俺滴古耽预收,求求收藏一下吧QAQ
【别后常忆君】
别尘曾以为,他和师弟自幼一同长大,彼此是世上最亲密最互相了解的人,永远不会分开,从未想过有一天对方会把他打成背叛师门之徒,将剑刺入他的胸膛,弃他而去。
他们从至交变成仇敌,从此兵戈相向整整十年,直到有一天,他听说前师门遭逢重创,已经是掌门的师弟双目失明,垂垂危矣,到底忍不住重回师门,助师弟渡过此劫。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他喂师弟喝药的独处之夜,师弟会吻上他,拽着他堕入无尽深渊之中。
让他疯魔的是,师弟吻他时,叫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 * *
游雪翎曾以为,他和师兄自幼一同长大,彼此是世上最亲密最互相了解的人,永远不会分开,从未想过有一天对方会背叛师门,会将剑刺入他的胸膛,绝情而去。
他们从至交变成仇敌,从此兵戈相向整整十年,直到有一天,师门遭逢重创,他双目失明,垂垂危矣,叛离十年的师兄竟然会回来出手相救。多年以后他们第一次平静地共处一室,却生疏如陌生人,再也回不到从前。
这是他最憎恨的人,亦是他最恋慕的人,他怀着报复和隐秘的私心,吻上了师兄,并故意叫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惊闻
灵川之主是跟谁生的孩子,并没有人在意,人们所求的不过是灵川的治愈秘术,甚至有人觉得是灵川之主自己一个人结的果,只是年纪太小未经人事,产生了误解而已。
这个人物只要不出现,就会被人默认不存在,其形象也十分模糊,模糊到让人根本无法去注意,然而一旦有人认领,让这个形象变得具体而真实,即使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凡人,也会掀起巨大风暴,引发无数热切的讨论和猜想,这背后的一切隐藏着什么曲折的秘密和故事。
况且如今站出来认领的,还是一个举世皆知大名鼎鼎的人物。
关于郁峥帝君的传闻太多,无论是六界结界破碎前还是破碎后,都广为流传着,有真有假,然而真真假假早就混在一起,久而久之,假的变成了真的,真的也会变成假的,至于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没有人会去分辨求证,只要有人愿意相信,那么就是真的。
漫天的传闻中,与风月有关的自然不少,然而大多都是虚无缥缈,被人凭空编造出来,为博取一时的乐趣罢了,唯独三年前的事掀起过轩然大波,让人感慨,帝君光正伟岸的外表下竟然藏着一颗风流的心。
一个是不谙世事的灵川幼主,一个是久经岁月的风流帝君,看似毫不相关的两个人,居然有过一段情事,还生了个孩子,无论是哪一点,都值得整个生界为之震动。
而这件事,更是郁峥如今亲口认下的。
别说那四十多位外来宾客,连灵川人也不由面面相觑,短暂的哗然后才想起这是自家的秘辛,哪能自己先宣扬起来,赶紧噤了声,目光都不约而同集中在古姑姑身上,看这位灵川真正的掌事要如何处理。
古姑姑也没想到对方会丢下这样震撼的消息,一时间甚至懵住了,好在她经历的事多,反应也快,短暂的沉默后怒目而视:“郁峥,休得信口雌黄,我们殿下根本就不认识你,如何会……”后面不好的话差点脱口而出,又被她硬生生停住。
“我说的是实话,我怎么会连自己的妻儿都不认识。”郁峥认真道,“三年前我一时意气用事,伤了发妻的心,让他含恨而去,事后我懊悔不已,却再也寻不到他,由此滋生心魔,这三年我上穷碧落,下入黄泉,凡能所及,都没有放过,就是为了寻他。”
“你说谎。”拂霜的声音蓦然响起将他打断,很轻,甚至有些怯怯的,“你是为了亦宸神君堕魔的。”
郁峥看到他的眼睛跟自己对视,听见他跟自己说话,先是狂喜,随后一愣:“我怎么是为他堕魔?我明明是为你。”
拂霜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怎么就贸然问了这样的话,一点也不像是他会说出口的,可那日听到的传闻一直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明明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却叫他异常介怀,如今人在眼前,说着和传闻完全不同的话,他终于忍不住反驳了回去,在内心最隐蔽的深处,竟然产生了些许期待,然而并不知晓自己在期待什么。
尤其在听到“为你”两个字时,他心头骤然一跳,无端生出欢喜来,这些莫名的情愫令他心慌意乱,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了。
好像他在内心深处,早就盼着一个解释,解释他始终不愿意承认和接受的往事。
他将这些莫名的情愫压制下去,又为自己找到了新的理由:他是为了和这个人撇清关系才问的,无缘无故和果果一起被对方认了妻儿,他应当生气才是。
为了继续撇清关系,他还是小声辩驳:“外面都这么说。”
郁峥想起世人对他是有过许多揣测,然而那都是身外事,他从未在意过,可现在小花在意,他也就在意了,断不能再让他二人间产生误会,于是恳切道:“那都是假的,我跟亦宸什么关系都没有,当年……”他停住,不好当着这么多人面说起三年前的秘辛,只能压低声音,“别人不信我,你还能不信我么?”
拂霜道:“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信你?”
郁峥沉默下来,似乎被伤到,怔怔看着他,脸上露出了迷茫脆弱的神情。
好像回到了三年前,他冷漠无情地要跟阿初撇清关系,阿初哭着乞求时,也是这般茫然无助,只是当年他是故意要忘记,而现在,阿初是真的忘记了。
命运在这个夜晚无数次轮回到他身上,嘲笑讥讽着,将他扎得千疮百孔。
他什么都有过,阿初却什么都没有,远远比他要疼得多。
拂霜觉得心里堵得慌,偏过头不再看他,转向古姑姑:“姑姑,我们走吧,不要再管他了,我已经找到了命定之人,回头让果果见见他。”
他一点也不想看到这个人,只想快点离开。
古姑姑点点头,觉得这么多人围着,到底容易生事端,便挥挥手让人都散去,又听他说找到了命定之人,很是高兴,这才注意到一直没吭声的白衣客,似乎已经被吓傻了,便决定等回去之后再仔细盘问盘问。
她活得很久,也认识郁峥很久,清楚对方颇为执拗的脾气,吃软不吃硬,打算先晾着不理会,回头私底下再找对方谈论。
灵川之人在她的授意下不敢多留,很快散去,那四十多位正兴奋的外来客还是依依不舍,宜欢心窍通透,知晓此事不便再停留,就算再好奇,也招呼着众人尽快离去,尽到了贵妃的职责。
夜晚的灵川幽寂深邃,拂霜紧紧跟在古姑姑身后,不忘招呼自己的命定之人:“你跟我走吧。”
“慢着。”大概是从心伤中挣脱出来,郁峥上前几步,叫住他们,“什么是命定之人?”
拂霜脚步顿住,犹豫了一下,还是回了头。
熟悉而恬淡的侧颜让郁峥心头猛地一跳,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落雁村,阿初在月下停步等他,周身晕着浅浅的光华。
“就是我要找的,与我成亲的人。”拂霜轻声解释,“是果果的另一位父亲。”
郁峥的呼吸凝滞住,这么轻的几个字,却将他的心揉捏拉扯得喘不过气来。
他平心定气,尽量克制自己保持理智,不被魔气干扰控制:“小……”他顿了一下,不想当着别人的面喊那个私有的专属称呼,可又不知道小花现在的名字叫什么,于是干脆舍弃了称呼,直接道,“你是不是弄错了,果果的另一位父亲是我,怎么会是别人。”
果果,大概是他们孩子的名字了。
“不会弄错的。”拂霜摇摇头,“是果果告诉我的。”
郁峥明明听说过,孩子因为缺少另一道血脉的滋养,根本没有苏醒化形,如何能说话,他想了想,继续循循诱导:“果果是怎么告诉你的?直接说他就是父亲么?”
他跟拂霜说话时,和别人都不一样,柔得能滴出水。
拂霜犹豫了,他虽然十分反感此人,但也没有说谎敷衍的想法,尤其还涉及到果果,因此认真道:“果果不会说,但是能感受到。”他看了眼走在古姑姑另一侧的白衣客,才惊觉自己还没有问对方的名字。
好在对方十分识趣,善于看人脸色,适时开口:“在下姓洛,单名一个旸字。”
拂霜道:“洛旸刚出现的时候,果果就有了反应,觉得这就是他的另一个父亲。”
郁峥叹了口气,却觉一身重负都卸下了:“是我,我跟他一同来的,只是隐匿了你没发现而已,果果认的其实是我……”
拂霜却无情打断他:“那为什么现在果果不认你了?”
他心里也觉得奇怪,果果只在最开始有过反应,随后一直沉睡,无论是洛旸,还是这个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生父的人,都未能将其唤醒。
郁峥一口气堵在了胸腔中,一时间回答不上来,好不容易才平缓下去,耐性问:“果果不认我,是不是也不认他?”
拂霜愣住,没有想到会被他抓住这个问题。
“那就不能断定果果要的是谁。”郁峥的声音又轻松了些许,随即带了一丝乞求,“你让我看看孩子,我是孩子父亲,一定有办法。”
“不可能。”拂霜的回答干脆果断,没有丝毫犹豫,“我不会让你见果果的。”
刚才明明哄得好好的,不知为什么,突然就跟激怒了对方似的,郁峥无奈:“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见到你,果果也不喜欢你。”拂霜慢慢开口,素日温和的声音在此刻竟有几分冷意,“今日帝君当着整个灵川的面,口口声声说是果果的生父,又编排了许多过往,已经足够令人困扰了。”
郁峥再次懵在了原地。
就连古姑姑也惊讶地扭头望向拂霜,第一次见到拂霜有如此决绝的态度。
拂霜没有再回头看他,目光望向远方无尽的黑暗:“若是帝君没有听明白,那现在我再说一遍,我根本不认识帝君,果果也绝对不是帝君的孩子,帝君还是回去吧,别继续留在灵川了。”
作者有话说:
花:真无语啊被造谣了
下章还是晚上12点以后~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烦忧
拂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寝宫的,连古姑姑跟他说的话都没有听真切,他的大脑浑浑噩噩,什么也没法思考。
一夜之间他那规律而平静的生活全乱了,他的人也乱了,都是那个叫郁峥的人惹出来的。
他趴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的脸埋起来,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觉得自己矛盾极了,明明极其厌恶反感,已经到了听见名字就想要逃离的地步,可是当真正接触到,听对方用那样温柔的语气哄着自己,说一些深情款款的话语,他又产生了一丝眷恋,心里有种莫名的悸动,让他心慌意乱,情不能自已。
这人真是个祸害,一出现就惊动了灵川,把他祸害成这样。
他慢慢咀嚼着对方说的话,脑海中也映着那张可恶的脸,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吓了一大跳,忙将那张脸从脑中甩掉,努力去想对方的不好。
灵川的人都说,外界的人最擅长伪装和撒谎,对方和别人一样想留在灵川,所以面对自己时的深情和温柔都是装出来的,真正的郁峥脚踏两只船,风流成性,恶劣不堪,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能信。
没错,一个字都不能信,果果怎么可能是那个人的孩子。
可是想这么多有什么用呢?他已经下了逐客令,想必郁峥已经走了,再也看不到了,他的生活能重归平静,果果也有了苏醒的希望,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闭上眼睛,决定将今晚当成一场梦,第二天醒来梦就会消失。
拂霜一向不会做梦,一觉黑甜,翌日一早醒来,天已经大亮,他跟往常一样起床更衣,走出寝宫,来到正殿,早有等候的小精怪为他奉上清露,他饮了一杯清露,便打算去看望自己的命定之人。
命定之人和普通的后宫不同,古姑姑十分重视,昨晚便直接将人带走认真核查,确保此人没有心怀不轨,才能让其接触到果果。
涉及到孩子的事,拂霜自己也比平日要谨慎许多,虽然已经收到古姑姑的传音说此人没有问题,但他还没有打算直接让对方见到果果,准备找出对方身上真正吸引果果的原因,等果果能够被稳定吸引,再开始正式唤醒。
而对方所获得的报酬,则是灵川一生的庇佑。
虽然名义上是招亲,但事实上,他自己并没有跟人结为夫妻的意识,而他成长的过程也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事,因此觉得成亲跟交个朋友没什么区别,如若对方要求留在灵川跟他成亲,他也不会介意,反正已经有了那么多后宫了,多一个少一个都一样。
姑姑说命定之人已经送往了灵川东的后宫中,此时正在跟宜欢学规矩,他一边低头琢磨着要如何跟对方探讨,一边走到飞花宫正门内的庭院,却在庭院中被人拦了下来。
面前笼罩下一团阴影,视野中也出现了一抹浅金,拂霜猛然抬起头,震惊地看见郁峥正低头望着他,温和问:“准备去哪儿?”
拂霜毫不犹豫转身就跑,手腕却再次被擒住,挣脱不得,差点没吓得魂魄没飞了。
“别叫古心芙。”郁峥抢先道,“我们谈谈好么?”
他后一句语气很软,带着恳求和无奈,拂霜微微用力,便收回了手腕,闷声问他:“你怎么进来的?”
自开放后,灵川各地的禁制结界便十分缜密,飞花宫更是重中之重,怎么就让对方闯进来了。
郁峥道:“走进来的。”
拂霜转过身往门外走,没有理会他,郁峥在他后面紧紧跟随着:“小花,你信我,果果是因为我,你让我见了果果,就一定能证明给你看……”
他顿了顿,小心试探:“你……你别真跟别人成亲了。”
他跟得越紧,拂霜走得越急,听到这句话时脚步不稳,膝盖弯了下去,郁峥忙拉住他,目光落在他的小腿上,紧张问:“怎么了?是不是……”
他蓦然噤了声。
小花的腿怕不是留下了病根。
他声音有些干涩:“现在也疼么?”
“不疼,就是走快了容易软。”拂霜回答,觉得只是件小事,不值一提,但说完话又觉得后悔,不应该理对方的,于是又收回自己的胳膊,“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不想让你见果果,就是不想。”
这是他最后的坚持,他就是觉得对方没有资格见果果。
他从路边摘了一片叶子,叶子在他脚下放大,载着他往灵川之东飞去,今天是晴天,太阳十分耀眼,他用手挡着眼睛,直到落了地。
灵川东的后宫已经初具规模,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立的殿宇,一共四十七座,十分壮观,好在有空间结界挡着,不至于太拥挤。
洛旸住的地方还没有建好,现在正在跟宜欢待在一起,拂霜已经熟门熟路,脚刚沾到地面,头顶便罩下阴影,他扭过头,看见郁峥又跟了上来,在给他撑伞。
宜欢的殿前十分空旷,没有阴翳遮挡,拂霜不喜欢大太阳,这一举动确实让他无法拒绝。
“那我不见果果了,我只见你。”郁峥妥协道,“你要去哪儿?”
拂霜毫不犹豫道:“我要去找命定之人,让他看看果果。”
他其实并没有这个打算,后一句是临时补上的,是一时的赌气,潜意识觉得这样能让郁峥不痛快。
果然郁峥被梗了一下,急道:“不行。”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强硬,忙缓和下来,“万一他有不轨之心呢?小花,他肯定不是个好人,你让他见果果,他把果果偷了怎么办?”
拂霜道:“你怎么就知道人家不是好人?”
“直觉。”
“他是不是好人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你肯定不是好人。”拂霜觉得自己又被搅乱了,怎么一遇到对方,就控制不住心里的一股气,怎么都想跟对方作对。
他不由停下来,望向郁峥:“都让你走了,你怎么还不走?”
郁峥道:“你先答应我别跟人成亲。”
拂霜觉得他不可理喻,快走两步离开了他的伞,郁峥在后面叮嘱:“别走那么快,我不追你。”
宜欢听到动静,已经出来相迎了,惊讶地看见郁峥和拂霜一起,顿时一副欲言又止想问又不敢问的憋屈模样,只亲亲热热抓住了拂霜的胳膊:“你是来找我的还是来昨晚那个的?”
拂霜被纠缠了一路,见到了他像见到了亲人,声音里带了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委屈:“贵妃。”
宜欢道:“殿下,还没有禀告你,我现在是皇贵妃。”
因为位份不好分,每个人都吵着要当贵妃,所以他擅自给自己升了皇贵妃,其他人按照先来后到的规矩,从大贵妃排到四十六贵妃,至于皇后之位,看来得忍痛割让给新来的了。
拂霜便顺从地改了口:“皇贵妃。”
郁峥见他们亲昵的模样本就觉得刺眼,听见这个称呼差点没昏厥过去,目光刚转向宜欢,宜欢立马自觉将拂霜放开。
郁峥本想着要克制妥协,慢慢让小花接受自己,然而此时还是忍不住问:“他是你什么人?”
拂霜奇怪道:“皇贵妃啊。”他对这些位份的东西并不清楚,只是朋友喜欢他就任由其摆弄。
“帝君有所不知。”宜欢恭敬回答,“殿下此次招亲,断不会只招一位,已经广纳后宫,收了四十八位后妃……”他背后一凉,敏锐捕捉到危险就要刺向自己,连忙道,“帝君千万不要误会,殿下万金之躯,我等怎敢近身。”
郁峥捂住了额头,只觉大脑一阵阵晕眩,几乎要承受不住,但见拂霜懵懵懂懂,宜欢也是一团任性的少年气,角都没长出的小龙,便安慰自己只是小孩子做游戏,小花能懂什么,正欲说话,又见昨夜那人款款而来,走到三人面前时俯身行礼,先是对着郁峥:“帝君。”
其次是宜欢:“皇贵妃。”
最后才是拂霜:“殿下。”
他喊完“殿下”之后,眼睛便黏在拂霜脸上挪不开了,含着笑,深情而温柔。
郁峥的头又开始疼了,果然他的直觉没错,这人绝对心怀不轨,有所图谋。
“规矩我都已经跟他说了。”宜欢问拂霜,“殿下准备给他什么位份?”他小心翼翼试探,“要封后么?”
“当然不行!”拂霜还没说话,郁峥已经替他否决了,语气甚至有些凌厉。
就算是游戏,他也不能接受。
“殿下不要觉得为难。”洛旸温声安抚拂霜,“位份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只要能陪伴殿下左右,长相厮守,我便已经知足了,这后位帝君想要的话,就让给帝君吧。”
郁峥气不打一处来:“我什么时候想要了?!”
洛旸躬身致歉:“是我擅自揣摩帝君的意思,还望帝君切莫怪罪。”
郁峥恨不得将他丢到罗刹海去,觉得对方话听着是好话,却每个字都在针对自己,但这人满脸愧疚,声音温柔,举止顺从,自己要是真做什么,反倒是以大欺小,更惹小花不高兴。
宜欢听着觉得很受用,悄悄对拂霜说:“他是个懂事的,根本就不用教。”又道,“我要出门去和其他贵妃开茶会了,你放心,昨晚之事,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外传的!”
作为最贴心的皇贵妃,他自然要为拂霜和正宫留下独处时光。
拂霜很感动,有这么贴心的皇贵妃,是他三生有幸。
他觉得头疼欲裂,三个人就已经吵得让他受不了了,根本说不上话,宜欢一个人竟然要去对付四十多个人,他由衷感到敬佩。
他长长叹了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一个赶不走,另一个也不好独处,他挤在中间,生平第一次产生了深深的烦忧。
作者有话说:
叶:老婆忘记我,孩子不认我,绿茶在挤兑我,还有四十多个对手等着我,v我50听我如何扭转乾坤
晚点还有一章qwq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危险
洛旸何等敏锐,察觉到拂霜的烦忧后,适时噤声,又转向拂霜,微微一笑:“有件事我想跟殿下探讨。”
见他没有再跟郁峥纠缠,拂霜如释重负,舒展眉眼,声音也轻松了不少:“什么事?”
洛旸瞥了郁峥一眼:“是私事,我想跟殿下单独探讨。”
拂霜立刻明白,这是嫌郁峥碍事,他还未开口,郁峥已经出声:“什么事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他的声音很低,听得出在尽力压抑着怒气了。
洛旸不慌不忙:“跟小殿下有关。”
果然一听到跟果果有关,拂霜便毫不犹豫对郁峥道:“我们还有事,你别再跟着了。”
洛旸只会让郁峥恼怒和不快,然而拂霜的话,却是真真正正让他伤了心,一声“我们”将他推拒到千里之外,隔开天堑,好像他是个外人,而那俩人却是一家子。
更何况,他们商讨的还是他的孩子的事。
他心都在滴血,着实被伤到,抿唇望着拂霜,却是一个反驳的字也说不出来。
那双锐利的眼中此刻弥漫着浓郁的哀伤,连带着拂霜也被感染,心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似的难受,竟然不敢跟他对视了。
“那我等你。”他没有再争论辩驳,低声留下了四个字,沉默着转身走向殿外。
他厌恶洛旸,除了因为对方得到小花的青睐以及对自己明里暗里的打压外,还有他本能的直觉,觉得此人并非表面上看着那么普通纯善,一定有所图谋。
他没有理由,抓不到破绽,只能跟着小花来确保妻儿的安全,让小花离开他的视线,和一个不明人物独处,这是十分危险的事,可所有的顾虑和,都被小花一句话堵死了。
他心伤得太狠,被再三推拒着,暂时没有力气再去纠缠不休,只能选择退出,抱着胳膊倚靠着殿门,闭目养神,放开神识去盯着。
拂霜几乎每天都会来找宜欢,对这里要熟悉得多,走在洛旸前面,穿过两道门,看见内院的凉亭,便道:“这里清净,就在这里吧。”
他跟洛旸说着话,却有些心不在焉,眼前一直浮现郁峥那双哀伤的眼,心也跟着十分难过,提不起精神,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洛旸含笑点头,走到凉亭前停步,侧身请拂霜先行。
待二人坐下,洛旸便开门见山道:“我同殿下是第一次见面,也不知怎么会有幸得了小殿下青眼。昨夜思来想去,可能是和我家祖传家学有关。”
拂霜立刻问:“是什么家学?”
古姑姑早已将此人的背景身份传音给了他,他知晓对方来自于西南边一个日益衰落的小家族,依附于立翼城,连仙的门槛都未踏入,只能算是修士,没有收到请帖的资格,为人温良恭谦,循规蹈矩,此行也是族中长辈催促,想来为族里谋一条出路。总之,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人,掀不起任何风浪。
然而这家学,倒是没有提及过。
洛旸但笑不语,只将右手手肘放在亭中石桌上,摊开掌心,食指指尖慢慢凝聚出一小簇火苗,火苗是金黄色,虽然不过指尖大小,却十分精纯。
就在火苗凝聚出来的时候,果果像是嗅到了什么似的苏醒了过来,和第一次一样,充满了喜悦和期待,让拂霜睁大了眼睛。
然而这种喜悦和期待只持续了短短片刻,又变得茫然起来,继而失落地黯淡了下去,再次陷入了沉睡。
洛旸观他的神情由喜悦到失望,小心问:“小殿下……”
拂霜定了定神,反问:“这是什么火?”
洛旸道:“我祖上曾经信奉过太阳,得到过太阳的赐予,便是此火,只可惜家族衰落,如今也只剩下我一人能够修炼出此火。”
“原来是这样。”拂霜轻声道,“果果很喜欢。”
洛旸的眉眼舒展开来,温声道:“既然小殿下喜欢的是此火,那我便用此火滋养小殿下,说不定能助小殿下长大。”他顿了顿,犹疑道,“只是我修为浅薄,一次只能凝聚这么多,恐怕……需要殿下每天都来才行。”
他看着拂霜,指尖的火尚未熄灭:“殿下现在要试试么?”
这实在是一个巨大的诱惑,拂霜出现了短暂的动摇,可他依旧顾虑果果的失落,而且果果是草木,应该最怕火才是,若是不小心伤到了就坏了,他踌躇一番,还是道:“我得回去问问姑姑。”
这句话着实孩子气,让洛旸愣了一下,但想到对方没有出过灵川,事事都由古姑姑来定夺,便觉得也算合乎情理,于是点点头:“是当深思熟虑。”
二人出了亭子往外走,一路无话,拂霜轻轻按了按心口位置,又很快将手拿开,想着他之前让郁峥别再跟着,也不知道对方走了没有,走又会去哪里,那么哀伤的眼,会不会直接离开了灵川。
他的心空落落的,好像有一处塌陷了下去,怎么都填不满。
直到他看见殿门处倚靠着的侧影时,心一瞬间剧烈跳动起来,塌陷的那一块又恢复如常了,说不出的欢喜明快。
他明明心里在雀跃,却有了一丝胆怯,甚至害怕跟对方对视上,目光不自觉移到别处,假装没有看见,主动跟身旁陪伴同行的洛旸说话:“那我先告辞了。”
他虽然这样说,脚步却迈不动,因为郁峥在门口堵着,一想到要跟对方见面,他就觉得异常心慌,却并不明白这心慌是从哪儿来。
洛旸微微俯身:“恭送殿下。”
似乎是因为听见了他的声音,那静立的侧影才有了动静,朝他这边走来,问他:“好了?”
拂霜假装这才看到他,却并没有抬眼跟他对视,只自顾自朝殿门走:“你怎么还在这里?”
“说了等你就等你。”郁峥跟上他,和他并肩走着,等出了大门,走在青石板路上,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另一只手从他的肩膀顺着手臂往下摸索。
拂霜吓了一大跳,心都快飞出了胸腔,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被摸索了大半身才剧烈挣扎起来:“你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很小,没有半点恼怒呵斥的意思,似乎只是惊慌的询问。
郁峥停了手,两手握着他的肩,低头望着他的眼睛:“看看你有没有事。”
他比拂霜要高不少,因为微微前倾俯身的姿势,头也低的很深,快要抵住拂霜的额头了,两个人的脸近在咫尺。
拂霜这辈子都没跟人贴这么近过,不由睁大眼眸,耳垂瞬间红得滴血,一路蔓延到脸颊上,心乱得像有千百只小鹿在逃窜,只觉面前的空气都被掠夺走,让他的呼吸也十分困难,偏生郁峥的神情严肃认真,没有半点其他意思,只是在检查他的安危。
“我当然没事。”他的视野完全被那张英俊而严肃的脸占据,忘了自己应该恼怒,声音小如蚊蚋,结结巴巴顺着对方的话回答,完全被对方牵引着,“怎么会有事……”
郁峥问:“果果也没事?”
“当然没事。”果果在他怀里睡得好好的,他能感受到果果的气息。
盯了他良久,郁峥终于慢慢立直身体,两只手也放开了他的肩,只是眼睛没有移开,依旧定在他身上。
新鲜的空气立即涌了进来,拂霜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听着像一声叹息。
热意慢慢褪去,心跳也渐渐正常,他却还是不敢看对方的脸,垂眼看着脚下的青石板,以及缝隙间冒出来的野草:“这是灵川,光天化日之下,谁还会对我动手。”
他虽然不通常事,但很听话,古姑姑让他提防外人,他便认真提防着,跟洛旸独处的时候,已经悄悄给对方撒上了花粉,这样对方一直在他的幻境中,展露出来的便是真实,无法弄虚作假,图谋不轨。即使是跟宜欢刚见面的时候,也是撒了花粉的。
他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给郁峥撒花粉的意识。
“会有。”郁峥肯定道,“小花,有人要害你。”
拂霜愣了一下,终于抬头看他:“谁?”
“太多了,小花。”郁峥道,“你身怀巨宝,本身也是巨宝,凡是来灵川的,都是有所图的。就算是灵川本身,也不安全。”他压低了声音,“你还记得你为什么会失忆失踪流落外界么?因为灵川原本就有人在害你。”
在等待拂霜的期间,他又想到了许多事,虽然尚且不明朗,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小花很危险。
拂霜似乎被他吓到了,怔怔的,唇瓣微启,没有说话。
郁峥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眼中满是缱绻:“不过没关系,我会陪着你,再也不会将你丢下了。”
不知道为什么,拂霜觉得自己的眼睛发酸,又有些湿,好像很多年都在等这句话。
“那你图什么呢?”他轻声问,神情有些迷茫,“人人都有所图,你图什么呢?”
“我图你。”郁峥的手中凭空出现了一件碧莹莹毛茸茸的斗篷,似乎是鸟雀的羽织成,一边说着话,一边将斗篷披在了拂霜身上,再认真系好,“我是你的夫君,果果的父亲,保护你们自然是我的责任。”
清凌凌的阳光倾泻下来,让天地间每一处都熠熠生辉。
斗篷系好之后,隐没在拂霜身上,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天枢他们已经把紫川水带过来了。”郁峥道,这是他刚得到的消息,“你去试试,若是有用,昆吾山都是你的。”
绿草如茵,旷野悠远,这样的场景何其相似,有什么东西在拂霜脑海中一闪而过,好像很久以前也是这样,在无边的旷野间,郁峥一句句不厌其烦地叮嘱他。
一头灵桥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身侧,温顺地垂下脑袋,用额头轻轻蹭着拂霜的手臂,不断嗅着,似乎在确定着什么。
拂霜偏过头,正欲伸手去摸,郁峥忽然将他拥在了怀里。
“小花,除了我,谁也不要相信。”
他抱得很紧,紧到骨头都在发疼,可是拂霜却忘记了去推开他,任由他抱着。
作者有话说:
昆吾山:啊?我就被送了?
这是周五份的,因为周六要上新书千字榜,所以先更了,下一章是周六晚上11点,会双更补偿qwq
第30章 第三十章 不信
这是拂霜记忆中第一次获得的拥抱。
它来得太突然,如同急降的骤雨,是天公的一时兴起,抑或是压抑已久不能自控的爆发,让人不知所措。
被另一个人的气息包裹,拂霜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跳强烈而杂乱,浑身发软,没有一点力气,完全依附于对方的支撑,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
明明是个才见面不到一天的陌生人,他竟然觉得无比熟悉,没有任何挣脱和排斥的念头,好像这是一件理所当然、已经发生过无数次的事情,他沉溺而依恋,仿佛是多年漂泊在外的异客终于找到了归处。
日光明澈,风轻而暖,若不是对方抱得实在太紧,紧得他心口都在发疼,他一点也不想离开。
他微微挣扎了一下,对方没有强迫,慢慢放开了他。
“小花?”郁峥声音微哑,放开人后,惊愕地看见拂霜满脸的泪,随即手忙脚乱地给对方擦眼泪。
他确实是太冲动了,明明告诫自己现在的情况非同一般,要一步一步一点一点来,让小花慢慢接受自己,再渐渐打开尘封的往事,然而当他看见小花跟别人在一起言笑晏晏、亲密无间时,强烈的嫉妒便如同滑腻的毒蛇在他心里爬行,驱使他变得更加阴暗疯狂,几乎失去理智,迫不及待地想要独占,想要宣誓,这是他的花,谁也不能觊觎。
他拥抱着自己的花,才终于找到几分过去的感觉,总算有些踏实了,却愈发感到不满足,在叫嚣着想要更多。
明明从前不是这样的,在那渺小而平静的村庄里,他们是一对简单自在的小夫妻,没有任何打扰,他的花只为他一人绽放过,可是现在却会对别人笑,对别人亲昵,已经不会再专属于他了,甚至将他拒之门外。
直到他看见小花的泪,内心疯狂和阴暗的火被一把浇灭,才恢复些许理智。
已经大错特错过了,怎能继续错下去呢?
略显粗糙的手指在脸上摩挲着,水迹被铺开,风拂过时凉意便十分明显,拂霜茫然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脸,也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哪里来的,大概是对方抱得太疼了,他现在还觉得心口很疼,好像被刀割过一般,久久无法愈合。
他下意识去摸自己脸上的泪,手指刚好跟郁峥的触碰到,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仿佛碰到的是刀尖,拂霜立刻收回手,后退一步,偏过脸躲开他的手,看还在蹭他的灵桥,伸手抚摸灵桥绒绒的额头。
明明在眷恋流连,可是伴随而来的,竟然是更大的悲伤。
心底有声音在告诉他,不要贪恋,全是错觉,赶紧远离。
他应该相信郁峥么?不,他一个字也不信,他的心在告诉他,一定不能相信。
郁峥的心随着这个躲避的动作狠狠往下坠,手也慢慢垂了下去。
小花还是不愿意接受他。
他顺着拂霜的视线望向灵桥,喉结上下滚动,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天才轻声道:“它说它很想你,想一直留在你身边。”
灵桥本来在开心蹭着拂霜,听到这话愣住,眼中出现了些许茫然。
拂霜的手停在灵桥的额头上。
“它明明说想回昆吾山。”拂霜淡淡道,“那里有它的很多朋友,他只是想来看看我,并没有打算住下。”
郁峥:“……”他忘了这小崽子是强行长大的,本体幼小迟钝,无法做到随机应变撒谎。
话未经思索便出了口,本想用灵桥来博一些同情,连带自己也能沾一点好感,不曾料到适得其反。
“我不会相信你的。”拂霜看着他,坚定道,“你从来就没有跟我说过一句真话,过去是,现在也是。”说完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声,“骗子。”
他不清楚自己脱口而出的“过去”是指哪个过去,但“骗子”两个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郁峥缄默下来,竟然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我是骗过你。”他放软了声音,诚恳道,“可我已经在改了,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拂霜终于抬眼看他。
“帝君。”他郑重地叫着对方的尊名,认真跟他对视,“以帝君的地位和能力,灵川和我并不算重要,没法再带给你更多,我不知道帝君为什么一直纠缠着我不放,或许是一时兴起,或许是把我认成了别人,但帝君的那些玩笑话此时想必已经传到外面去了,于你而言无关紧要,于我来说却影响颇深。”
他第一次说这么庄重的话,也是第一次说这么长的话,是一边思考一边说的,因此语速很慢,到此处时叹息一声,吐出积压在胸腔处的憋闷浊气,继续道:“既然帝君已经承认你都是骗我的,那再好不过,我不需要你对天下人澄清,我只需要你同洛旸澄清,你与我还有果果毫无关系,毕竟他才是我的命定之人,是要和我共度一生的……”
这段话委实有些多余,不像是他会说出来的,但看着郁峥渐渐痛苦的脸,他有种说不出的快意,好像内心深处滋生出了不为人知的恶念,在引诱着他说出这些陌生的言语来。
“不行。”郁峥定定看着他,听到这里强硬地打断,不想听到更多刺耳的话,“小花,我什么都能答应你,什么都能退步,只有这件事不行。”他不由上前想要抓对方的手臂,拂霜又退了一步后,他的手才停在半空,低声道,“你那些玩闹我都可以不当回事,但是跟别人成亲,坚决不行,你能成亲的只有我,能共度一生的只有我,这一点我没有骗过你,我们结过发,立过誓,拜过天地……”
“帝君一定是弄错人了。”拂霜道,“或许真的有人跟帝君做过这些事,但一定不是我,若真的是我,我和帝君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果果不会一点反应没有。”
“有的,刚出现时有的。”郁峥试图挽回,“我说了我再想想办法……”
拂霜微微摇头:“刚开始时果果的反应,确实是对洛旸的,因为刚刚我同他独处时,果果第二次选择了他。”
郁峥定在了原地,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半点说谎的痕迹。
然而拂霜不会说谎,神情坦坦荡荡,直面着他:“事实证明是帝君错了。”
郁峥只觉大脑一阵晕眩,连眼前的拂霜也晃成十几个人影,好半天才缓过来,慢慢道:“一定是他耍了手段,果果太小了分辨不出来,等我找到原因,证明给你看……”
拂霜叹了口气,放弃了跟他交流:“你要怎么才能认清事实呢?”
“是你没有认清事实。”郁峥低声道,“小花,你给我一点时间,不要跟那个洛旸走近,他在图谋你。”
他只认自己的死理,偏执得成了魔,拂霜也没由来一阵固执,非得跟他对立:“若我偏不呢?”
郁峥沉沉望着他:“那我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堕魔的人是没有理智可言的,他现在看着稳定正常,然而被刺激狠了,随时可能失控,做出自己也想不到的事情。
拂霜抿起嘴巴,不欲再跟一个堕魔的人纠缠,不想跟那双偏执的眼对视,然而一股气却撑着他,让他不愿意退缩。
俩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互相僵持着。
灵桥没有再继续蹭拂霜,歪着头疑惑地看着他们,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来回徘徊。
“殿下!”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打破了僵局,拂霜心里一动,抬眼朝郁峥身后望去,看见古姑姑在急匆匆往这边走来,身后跟着的是他那操劳的皇贵妃,在偷偷给他打手势使眼色,一副“我来救你了”的模样,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跟郁峥是在宜欢的家门口纠缠不休。
拂霜的心蓦地一松,没怎么犹豫,穿过郁峥的身体迎上古姑姑,轻轻喊了对方一声:“姑姑。”
“昆吾山的几位仙君到了,带来了紫川水。”古姑姑瞥了郁峥一眼,才转向拂霜,“就放置在西边,殿下不如去看看也见见几位仙君。”
她望向郁峥,声音立刻冷漠起来,然而唤了尊名:“既然是昆吾山来了人,帝君也应该去看看才是。”
拂霜有些犹豫,他对于“紫川”二字有些排斥,就像一开始听到郁峥的名字一样,并不想去看紫川水,然而不好搅了古姑姑的面子,也不能拂了昆吾山的好意,还是应了下来。
“紫川水应该有点用。”郁峥转过身,目光依旧停在拂霜身上,“我随你一道去。”
阳光渐渐冷却,他慢慢清醒过来,双腿却像黏在地上了似的,怎么都动不了。
小花曾经被推进紫川水中过,对紫川应该很排斥,然而紫川和灵川同源而生,对清瑶花最是滋养,也许能治好小花双腿遗留的问题,说不定还会想起什么。
从前他就觉得不对劲,紫川水虽然净化邪祟,但妖实际上算不上邪祟,况且小花没有邪念,修炼也纯净,不至于会因为接近紫川水而死去活来,甚至枯萎,现在他总算明白,小花那样痛苦,不是因为自己被净化了,而是因为体内的某种桎梏被紫川水净化打破,这个打破的过程让其痛苦不已,然而也恰巧如此,小花才会表面枯萎,实则恢复原本身份,回归灵川。
亦宸此举,竟然误打误撞,打破了小花的枷锁,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他尽量平复自己,将方才受到的刺激和痛苦压制住,跟上前面三个人的脚步,往西边飞去。
他宁愿小花想起过往来恨他,也不愿意小花像个陌生人一样彻底不要他。
拂霜没有回应他,只紧紧贴着古姑姑,古姑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脚下化叶为舟,载着三个人去紫川水旁边,等落地后,宜欢兴奋地往水边跑,只剩下俩人时,她才轻声对拂霜道:“殿下和帝君,似乎多有纠缠。”
拂霜抿了抿唇瓣:“姑姑会怪我么?我是不是不应该跟他来往?”
他想郁峥此人,不但是个魔,同灵川相斥,还满口谎言,没一句真话,可他偏偏脑海中总是想着对方,一想到对方心里就沉甸甸的,放不下舍不得,既贪恋又害怕,既想靠近又想远离。
他喜欢郁峥的拥抱,偏生又因为这个拥抱悲伤,好像自己已经分裂成了两个人,在互相撕扯着,永远无法合拢。
“殿下已经长大了,凡是可以自己做主了。”古姑姑语重心长道,“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自己怎么想,殿下对帝君,是什么想法?”
她望着拂霜纠结又哀戚的模样,仅仅不到一天,原本天真无忧的殿下就变得郁郁寡欢,不得解脱,一半是心疼,一半是叹息。
看来真的是郁峥。
“我不知道。”拂霜偎依着她,第一次倾诉了自己的心声,流露出了脆弱的一面,“可是姑姑,我觉得好难过啊。”
* * *
七星带来的是一整条瀑布的水,可惜紫川水一离开本源,就成了静止的水,没有办法形成冲天的奇观,只能放置在西边,形成一个不大的湖泊,离灵川河流不远。
湖水清澈透亮,灵气和水汽一同扑面而来,昆吾山七星正立在湖畔,和灵川的西尊首江风谈论是否还有不妥之处,察觉到半空中有人下来,都不约而同望去。
四人同时落地,七星最先走向郁峥,朝郁峥见礼,才转向古姑姑和拂霜,虽然没有见过人,但也听闻过灵川的讯息,知晓这位干练严肃的中年女子是培养了好几代灵川之主的古姑姑,旁边风姿举世无双的青年定是这一代的灵川之主。
天权没有来,当年唯一见过阿初的便是玉衡了,看见拂霜的那一刻,眼中的震惊之色怎么也掩饰不住,不由望向郁峥,欲言又止。
郁峥只微微点了点头,默认了拂霜的身份。
玉衡怔住,一时间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喷薄而出,又不敢当着郁峥的面跟其他几人传音交流,憋闷得不行。
“天权怎么没来?”郁峥在七星面前又恢复了往昔模样,淡然问。
“他有些事要处理。”天枢回答,“过会儿就来。”
郁峥道:“千衍也没有来。”
这种热闹的事情,千衍没来着实稀奇。
天枢摇摇头:“千衍神君,大概不在意。”
或者说并没有收到请帖,毕竟神君风流在外,算不上独身,恐怕灵川思虑再三,将千衍神君的名字从请帖名单中划掉了。
他见郁峥虽然和平日没什么不同,但眉宇间难藏抑郁之色,恐怕是寻人之事在灵川遭遇了阻碍,便没有多问,主动向古姑姑和拂霜攀谈,打算旁敲侧击发生了什么。
灵川的人嘴严的很,刚才他们和江风说话,想替郁峥打探花妖之事,然而对方虽然热情,却没有透露任何有用的消息,只是围绕着灵川风土人情侃侃而谈。
昆吾山七星是贵客,自然不同于寻常的宾客,古姑姑自然要向他们道谢,知晓拂霜没有心情也没有经验见外客,便拍拍拂霜的手臂,暗示拂霜和宜欢去一旁玩耍,无需为这些人情往来的俗事烦忧。
拂霜犹豫了一下,只朝七星颔首算是见面,便跟着宜欢一同前往新落成的紫川湖湖边观水色。
郁峥的目光一直随着他而动,但没有跟上去,只是远远望着。
“我听我宫中的几棵草说,你跟帝君在门外打起来了。”一离开人群,宜欢便既兴奋又焦急地抓住拂霜的袖子喋喋不休,“可把我给吓的,茶会也不开就赶紧离开,去请古姑姑。”
他觉得自己聪明极了,毕竟一个是帝君,一个是灵川之主,打起来他什么也做不了,找古姑姑是最明智之举。
“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们也不像打起来了啊?”他焦急地问,目光在拂霜身上打量,眼中的光芒快要把拂霜给烧化了。
“没什么。”拂霜叹了口气,不欲多言,想找个话题岔过去,忽然间心里一动,捂住了心口。
那边七星正在和古姑姑江风交谈,忽而玉衡惊喜道:“天权来了。”
这个时刻,她太需要一个见过花妖知晓内情的人跟她交流了,不然她觉得自己迟早要憋闷死。
拂霜睁大了眼睛,朝半空之中望去,既惊异又欢喜,生出许多种复杂的滋味。
昆吾山七星也是有请帖的,而且为灵川所重视,一直在等待着,可他刚才见到那六位,果果都没有反应,因此也没有在意,然而现在,就在那声“天权”出现的时候,他清晰地感受到,果果受到了刺激,惊讶而喜悦地从沉睡中醒来,在找寻着什么。
作者有话说:
果果:能不能不要再欺骗小孩了呜呜呜呜呜,果子的命也是命
元宵节快乐!早上应该还有qwq虽然只有两天,但是好像很久没有见到大家了一样,想念QAQ
上一章有个评论抽奖,概率很高,大家可以留评抽一下~
    【旧笔记小说网】www.jiubiji.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