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七星中最有希望晋升成神君的存在,昆吾山现今真正的掌管者,天权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便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从容走到人群中,朝众人见礼。
和上次一样,果果依旧是短暂的喜悦,等天权落地后,又变得疑惑不解起来,但这一次的喜悦比第一次持续的时间要长一些,拂霜按着心口若有所思,这位天权仙君修炼的功法应该也和火有关,是果果喜欢的。
虽然不清楚一颗草木系的果子为什么会喜欢火,但随即而来巨大的快乐还是将他先前的悲伤冲淡了不少,这代表着他的选择不仅仅是洛旸一个,若是洛旸不成功,天权也有很大的机会。
“听说天权仙君最是稳重可靠,能力也强。”他第一时间跟身边的人分享这个好消息,“果果喜欢他,若是他当果果的另一位父亲,果果应该能化形长大。”
他说完却没得到回应,又觉得手臂有些疼,才发现宜欢一直抓着他的小臂,五指收得越来越紧,眼神也凝固住了,他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去,正好在天权的身上。
他不确定地喊了宜欢一声:“皇贵妃?”
“殿下!”宜欢终于恢复意识转向他,目光狂热而坚定,“我也找到我的命定之人了!”
拂霜茫然:“什么?”
“我看上他了。”宜欢激动得恨不得原地跳起来,死死抓着拂霜的手臂,“殿下,我终于明白‘一见倾心’是什么感觉了,我看见他,心就跳得厉害,我要跟他成亲!”
作为渝海的太子,他也见过不少容貌出众的人物,便是拂霜的那群后宫,也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若论样貌,天权算不上是最顶端的,然而气质沉稳可靠,有着历经世事沉淀后的凝练,更难得的是,这份沉稳下并没有显得古板严肃,反倒沐浴着温和,两种不同的气质在他身上十分自然,融合成一个正气凛然不容亵渎又不失温润和顺的君子,一下子就击中了他的心,让他倒地不起。
他以前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觉得人跟人之间没有什么不同,现在才知道,他就喜欢这样的。
拂霜还是有些懵懂:“可是果果也喜欢他啊。”
他十分为难,一个是他的孩子,一个是他的左膀右臂,这可如何取舍。
“果果喜欢他,那是想要他当爹,又不是要嫁给他。”宜欢不在意道,“我喜欢他,是想嫁给他,让他既当果果的爹,又当我的夫婿不就行了?一点也不冲突啊。”
拂霜瞪大了眼睛,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可仔细想还是不行,脑子一下子被弄乱了,晕乎乎道:“你等等,我理一理……”
“这有什么好理的!”宜欢沉痛道,“爹,以后你就我爹,我就是你二儿子,你不能只给哥哥操心,也要为我的婚姻大事考虑啊爹!”
拂霜:“?!”
虽然自己没有父母,但正是因为没有,拂霜才觉得爹娘无比珍贵,哪能随便说出口,一时间憋得脸都泛了红:“这可不能乱说啊,你爹还活着呢……”
宜欢冷漠道:“他活没活着也没什么区别。”
拂霜:“……”
“这样也行。”他轻轻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人家同不同意,你就算想嫁给他,也得两情相悦才好。”
宜欢道:“你去帮我问问,顺便帮我把他约出来。”
拂霜:“!怎么我去问?”
“你是灵川之主,你去问他更妥当一些。”宜欢扭捏道,“而且你也知道,我比较害臊,从来没有约过别人,哪里好意思开口。”
拂霜沉默住了,有种想反驳又说不出任何话的感觉,但看宜欢低眉敛目,双颊绯红,应该是真的羞怯了,他想了想,还是妥协:“那我去试试吧,要是人家不愿意,我也没办法。”
“爹!”宜欢热泪盈眶,深情呼唤,“你就是我亲爹!”
拂霜落荒而逃。
那边双方正寒暄完,古姑姑欲送人去准备好的别院休息,七星不知道要不要留下来,偷偷窥探郁峥的意思,郁峥只让他们随意,原本叫他们过来只是想多几个人留在灵川找小花,如今人已经找到,那他们留不留下来就不重要了。
正要分离之际,拂霜慢慢朝这边走来。
玉衡一直在暗中示意天权看远处湖畔的灵川之主,眼睛都要使歪了,奈何天权目不斜视,全然不理会她,如今她见灵川之主主动过来,异常激动,眼睛看着天权继续暗示:“殿下过来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她这么一提醒,众人便注意到了拂霜,古姑姑微笑起来,迎了几步,温声道:“正好,殿下还没有见过天权仙君。”
郁峥才被再次拒绝,正是低落颓靡之际,闻言又燃起了希冀,眼睛微凉,热切地望去,小花这时来,不是找他还能是找谁,怕不是想通了什么,愿意跟他和解了。
众人都在看拂霜,天权自然也要从众望过去,正打算见礼,猛然看见拂霜的脸,惊得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呆滞在了原地,等人快走到面前了也没有,还是玉衡偷偷戳了他一下他才清醒,下意识去看玉衡,终于看到对方疲惫而欣慰的脸,在朝他点头。
和郁峥期待的不一样,拂霜没有看他,也没有走向他,而是直直朝着天权来的。
饶是天权见过许多大场面,认识到这个震撼人心的消息之后,还是出现了短暂的无措,忘记了正常朝拂霜行礼,满脑子的“怎么可能”,等人走到他面前,他甚至怔怔说了一句十分不符他身份的话:“不知为什么,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殿下。”
他不敢太露骨表达见过,只能说“好像”,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毕竟是一场招亲大典,双方见面的目的不言而喻,第一次见面就说这种话,在外人听着,是有一丝撩拨的意思的,若是个浪荡子还正常,然而作为一个正人君子,委实太过草率。
郁峥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拂霜看天权的目光,跟看洛旸的一模一样!
拂霜丝毫不介意,含笑顺着他的话接下去:“我也觉得仙君眼熟,大概是我和仙君有着命中注定的缘分。”
这是之前小精怪们教给他的话术,最适合跟宾客交流,此时派上了用场。
郁峥:“?”
他的目光凝在拂霜笑得甘甜的脸上,还有专注望着天权的晶亮的眼,觉得脑袋被谁用铁锤砸了一下,嗡嗡作响,眼前冒起无数颗金星来。
他的花对谁都绽放,唯独对他合拢着。
作者有话说:
花:喜提二胎
果:喜当哥
叶:老婆忘记我,儿子不认我,绿茶挤兑我,养的好大儿也要背叛我,v我100吃两顿肯德基听我讲述如何扭转乾坤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问
对于那位无端枉死的花妖,天权一直怀有愧怍之情。当年在帝君百般纠结时,若不是他从中劝诫,说不定帝君还会回心转意,后来没有护送花妖回家,更是犯了大错。虽然他最大的悔意来自于帝君对那花妖的情深似海,把自己折腾得不神不魔,疯疯癫癫,但花妖怎么说也是一条命,作为帮凶,歉疚一直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如今看见灵川之主的真容,他是最为震撼的,灵川之主就是帝君苦寻不得的花妖的话,那现在相逢,还能如此心平气和,是已经冰释前嫌了么?
他想起听到的传闻,灵川之主流落在外几年,回归后是失忆了的。
即使已经在跟拂霜说着话,他的大脑也没有理清“微小的花妖原身是传说中的灵川之主”这件事,只是麻木地顺从着回答,听见拂霜说他二人有着命中注定的缘分时,更是整个人都僵住,以至于一时间接不上话来。
这是什么意思?是真的失忆了么?还是假装失忆,要清算前尘往事的账?
他的思维中从未有过私情一说,因此也没有往风月上想。
对方没有反应,拂霜也不介意,继续兢兢业业说着早已准备好的话:“若是仙君不介意,我想邀仙君私……”他顿了顿,“去芙蓉照水一叙。”
这是宜欢刚刚传音给他的话,让他把天权带到芙蓉照水去,在那里策划一场偶遇。
芙蓉照水是灵川东的一处水滨,芙蓉常年不败,是极其雅致观风赏月的好去处。
天权不明所以,但不能拂了灵川之主的面子,应了声“好”。
古姑姑露出了欣慰的神情,看来殿下是瞧上了天权,甚至开了窍主动邀约,这样很好,天权是难得的君子,年纪又轻,前途无量,各方面都堪称完美,和殿下十分相配。
她当即让江风领着六星去安歇,又对郁峥道:“我今早为帝君也寻了住处,帝君若是不想离开灵川,且随我来吧。”
郁峥毕竟是魔,同灵川这等洁净之地相斥,不能随意走动,容易干扰到他人,偏生又管制不住,只能先想办法圈住。
郁峥却像没有听见一样,只耷拉着眼皮看着地上肆意生长的低矮花草,薄唇抿成了一条锋利的线。拂霜朝天权走来时正好路过他身边,然而为了躲开他,特意走偏了一些,同他拉开两步的距离,听见天权答应后,脸上的笑意更是漾开,完全当他不存在,抬手朝天权做了个邀约的姿势,脚下绿光浮动,逐渐化舟。
他蓦然抓住了拂霜抬起的手臂,硬生生压了回去,掀起眼皮望向拂霜,声音是不曾对拂霜有过的冷漠:“什么事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他的双眼皮很窄,似利剑新开的刃,锋芒毕露,冷眼观人时,自有天生的威仪,叫人背脊生寒,不敢直视,如今眼底渐渐有红色蔓延,更是淬了血一般。
拂霜愣了一下,他从对方那里得到的大多是温柔和包容,还有无奈,以及一点偏执和疯狂,却没有听过这样冷漠的语气,心骤然一紧,却是不敢回望,微微偏过眼,轻声道:“自然是不方便的。”
“有什么不方便的?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郁峥继续问,“怎么,他也是你命定之人?你也要跟他求亲,让他当果果的爹?”
他一句连着一句质问,带着咄咄相逼的意思,从小到大,哪里有人敢这么跟拂霜说过话,谁不是轻声细语恭敬有礼的,以至于拂霜的心都被带着提了起来,莫名起了几分委屈,忍不住抬眼看他:“难道不行么?果果说喜欢,我多找几个不行么?”
郁峥凝望了他片刻:“把落日神石给我。”
这话明显是对天权说的,天权见他有魔气入体的征兆,当即绷紧了神经,闻言一刻也不敢大意,立即将落日神石交给他。
郁峥用另一只手接过落日神石,隐没在自己的气息中,轻声问:“果果还醒着么?”
拂霜没有说话,事实上,果果只是短暂清醒了一下。
见他抿起嘴巴,郁峥便知道是默认了,又将落日神石放出来:“现在呢?醒了么?”
拂霜垂下眼睛,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在郁峥问他的一瞬间,果果的确又有了反应。
好像被抓住了把柄,被对方发现了,果果喜欢的是火,而且是得起源于太阳的火。
“这就对了。”郁峥慢慢开口,声音还算平静,但依旧冷漠,“我是太阳本源,果果体内流着我的血,所以会亲近太阳。然而这种仿制品只能让果果有反应,做不到其他,唯有我的血脉才能真正让果果苏醒。”
他对洛旸一无所知,但绝对了解天权,七星每个都是他亲自教养,天权更是随了他修火,然而不是什么火都跟他相似,能引起果果的注意,唯一的可能性,便是这刚得的落日神石了。
拂霜依旧带着一丝倔强:“可是果果也没有喜欢你啊。”
郁峥道:“那是因为我堕魔后他不认识我了。”
刚到灵川的时候,他的心境是平静的,完全能压制住体内的魔气,所以在出现的那一刻,果果认出了他,可随后他见到了拂霜,心潮澎湃,又被深深刺激到,魔气肆意占据了他,此后他一直追随着拂霜,心绪就没有镇定过,一直是紊乱的,果果也受到干扰,分辨不出太阳本源,认不出他这个已经成魔的父亲。
洛旸身上,想必是有起源于太阳的东西,才会吸引果果的注意力。可是能起源于太阳的东西,基本都是世间难寻的极品,一个连仙门都没有摸到的普通人,又怎么能接触到?
洛旸绝对不简单,甚至是有备而来。
他尽量让自己冷静,不要冲动,不要被魔气影响:“小花,你等等我,等我找到解决的办法,就能救果果,我们一起把孩子养大……”
“可我不想再等你了。”拂霜的声音温和柔顺,不紧不慢,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就算找到了,我也不会跟你在一起,我可以一个人把孩子养大。”
明明相识不到一天,他却觉得自己已经等了太久,早就等得心灰意冷,放弃了一切希望。
等不到那一天的,他空洞地想,他再也不会跟傻子一样相信郁峥的承诺。
郁峥刚刚燃起的一点热切和期待又慢慢冷却了下去,定定望着他,声音不由放轻:“谁都能当果果的父亲,只有我自己不行,是么?”
拂霜的心莫名被一只手攥住,压抑得有些难受,面上依旧在平静回答:“是。”
“你跟谁成亲都不会跟我成亲,是么?”
“是。”
“谁都能和你在一起,只有我不行,是么?”
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只有紫川水的水汽还在弥漫着。
拂霜沉默了片刻,还是说了一声“是”。
郁峥冷笑一声,有种说不出的哀戚和颓丧,是对自己的嘲讽:“就算再无他法,只能我救果果,你也不会要我,是么?”
明明将一切撕开,拂霜却没有见天光的明朗和轻松,反倒被他问得愈发压抑,甚至呼吸都觉得困难,他没有立即应下“是”,而是缓声道:“如若只有你能救果果,那凡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会答应你。”
郁峥直直望着他:“我要的只有你。”
拂霜道:“我可以为你赴汤蹈火,哪怕丧失性命也在所不惜,你拿我去炼药,去增进修为,我也毫无怨言……”
郁峥道:“我要的是你喜欢我。”
拂霜拒绝得十分干脆:“除了这一点。”
“我知道了。”郁峥平静道,“你就是不要我了。”
拂霜低声道:“我也没有要过你,我根本……从来都不认识你。”
是郁峥莫名其妙对他纠缠不休,将他搅得一团糟,他觉得自己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他不想接受郁峥,永远也不想。
“行,都是我一厢情愿。”郁峥垂下眼,一点点放开了他的手臂,声音极低,“你是真的不要我了。”
拂霜低下头,目光顺着那只离开的手一动,看见对方整个人身上都是前所未有的颓丧和失魂落魄。
他忽而鼻子一酸。
“你不用再躲我了。”郁峥说,“我自己走。”他顿了顿,“等我找到救果果的方法,我再回来找你。”
拂霜唇瓣微张,想要说什么,却发不了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抬眼后,郁峥已经在他面前消失了,他还是想不出来应该说什么。
他的心海一下子被抽空了,只剩下一片怅然,好像也丢了魂魄似的。
古姑姑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宜欢也早就兴冲冲前往芙蓉照水策划,不远处紫川湖畔空空寂寂,不见人影,满眼氤氲的水雾,天地浩荡宽广,蓦然间却只留下他一个人,还有僵硬如木头动都不敢动也不敢离开的天权。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病了,不然怎么会如此难受,从郁峥出现之后,他就一直病着,甚至愈发严重,病入膏肓。
天底下最荒谬的是,莫过于灵川之主竟然会生病,还医治不好自己。
作者有话说:
权:爸爸妈妈为我吵架,我真的害怕极了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私通
虽然对紫川水有些抵触,但不得不承认,只是呼吸到水汽便有种身心内外都被涤荡透彻的清爽感,拂霜最终还是选择了留在紫川湖调息。
他觉得自己病得很重,也累得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来,需要好好休养一番,不想见到任何人。
大概是郁峥认妻儿的消息传出去的缘故,无人胆敢来争夺,在洛旸之后,竟然没有一人再进入灵川,入口也暂且封闭了起来。至于灵川之人要如何入世,还在慎重商议。
拂霜扎根在紫川湖湖心清净了两日,总算觉得缓过来了一些,解开了紫川湖附近的禁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骗了几次,他觉得果果的情绪有些低落,而他的抚慰并没有起到多少效果,想来还是需要去找另一道血脉。
郁峥答应他会寻到方法,可被魔气严重污染的太阳本源想要得到净化何其困难,简直希望渺茫,更何况他还是不想见到对方,更不想让果果见到,因此不做任何考虑,他选择去拜会洛旸。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不想承认郁峥是果果的生父,不想承认自己流落外界的时候,跟这个让他无比排斥的人有过暧昧不清的牵扯。
哪知紫川湖的禁制一开,他第一个见到的是宜欢,不知什么时候守在湖畔,眼巴巴张望着。
拂霜化了形,从湖心踏水向前,上了岸才显露真身,问他:“什么时候在这里等的?”
他看到宜欢便觉得心情舒畅,之前的阴霾消散了一大半。
他突然出现让宜欢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结结巴巴道:“没有等多久,我就是来看看殿下在不在,有些事需要禀报。”
拂霜道:“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么?”
俩人沿着湖畔慢慢散着步,宜欢神情严肃:“虽然算不上不得了,但也需要殿下定罪。”
他向来会把简单的小事说得极其夸张,拂霜笑起来:“谁犯了什么罪?”
灵川这个地方,别说是罪孽,就连严重点的错误都很少会出现。
宜欢沉痛道:“是我治理后宫不周,竟然让十六贵妃和二十六贵妃、三十贵妃和七贵妃、十贵妃和四十二贵妃、四十贵妃和十七贵妃私通,行苟且之事!”
拂霜问:“什么是私通?苟且之事又是什么?”
宜欢一时间被他问住了,手忙脚乱比比划划,支支吾吾:“就是,就是,他们之间有了私情,在……在谈情说爱,风花雪月,可他们明明是殿下的后妃,这样分明是对殿下的大不敬!”
拂霜想了想,虽然对自己的后宫没有任何印象,更不知道谁是谁,还是道:“这算是喜事,那就给他们都备份贺礼,择日完婚吧。”
他见灵川的小精怪有情思后,掌事们都是这么处理的。
宜欢:“……”
“既然如此,灵川也就不用留了。”拂霜继续道,“就让他们回家自行完婚,至于贺礼,用我的名义送去。”
毕竟是外人,不适合留在灵川完婚,可考虑到这些人都是有苦衷的,回去之后定会被族中厌弃,用他的名义送上贺礼,便是代表依附上了灵川,也算有交代了。
“殿下大度。”宜欢毫不吝惜地夸赞,“这些都是小事,还有更大的事,八贵妃此人,不但同其他贵妃私通,还私通了不止一个,他早上约了三贵妃看日出,中午和十二贵妃湖边散步,下午陪二十一贵妃画画,傍晚和二十五贵妃月下赏花,晚上给二十九贵妃讲故事哄睡觉后,就立刻去跟三十二贵妃行苟且之事,今天早上才被发现,已经快吵翻天了,若不是我说这里是灵川,得让殿下来定夺,恐怕八贵妃连皮都不剩下了!”
拂霜:“……”他一个也没有记住。
宜欢问:“殿下,应该怎么治他的罪?”
拂霜皱起眉:“确实太恶劣了,应该重罚。”这样的情况在灵川从未出现过,他拿不定主意,“等我问问姑姑。”
宜欢严肃点头:“千万不能放过他!”
拂霜答应了:“还有其他事么?”
“暂时没有了。”宜欢道,“但我猜还是有人在私通,只是没查出来罢了。”
“私通好,让他们多私通,也算圆满。”拂霜觉得这是件好事,“洛旸怎么样?”
宜欢道:“他倒是安安静静,挺让人放心的,毕竟是殿下钦点的正宫,很有正宫的觉悟,在跟殿下正式成亲前足不出户,不见外人,每日只看书写字,甚至还学会了针线活,在给小殿下缝制衣裳,我看了,倒是像模像样的。”
拂霜笑了笑:“太早了,果果还没化形,不知道能不能穿得上呢。”
他看着宜欢:“真没有其他事了么?”
宜欢心虚地别过眼不敢看他。
拂霜直接问:“天权仙君是回昆吾山了么?”
那日他虽然难受,浑浑噩噩,但也没有忘记他人所托,正好芙蓉照水和七星的居所不远,他认认真真领着天权过去,在芙蓉照水停下后,实在身体不适,连寒暄也没几句便匆匆离开,临走前给天权指了居所的路,因此后事如何,他并不知晓。
但是看宜欢的样子,此事并不顺利,否则对方现在就不会在等他,而是在跟天权私通了。
果然宜欢别别扭扭了一会儿才抬头看他,稍显狭长的眼睛里氤氲起了蒙蒙的雾气,满脸委屈,拂霜顿时一惊:“他欺负你了?”
天权仙君看起来实在不像顽劣的人啊。
“不是。”宜欢摇了摇头,忽然扒在他的肩上大哭了起来,哭得伤心至极,一句话也不肯说,拂霜手足无措,只能缓缓拍着他的肩暂且抚慰。
他比宜欢要高一点,宜欢趴在他肩上被他安抚着,倒真有几分小鸟依人楚楚可怜的味道,看起来十分和谐。
哭了好半天,宜欢才缓解过来,依旧抽抽搭搭的,拂霜实在无法,只能道:“若是他真对你怎么样了,他虽是昆吾山的,但……”
他顿了一下,后面的话没有说,若是他替宜欢做主,势必得去找郁峥,又不得不见到让他烦心的人了。
他不由叹了口气,心情又低落下来。
“不是,他没有对我怎么样。”宜欢摇头,伤心道,“我还真想他对我怎么样。”
拂霜:“……”
宜欢抽抽噎噎,断断续续跟拂霜说了经过。
那日他对天权一见倾心,激动不已,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直接上去明说太莽撞,不说又不想错过机会,苦苦思索才想着为自己制造一个偶遇,芙蓉照水就是一个极佳的幽会圣地。他常看凡尘的话本,最常见的就是英雄救美,等天权一到,他假装不慎落水,天权一定不会不管,他被天权所救,回头再去答谢救命之恩,如此一来一往不就有牵扯了。
他喜不自胜,被自己的幻想冲昏了头脑,快快乐乐在天权出现之后便失足落水,制造了很大的动静,果然天权闻声而来,看见他在水里扑腾挣扎,高呼救命,没有袖手旁观,将他拉了上来。
他还没有来得及欢喜,便听到对方问了他一个他终生都无法忘却的问题:渝海的龙为什么会落水。
不是调侃,而是十分正经的疑惑语气,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当即懵在了原地。
对啊,一条龙怎么会落水?
天权又问他,一条龙畏水,是不是有什么隐疾,才来到灵川治疗。
宜欢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眼泪“唰”的一下便流了下来,什么都顾不上,当即羞愤地扭头就跑,缩在自己的居所自闭了整整一晚上,脸上的热度就没有下来过。
如果天权是在调侃他,他还不至于反应这么大,可偏偏对方认真正经,让他觉得自己遭受了莫大的羞辱。
他的脑子一定是看话本看坏掉了,才会想出这么傻到极点的理由,制造这种荒谬的偶遇,留下一个抹不去的笑柄。
他不敢去想对方是怎么看他的,只觉得天都塌了,这辈子都毁了。
让他觉得最可怕的是,不是对方在侮辱他,而是他自己在侮辱自己,还是当着心上人的面,他和痴呆有什么区别。
憋闷了整整两天,现在终于找到了值得倾诉的对象,可算是发泄了出来。
“我没有跟任何人说。”他说着说着又哭起来,依旧不忘叮嘱,“你也不能跟别人说,这是死都要保守的秘密。”
拂霜觉得算不上什么大事,并不理解他这么激动的原因,但还是慎重答应:“我不会说的。”
“连果果也不能说啊。”宜欢道,甚至忘了敬称。
拂霜:“……好。”说了果果也听不懂啊。
“这下是真的没事了。”宜欢抹了把脸,倾诉完之后觉得轻松了许多,渐渐恢复了常态,“那我先回去看着他们别打架了,殿下要快点跟姑姑过来。”
拂霜含笑应了,见他匆匆腾云而去,自己也打算去找古姑姑商议八贵妃的惩戒之事,忽然定在了原地,心跳骤停。
他看见不远处出现了一道身影,淡得近乎透明,在静静望着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
他对那身影太过熟悉,即使那么淡,也能一眼认出是郁峥。
明明只有一天的相会,回想起来,却像隔世那么漫长。
作者有话说:
欢:臣妾以渝海全族名义起誓,八贵妃秽乱后宫,罪不容诛!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清洗
仅仅才两天没见,拂霜却觉得他变了许多,明明是真身,但身体虚化而透明,整个人都是淡金色的,就连头发也像是被洗了千百遍一样,褪去了原本的乌黑,变得淡而透明,仿佛遭受了什么重创似的,有种随时会被风吹散的错觉,平日强势而威仪的男人,竟然透着几分脆弱来。
让他更加惊异的是,对方身上的魔气也消散了许多,几乎要察觉不到了,太阳本源的力量精粹无比,他能感受到果果在渐渐苏醒,比以往都要喜悦,没有任何疑惑,满怀着期待和渴望想要朝对方奔去。
是相同血脉的吸引,即使他不愿意面对,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不仅果果在欢欣,周围受到太阳本源影响的草木也都舒展开来,精神奕奕。
他的心在缩紧,莫名生了些许焦躁不安好像有什么秘事被对方戳破了一样难堪,心狂跳不止,还得安抚兴奋的果果,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对方。
郁峥说过,等找到救果果的方法才会来找他,怎么这么快又出现了,看其变化,难道是找到了方法?
他对魔并不了解,只是从古籍中读过一些知识,但也知晓魔是纯粹的邪祟,行走于阴暗中,是堕落和疯狂的象征,神明堕魔,修炼的心法也会截然相反,经脉逆转,被彻底污染,几乎再无恢复的可能,即使郁峥是太阳本源,也祛除不了自身的魔障。
除非……郁峥浸了紫川飞瀑。
纯洁的天上水会净化一切邪祟,脏污的妖魔若是接触到,会直接灰飞烟灭,郁峥是神堕成魔,不至于会灰飞烟灭,但血脉中的魔气一清,等于要了大半条命,更何况他见对方依旧是魔,并没有恢复神位,恐怕紫川水的净化只是暂时的,无法根除。
魔入飞瀑,一定很疼,他想,那样的疼是谁都无法承受的,会将人折磨得死去活来,还不如一刀了结来得痛快。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深切的感受,只是心里涌起浓浓的哀戚来。
何必呢,又不能从自己这里得到所求,何必舍命冒险呢。
悲哀萦绕着他,他定定看着郁峥,以为能从那双眼中看到同样的哀戚和脆弱,却什么也没看到,那双眼黑沉沉的,像无星无月的夜,叫他怎么也望不见尽头。
他以为郁峥会走向自己,像从前一样继续纠缠不休,邀功求赏,然而并没有,郁峥只是站在那里,用那双幽邃暗沉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凝望着他。
明明是淡金明朗的太阳,整个人却像是燃烧完热情后的灰烬,死气沉沉的,再也看不到一点生机。
拂霜蓦然有种做错事的慌乱感,是自己把对方折磨成这样的,他想关心询问,让死灰复燃,可偏偏内心深处又莫名钻出来一股倔强来,就是不愿意先开这个口,就是不愿意去主动。
紫川湖选在了空旷而荒凉的地方,周围没有什么高大的遮挡,只有低矮的灌木和草地,缀着零星的花,两个人相隔不过十几步远,却只是对望着,僵持着,谁也不愿意去打破。
拂霜没由来想,就算是站到天荒地老,他也不会先跟郁峥说话。
风也紧张得不敢路过,天地一切都是静止的。
在他以为真的要僵持到地老天荒的时候,郁峥终于先动了,缓缓走到他的身边,却没有像以往一样近到跟他几乎贴在一起,隔了两步的距离便停了下来。
“我来见果果。”郁峥低声道,“得快点,否则要坚持不住了。”
他赢了,拂霜想,却没有半点胜利的快乐,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赌气什么,也不知道输赢的意义是什么,只是他一个人的自作多情罢了。
拂霜轻轻“嗯”了一声:“你找到方法了么?”
他问出来后才察觉到这句话毫无意义,答案显而易见。
郁峥也“嗯”了一声:“把果果给我吧。”
他的语气很淡,甚至能称得上是冷漠了,好像两天不见,他们就成了陌生人一样,之前对自己的纠缠都是假的。
拂霜的心莫名塌陷了一块,空落落的,说不出的难过,手覆在心口处,已经能感受到果果的迫不及待了,他却没有立即把果果拿出来,而是垂下眼,看着俩人之间相隔的地方:“怎么把魔气洗掉的?”
郁峥道:“回了趟昆吾山,浸了紫川飞瀑。”
和自己想的一样。
拂霜低声问:“浸了多久……才洗干净的?”
“两天。”
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这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跟洗个澡没什么区别。
拂霜的心却是被揪住似的疼。
说得轻松,整整两天,恐怕已经生生死死无数次了。
他根本想象不出来那是什么样的疼痛和折磨,唇瓣翕动两下,然而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只看着地上莹莹碧草,眼睛有点发酸。
最后他沉默着将果果拿了出来,摊在掌心间,看见果果已经激动得全身泛着淡紫的光。
郁峥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孩子,相同的血脉已经让他感应到了果果对自己的渴望和期待,他抿唇不言,从拂霜手中接过了果果。
精纯的太阳本源自他掌心涌出,灿烂的金色光芒覆满了果果全身,虚虚进入体内,两个人同时能感应到果果的舒展和惬意,大口大口吮吸着来自另一位父亲的力量,体内沉睡的另一道血脉渐渐被激发,在活跃着,翻腾着,身体表面也起了奇异的变化,淡紫色混入了金色。
这样下去,只要吸食足够多的太阳本源力量,果果应该很快能苏醒化形。
夙愿即将成真,拂霜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目光不知什么时候从果果的身上移到了郁峥的脸上,看见对方冷淡的眼低垂着,眼底在慢慢浮起血红。
金光蓦然被切断,郁峥的身上开始混入一丝黑色的魔气,并飞快扩大,让果果陷入了茫然。
似乎遭遇了重创,郁峥闷哼一声,双膝一软,身体竟要跪倒下去,拂霜下意识扶住了他的胳膊,他的身体便立刻僵硬住了。
“我下次再来。”他强行支撑着没有倒下去,把果果还给拂霜,慢慢收回了自己的胳膊,声音十分虚弱,透明的身体被魔气填满,整个人沉郁如黑夜,和明朗的天空以及青翠的草木格格不入。
“也没有那么急。”拂霜把果果放好,心里一慌,脱口而出,觉得他随时都要倒下去,想重新去搀扶他,却被他身体微微一偏,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他因为这个躲避的动作愣了一下,随即心好像被刀割开了一个口子似的,在渗着血。
“就没有别的办法么?”他缓缓收回了不被需要的手,轻声问,“你别这样……伤害太大了。”
若是每次见他……见果果,都需要用紫川飞瀑将全身的魔气洗干净,这样反复千百遍,即使他是郁峥,是无所不能的战神,也会被折磨得不如凡人。
郁峥道:“我不知道。至少这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别再这样了。”拂霜重复道,“再找找其他办法,我陪你一起找。”
他想灵川是洁净之地,一定有能净化魔气的方法,他存了很多花蜜,说不定也会有用。
郁峥抬起眼:“你陪我一起?”
“我陪你一起。”拂霜没有多想,“既然是为了果果,我也有责任,我陪你一起。”
郁峥沉沉看着他:“你陪我一起,那别人呢?不需要你陪了么?”
拂霜道:“我一向不当家,灵川少了我,也不会怎么样,况且,你就留在灵川……”
“我不是说灵川。”郁峥打断他,不知道是不是魔气侵蚀愈发严重的原因,他的语气有些急躁,如墨的瞳仁氤氲起淡淡的血色,“我是说别人。”
拂霜不明所以:“谁?”
“你在陪着谁?”郁峥终于问他,“我来的时候,你在陪着谁?”
拂霜怔怔看着他,郁结和低落的心一瞬间变得明了。
他的左肩尚且有些湿意,那是不久前宜欢趴在上面哭的。
他张开口,想要解释,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更何况他是不需要解释的,一个是他的后宫,一个是认识才三天已经拒绝无数次的陌生人,他何必要解释。
但他的心霎时仿佛脱了水一样无比轻松愉悦,几乎要飞起来,看着那双再也掩饰不住焦躁和抑郁的眼,总想着将其抚平,还是忍不住想要解释。
“我就是安慰他一下。”他斟酌着,慢慢说道,“没有什么……”
他没有说出原因,毕竟这是宜欢的私事,不方便让外人知晓,更何况对方再三强调不能透露给任何人。
他还没有解释完,便觉得被一阵大力扯住,随即撞入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还是那样熟悉的气息,以及几乎要将骨头碾碎的力道,却让人分外安心。
郁峥将脸埋进他左肩的肩窝里,声音中是从未有过的委屈和软弱。
“两天……小花,我不知道两天是怎么过来的,可是我想着你,我想着你才能坚持下来,一结束我就想来见你,一刻都耽误不得,我想着能见你了,你会愿意理我,就什么都不顾了……可当我见到你,你怎么、怎么在抱着别人?”
拂霜僵硬着身体,半点挣脱的力气也没有,任由他抱着,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腾不出手来去抚慰对方。
他的肩窝处一片灼热,有湿意在渐渐蔓延,很快扩散开来,将之前的湿意一点点覆盖。
作者有话说:
叶: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妥协
清凌凌的日光渐渐被渲染成橘红色,变得浑浊而昏暗,拂霜也记不清这是过了多长时间了。
他试图解释,仅仅是个安慰,并没有什么,可郁峥还是一直抱着他不放,听了他的解释也一声不吭,好像闹别扭似的,只是放松了些许力道,让他不至于呼吸都呼吸不上来。
他觉得应该推开对方,然而肩上的潮湿一直洇着,让他实在做不到决绝,他想郁峥大概真的太伤心,所以纵容一下也没有什么。
他的心里也泛着潮,就像是遭逢了黄梅雨,黏糊糊湿漉漉的,把一切都泡软了,软到化成没有源头的河流,慢慢淌到了对方的心间,在汇合交融后,也能感受到那股深切的无助和悲伤。
他从白天纵容到日暮,终于觉得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便轻轻推了对方一下。
郁峥没有动,但总算开了口:“你为什么都没有安慰我?”
拂霜道:“这还不算安慰么?”
“不算。”郁峥飞快否决,“你也没有抱我,也没有说好听的话。”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看到你抱他了。”
他说话时带着浓浓的鼻音,还有几分沙哑,语气更是像赌气一样,和平时天差地别,因为依旧埋在颈窝,说话时有气息浮动,拂霜觉得颈侧麻麻痒痒的,不自在地偏过了头。
他不记得自己抱过宜欢,顶多是拍过对方的背,然而郁峥是如此任性和偏执,他没办法,只能抬手覆上对方的背,轻轻抚摸着。
至于好听的话,他想不出来,于是静默了。
好在郁峥还算知足,没有得寸进尺,被他抚慰后,便慢慢放开了他,低头盯着他不言语,瞳中的血色褪了,眼圈却成了红的。
“我先走了。”拂霜看着他通红的眼圈,没由来想伸手去触碰,到底还是忍住了,“去给你找个住处。”
郁峥道:“我跟你住。”
“不行。”拂霜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你在的话大家会害怕。”
郁峥到底是世间仅存的帝君,不需要特意释放,无形的威压便能让低微的精怪感到不适,况且如今入了魔,魔气更会扰乱灵川,只要他存在,灵川人就得小心翼翼的,想留下来,需要找个僻静的地方用结界隔住才行。
“‘大家’是谁?”郁峥警惕起来,“你天天跟谁一起住?”他想起拂霜毕竟是灵川之主,自幼被伺候大,不知道有多少人贴身,泛起的酸意几乎要将心脏腐蚀,微微低下头,握住了拂霜的手腕,“跟谁一起睡?”
大概是受了伤,他今日尤其任性,直勾勾的逼迫感让拂霜心头一跳,继而有些无奈:“飞花宫总不能一个人没有。”他想了想,“我自己住,带果果一起睡。”
郁峥问:“穿衣服也是自己穿么?”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头也压得很低,几乎要抵上额头,拂霜觉得耳垂有点烧,也放低了声音:“当然。”
他一向喜欢清净,不喜欢麻烦,这些贴身的事,自然是自己来做。
郁峥似乎满意了,那股让人心跳加速的逼迫感满满散去。
“我就跟你住,小花。”他现在又温顺得不像话,可怜巴巴乞求着,“你给我随便安置一处地方,我自己把自己隔绝,谁也不打扰,只要能看到你就好。”
拂霜没有半点为难之色,坦然道:“那你还是回去吧。”
他看起来很温和,偏偏有些事情怎么都不肯退让一步。
郁峥:“……”
“我真的要走了。”拂霜看了眼天色,“还有事情没处理。”
明明答应了宜欢要尽快惩戒扰乱后宫的八贵妃,却耽误了这么久,恐怕已经吵翻了天。
“我陪你。”郁峥不假思索道,“什么事要你亲自来处理?”
他赶到的时候,只看见拂霜抱着别人,脑子全乱了,整个人都彻底崩溃掉,根本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这件事实在有损名声,拂霜委婉道:“私事。”
郁峥立刻炸毛:“什么私事?”
拂霜早就习惯了他这般模样,淡然道:“后宫之事,贵妃们起了点摩擦。”
郁峥冷笑:“争风吃醋打起来了,还不是争你的宠。”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没有疑问,拂霜不由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郁峥心情不由愉悦起来:“我看到的,上次就看到了。”他终于找到机会告状,有些迫不及待,“你那堆乱七八糟的后宫没一个向着你的,大庭广众之下都能眉来眼去勾三搭四,何曾把你放在眼里,就应该都打发出去,解散这什么后宫。”
拂霜叹了口气:“你怎么说得跟儿戏一样。”
郁峥道:“本来不就是儿戏。”他对这个后宫怨气极重,语气便不大好。
拂霜没有说话,抽走自己一直被握着的手腕,迈步要从他身侧走过去,他不喜欢对方轻视的语气,自己本来是好意,众人能够互相私通更是圆满,明明是好事,却在对方眼里成了儿戏。
郁峥见他眉目正色,显然不高兴了,心里顿时一慌,不知自己怎么触到了逆鳞,连忙跟上他,放软声音,低眉敛目:“我没有说不好,你做的决定都是好的,小花,我就是求而不得嫉妒他们。”
拂霜脚下浮起了绿叶,他又上前抓住对方的手腕,却因为太虚弱没有力气手从衣袖间滑落下来,继而膝盖一软,单膝跪在地上,闷声咳嗽起来。
拂霜:“……”这动作实在太假,他都看不过眼了。
可是郁峥一副要把心脏咳出来的可怜样,他又不能抛下对方不管,只能微微弯腰,朝对方伸出手,叹了口气:“你还是回去吧,灵川不适合你待。”
郁峥如愿以偿地抓住了他的手,将他的手牢牢握在掌心,借力而起,顺势同他紧挨在一起:“那你让我当正宫。”
他挨得太紧,声音却十分温柔,溪水一样慢慢淌着,拂霜差点被他蛊惑住,片刻后才拒绝:“不行。”
“为什么?”郁峥微微扬高了声音,“你也看到了,我才是果果的爹,我都没要求独占你了,连正宫都不能当了?”
拂霜道:“我是收留他们,你又不需要收留。”他顿了顿,“我也不想娶你。”
郁峥似乎遭到了重大打击,愣在了原地久久没能出声。
拂霜看见他脆弱的模样,想起他才为了果果舍命,又不忍心了,可他还是不想妥协。
每次心狠的时候,总会被他哄得心软,自己好好一个人,被搅得像夏天的暴雨,如此反复无常,才做下的决定,在对方出现的时候,又重新摇摆不休,纠缠起来。
“那我跟你换。”郁峥依旧握着他的手不放,气压和声音都沉郁起来,“你不是说,我要是能救果果,就能答应我任何事。”
拂霜抿了抿唇,没有否认自己的允诺:“你说。”
郁峥道:“我要换个后位。”
拂霜:“……这个不行,不是什么都能换的。”
郁峥再次沉默下来,直勾勾看着他,那双凌厉的眼里装满委屈和哀怨后,竟然变得可怜巴巴的。
拂霜觉得再这样跟他对视,迟早又会妥协,于是扭过头不去看他,平静道:“换其他的吧。”
他只听见了傍晚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应该是在思索,片刻后才响起郁峥的声音:“那你不要再抱其他人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语气太温和,掺杂了几分隐忍的委屈,拂霜心头莫名一动。
“也不要喜欢别人,不要亲近别人,你至少,至少……”他闷闷叹息一声,后面的话却是有些接不上来。
他觉得自己妥协太多了,这是最后的底线了,小花可以不要他,但也不能要别人,否则他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至少这样的妥协,能换来一个保证。
然而拂霜并没有像他期盼的那样说声“好”,而是在沉沉思忖之后,认真道:“这个也不能换。”
郁峥呼吸一窒,不敢置信:“为什么?”
“因为我无法保证这种不可控制的事情。”拂霜道,“我会不会喜欢别人,这是无法控制的,现在也许不会,但将来也许会出现我喜欢的人……”
“我知道了。”郁峥强硬地打断他,“你别说了。”
他刚稍微合拢的心又被狠狠踩在地上蹂躏成一滩碎片,他终于认清,小花对谁都好,对自己的妥协,也只是因为“对谁都好”,而不是因为自己是特殊的那个。
“换其他的吧。”拂霜说,声音依旧温和得像是在诱哄一样,“你就没有其他想要的么?”
对方不说话,他也没有逼迫,耐心等待着,半晌,终于等到了回复。
“那就换别的吧。”郁峥平静道。
拂霜问:“换什么?”
“你的信任。”
这四个字一下子正经起来,拂霜却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好像这才是郁峥会说出的话。
他终于偏过脸望向郁峥:“你要我信你什么?”
他记得在相识的第二天,郁峥就跟他说过一样的话,说除了对方,谁都不要信。他觉得荒谬,但心里莫名一直在记着。
作者有话说:
小叶的好感度:加加减减加减加减……
肯定是要追妻到结尾的,很快就要转阶段换地图了!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离开
拂霜来到灵川之东时已经是傍晚,他以为后宫早就吵翻了天,没想到都在宜欢的住处老老实实等他,在庭院里坐得规规矩矩,没有一个吵闹的,见到他后站起来行礼,整整齐齐称呼“殿下”。
拂霜带着歉意道:“被琐事绊住,让诸位久等了。”
乌压压一片人头,他虽然曾经记过人,但对不上位份,只能望向迎接自己的宜欢,宜欢正眼巴巴看着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亲亲热热贴着他,反倒跟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声音也是颇为正经:“殿下,这就是八贵妃,殿下要如何处置他?”
拂霜顺着他的视线瞧去,见庭院中分为了两拨人,多的那部分在一脸兴奋地看热闹,少的那部分只有七个,都是年轻男子,阴沉着脸,最前面的听到自己被点名,苦兮兮地上前一步,跪在了拂霜面前,不情不愿道:“请殿下定罪。”
拂霜和善道:“先起来吧。”
这应该就是八贵妃了,的确是十分出众的样貌,眼波流转,眉目含情,俊美而妖异,听拂霜的语气没有愠怒,便道了声“谢殿下”,起身时可怜巴巴的目光黏在了拂霜的脸上,正欲开口,又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忙把头低了下去。
后面传来一阵冷笑。
洛旸作为预备正宫,自然是随着宜欢一同站在拂霜身边,见拂霜面露思忖,便问:“殿下要请姑姑来么?”
他着实善解人意,知晓拂霜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恐怕会感到为难,贴心地想将古姑姑请来。
拂霜道:“这么晚了,就不麻烦姑姑了。”他望向八贵妃,“既然是你辜负了人家,那就应当让被你辜负的人定罪。诸位不妨自行商议一下,待有了结果,再来回我。”
此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殿下的性子是出名的和顺,不会为难人,灵川更是没有什么惩戒的手段,顶多就是将人赶出去,全族再也无法得到灵川的布泽,然而如今殿下竟然要将人交给受害者处置,可想而知惩戒会有多严重,虽然这么做不仅自己方便,还能让众人满意,让八贵妃受到应有的惩罚,是妥善的好办法,但根本不像是灵川的作风,仿佛得到了谁指点似的。
果然那六位贵妃都面露喜色,只有八贵妃大惊:“殿下三思啊!”
“就这样吧。”拂霜的语气平和但不容置疑,又对剩下人说,“诸位情投意合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明日我会备上贺礼,送诸位回去。时候不早了,也散了吧。”
他的面上早有了乏意,看上去今天经历了不少事,已经没有精力了,一时间众人脸上神色不一,整齐人群出现了细微的松动,终于有人忍不住问:“殿下,殿下,帝君真的会当正宫么?”
拂霜愣了一下,望向说话的人:“你是听谁说的?”
说话的是个看上去尚且有些稚嫩懵懂的少年,话音未落,周围的人俱是惊恐,纷纷扯他的衣袖,恨不得要捂住他的嘴巴,他也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脸上现出懊悔之色,垂头丧气道:“没、没有,就是,就是,不知道怎么就听说了……殿下是不是不想留我们了?要让我们自行散去么?”
拂霜安抚道:“想走的走,想留的自然可以留,若是不想回家,就在这里安心住着。”
他的话让众人都松了口气,问话的少年见他没有不悦,也大胆起来,继续巴巴瞧着他:“那、那帝君,会来管我们么?”
拂霜问:“你听说了什么?”
“就是说,帝君才是殿下心仪的人,是小殿下的父亲。”少年老老实实小声回答,“殿下马上就要跟帝君破镜重圆,不会留着我们了……”
拂霜平和道:“他已经离开了,以后也不会再来。”他顿了顿,“以后别再听这些传言了,他和我没有关系,和果果也没有关系。”他叹了口气,眉头罕见微微敛起,声音也变得严肃起来,“若是以后再有这种传言,那灵川也不用待了。”
人群中一片应声“是”,都有些惊惧,犹疑不定地偷瞄宜欢,能让殿下说出这样庄重的话,甚至有警告的意味,看来殿下和帝君之间闹了很大的不愉快。
但这并不代表传言是假的,反而印证了事实,毕竟越是抗拒,越是说明有问题。
其他贵妃很快散去,只有八贵妃暂且关在宜欢的住处,等那六位受害者商议好之后再做处置。拂霜却没有离去,而是望向难得安静的宜欢:“你下午是不是来找过我?”
“啊?”宜欢有些慌张,眼神飘忽,“没有啊,我一直在看着他们,让他们不要吵闹,乖乖等殿下来处理。”
拂霜道:“你下午来找过我,看见我跟郁峥……在一起,回来就告诉他们,郁峥要做正宫,将他们遣散?”
宜欢忍不住睁大眼睛:“殿下怎么知道?!”
拂霜叹了口气:“刚才他们都在看你。”
他澄清的时候,众人不约而同看向宜欢,说明宜欢就是始作俑者,猜都不用猜对方回来后怎么夸大其词。
“我没有,我就是……未雨绸缪一下。”宜欢挫败地低下头,小声嘀咕,“殿下跟帝君看上去感情很好,帝君又说自己是小殿下的亲生父亲,我看十有八九差不离……帝君的性子,我多少有些听说,若是他跟殿下重归于好,肯定不会容忍我们存在的,所以我就警告了他们一下,让他们都做好回家的打算……”
拂霜倒是没有跟他计较的意思,问:“你还听到了什么?”
宜欢摇摇头:“什么都没有听到啊,有禁制在,哪能听得到殿下和帝君说话。而且帝君似乎注意到了我,我看都没敢多看一眼就跑了。”
郁峥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会下禁制,让别人听见私密的谈话。
拂霜又叹了口气:“算了,以后别再提他了。他不会再回来了。”
他今天叹的气比过去一辈子都要多。
“为什么?”宜欢惊讶问,“殿下跟帝君没有和好么?那、那……”
拂霜道:“我与他本就素不相识,哪来的和好一说。他和果果也没有关系,是他认错了人。从此以后,我跟他再无瓜葛。”
宜欢拖长音“啊”了一声,语气满是失落,可怜兮兮看着拂霜:“殿下会怪我么?”
“不会。”拂霜温和道,“以后别再提他了就行。”
宜欢闷闷“嗯”了一声,又问:“那我还能跟……”他忽然缄口,想起还有第三人在,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你想见谁就去见,不用顾及我。”拂霜明白他的意思,“又不是去见他。”
他半垂着眼,声音也是低落的,显然已经疲累至极:“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明日再找我。”
宜欢乖巧地点点头,跟在他身边:“我送殿下。”
拂霜笑了笑:“不用了,你也快去歇着。”
他偏过脸望向一直柔柔顺顺静立在一旁的洛旸,微微点头表示告辞,洛旸有些诧异,但脸上瞬间露出几分惊喜,恭恭敬敬朝他行俯身行礼,他这才离开。
拂霜在灵川之源休息了一晚,翌日中午精神才缓和过来,开始跟古姑姑学习如何备礼。
这种事情原本轮不到他操心,他也从未问过半句,如今竟然主动要求,古姑姑一直不住看他,感慨道:“殿下真是长大了,凡是都能自己拿主意了。”
拂霜微微一笑:“人终是要长大的,哪能一直让姑姑操心。”
古姑姑点点头:“也好,等哪天我不在了,殿下也不会慌神。”
拂霜手上动作停住,抬眼看她,认真道:“姑姑还要活千年万年呢。”
“我已经快七千岁了。”古姑姑叹息道,“世事沉浮,人间百态,早就看透,唯一舍不得的就是殿下,等殿下一切安好……”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只慈爱地看着拂霜,“帝君是回去了?”
拂霜垂下眼,一时间看不清神情,低低“嗯”了一声:“他不会再来了。”
古姑姑问:“殿下高兴就好,殿下不高兴的话,他也不该就这么一走了之。”
拂霜有些惊讶地望向她,本以为她对郁峥颇为不满,没想到竟有挽留之意:“姑姑怎么会这么说?”
古姑姑道:“我同他相识也有几千年,还算了解他的为人,他虽然自以为是,傲慢轻狂,但也的确可靠。若是……能护得殿下平安顺遂。”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眉眼有些凝重。
“但是殿下厌弃他,想必这人对殿下做过不好的事。”她冷哼一声,“如若传言是真的,不要他也罢。他如今堕魔,苦难缠身,想要祛除魔障,还会再找到灵川来的,届时殿下不用理会他,让他好好偿还孽债。”
“姑姑是说,灵川有能让他恢复的办法?”拂霜翻遍灵川的古籍,也没有找到相关的记载,不免有些欣喜,随即慌张解释,“我不是想让他好,是想他好了之后,果果就能好……”
古姑姑没有在意他的异样,继续道:“神仙堕魔不是没有先例,多是心魔,除了解除自身心障外,还需要外物加持。清瑶花本身就是纯净之物,对祛除魔障有极大功效,但具体如何,我也不知晓,毕竟但凡堕魔的,多少都沾了邪念,清瑶族从不和邪祟来往,更没有救扶邪祟的心。”
拂霜静静听着她的话,有些心不在焉,总觉得对方今日话里有话,不似平常,让他捉摸不透,可想多问时,对方又只是拍拍他的手臂,没有再多言语。
一天之后,拂霜将贺礼都准备得当,又亲笔题了字,附上一丝神念,算是灵川之主的庇佑,前往灵川之东。
后妃早已得到消息,都在宜欢的居所眼巴巴等着,拂霜早前记过他们的名字和家世,如今尚且没忘完,不用宜欢帮忙也能一一对上,说了祝福的话,又问他们什么时候离开,有的恋恋不舍,有所顾忌,说想要再留几日,有的欢天喜地,恨不得现在就回去联姻,他都任由其去,至于八贵妃那边,还是没有商量出结果来。
送完礼后,他便清闲下来,见四下人都散了,却并没有看见宜欢,只有洛旸一直在默默陪着他,便问:“皇贵妃去哪里了?”
洛旸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晓:“只知道早上有位仙君来访,他同那位仙君一起离开了。”他犹豫了一下,觑着拂霜的神情,谨慎道,“我虽然不认识,但猜测……应该是昆吾山的那几位仙君之一。”
拂霜点点头,并没有什么诧异之色:“应该是天权仙君了,他二人前两日有些渊源。”
洛旸道:“原来昆吾山几位仙君尚未离开。”
他的话里似乎有其他意思,拂霜望向他,直接道:“郁峥走了,他们自然也不会多留,明日就会离开,只是天权仙君同果果也有些缘分,还不能走。”他顿了顿,“天权仙君是昆吾山现今的执掌者,身份特殊,自然不会同我有姻缘。”
洛旸的目光从诧异到警惕,随即放松,又黯淡下来,低声道:“原来天权仙君……我还以为对于殿下来说,我是唯一的那一个。”
拂霜没有抚慰他,似乎不愿意再牵扯这个问题,说起了别的:“听说你最近在忙于针线?我能看看么?”
谈及此处,洛旸有些腼腆:“都是些糙物,不伦不类的,入不得殿下的眼。”
他虽然这么说,却摆出了邀请的姿势:“殿下若是不嫌弃,还请随我来。”
拂霜便跟着他出了宜欢的宫殿,往他的住处走去,一出大门就被外面灿烂的阳光刺得微微眯起眼睛,下意识想要伸手遮挡,又顾虑到旁边有外人,不能做这么不符身份的动作,还是忍了下来。
遍地草木葱茏,灵川万年不变的盎然绿意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让人心情愉悦舒畅。
“天气真好。”洛旸感叹道,“这两日都没有下雨了,可惜我也没能好好晒太阳。”
拂霜同他慢慢并肩走着,呼吸着空气中清新的草木气息和花香,都混了暖烘烘的阳光的味道,不由眉眼舒展,温和问:“是不是皇贵妃让你替他做事了?”
“皇贵妃待我很好,没有让我做事。”洛旸道,“都怪我修为低微,离开诸位贵妃的庇佑,有些承受不住帝君的威压。”
他声音和语气都十分柔顺,没有半点抱怨的意思,全怪自己太弱小。
郁峥的存在,的确让许多人都压力颇大。
“以后不会了,他不会再出现在灵川。”拂霜的语气重果然带了几分怜爱的意味,“你不用再顾忌他。”
洛旸叹息道:“真好。”
拂霜问:“你也很厌恶他?”
“皇贵妃教导过,切不可善妒。”洛旸连忙解释,“我并非对帝君有其他意思,只是一想到若是帝君跟殿下在一起,恐怕不会容下我,我此生再也没有见到殿下的机会,难免伤怀。”
“而且。”他微微一顿,欲言又止,看了眼拂霜的神情,依旧平和,于是叹了口气,继续大着胆子道,“帝君是响当当的人物,哪里都是顶尖的好,只是……到底太过顶尖,为人难免风流,若是和殿下结亲,恐怕心不会一直系在殿下身上。我心悦殿下,不求能得殿下独宠,但也希望,殿下心悦的人,也能一心一意对殿下。”
他的声音如溪水潺潺流淌着,一字一句都是对拂霜的关切和忧思,小心观察着拂霜的脸色,忽然见拂霜神情一凝,连忙噤声:“是我不该……”
拂霜却没有理会他,目光定在了前方,他顺着拂霜的视线望去,震惊地看见不远处自己的住所泛着滔滔的灿烂光芒。
是火光。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火光
洛旸的住处是后来建的,在灵川之东的最边缘,十分不起眼,火光刚起的时候,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然而那一片都是密集的殿宇,又簇拥着繁盛的草木,一旦烧起来便如巨潮拍岸,无法阻挡。
灵川以阳光露水为生,灵兽也是依傍着花果,从来不用火,这样的草木之地,一点火星就是滔天的灾祸,若是无法控制,足以将整个灵川毁灭。
几乎是眨眼的一瞬,灵川东这一片的殿宇都烧了起来,已经蔓延到殿宇外的密林之中,然而这火十分古怪,只有火光和滚烫灼热的温度,并没有真正焚烧什么,是阳光一样灿烂夺目的明黄,所经之处都是完好无损的。
如同太阳坠落人间,却又没有吞噬一切,殿宇和草木在火光中沐浴着,被映得金灿灿的,好像只是一种幻术,是“光”而不是“火”。
不止是拂霜二人,周遭也有不少人发现,纷纷围了上来,灵川一些年轻的精怪甚至无法理解“火”是什么概念,还在惊呼火势的灿烂壮观。
一开始还有人在惊慌失措各施神通,引水救火,然而发现普通的法术和水对火焰根本不起作用,只好作罢,又惧那滚烫的热浪,不敢靠近,只能悬浮在半空之中。
从空中可以清晰地看见人潮在被火光追赶四散奔逃,有懵懂的被火光吞没,霎时便没了踪影。
拂霜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火,扑面而来的热浪让他眩目,然而身份不允许他有一丝犹豫,当即抓着洛旸乘叶舟立于空中,看见有人在引水,没有丝毫作用,便知这不是凡火,不能用常理浇灭,然而普通的水不行,不代表神水不行,他第一反应便是指引着人潮:“去灵川边!”
灵川是水之源,是一直庇护他们的存在,一定能抵挡住这无名怪火。
花香弥漫开来,无措混乱的人潮顿时有了秩序,会飞的不会飞的都乖乖听从他的话往灵川河边跑,他也飞到灵川河畔,试图引灵川水抵抗,水流在他的手中形成一张巨大的水幕迎向火光,横于天地间,果然让火光暂缓,没有继续向前。
拂霜这才后觉背脊一阵发凉,然而薄而透明的水幕未能让火势变小,反而在灼热的温度下慢慢蒸腾成水汽,摇摇欲坠,根本支撑不了多久,若是火光太过强势,一直燃烧,说不定连灵川水也会被一点点消磨,最后整个灵川都会湮灭。
被火光笼罩的地方虽然没有焚烧,但再无半点生命的气息,被烧到的人也是转瞬消失,不知是生是死,然而无论是哪种,“未知”永远是比“死亡”更可怖的存在。
唯有火灭了,才能化解这场突如其来的灾祸。
西边传来高亢的鸟鸣,一声无休无止,这是灵川发生紧急大事的召集声,顿时惊慌的人潮有了目标,顺着灵川河流上行,聚拢在河水上游,拂霜到底没有经历过事,心里还依赖着长辈,听到声音后心中总算扬起一丝希望,即刻往声源处飞去,还不忘带着洛旸。
他在灵川河畔看见了六位尊首和五位执事,少了几位执事,更是不见古姑姑,下意识问:“姑姑呢?”
没有立刻得到回答,拂霜心里一沉,涌起不好的预感,随即便听见有人低声道:“火刚起来的时候,姑姑便带了几个人去查源头,就再也没有消息……”
火焰的威力有目共睹,一旦沾上,就会被吞噬消失,剩下的话不用多说,拂霜霎时脸色惨白如纸,身形一晃,几欲昏厥,还是旁边的洛旸扶了他一把,才让他暂且稳住。
“殿下现在是灵川唯一的依靠。”洛旸的声音依旧温柔沉稳,起到了极大安抚人心的作用,“一定要保重身体,不能倒下。”
上游河畔是空旷的草地,周遭全是聚拢过来的人,男女老少,哭泣声,讨论声,各种各样的声音逐渐汇集成浑浊的河流,嗡嗡一片,什么也听不清,紧张和伤心的低落情绪很快弥漫开来,所有人都眼巴巴望着被包裹在中心的几位执事和尊首,以及尚且年少的灵川之主,希望他们能找到解决的方法。
灵川两千年来没有发生过任何灾祸,即使亲眼看着亲近的人消失在火光中,他们也没有太大的真实感,比起痛苦和绝望来,更多的是迷茫。
“这一定是太阳本源的火,除了太阳,没有火能做到这样。”北尊首云荇沉声道,“恐怕帝君还没有离开灵川。”
“何必再为他开脱。”有执事冷哼一声,“还用想么?郁峥对殿下求而不得,心生恨意,得不到就要毁灭!”
他的话一时间没有人反驳,火源是殿下的后宫,还是深得殿下宠幸的洛旸的住处,因爱生妒,因妒生恨,答案显而易见。
“帝君虽然战功赫赫,但毕竟已经堕魔。”有人叹息道,“堕魔的神是无法控制自己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奇异的花香,香味热烈而芬芳,却细微得难以捕捉,仿佛早晨将散未散的薄雾,明明存在着,却被所有人忽视。
灵川的花香太常见了,没有花香反倒会让人不自在。
附近的人都听见了这几句话,人群开始躁动不安,议论的声音由小渐渐变大。
“郁峥就是罪魁祸首”这个念头在每个人心里扎了根,经过花香的滋养,飞速生长成参天大树,不可动摇,没有任何人对这个依据甚少的猜测产生怀疑,都理所当然地将其当成事实。
拂霜沉默着,没有去探讨这个问题,大概是被古姑姑的失踪打击到,眼皮郁郁垂下,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如同脆弱易折的蝶翼,神情难掩哀戚。
“昆吾山七星还在。”有人高声道,“郁峥是他们的主子,他们肯定知道郁峥在哪里,一定要把这个魔头找出来火才能熄灭!”
“对,让七星去找!全是他们的主子惹的祸!”
附议声接二连三响起,让嘈杂更加混乱,不知是谁的声音脱颖而出:“七星住的地方不远,早就烧到了,没看到有人出来……”
附议声很快小下来,连自己的人都不放过,郁峥怕是已经疯魔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当初就不应该让这个魔头进来。”有人抱怨着,“灵川哪能容得下一个魔,他究竟是怎么留下的……”
剧烈而刻意的咳嗽声打断了抱怨的话,那人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望向拂霜,慌张道:“我不是在责怪殿下,肯定跟殿下没有关系……”
拂霜似乎终于反应过来,缓缓摇摇头:“事到如今,灭火才是首要之事,诸位暂且休息片刻,养精蓄锐,我再想想办法,能不能找到郁峥,跟他谈妥。”
他的声音如清泉潺潺流淌,清新的花香也在源源不断释放着,然而并没有起到抚慰的作用,反倒让人群更加躁动。
热烈的花香肆无忌惮,完全将他的花香淹没,偏偏让人无知无觉。
“阿嚏——”
不知是谁打了个喷嚏,随即像是被传染了似的,响起此起彼伏的喷嚏声,好在只是短暂的风波,并没有人觉得异样,照旧和身边的人探讨着,都是在对郁峥的控诉。
拂霜捂住了鼻子,皱紧了眉头。
控诉声越来越大,很快每个人都在抱怨着郁峥,继而演变成辱骂和诅咒,愤怒、烦躁、恶毒、咒骂,这些原本从未在灵川出现过的东西,开始像飞速蔓延的火光烧起来,掀起一片热潮,紧绷紧张的空气霎时被点燃,替换成愤怒和激动的火焰。
每个人都在激动地抱怨着自己的,注意力从中心的尊首执事上移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愤怒之中,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窜,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要做什么,无人管束,混乱无序。
拂霜头脑有些昏沉,并不觉得这样的反常有古怪,而且是十分合理的发展,但也隐约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一定要做点什么才行。
古姑姑不在,他一时间没有了依靠,想去跟众执事尊首商议,寻求他们的经验,但是并没有人理会他,无论是谁,都陷入了热烈的愤怒和焦灼之中,模糊和混乱侵占着每个人的身心,他们焦虑地打转、奔跑,和周围人互相抱怨,最后别说外人的话,连自己在说什么都意识不到了。
世界被困入了混乱和荒谬之中,沾染上了疯狂的迷雾,让反常变成了正常,让混沌变成了清晰。
没有人理会拂霜,都逐渐失去自我,哄乱成一团,拂霜茫然地站在其中,自己也快要和他们融化在一起,觉得空气中的花香太浓烈,浓得他大脑一片混沌,甚至要几乎忘了自己是谁,只有自幼形成的使命感让他依稀想着,他得快点从牢笼中冲破出去。
“殿下。”有人在此刻握住了他的手,温暖而柔顺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如同穿透混沌的一束光亮,照到了他的心底,他眨了眨眼睛,偏头看到了洛旸的脸。
“殿下。”洛旸温声唤他,“郁峥彻底疯魔,竟然想烧了灵川,引起众怒,殿下应当早做决断才是,否则整个灵川都要毁了。殿下现在是灵川唯一的希望。”
拂霜看着对方,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洛旸是唯一他能信赖的人,是唯一和他站在一起并肩而行的人。
只有洛旸一直陪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给他提供最后的辅佐和指引。
“你说得对。”他坚定而依赖地看着洛旸,“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洛旸温和道:“郁峥放完火已经离开了,即使能找到,也失去理智,无法商议妥协,如今唯一的方法,就是灭火。”
因为愤怒,没有人再愿意称呼郁峥的尊名。
“怎么灭?”拂霜问,“连灵川的水都无法浇灭,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专注而依赖地望着洛旸,好像对方此刻就是唯一的救世主。
洛旸道:“殿下请随我来。”
他乖乖跟着洛旸,离开了疯狂而混乱的人潮,乘着一片绿叶往远处在灵川河畔停滞不前的火光飞去,靠近之后,他便因为那滚烫的热浪而难受无比,喘.,息起来。
没有花是不畏火焰和高温的。
二人就此停住,慢慢落地,拂霜下意识回头望向灵川上游,看见那一片乌压压的人群更加躁动,却没有刚才那么混乱了,渐渐分散成一拨又一拨,如同遭受了蛊惑似的,被火光吸引住,在有秩序地离开水源,往火光处飞。
他心里一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馥郁的花香再次侵入他的脑海,他不由捂住额头,一时间忘记了刚才在想什么。
“殿下。”洛旸温柔的声音将他唤了回来,“我倒是有个想法,殿下要听么?”
拂霜勉强道:“你说。”
“我想郁峥既然是太阳本源之火,和我的火有些相似,说不定我能有一点用处。”洛旸此时是天地间唯一剩下的理智,望着拂霜的眼睛清明而澄澈,没有一丝杂质,“殿下知道,我家世代侍奉太阳,而我得到了一点传承,能有幸同太阳沟通,殿下若是允许,我想请示一下太阳,当如何解决此事。”
拂霜点头:“那样自然是好。”
洛旸松开握着拂霜的右手,食指指尖跃起一点明灿的火苗。说来奇怪,虽然都是太阳之源,拂霜却不会怀疑是他放的,毕竟他太弱小,星点的火焰如何能掀起滔天巨浪,这样的阵势,只有郁峥能够做到。
拂霜看着他的那一点火焰,不知道为什么,产生了被窥伺的错觉,好像那细小的火苗中,藏着一只不为人知的眼睛,在紧紧盯着他。
他心绪当即紊乱,不由退后了一步,下意识按住了自己的心口。
果果还在那里呢。
“殿下不要惊慌。”洛旸熄灭了火焰,温声安抚,“我刚才得到了太阳的指点,若是想要将郁峥的火熄灭,恐怕还得依靠殿下才行。”
他专注而真诚地看着拂霜,拂霜缓了缓心神,没有丝毫犹豫,问:“要我怎么做?”
洛旸道:“郁峥身世不凡,无人能挡,若想阻止他的火焰,唯有和他同一血脉的存在,才有这等力量。”他轻轻叹息一声,“殿下,其实小殿下……是郁峥的血脉吧?”
拂霜睁大了眼睛,奇异的花香在他周围萦绕,他没有一丝警惕,只是恍惚回答:“是,果果接受了他。”
洛旸微微颔首,好像早已猜到答案,从容道:“既然如此,那小殿下就是唯一的破局之人。”
拂霜顺着他的话道:“可是果果连化形都做不到,如何能破局?”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扭过头去,看那些陷入迷乱之中的人,里面有他熟悉的年轻精怪,有领导着灵川的尊首和执事,甚至还有几个他的后宫,是外来者,这些人明明已经从大火之中逃了出来,此时却从容有序地回到火光中,如同扑火的飞蛾,一沾到火焰便消失无踪,等他再次看到时,已经所剩无几,只有弱小的不会飞的精怪,还在老老实实走着路。
他隐约觉得这样不对,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好像这是理所当然、必定要发生的事情,不值得他去关注。
“殿下。”洛旸的声音又将他唤了回来,“小殿下虽然年幼,尚未化形,但不代表就什么都做不了。”他直勾勾盯着拂霜,“殿下若是信任我,不妨将小殿下交予我,我会用我得到的太阳本源之火,指引着小殿下将郁峥的火熄灭。”他的声音柔如春水,充满着致命的诱.,惑,“殿下信任我么?”
信任,是一个多么重要的东西。
拂霜对于所有人都是信任的,毕竟他所生活的世界没有欺骗隐瞒和狡诈,不需要对人新生警惕,他的信任最容易获取,可是一旦涉及到孩子的事,他的信任就变得珍贵起来,没有办法直接获取。
果果是他最珍视的孩子,若是放在寻常,灵川还没有开放前,他可以交给身边的人照顾,可是现在,在混乱和混沌之中,他做不到轻易托付给一个认识没有几天的人,就连当初测试洛旸能力的时候,他也没有将果果暴露出来。
他只是看着对方,没有做出反应。
“殿下信任我么?”洛旸又问了一遍,在他说话的同时,食指指尖又跃动起了一团细小的火苗,拂霜的目光不受控制地从他的脸上转移到他指尖的火苗上,那种被窥伺的感觉再次一闪而过,让他想抓也抓不住。
他看着那团灿烂的火苗,再次茫然起来。
所有亲近的人都已经远去,只剩下眼前的人一直在陪伴着自己,此时对方已经不是只认识几天的陌生人,而是一个完全值得信任的托付,跟古姑姑一样,他不需要有丝毫的犹豫,只需要完全听从对方的话,按照对方的指示走就行。
他轻轻答应了一声:“好。”
洛旸勾起唇角,露出了鼓励的微笑,慢慢走近了他,看着他捂着心口的手慢慢松开,手中的火苗渐渐熄灭。
拂霜低下头,淡紫色的果实出现在了他的手掌心中,似乎察觉到了血脉的召唤,此时正笼上一层淡淡的浅金色的光芒。
洛旸伸出了手:“殿下将小殿下交付给我吧,很快就能结束了。”
拂霜点点头,主动将果实放在了他的手心,当他握住果实的时候,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天色已经黯淡下来,然而火光太明亮,让人根本察觉不到,耀耀的火光映在了他的身上,将他整个人都映成了浅金色,更加温柔纯粹,他将果实牢牢握在掌心,拂霜只能看见他的手,再也看不见一点紫色。
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朝拂霜道:“殿下既然如此信任我,我也不会辜负殿下所托,还请殿下稍等片刻。”
他偏过头,望向了草地上的火焰,脚步轻快而沉稳,毫不犹豫地走入了火焰之中,当火光沾到他的身体时,他的人便消失在其间。然而在他消失的一刹那,火光又如同落潮一样在飞速褪去,离开了草地和深林,拂霜顺着火焰褪色的方向飞去,在半空之中看见几乎占据了半个灵川的火光几乎在转瞬间消散,好像从未燃起过一样。
草木是青的,花是艳的,空气是淡雅的,这场火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人都不见了。
整个灵川的人似乎都熔化在了那场大火之中,天地一片死寂,连风声都没有半分。
拂霜飞到灵川之东,看见站在居所前朝他微笑的洛旸,道:“你应该把果果还给我了。”
“殿下所言极是。”洛旸躬身朝他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脸上依旧挂着微笑,“然而小殿下说,更想跟我在一起,他想要见到更加明亮的太阳,想要圣主的光辉洒遍天地。”
他的笑愈发神秘而捉摸不透,遗憾道:“虽然很想要邀请殿下一同前来,见证我主的光辉重现天地,可惜殿下和小殿下的羁绊太深,恐怕有朝一日会影响到小殿下,只能忍痛就此和殿下分离。”
他满意地看着拂霜茫然的脸渐渐变得不敢置信,朝拂霜点点头,往后退了一步。他身后还有最后一团火焰在烈烈燃烧着,在他退后的那一刻,将他完全包裹住,连带他的人影一同消失在天地间。
灵川彻底归于寂静,拂霜再也找不到一个人,甚至连活的灵兽精怪都没有发现,虽然草木依旧青翠,但再也感受不到其中生命的气息。
空气中弥漫的馥郁奇异的花香,随着火光的彻底消失也渐渐散去,当早春略显清寒的空气重新涌现,驱散了一切的混沌和疯狂后,拂霜终于再次捂住了心口,那里已经空荡荡的,他的果果被一个不知名的神秘人带入了火焰之中。
他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地上,似乎被这个事实打击太重,竟然没有半点反应。
天彻底黑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不是花太弱,是对手太强,祖宗级别的,不过应该能看出花留了一手的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诺
灵川的源头在灵川缓丘上,自缓丘不紧不慢地下流,没有分支,只是一条完整的河,一直流到近海,被山脉挡住,将灵川分为两半。
水中没有任何杂质,也不生草木鱼虾等活物,唯有源头里扎根了一棵清瑶树,约莫有两人高,通体深紫,满冠巴掌大的绿叶,挨挨挤挤低垂着,拂霜伸手时刚好能碰到叶子。
他只是碰了一下,又意识到了什么,慢慢收回手,继续仰望着树冠。
不多时,远处有风声传来,他循声而望,看见了黑夜中的一点浅金的光在不断放大靠拢,便慢慢朝对方走去。
没有星星月亮的夜晚,不久前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郁峥将灵川飞了个遍,没有感受到任何生命的气息,也没有找到异样的波动,最后在山丘上落地,没有靠近灵川源头:“应该都关闭了,需要找别的路。”
拂霜“嗯”了一声,走到他身边,垂眼看他浅金色的衣袖。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郁峥见他情绪低落,只能温声安慰,“至少,没有让‘它们’得偿所愿。”
“你不是说,灵川出了叛徒么?”拂霜慢慢提起其他话题,“我好像……知道是谁了。”
郁峥有些讶异:“你这么快就确定了?是谁?古心芙?”
拂霜摇摇头:“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但我知道,除了我之外,还有另一个清瑶……也许不止一个。”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然而仔细听还是能听到一丝颤抖。
白日里被完全压迫的感觉依旧清晰,每每想起来,恐惧感便铺天盖地,将他死死压住,他像是被困在牢笼中的小鸟,瑟缩避让着,不敢露出一丝破绽。
他闻到了花香,不属于灵川的、完全陌生的花香。
每一朵清瑶的花香都是不同的,独一无二的,将清瑶花区分开来,他闻到的那股花香,更像是混合的。
作为灵川之主,世上仅存的清瑶花,他明明已经暗中将花粉撒遍,却依旧被轻而易举破解代替,更为浓烈的花香冲散了他的,这样的情况只会有一个可能:压制他的,是另一朵清瑶花,一朵已经沉淀了许多年的古老的清瑶花,甚至不止一朵。
他的话让郁峥也沉默了一下:“如果是从前,我会肯定地告诉你,清瑶族已经全部葬身于两千年前,但现在,我也不能保证了。”
拂霜问:“会不会我还有别的兄弟姐妹?”他的嗓音有些艰涩,“只是……被藏起来了。”
他说这句话时很慢,因为不愿意去面对事实,清瑶树开花,是由古姑姑亲自接下,如若他有兄弟姐妹,只能说明古姑姑有了异心。
可那样浓郁而老练的花香,不像一朵新生的花能释放出来的,他还是认为,有先祖一直隐藏在灵川,抑或是流亡于外界,趁着这次灵川入世潜入进来,做出了背叛之事。
可是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同根同源的先祖,要骗走他的孩子?
“我不知道。”郁峥牵起他一只手,“但我会陪你去寻找真相。”
他拨开拂霜紧握的五指,在摊开的掌心间放入一枚淡紫色的果实。
“他跟着我多少会受到污染。”郁峥道,“还是跟着你合适。”
因为有了双亲的依傍,果果滋润而安宁,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快乐,精神力蓬勃而有生机,身上混着的浅金色光芒一直没有褪去。
拂霜看着自己的孩子,眼睛蓦然变得酸疼,又很快遏制住,低低说了声“多谢”。
“你永远不需要跟我道谢,小花。”郁峥温柔道,“孩子是你的,也是我的,保护你们两个,是我本该做的事。更何况这也是你的选择。”
拂霜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细小的雨水滴在他的眼睫上颤颤巍巍,很快滑落,像是黑暗中不为人知的眼泪。
那日郁峥还是找他换到了东西,他的信任。
按理来说,他是不会相信郁峥的,一个凭空出现、认识才几天、有着恶劣传闻的魔,一个让他一直感到厌恶和逃离的人,没有一点是值得他信任的,然而他最终还是同意了,他逃避、厌恶,可潜意识中还是认为对方是可靠的,就像是已经磨合了许多年,刻在骨髓中的信任。
郁峥对他说的话没有变,小花,有人要害你,除了我,你谁都不要相信。
郁峥对他说了许多话,信誓旦旦告诉他,灵川正在酝酿一个巨大的阴谋,这个阴谋已经沉淀了不止九年,甚至上千年,否则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失忆流亡在外,他们两个人的初识也不像是偶然,甚至果果的诞生,说不定也是早有预谋。
然而他失忆那些年发生了什么,郁峥没有多说,只是一笔带过,他也没有多问。
郁峥告诉他,这个阴谋的背后不止有一个人,可能是许多人在联手,只等着一个恰好的时机,灵川入世便是一个好时机,让这些人汇聚在一起,朝灵川投下织好的网,然而郁峥的出现让这个计划有了变故,因为有郁峥在,“它们”不敢轻举妄动。
拂霜虽然是现存的唯一一朵清瑶花,但不是独一无二的,最独一无二的宝贝是他的孩子,前所未有的清瑶果。清瑶果才出生,用处是什么无人得知,然而若是有人在缜密图谋,那必然是想得到清瑶果。
清瑶果一直被拂霜贴身带着,没有人见过,想要图谋的话,一定是从拂霜身上下手,拂霜自身已经不安全了,所以他把果果交给了另一位父亲。
众所周知郁峥对拂霜纠缠不休,然而拂霜并无此意,再三拒绝后,郁峥终于心灰意冷,拂霜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让每个人都知晓,他和郁峥已然决裂,郁峥离开了灵川,灵川也确实再没有郁峥的气息。
谁也无法想到,纯净的清瑶果恰恰就在这位堕魔的、被厌弃的帝君身上,更不会认为拂霜能够放心把自己珍视无比的孩子交给其他人。
郁峥的气息彻底消失之后,拂霜敏锐地嗅到,灵川果然开始流淌起异样来。
郁峥让他假扮二人决裂,佯装果果还在自己身边,他没有说过谎,自觉一定会露出破绽,所以他早早用花粉将自己困在了幻象中,让自己真的以为自己跟郁峥决裂了,果果真的还在自己身边,这样一来,他所展现出来的,就是自己最真实的反应。
而他最后所交付给“洛旸”的,是伪造出来的一颗清瑶果,郁峥拿走了天权的落日神石,又混了一片拂霜的花瓣,将落日神石变成了果果的模样,让拂霜贴心带着,由双亲伪造出来的孩子,足以暂时骗过对手,等对方发现后,为时已晚。
算算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发现拿到的是假果了。
他握着果果的手还停留在半空,没有收回去的意思,郁峥看着他,问出了他心中的茫然:“你不想带着他走?”
“有了第一次,还会有第二次。”拂霜低声道,“我护不住他。”
果果暂且保住了,可他面临的还有更多的问题。
那场火到底是什么火,是虚是实?它将灵川的生命怎么样了,是烧毁还是带到了另一个不为人知的隐秘之地?“洛旸”又究竟是什么人?背叛了灵川的其他清瑶花又都伪装成了谁?“它们”为什么需要果果?
“洛旸”临走前对他下了挑衅,所说的“圣主”,是怎么样的存在?“圣主的光辉重现天地”又是什么意思?
太多的疑问缠绕着他,让他简单的世界全然崩塌,在尚且懵懂的时候,走入了广阔而迷离的未知之中。
连自己的孩子都无法保护,是父母最大的无力和悲哀。
郁峥看着他,明明是自己敛取信任和依赖的最佳时机,却说不出信誓旦旦的话,因为他也做不到保证果果的安全。
最可怕的便是未知,他的对手可以将他重伤并封存记忆,可以往亦宸的识海中塞记忆,伪造出完美的因果,不露破绽,强大而狡猾,而他在明处,所获得的线索少得可怜。
这世上还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么?连父母的身边都不行,至少他是想不到了。
“你想将他留在哪里?”他问拂霜,多年的了解让他从拂霜细微的神情中看出,对方已经有了想法。
“我不知道算不算安全。”拂霜抿了抿唇,扭头望向茂盛的清瑶树,“但是我想……至少没有人能伤害到母树。”
清瑶树自发芽起便一直扎根在灵川源头,千年万年从未变过,它是清瑶的伊始和本源,永远庇护着自己的后辈,如若有一天,它也受到污染,那么世上就真的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可是他想,背叛了灵川的也是清瑶花,都是母树的孩子,母树会为了其他孩子,交出果果么?
会有母亲伤害自己的孩子么?
“你可以去问问它。”郁峥看出了他的忧虑,“它会给你答案的。”
拂霜看了他一眼,片刻后还是慢慢转身,走向了清瑶树。
雨不知什么时候变大了,打在树上,树叶微微晃动着。
他将手覆在了树干上,把自己的疑虑诉说给了母树,闭上眼睛精心感受着,花与树之间顿时起了奇异而美妙的联系。
母树周身泛起了柔和美好的淡紫色光芒,他蓦然睁开了眼睛,再也没有疑愁,将另一只手中的果果放在了母树身上。
母树对他进行了赐福,同他缔结下了独一无二的紧密契约,共享了生命和联系,从此以后,他即母树,无论在哪里,都能感应到果果的存在。
柔和的光芒将果果包裹,很快果果隐没于树中,光芒也随之黯淡下去,拂霜慢慢收回手,心里涌起无限悲戚和不舍。
他回过头,看见郁峥在静立等他,于浓墨似的夜雨之中化成一抹浅淡的金,在他走近之后,为他举起了伞。
他不喜欢雨中的伞,这一刻却没有拒绝,天地浩渺无垠,他一夜间孤身于世,还能有一个人为他撑伞,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他交出了果果,所有的力量也跟着被抽走,深深的无力和悲怆弥漫全身,以至于再也无法支撑,渐渐蹲在了地上,深深低着头看地上溅起的水花。
郁峥站在他面前,欲言又止。
“我出生的时候,姑姑说我比其他花要小很多,又没有叶子,是先天不足的残缺花。”拂霜缓缓开口,声音如空明的风铃,被夜雨冲刷得支离破碎,“所以她事事亲为,什么都不让我做,只求我平安长大。她说残缺不算什么,哪有花没经历过霜寒,最重要的是,不会因霜重而凋零,只要好好长大,终有一日能拂去身上霜寒,和正常的花没什么两样,所以她给我取名为‘拂霜’。”
他最应该信任的人,到底是被烈火吞噬,还是追随了旧主?
他空有这个名字,却并没有人叫过。
郁峥打听到这个名字,却并没有叫过。
他将这个名字在口中反复咀嚼,觉得新奇而陌生,一时间却开不了口,他还是喜欢他的小花。
“可我不觉得我先天不足,也不觉得我和其他花有什么两样。”
只有他自己这么认为,灵川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娇弱的残缺品,应该被小心呵护着,无法担起真正的灵川之主大任,唯有等一千年后,再次开出完好健康的花,才是公认的正主。
“我知道他们并非厌弃我,只是觉得我应当是细养的花,也只是被养的花,所以我回来的时候,他们应该还是很高兴的。”他继续说着,“后来有了果果,大家都很高兴,我比谁都更要高兴,他是我的孩子,他需要我,是世上最依赖我的人,我应该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他是怎么来的,是跟谁来的,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是我在世上最亲的人。”
他永远跟别人隔着雨隔着雾,无法靠近,只有果果,跟他没有任何隔阂,果果依赖着他,他也依赖着果果。
大概是雨太密集,他面前的水花滴滴答答不断溅起。
“在别人眼里,他是一颗果子,是死物,是天材地宝,可是在我眼里,他是我的孩子。”
他缓缓抬起头,漂亮的眼眸盈盈浮动着光,眼尾的两抹粉清雅却又秾艳。
“我还能相信你么?”
郁峥一直静静低头看着他,听着他说话,此时渐渐俯下身,伞随之倾斜,完全遮挡住了他。
他把空着的手伸到拂霜面前,反问:“你还愿意相信我么?”
当拂霜将手放在他的手上时,被刻意安排交集的命运重新开始沸腾扭曲,如同激荡的瀑布,澎湃的海潮,再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此真正纠葛缠绕,再也无法分开。
承此命,允君诺。
【第二卷 完】
作者有话说:
是真的祖宗= =呜呜呜剧情现在看不明白没关系,下卷开新地图,等后面就会明白的QAQ
# 第三卷 闻说世外有归墟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入口
闻说世外有归墟,曾许离魂来入梦。
* * *
在拂霜现存的记忆里,自己是第一次离开灵川,虽然都说他曾经流亡在外,他对于外界却没有半点印象,直到进入昆吾山,他才有了如遭雷击之感,心绪紊乱,难以自控,躲在郁峥身后,死死抓着对方的衣袖,不愿再向前。
本能告诉他,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方,给予他的只有悲伤和害怕,就像第一次见到郁峥一样,让他只想逃离。
察觉到他的不对劲,郁峥立即顿住,转过身替他挡住视线:“哪里不舒服?”
他紧张地观察着拂霜,不由忐忑不安起来,他知道昆吾山对于拂霜来说意味着什么,在来之前也十分犹豫,然而这里是必经之路,没办法绕开。
他既畏惧又渴盼,畏惧的是小花会想起过去,彻底将他抛弃,渴盼的也是小花会想起过去,让他将误会解除,他们还能回到过去。
无论是哪种,结果都取决于小花对他的态度,他像是被关押起来的犯人,在等待着最后的审判和处置。
如若能一直保持现在这样,不能太亲近,但也不算疏远,像是互相依存的朋友,也不是不好,可人一旦得到过更好的东西,就不会满足于当下。
“我不想来这里。”拂霜低头闷声道,“我们一定要来这里么?”
“这里是必经之路。”郁峥一边解释一边扯了片云雾幻化成纱蒙在他眼睛上,“看不见就好。”
拂霜摸了摸眼睛上的纱,虽然觉得不自在,但的确好了很多,两只手都抓紧了郁峥的衣袖,不敢放松半分。
昆吾山空旷悠远,时不时能听见清脆的啼鸣,不多时,又有哗啦啦的水声自远处传来,激荡澎湃,即使隔着很远,也能感受到磅礴的气势。
“是去紫川飞瀑么?”他问,这样的水势,应该就是昆吾山独有的紫川飞瀑了。
“是紫川湖。”郁峥温柔地覆上他的眼睛,又很快移开,“你可能……会很厌弃这个地方,但我们得进去,忍一下。”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拂霜问,“你到现在都没有告诉我。”
由于太匆忙,郁峥并没有跟他解释太多,出于孤独后的依赖和信任,他只是跟随着对方,没有多问,此时难免疑惑。
烧毁了灵川的“圣主”,在发现果果是假的后极有可能卷土重来,郁峥的意思是不要坐以待毙,要尽快找到对方的巢穴主动出击,诛灭对方,才是最为安全稳妥的。
这种莽撞又直接的想法怕是只有郁峥会产生,但也的确是他会有的想法,挨打了就应该打回去,哪还有其他的路。
“我在天权他们几个身上做了标记,能循着找到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郁峥道,“落日神石身上也有,都在指引紫川湖,我估计得顺着水流上天到源头。”
拂霜诧异:“在紫川源头?有其他的存在?”
也就是说,有东西潜伏在郁峥的管辖地,却一直没有被发现。
“不是住在紫川源头,只是个‘入口’。”郁峥耐心解释,“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么?两千年前六界破碎,古神覆灭,我活了下来,这些年我一直在找结界破碎的原因,也算找到了一点线索。”他顿了顿,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怀疑在生死两界之外,还有第三界,那些覆灭的人,都归于第三界了,只是第三界极其隐蔽,只能进不能出,多年来我没有找到任何入口。但你说的那个放火的‘圣主’,我怀疑就是来自于第三界,要想杀了‘它’以绝后患,把你家我家的人弄出来,就得进入第三界,根据指引,紫川源头应该是有一个‘入口’的。”
水声越来越大,说话的时候已经大到震耳欲聋,水汽扑面而来,带来一种极致的压迫和窒息感,拂霜忽然觉得心口剧痛,脑海也像是被利刃一下又一下划着一般疼痛无比,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他的身体想要钻出来。
他下意识捂住额头,疼得要听不清郁峥的话,倚靠在郁峥身上大口大口喘息着,郁峥忙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拍他的背安抚:“没事,小花不怕,我会一直陪着你,再也没人能伤害你了。”
他后悔不已,比起惧怕小花想起来,他更怕看到小花痛苦,可他不能再丢下小花一个人,只能暗恨入口为什么偏偏是在小花遭遇过重创的地方。
拂霜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洇湿了眼上的云纱,云雾很快散去,他将脸埋在郁峥的怀里许久,被对方的气息包围和抚慰,终于感觉缓过来一些,慢慢立起身,看见了浩荡的紫川湖,还有湖水自地面流向天际的奇观。
心还在疼着,他望向郁峥,犹豫道:“就是从这里?你也要进去么?”
郁峥观察着他的神色:“当然。”
拂霜抿了抿嘴巴:“会很疼。”
郁峥现在的状况,再次浸入紫川水,甚至追溯到源头,不知会遭受怎样的重创,恐怕命都岌岌可危。
郁峥看着他反而笑起来:“那你忍一下,应该很快。”
他知道拂霜在关心自己,可就是不点破,假装听不懂。
拂霜没有说话,手中凝聚出一颗莹润细腻、还在缓缓流淌的淡紫色珠子来,交付在郁峥手中,郑重道:“你把这个吃了,应该能有点用。”
他知晓自己的花蜜有极强的治愈能力,然而灵川祥和安定,没有重伤,因此也没有人向他求过,他不知道对郁峥来说有没有用,但总归不会有坏处的。
郁峥简单“嗯”了一声,唇角的笑却怎么都压不下去,毫不犹豫将花蜜咽下,随后摸了摸他的额头:“还难受么?”
拂霜摇摇头:“走吧。”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恐惧和逃离的欲望,只依赖地抓着郁峥的衣袖,郁峥反过来握住他的手,再次将他抱在怀里,尽量把他完全包住,片刻后跃入湖中。
拂霜下意识闭上眼屏住呼吸,当湖水完全将他淹没包裹时,一种被刻意遗忘了许久的熟悉感又涌上心头,然而不知是不是被保护着的原因,这一次他觉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第40章 第十四章 光与暗
水势激荡而汹涌,人在其中顺流漂泊,如同渺小的两粒沙,任由水流冲刷,颠来倒去,拂霜昏昏沉沉,只能缩在郁峥怀里,死死抓着对方,最后连光也看不见,视线内只有沉沉的一片黑。
已经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水流由急到缓,由缓到急,反复不断,直到前方终于出现了微小的光点,他感觉到郁峥带着自己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那团光点中,随即而来的是撕裂般的痛楚,和大脑冗长的空洞,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切都是虚无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听到了叮叮当当的铃铛声,像是从外界传来,又像是从心里传来,在和什么应和着,连通了另一个世界。
郁峥将他紧紧按住,他什么也看不到,撕裂感之后只剩下一片茫然,直到郁峥的力度变小,他才勉强挤出了一丝神智,本能扭头望去。
依旧是白花花的无尽水域,像是流入了大海之中,然而没有鱼群和海草,甚至连微尘都没有,只有最纯净清澈的水,下不见底,上不见天,找不到任何出路。
禁锢在身上的力道越来越松,他抬头望向郁峥,看见对方双目紧闭,身上的魔气已经被紫川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然而人也透明得像是水做的一般,在水域中几乎淡得看不见,怕是已经到了极限,他心里一惊,喊了一声“郁峥”,却发现根本没有声音,似乎在这纯净的水域中,连声音也会被吞噬。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呼唤,郁峥的眼睫微微动了动,算是回应。
郁峥原本就是太阳本源,属性为火,水是他的天敌,又堕身成魔,被紫川水清理,若是寻常人,恐怕早就魂飞魄散了,如今尚存一口气已经是万幸,然而再这样下去,恐怕要被消耗在水域之中,得想个办法找到陆地才行。
拂霜同水有着自然的亲近,又是依傍灵川水而生的神花,水域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影响,他反过来抓紧郁峥的手,丝毫不敢放松,幻化出一条细而长的青藤蔓,飞快朝上延伸,希望能触碰到水面。
水域不是黑暗的,而是透明的,白茫茫一片,说明有光,有光就代表有出路,而且出路不远。
幸好水域对他还算亲和,没有吞噬掉他的灵力,他抓着郁峥顺着藤蔓而上,趁着郁峥还有些许意识,连忙往对方口中塞了三滴花蜜,一边向上爬一边紧张等待对方的反应。
好在他的花蜜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对任何人都有奇效,郁峥的身体凝结了一点,没有方才透明得可怕了,周身微微泛着淡紫的光,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回应他。
他心生欢喜,恨不得把贮藏的所有花蜜都喂给对方,然而他看见前方远处忽而有一道金灿灿的光束落入水中,照彻周围,光束是如此的明朗,像是太阳的光辉,在白茫茫的水域中分外醒目,仿佛是神圣的指引,在帮助他找到离开的方向。
太阳,是布泽万物的本源,无所不在,也是郁峥的本体,一定是太阳察觉到郁峥遇难前来引导的,他毫不犹豫让青藤蔓改变了方向,和光束接触到,朝着光的方向游去。
有太阳就有陆地,赶紧让郁峥离开水到陆地上,比什么都重要。
他被太阳的光辉笼罩住,连身体都温暖了许多,第一次这么喜欢太阳,水和阳光的滋润,让花朵明媚绽放开来。
他顺着光束,终于透过波动的水面看到了淡蓝的天空,还有空中悬挂的巨大的太阳,便更加喜悦,青藤蔓直直朝上,也感受到了新鲜的空气,证明的确快要离开水域了。
很快,拂霜浮出了水面,放眼望去,看见了前方不远处的陆地,有郁郁葱葱的森林和碧莹莹的草地,还有灵兽在其间悠闲地走动。
欣喜和激动将他包裹,紧绷的神经不由松懈下来,他这才察觉到自己已经浑身发软,毫无力气,青藤蔓幻化成一片绿叶浮在水面上,他拽着郁峥坐上绿叶,晃晃悠悠朝岸上飘去。
郁峥依旧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但仍然抓着他的手,还是有意识的,他稍稍放心,又往对方口中喂了一滴花蜜,花香也随之萦绕四周。
郁峥咳嗽起来,惨白如纸的脸上浮现了一丝血色,离开了水,他的身体也在一点点变凝实,看样子有所恢复。
拂霜试探性喊了他一声:“郁峥?”
声音没有再被吞噬,他得到了一声很轻的“嗯”作为回应,立即十分欢喜,见对方身体在微微挣扎,似乎想要起身,忙按住对方,一手覆在对方的额头上:“你别动了,我们马上就上岸了。”
他的手中有紫光浮动,浸入了郁峥的眉心,让郁峥浑身渐渐舒展开来,缓缓睁开了眼。
郁峥的目光尚且有些涣散,直到看见拂霜的脸,才很快凝住。
拂霜想跟他说话,然而绿叶小舟此时正要靠岸,他连忙站起身,将郁峥也拉起来,郁峥以他为支撑,勉强能站住,迈步上了岸。
俩人一同倒在了青草地上,感受到了微风和阳光的滋润,第一次觉得脚踏实地的感觉是如此珍贵,平日里最常见的东西,也有了特别的意义。
拂霜偏过脸去看郁峥,郁峥也在看着他,他不由笑起来:“你还说要保护我,结果自己这么虚弱,还不是被我带出来……”
他的声音蓦然停住,听到了郁峥传音给他的话:“这陆地……有问题。”
在快要出水的时候,他便用神识探到了周围。
他在水中明明没有看到陆地,无论远近都没有,全是白茫茫的水,一般来说,即使是浮在水上的岛屿,也会有一部分沉在水中,除非是完全悬浮在水域上空,然而他们所在的岸,又和水域是完全紧贴的,不可能悬浮在上空,说明这极有可能是一个虚化出来的陆地。
拂霜生长的地方只有河流,近海的地方都被山脉挡住了,不知道水中陆地是什么样,所以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
或许这“第三界”不能用常理来推断,但未知的地方,还是不能松懈的好。
拂霜坐起身,还没问他是哪里有问题,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殿下。”
这声音温柔又从容,却没有重逢的欣喜,拂霜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谁,猛然睁大眼睛,从地上站起来,循着声音而望,看见了一个此时并不想看见的人。
洛旸,这个才一把大火烧了灵川、从他手中诱哄走果果的人,没想到这么快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感慨地看着他,慢慢朝他走近:“没想到殿下这等心性纯净之人,竟然也有学会撒谎的一天,害得我受了好大的罚,差点没命来见殿下了。”他瞥了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郁峥,轻嗤,“看来是魔头教坏了了殿下。殿下快到我这里来,把小殿下交给我保护,可别再被这魔头哄骗了去。”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目光也纯良,拂霜的心里却涌起阵阵寒意,小腿犯了老毛病,有些发软,几乎无法动弹。
对方在他眼里,已经变成了极其可怖神秘的存在。
洛旸是一个人来的,又不像是只有一个人,清风草木,悠闲的灵兽,都在此时定格住,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在盯着他们。
他此时才注意到,太阳明晃晃挂在天上,比生界的太阳要大几十倍,带来的不仅仅是光明和温暖,更有无尽的压迫。
就在这一瞬间,一股大力将他拉到怀里,他尚未反应过来,便被郁峥抱着再次踏上茫茫水域,风在他耳畔呼啸着,郁峥在低空处乘风而飞,速度快如光,他的视线被挡住,看不到后面的情况,但能听到飒飒的追击声,似乎有无数人在紧追不舍。
郁峥果然要敏锐得多,经验更是太多,最直觉嗅到危险的存在,意识到了那是虚假的陆地,也最快做出了反应。
郁峥的状态太差,又初来乍到,什么情况都没摸清,他们只有逃离的份。
没有想到一来就碰到了最不想碰到的敌人,现在想来,那一束光根本不是太阳的指引,而是对手故意而为之,想将他们引诱上岸,瓮中捉鳖。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用神识探查周围的情况,看见了后面乌压压一片追兵,慌慌张张朝后撒花粉,果然追兵出现了短暂的凝滞,但很快有风吹散了他的花粉,追兵又赶了上来。
果然有其他的清瑶花藏在其中,摸清了他的招数。
他还是坚持撒着,能隔离一点是一点,给郁峥缓冲的时间。
郁峥一边飞一边提醒他:“省着点用,小花,我们去那边。”
这句话十分熟悉,好像很久以前,郁峥也这么对他说过,可他根本想不起来,一尝试回忆就头疼欲裂,现在也不是回忆的时候,他只能“嗯”一声,估摸着自己的花粉贮藏,在追兵快要追上的时候再撒,始终保持着一点距离,不会被追上。
郁峥要带他去哪里,他不知道,但他相信郁峥肯定已经摸清了周围的情况,有一定的目标,他毫无理由地相信对方。
不知为什么,后面的追兵只是一味追赶,并没有释放秘法来阻隔他们,恐怕这古怪的水域不仅对他们有限制,连那些追兵也是一样,被充沛的水汽阻挠,限制了部分能力。
巨大的太阳不再澄澈明朗,而是灼热如火,让拂霜产生了眩晕之感,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一边抓着郁峥,往对方心口处输入他的灵力。
他一边紧张地盯着后方,一边抽空去展望前面,看见郁峥飞去的方向是一片黑暗,不由有些震惊,明明这么大的太阳,不远处却还能黑得不见一丝光,他放开神识四望,这才发现他们所处的天地,竟然被太阳的光芒分成了两半,一半光明一般黑暗,如同被人用斧子从天地间直直劈开,泾渭分明。
拂霜从小就接受教导,光明是人人都心向往之的东西,他们花草比谁都更需要阳光和水,而黑暗只会滋生邪祟,在外界,一旦到了夜晚,没有太阳的照耀,无论是人和神都会停止活动,进入安全的地方栖息休养,即使是在灵川,没有邪祟生长,夜晚降临的时候,也得老老实实睡觉。
可是现在,他们在离开太阳照耀的地方,往人人避讳的黑暗飞去。
他虽然不明白,但更相信郁峥的判断,郁峥这么做肯定是有道理的。
郁峥身行如风如光,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穿透了那黑与白、暗与光交汇的地方,毫不犹豫地进入了黑暗之中。
追兵在他们身后停了下来,传来了不甘恼怒的声音,在交汇之处徘徊着,并没有离去。
“等着。”他听到洛旸阴沉的声音,“他们在里面待不了多久,坚持不住就会出来。届时大的小的,都跑不掉!”
郁峥似乎耗尽了所有力量,停了下来,跌入了水域之中。
黑暗的地方,也是水域。
在落水的一刹那,拂霜飞快幻化出一片叶子,将他二人接住。
大概是消耗到了极限,郁峥又倒了下去,拂霜坐在叶子上,担忧地俯身查看他的情况,被他轻轻握住了手。
还有意识,只是在闭目养神,而且握着他的手,从他的手心中传递了一丝力量,为他指引着方向,他操纵着小船,往郁峥指引的方向慢慢划去。
拂霜放下心来,摸摸对方的额头,又喂了一滴花蜜,他已经数不清郁峥吃了自己多少滴花蜜了。
叶子小船在水域上随着水波晃晃荡荡,极其缓慢地漂流着,拂霜一边给郁峥输送着灵气,一边抬眼望向四周。
黑暗,死亡一般的黑暗和寂静,他什么也看不到,依旧只有茫茫的水域。
不知道还会不会有陆地,他感到了深深的忧虑,郁峥不能一直在水上,否则只会越来越虚弱,得赶紧出水养精蓄锐。然而此时即使有陆地出现,他也不敢直接上岸了。
洛旸那群人畏惧着黑暗,不敢进来,可见这黑暗之中,藏着比那群人更加可怕的东西,唯一的希望就是郁峥了,希望郁峥能有办法对付。
他低头望向郁峥,看见对方的身体已经差不多凝实了,不知道是不是花蜜的作用,总算是个好消息。
不仅仅身体凝实,郁峥的身上也飞快萦绕起黑色的魔气,魔气浓郁无比,占据了所有的太阳本源光芒。
他怀疑这黑暗和魔有一定的关系,才让郁峥出现这样的变化,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应该是恢复了,他忐忑地想着,看着入魔的郁峥,收回了自己的手,不敢再传输灵气了。
毕竟魔气和他的灵气应该是相斥的,他怕继续下去,反倒会让对方痛苦。
他又不确定地喊了对方一声:“郁峥?”
漂泊在水域上,他的声音还是能传递的,这一声比之前要紧张许多,毕竟这是彻底堕魔的前兆,彻底堕魔,意味着郁峥会失去理智,陷入疯狂和躁动之中,他害怕对方连自己的话都听不到了。
郁峥没有睁开眼,只捏了捏他的手,温声道:“没事。”
声音还是温和而稳定的,看来没有失去理智,拂霜心中安稳,又问他:“你有没有好些?”
郁峥又“嗯”了一声,大概是想要养精蓄锐,没有把精力放在跟他说话上,没有了下文。
拂霜也只是因为害怕,才想要跟他说说话,见他没有精力了,也只能暂且按捺住心中的不安,眼巴巴瞧着他的脸,觉得他在陪伴着自己,才能有一丝宽慰。
花总是害怕黑暗的,对于黑暗有着本能的畏惧和抵抗,死一般的沉寂和没有尽头的空旷更是令人焦灼不安。
拂霜怕他平躺着不舒服,又试图搬动他的上半身,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覆在他的额头上,一点点释放着花香。
他的花香自然是比不上花蜜的,但也有治愈的作用,同时还能安抚人心,对于堕魔太深的郁峥来说,应该是最妥帖的方法。
郁峥轻轻笑了一声。
拂霜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郁峥说,提起其他话题,“好像要靠岸了。”
拂霜不由抬眼张望,视线全是黑,什么也看不到,水域明明在波动,却也听不到水声,他怕惹怒到黑暗中未知的神秘存在,没敢放开神识,但听见郁峥说要靠岸了,心想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于是也一点点放开神识去探索,果然在前方远处,看到了陆地。
是十分荒芜的岛屿,光秃秃一片,也没有太阳和光芒,更没有他所熟悉的草木,只有嶙峋的怪石和土地,但在苍茫的水域中终于出现了其他的东西,总归是好的,他还是勉强打起精神来,尽力朝岸边靠拢。
终究是消耗了太多,精神也一直紧绷着,到现在还是不敢大意,拂霜已经疲惫至极,强行撑着,让自己和郁峥近了岸。
他眼巴巴看着那黑乎乎的岛屿,祈祷着只是普通的岛屿,不要再出现未知的危险了,至少先让郁峥恢复过来。
小船在岸边停了下来,再三观察确定除了石头只有石头后,拂霜才小心翼翼抬脚踏上了岸,将郁峥也扶了起来。
郁峥似乎没有什么力气,一直靠在他的身上,被他半拖着走,好在不是很重,他还是能够承受得了的。
上岸的那一刻,绿叶小船也随之消失,拂霜找了处最近的岩石靠坐着,将郁峥安顿下来,又去摸对方的脸,看见对方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身上的魔气也愈发凝实,应该是好了。
“你是不是已经好了?”他忍不住问。
郁峥慢慢睁开眼,跟他靠在一起,淡淡“嗯”了一声,声音还是有几分虚弱:“也没有完全好。”
他还握着拂霜的手,拂霜倒是无知无觉,反倒觉得这样很安心,然而他实在太累了,看见郁峥正常的模样,终于松懈了下来,随后极度的虚弱和疲惫潮水一般朝他涌来,他觉得眼皮子重得跟灌了铅似的,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再也支撑不住,一点点倒在了郁峥的肩上,闭上眼睛昏迷了过去。
郁峥摸了摸他的脸,见他确实是累到极点沉睡过去了,又将他抱在怀里,让他睡得更安稳一些,继而放开神识去看这岛屿的情况。
没想到有一天,黑暗竟然会成为他的庇护所。
“你为什么一直叫我小花?”
作者有话说:
花:奶奶奶奶奶奶奶……
    【旧笔记小说网】www.jiubiji.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