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峥抱着拂霜慢慢往陆地深处走去。
神识探测了方圆几十里的地方,只有岩石和水,再无其他生命的迹象,至少目前来说是安全的,可以让他休生养息,说不上是坏事,但也算不上好事,毕竟在黑暗和未知中待的时间越长,就越危险。
更让他有些焦躁的是,小花的情况不太好。
大概是消耗太多,神经又一直紧绷的缘故,拂霜昏睡之后就没有再清醒过,虽然呼吸平稳,唤他也会应声,但长此以往,一定会出问题。
他和郁峥不一样,郁峥堕魔之后,更加适应黑暗,反而能得到更好的休养,然而没有阳光和水,只有黑暗,对于一朵花来说,几乎是死地。
他们所离开的那片水域太过古怪,有吞噬万物的能力,他一开始尝试过给拂霜喂一点水,拂霜却根本喝不进去,是没有办法起到滋润的作用的。
怪不得追兵会说他们没办法在这里待很长时间,他能够撑住,小花是撑不住的,得快点找到有光的地方,实在不行,等他恢复了就原路返回,强行杀出一条路来。
可惜黑暗掩埋了一切,在黑暗中,没有人会注意到灰色的雾气自他上岸后便开始弥漫,从若有若无渐渐变浓,来时的路已经被雾气悄无声息地吞没,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像是漂浮在水域中的没有生命的孤岛,却怎么都走不到尽头,郁峥约莫已经探索了几百里远,还是没有生命的痕迹,除了岩石之外,他还看到了干涸的湖泊和烧焦的枯树,说明很久以前这里还是有过生命存在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全都毁灭了。而周围的气息也渐渐不再是一潭死水,而是愈发充斥着扭曲和堕落的味道,这种属于堕落魔族的气息让他情不自禁感到兴奋,魔气完全压制住了体内的太阳本源,冲动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他慢慢反应过来,越深入越发现,这像是一个废弃的魔域。
耳畔传来轻微的呻.,吟声,他低下头,看见拂霜微微皱着眉,神情有些痛苦,连忙找了块岩石将人放下来,覆上拂霜的额头,小心翼翼问着:“小花?哪里难受?”
拂霜被放下之后身体便蜷缩起来,听见了他的声音,含含糊糊说了声“冷”。他握住拂霜的手,的确是冰凉的,脸也是冰凉的。
这片废弃的魔域,竟然会吸收生命力。
若是再没有阳光和水,小花怕是会枯萎,他想也不想,将拂霜抱起来,准备走回去的路。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他似乎陷入了禁锢之中,明明是一直沿着一个方向往前走的,路上还特意做了金色的太阳标记,此时退后的时候,却再也没办法回到最初的方向了,曾经做过的金色太阳标记也无影无踪,仿佛被黑暗的岩石吞没了一样,他换了好几个方向,转了不知道多少圈,最后还是回到了放下小花时的那个起点。
灰暗的雾气终于在他面前徐徐展现,将他身后的一切都包裹,仿佛只给他留下了唯一的一条路,让他只能沿着这个方向前行。
郁峥心里一沉,果然这地方充满了古怪和危险。如若他一个人,他倒是不介意继续向前,可是现在他带着小花,不能让小花出现枯萎的痕迹,否则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他还是停了下来,重新将拂霜放在岩石上,握紧对方冰凉的手。
阳光和水……他是有阳光和水的。
郁峥拧起眉头,压制下内心的疯狂和冲动,将少得可怜的太阳本源力量凝聚在掌心,又加了一滴自己的心头血。
他的心头血还是干净的,没有受到魔气和堕落的污染,是纯粹的鲜红,混上了太阳本源力量,便是金红相间的一滴血,在无尽的黑暗中闪着纯粹灿烂的光芒,如同夜空中唯一的一颗启明星,无比耀眼。
他将这滴纯粹干净的心头血喂给了拂霜,果然有了阳光和水的滋润,拂霜的手渐渐回暖,神色肉眼可见舒展了开来。
“还要么?”郁峥温声问,他应该还可以再挤一滴出来。
拂霜摇摇头,抓住了他的胳膊,想去抱他,本能渴望着温暖,他回抱对方的时候,却扑了个空,拂霜已经化为原形黏在了他的胳膊上,纤细的根茎在努力往他身上爬,似乎想要钻到他的衣服里。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小花的原形了,不由笑起来,也没有帮忙的意思,专心致志看着细小的花朵一点点往最温暖的心口挪去,他也没有见过其他清瑶花的原形,但小花的确比普通的牡丹花还要小一些,淡紫色的花瓣,因为刚刚得到了心头血的滋润,盈盈泛着浅浅的光芒,甚至有几丝金色混在其中,分外漂亮,没有叶子,只有光秃秃的根茎。他伸手摸了摸花瓣,细腻而柔软,小花却受到了惊吓,立马停下了动作,把花瓣合拢起来。
他忍不住笑,执着地将手指贴在花瓣上,大概是反应过来,刚刚合拢的花朵慢慢绽放开,没有恼怒和怪罪,甚至亲昵地蹭了蹭他贴着自己的手指,主动黏在他了他的手上,缩进了他的掌心里。
手掌心也是热度高的地方,是十分适合花朵生存的。
郁峥的心蓦然软趴趴的,化成了一滩水,掌心摊着,任由小花舒舒服服躺在他的手心,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张开又怕小花冷,合拢又怕小花闷着,那细腻柔软的花瓣像是长了无数爪子一样,在他心里轻轻挠着。
小花在依赖他,他想,小花已经有多久没有依赖过他了,已经有多久没有像这样同他亲昵了。
他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只有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什么烦恼也没有,好像可以相伴到永远。
他捧着小小的花朵,另一只手轻轻合上,像盖了一层被子,留了一点缝隙,可以遮风挡雨,又不会闷得无法呼吸,果然小花感到了舒适合温暖,在他掌心蹭了蹭,柔软的花瓣紧紧贴着他,叫他更加不知所措,忘乎所以了。
前方依旧是无边的黑暗,后面是吞噬一切的灰暗雾气,没有退路,又没有尽头,他的焦躁却被缓解了一大半,继续往前走去。他还有心头血,只要小花喜欢,可以全部喂给小花,不会走不出这片魔域的。
灰暗的雾气像是有生命一般,只是悄无声息吞噬掉他走过的路,一直跟在他后面,并没有越过他半步,却显得更加诡异。
终于,不知道多久,他感受到了一丝生命的气息,同时在前方,看见了黑暗中无数盏猩红的灯笼。
灰暗的雾气在他身后停了下来,空气中霎时充满了浓郁的疯狂、扭曲、暴虐和嗜血,这是魔域特有的气息,而且不是普通的魔域,是凝聚过无数血泪和怨恨的地方,他曾经在杀死亦宸的时候感受过。
周围还是黑色的岩石,他用神识向前探,看见了前方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深坑,一眼望不到边,足有方圆百里大,而能看见的深坑边缘处,仔细观察会发现,有无数个圆洞,就像是蜜蜂的巢穴,而他所看见的猩红的灯笼,正是这些巢穴中躲着的未知的存在。
这个地方的生命,应该就聚集在这里了。
空气变得躁动而沸腾,疯狂和堕落压得普通人喘不过起来,最后的太阳本源力量喂给了拂霜,郁峥的双眼已然变成了猩红,和那些巢穴中的存在没有什么两样,然而他的双手依然在合拢着,成为温暖的庇护所。
手中的花受不了这样的污染,开始颤抖起来,郁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将花朵小心放在了衣服中,贴紧心口处,那是比手心更加温暖安全的地方。
“别怕。”他柔声安慰着,“等等我,很快就好。”
在见到这个深坑的一瞬间,他便明白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以及为什么追捕他们的人如此忌惮。
世间有蛊师,会将毒虫聚拢在一个器皿中,让其厮杀,最后活下来的必然是最强的蛊,可以用来操纵,很明显,这是一个炼蛊之地,只不过把毒虫换成了魔物,将周围所有的生命聚拢在此地,让其争夺,最后留下来最有用的一个“蛊”。
不知道这炼蛊之地背后的操纵者究竟是谁,但应该和追捕他们的人没有关系,甚至互相忌惮,各自占领一方领土,互不干涉,和生界没有什么两样。
怪不得这么久都没有见到生命,原来全是被驱赶到这里用来炼蛊了,若是寻常人,进入到这样的地方,恐怕心智已经崩溃了一大半,然而郁峥活了这么多年,再诡异的事情也见过许多,此时反倒是心安定了下来。不怕对手恐怖,最怕是未知,最起码,他现在知晓他所在的地方不是没有尽头的,一旦有了目标,找到了方向,就有解决的办法。
在他出现的时候,那些藏在巢穴中的魔物终于有了动静,像是饥渴了许久,终于迎来了猎物。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醒
灰雾渐渐流入了深坑之中,如同是约定好的讯号,洞穴里的魔物倾巢而出,无数双猩红的眼睛都扑向了郁峥。
这和郁峥预设的不大一样,他以为是类似于炼蛊的地方,魔物无法离开深坑,不想在雾气弥漫之后,所有魔物的目标都变成了自己,如此说来,这些是已经养成的蛊,在捕杀后来的猎物。
雾气掩埋了一切,甚至神识都无法穿透,看不清扑上来的是什么怪物,只有兴奋粗犷的喘.,气声还有浓郁的腥臭和血腥味,地上,空中,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没有丝毫逃跑的缝隙,然而这些魔物更像是魔气所化,并非实体,虽然强悍但没有什么思维,反而被郁峥所吸收,转化为自己的力量,唯一的麻烦是实在太多,仿佛永远都杀不完似的。
血腥和杀戮带来的兴奋感直线上升,郁峥非但没有疲惫的感觉,反倒充满了疯狂的喜悦。鲜血让人沉迷,更让人堕落,他的身上再也没有一丝光芒,浅金的衣袍已经沾满了暗红的污血,双目完全猩红,成为黑暗中最亮的灯笼。
甚至觉得还不够,内心的杀戮欲.,望在叫嚣着更多。
他浑然不觉,如同最原始的野兽,只遵循着本能行事,踏着尸山血海一步步走入深坑之中,巢穴中依旧在涌出源源不断的魔物,比起对手,那更像是引人深入的诱饵,让他渴求着吸收更多。
他已经忘了身份,忘了过去,忘了现在,被杀戮的欲.,望侵占,完全堕落成了一只魔,只有外形能勉强看出来是个人。
血腥味浓重得几乎凝结成实质,在他踏入深坑的那一刻,大地似乎都在兴奋得颤抖,他一步步往中心走着,脚下的触感却跟其他的岩石不一样,是滑腻而柔软的,仿佛是人的皮肉。
魔物的涌出速度变缓,他站在了深坑的最中央,尽情享受着无尽的杀.,戮,直到再也没有魔物涌出,他成了深坑之中唯一一个站立的存在。
就像是正在胡吃海喝的饕餮蓦然被断了供给,他开始不满足,怒火渐渐蔓延,想要入侵巢穴去寻找更多的食物,然而他的双腿无法挪动,低头看时,这才发现小腿已经陷入深坑之中,和深坑融为一体,马上就要淹没到膝盖了。
最后一只胜利的蛊,是蛊师最为满意的宝贝,最好的做法就是吞噬。
不知哪里传来一声满足的喟叹,有意识传入了他的识海中,满意地告诉他:你是我吃过最好的东西。
不是言语,而是一种意识,大概因为同为魔的缘故,他轻易读懂了。
双腿已经融化在深坑之中,郁峥似乎根本察觉不到,甚至扯了扯唇角,无所谓地蹲下身来,手掌按在了大地上,继而五指成爪,用力一扯——
大地被他扯开一个洞,汹涌的黑色浓浆从中喷薄而出,几乎要冲向天际,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他浑然不觉,黑色浓浆让他异常兴奋,魔气集中在手掌之中,强势侵入洞穴,那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满足叹息顷刻间变成了痛苦扭曲的惊叫,在他脑海中炸裂。
他没有丝毫痛苦,像是找到了新的玩具一般,把那洞穴之中的黑色浓浆全部掏出来,深坑迅速萎靡,他的双腿也渐渐显露——但小腿和脚已经被腐蚀成了白骨,被布满血污的浅金衣袍遮住。
尖锐的长啸铺天盖地,大地倏尔倾斜过来,横立于天地间,剧烈甩动,似乎想要将郁峥甩出去,然而郁峥纹丝不动,将整个深坑撕开一层皮,里面的黑色浓浆几乎喷得干干净净,露出了黑漆漆的软肉和坚硬的骨骼,那些软肉也被他挖了出来,甩在了外面,魔气如刀刃,劈开了坚硬的骨骼。
杀戮是他最为专注和狂热的事情,只要是有生命的东西,都会被他毁灭。
倾斜的大地开始扭曲变化,变化出了一只巨大的干枯手掌,直直伸向他,似乎想要将他擒住,然而因为太过巨大,动作也相对迟缓,在被抓住之前,郁峥已经轻轻松松跳出了深坑,猩红的双眼穿透灰暗的雾气,看清了这横立于天地间的陆地。
在陆地倾斜过来之后,无尽的水域也显露了出来,他终于看清,刚刚上岸的并不是什么岛屿,而是一只足有岛屿那么大的怪物,此时横立着,脑袋几乎要触及到天空,它实在太过巨大,根本看不清本体长什么样,只是浑身漆黑而干枯,和荒芜的岛屿没有什么两样。
这片古怪的水域豢养出了奇异的怪物,不知是本体就是活的,还是废弃的魔域被水所滋养,天长地久,逐渐有了生命,演变成了一头怪物,伪装成岛屿引诱外来者上岸,继而被吞噬,只是没有想到,今天碰到的不是简单的食物,而是堕魔后的太阳本源,固然美味诱人,但也足够危险。
魔物将他腐蚀成为了同类,彻底堕魔,然而根本无法简单吞噬,反倒勾起了他的杀戮欲,反过来要将岛屿吞噬。
郁峥方才陷入的不是什么深坑,而是一只巨大的眼睛,那些魔物都被养在一只眼睛里,此时眼睛已经完全干涸,再也没有半点生机。
岛屿身上幻化出了无数只大大小小的触手,在身上疯狂挥舞,要将这毁了它一只眼睛的更加恐怖的怪物抓住,然而它的进攻毫无威胁性,郁峥钻进了它被毁掉的眼睛里,汹涌的魔气一路顺顺畅畅劈开了内里的肉和骨骼,引起了接连不断的尖锐长啸。
他尽情地玩弄着,将岛屿的内部身体劈得七零八落,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来到了岛屿的最深处,看见了一颗漆黑的石头,比刚才的眼睛还要大几倍,虽然看上去只是坚硬的岩石,但是在跳动着。
这是岛屿的心脏了,他这么想着,已经走到了岩石边,手掌覆上了心脏,想要将其撕裂,然而指尖刚刚碰触到,就被腐蚀了皮肉,半根食指变成了白骨。
他收回了手,他的心口忽然烫了一下,像是有一粒火星子落在上面,不疼但热烈。
他停了下来,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那里灼热而滚烫,偏偏又是柔软娇嫩的,他低下头,看见已经满是血污的身体全然黑暗,只有心口处在微微闪着淡紫的光芒,让他产生了一瞬间的茫然,继而慢慢想起来,他是带了一朵花的。
他的花朵在颤抖,让他从茫然渐渐不知所措。
耳畔的长啸渐渐远去,他伸手想要去将花朵拿出来,却看见自己的手已经脏污得看不见原样了,半根白骨森冷而诡异,让他不敢去碰触,手迟疑地停顿在了半空之中。
他的身体越来越灼热,那朵花的光芒在不断闪烁着,渐渐在他心口映出了模样,一点点从他的衣服里钻了出来,细弱的根茎扒在他心口处,紧张地绽放着观察他——那是他身上唯一干净的地方了。
他能清晰感受到,小花在怕他,这让他产生了极度的恐慌,然而属于花朵温和治愈的灵力还在源源不断灌入他的体内,如同流水抚过他身体的每一处,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又叫他充满了欢喜。
小花怕他,但还是在努力唤醒他。
周身的魔气渐渐变淡,血污从他身上褪去,浅金色的衣袍重新干净起来,泛着浅浅的光辉,在无边的黑暗中如同一粒萤火,却是唯一的光亮。
外面的触手顺着自己的眼睛钻了进来,无限延展,紧紧追着他,此时已经跟到了他的身后,却似乎畏光,在他身后停了下来,犹豫不决,前面的心脏却剧烈颤动起来。
那是什么,郁峥听见岛屿的意识又在识海中传递出来,兴奋无比,一遍又一遍问他,那是什么。
岛屿的目标从他变成了拂霜,就连拂霜自己也感受到了未知的觊觎,贪婪而肆无忌惮,又飞快钻进了他的衣服里躲避着。
失控感又一次降临,然而小花的恐惧更加强烈,让他尚且能保持着清醒,记得自己不是一个人,他得带小花见到太阳。
无数条触手潮水般涌入,但是绕过了他,竟然刺穿了颤动的心脏,岛屿的意识疯狂而迷乱,似乎已经完全丧失意识,做出了这种自毁式的行为。
被刺穿的心脏流淌出了粘稠的黑色血污,和触手相连融合,重塑出了新的肉身,将郁峥封闭在了小小的空间之中,周围都是刚刚凝固起来还在颤动的黑色血块,没有留下一丝缝隙,在缓慢朝着郁峥涌动,似乎既畏光又渴望他怀里的花。
“没事的。”郁峥用自己干净的手按住了心口,温声安慰着。
拂霜害怕极了,方才的郁峥陌生得可怕,这种扭曲而疯狂的场景更是有如地狱,可是当郁峥安慰他的时候,他又分外心安,好像只要对方还在,就没有什么值得畏惧的事情了。
他的视野中倏尔充斥了耀眼的光芒。
许久没有见过阳光的拂霜下意识合拢了自己,却还是感到了刺目,仿佛太阳坠落大地,撩起了漫天大火。
他想起自己听说过的郁峥的传闻来。传闻说郁峥的身世很奇特,并非像普通人那样,是父母生出来的,而是在太阳升起的地方,渐渐被太阳孕育出来的一团光芒,久而久之有了意识和灵智,出生即是神,不通人事,不明伦理,成形之后行走于天地,难免给六界造成恐慌,后来被天界紧急收容教养,才渐渐像个正常人了。
太阳会升起落下,却不会永远沉寂。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呜本来评论就少怎么还删我的评论呜呜呜呜
进度条已经过半了,这个月应该可以完结qwq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雪原
耀眼的光芒持续了许久,等到柔和下来的时候,拂霜才小心放开自己的视线,看见下方又成了茫茫的水域,方才的魔域已经成为无数碎片,在渐渐沉入水域中,不见了踪影。
让他惊喜的是,他又看到了天上的太阳,好像黑暗已经被驱逐,光明再次照耀到了他们的身上,可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极其怪异的被注视的感觉。
前方依旧是未知的黑暗,和之前一样,如同被人从天地间劈开成两半,光与暗互不侵犯,他们悬浮在茫茫的水域之中,拂霜重新获得了水和阳光,却没有半点舒适感,反倒觉得十分难受,并不想在阳光中多停留。
他正欲把自己的顾虑告诉郁峥,发现郁峥已经大步迈入了黑暗之中。对方跟他的想法应该是一样的,光明比黑暗要更加危险。
依旧是看不到边的茫茫水域,他们在水面上漂泊着,郁峥身上的太阳本源光辉持续了很长时间,拂霜一直沐浴在阳光之下,分外满足,终于知晓一直不被自己喜欢的阳光有多么珍贵。
郁峥的速度很快,似乎有自己的目标,一直朝着一个方向前行,拂霜扒在他的领口,只露出一小截花朵,一边晒太阳,一边眼巴巴张望着。
未知的前路总让人忐忑,他很想跟郁峥说话,虽然不知道说什么,但至少听到对方的声音他会安定许多,可他抬头看了眼对方望着前路的脸,觉得那张脸冷峻得有些陌生了,如同高高悬挂的太阳,让人不敢直视,以至于他也不敢多言了。
他想起来,郁峥好像只有在看着他时才是柔和的,只有跟他说话时才是好声好气的,对待别人时,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这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郁峥其实是两个人,一个是他想要亲近的,一个是他厌恶到想要逃离的。
脑中似有电光划过,他豁然开朗,一下子明白自己对郁峥产生的那种强烈的矛盾感是怎么回事了,他想要亲近的是那个对自己温柔体贴的郁峥,想要逃离的,则是现在这个冷漠的郁峥。
他恍恍惚惚想着,觉得自己抓到了真相的尾巴,可惜很快就从他手中滑落了,于是他拼命追着,赶着,无数复杂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交叠,他好像能看清,又好像看不清,那些画面轮转交织,最后搅合成一团混沌,将他的脑海堆满,他不由头脑发胀发疼,难受不已。
直到郁峥身上的光芒褪去,没有了阳光的照耀,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那些乱七八糟的混沌被赶了出去,他才渐渐回过神,尚且有些发怔。
“冷么?”郁峥问他。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体贴,仿佛刚才那个冷峻沉默的人退隐了,替换了另一个人出来,拂霜下意识回答:“不冷。”
虽然这么说着,但他还是感觉到了温度的急剧下降,甚至比刚才在死寂的魔域里还要冷上好几倍,他重新缩回郁峥的怀里,一点花瓣都没有露出来。
“又有陆地了。”郁峥说,“天权他们应该就在前面。”
他虽然在七星身上都留了标记,但刚进来沉在水里以及在魔域中时,感应一直是断的,此时却十分清晰,想必快要汇合了。
拂霜立刻振奋起来:“我们就要见到其他人了么?看来前面的陆地应该是安全的。”
郁峥道:“也说不准。”
“七位仙君都在么?”拂霜委婉问,他其实是想问宜欢在不在,因为他记得,在大火蔓延之前,宜欢是去找天权了,如果天权被大火卷进来的话,宜欢应该也一起进来了。
“没有,玉衡开阳和摇光回了昆吾山。”郁峥回答,“留了另外四个。”
拂霜没有再说话,因为他终于看清了前方的陆地。
和漆黑的魔域形成鲜明对比,这一块陆地是纯粹的白色,他的神识极力探索,只能看见无垠的雪原,再往前则是巍峨连绵的雪山,怪不得他觉得这么冷。
看来这古怪的水域应该是无尽的海,上面漂浮着各种岛屿。
还是没有发现生命的迹象,让他有些失落,但既然郁峥说七星在附近,应该就是不远了,是他能力不足发现不了。
眨眼间他们便靠了岸,郁峥踏上陆地,即使踩在雪上,他走路也没有声音,更没有留下脚印,应该是悬浮的状态,拂霜犹豫了一下:“我也想下来走。”
郁峥忍不住笑:“你要是不怕冷的话。”
大概是怕触碰到未知的危险,连走个路都变得小心翼翼的,可他觉得这样的小花实在可爱,已经完全没有了灵川之主的壳,是真正的小花了。
拂霜从他身上跳下来,化为人形,脚踩在松软的雪上,发出了令人愉悦的咯吱声,他的眉眼便弯了起来,一步一步走着,看着雪陷下去,留下一串脚印,心也跟着舒朗而轻快,死一般的寂静实在太压抑了,能听见踩雪声,是多么不容易。
他一边玩着,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很长一节路,忽然意识到什么,猛然顿住,回头看,郁峥正不紧不慢跟在他后面,替他清理着脚印,所经之处毫无人迹。
“灵川从来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只有零零碎碎的细雪,往往还没铺上一点就化没了。”拂霜有些赧然,试图为自己解释,“我以前没有见过……”
他的脸颊因为自己不符身份的举动而泛起了粉,眼睛却是亮晶晶的,一眨不眨望着郁峥,努力做出认真的神情,希望自己的解释能够让对方信服。
郁峥直直看着他,慢慢走到离他几步远的距离,忽而朝他扬起手,雪如粉尘一般洒了他满头满身,让他愣在了原地。
“我也没有见过。”郁峥悠悠道,“更没有和你一起见过。”
灵川好歹还有细雪,昆吾山却是四季如春,他也很少去常年覆雪的清寒之地。他们在落雁村的那几年,也没有见过落雪。
拂霜呆呆站着,清亮的眼眸里映着郁峥含笑的脸,片刻后终于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郁峥在做什么,随即也弯下腰,从地上抓了把雪,往郁峥身上扔。
他扬起的雪尘太小,觉得自己太吃亏,又抓了几把,全撒在郁峥身上,郁峥也不躲,只看着他笑,任由他折腾。
他便得寸进尺起来,捏了一个雪团塞在郁峥的衣领里,立刻转头就跑,跑了十几步,后脑勺不轻不重挨了一个小雪团,他停下来弯腰,一口气捏了十几个雪团,捧在怀里朝对方砸去,觉得自己占到了便宜,才继续逃跑。
在极端的压抑和害怕之后,人总有释放天性的冲动。
雪原漫漫,苍苍茫茫,他是最渺小的一朵雪花,许久也跑不到边际,甚至连远处绵延高大的山峦也没有靠近多少。
拂霜兴奋过了头,这种最简单的追逐打闹对于他来说反倒是没经历过的新奇体验。
他忽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一直离他不远不近的郁峥。
“郁峥。”他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脸颊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眼睛比刚才还要明亮几分,“我腿不软了。”
他才意识到,小腿的隐疾已经完好,他不会再走快一些就腿软摔倒,可以无拘无束地奔跑了。
郁峥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跟他之间只隔着半步的距离,双臂垂着,没有再扔他,只专注望着他:“看到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应该早就发现了。
“是紫川水的作用么?”拂霜依旧处于兴奋之中,他在紫川湖中休息了两日,的确感到身体有了明显的变化,比从前要好很多。
郁峥道:“应该是。”
拂霜没有说话,产生了一丝疑惑,他看见郁峥的眼眸中竟然有些许难以掩埋的哀伤,明明是热烈的太阳,却沉郁如藏了千百年的陈酒。
他不明白,明明是件好事,为什么对方会有这样的哀思。
他的兴奋和喜悦渐渐融化在那双幽邃的眼眸里,也跟着产生了无法言喻的低落情绪,那是化不开的雾,是他想解又不愿解开的谜,是他读不懂的悲伤。
没有下雪,两个人的发上肩上却全是落雪。
郁峥却慢慢抓住了他的手,陡然用力一拉,身体同时朝地上倒下去。拂霜猝不及防,被他拽着跌落在雪地中。
他抬起头,还未控诉对方这一幼稚的行径,郁峥已经将他抱在怀里滚了几圈,最后被雪淹没。
拂霜再也说不出话来,靠在他怀里,耳朵正好贴在了他的心口处,能听见快速的心跳声。
不止是郁峥的,还有自己的,在寂静的雪原里分外清晰,根本无法掩饰,交织在了一起,杂乱而剧烈。
他的手也被郁峥握着,温暖而有力。
“小花。”郁峥轻轻叫他,“你高兴么?”
他没有回答,也不愿意回答,怎么也不想承认,他和现在的这个郁峥在一起,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会从心底流淌出无限的欢喜。
郁峥一定是两个人,他想。
郁峥却自顾自回答了起来:“只要你高兴就好。”
拂霜静静躲在他怀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理会,半晌,他才垂眼看自己被握着的手,觉得包裹着自己的那只手有些古怪,好像有一处缺少了皮肉,坚硬而冰冷。
郁峥似乎有什么心事,没有注意到他,他一点点抬起手,看见郁峥的半根食指竟然是白骨,并且没有一点愈合的迹象。
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抽回自己的手,去摸对方的胳膊。
“嗯?”郁峥反应过来,低头看他,声音里带着笑意,“我是不介意,小花,但是现在实在不合适……”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慌忙去抓拂霜的手,可是拂霜已经一路向下,发现了他下面的衣袍下是空荡荡的,掀开后,膝盖以下赫然是两根冷森森的白骨。
作者有话说:
先断个腿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疼
拂霜小心握住了郁峥食指的下半截,低头细细观察着,郁峥下意识想要收回,又觉得这样未免太欲盖弥彰,索性大方让他看。
“没必要看。”郁峥用不在意的语气说,“过两天就能长好。”
作为天生的神,皮肉伤是完全不值一提的,凭借郁峥的能力,早应该在魔域散尽的时候就会愈合了,然而一直到现在,白骨处不动如初。
拂霜没有说话,只捏着他的手指一点点往上摸索,在触及到骨头的时候停下,指尖浮出淡紫色的柔和光芒,流淌进伤口处,将两个人交握的手包裹住。
他认真检查着,发现这不是简单的皮外伤,魔域不但腐蚀了郁峥的皮肉,更是吞噬了“生”的能力,使得伤口无法再生,与其说是“伤害”,更像是一种“诅咒”。
如若是从前的郁峥,这种阴暗邪祟的诅咒在纯粹的太阳本源面前不难被烧毁,可偏偏郁峥现在已然堕魔,魔气和诅咒同根同源,互相应和,成为他最大的阻碍。
棘手的不是诅咒,而是郁峥自身的魔。
拂霜不出声,郁峥心里便忐忑起来,偏着脸观察他的神情,见他长睫低垂,唇瓣轻抿,一缕碎发贴在脸颊边,一时间看不出喜怒,更是慌乱,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小花?”
他不知道自己错哪里了,但是小花这样的反应,就表示他错了。
“郁峥。”拂霜终于有了反应,声音还算平和,“你为什么一直叫我小花?”
其实他早就发现了,然而总是忘了问,好像早就认同了这个亲昵的称呼,觉得理所当然,没有半点不适感。
这个毫不相关的突兀问题让郁峥懵了一下,随即笑了笑:“你是朵小花,当然要叫小花。”
“你还笑。”拂霜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去研究他的手指,声音沉闷,“可能再也没办法好了。”
他的治疗对伤口的作用微乎其微,努力了半天也不见长出一点皮肉,骇人的白骨让他看着就难受不已,更多的是自责,觉得自己枉为灵川之主,竟然连外伤也无法愈合。
他没有愠色,只有深深的忧虑和难过,郁峥一错不错凝望着他:“好不了就算了,也没什么影响。”他压低声音,“至少手还是好的。”
至少手还是好的,还能拥抱你。
他后半句没敢说出来,怕让小花反应过来离开他怀里,连这最后一点奢靡都要落空。
“最大的问题是你自身魔气的阻碍,要想好的话,只能靠你自己恢复。”拂霜仍旧陷在忧虑之中,“可是现在又没有紫川水,就算有的话,也只是暂时的,没法单纯依靠水源就洗掉魔障,而且我好像也没看过堕魔后的人能恢复的例子,堕落都是无止尽的,哪来的方法……”
他自顾自说着,不由就念叨了起来,越说越伤感,郁峥只静静看着他,觉得他吐出的每个字都是甘霖,细密洒在他心间,让他的心酸酸胀胀的,既欢喜又哀伤。
自己的伤如何,他并不在意,他只是想起小花在最无助绝望的时候被折断双腿得有多疼,也许是命中注定给他的惩罚,然而这点惩罚哪里能弥补他犯下的罪孽。
若是小花恢复了记忆,还会像现在这般对他好么?
失忆的时候就已经在抵触他了,他比拂霜自己都清楚,现在的好不过是对于“阿叶”尚存的情感,他永远不会忘记,三年前小花最后对他说过的话,还有决绝的目光。
在小花眼里,自己和阿叶是两个人,一个是已经亡故的心上人,一个是拆散并杀害他们的仇人。
拂霜的絮叨渐渐停了下来,又抬头看他:“郁峥,你有没有在听?”
郁峥道:“我在听。”
他声音如柳絮,有种飘摇不定的朦胧感,并不像是在认真听讲的样子,拂霜注视了他一会儿,蓦然问:“疼么?”
郁峥愣住,直直同他对视着,那双熟悉的眼睛和许多年前一样漂亮而纯粹,如同浸在水中的辰星,在认真担忧着自己。
他的心也深深陷了进去,被浸泡得发胀发酸,甚至发疼,却十分欢喜,就像吞下了一把涂满蜜的刀,让他一边疼,一边为了这点甜心甘情愿,好半天才微微弯起眉眼:“你心疼我啊?”
他的声音压成了气音,像耳畔的私语,充满了喜悦,这种喜悦放在平常多少会变成戏谑,但由于迟疑的态度,更像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大概是离得太近了——拂霜这时才注意到,他们的确离得太近了,本来就是在人家的怀里,此时郁峥低着头跟他说话,更是快要贴上他的额角了,英俊的脸和含笑的眼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让他的心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脸颊一点点染上艳丽的粉,继而加深成绯红。
明明是在雪地里,他却热得厉害。
好半天他才慌慌张张偏过脸,不愿意跟对方对视,拉开了一点距离,声音有点赌气的味道:“看你也不疼。”
“疼。”郁峥赶紧补充,“当然疼,若不是想着你还陪着我,要疼死过去。”
他没有说谎,在彻底堕魔的时候,他的意识是不受控制的,被血和疯□□纵着,是只知道杀戮的傀儡,一直处于极端的亢奋之中,直到力竭,然而在清醒之后,意识恢复过来,所受到的痛楚便排山倒海般袭来,一下子全砸在身上。
只是他习惯了自己的身份,从来不会把脆弱和痛苦的一面展露给任何人,无论敌友。
拂霜犹豫片刻,还是相信了他的话,声音再次柔软下来:“堕魔是不是也很疼?”
隔了很长时间,郁峥才闷声回答:“嗯。”
“我听说后天堕魔,会全身经脉逆转,同先前的功法相克,许多人都承受不住痛苦含恨而终,少部分活下来的,也陷在懊悔之中。”拂霜慢慢说着,“一定会很疼。”
他不知道自己跟郁峥是什么关系,或许连朋友也算不上,但至少此刻,他们是在相依为命,他真情实意替郁峥难过和不值。
为什么要抛弃太阳耀眼的光芒和至高的地位,堕落成为人不齿的魔呢?就算世人表面上还会勉强承认帝君的身份,实际上内心早就避之不及、嫌弃憎恶了。
他的手指慢慢往上移动,将那半截骨指虚虚包裹在自己的拳心中,轻声问:“现在也还疼么?”
郁峥抽回手,反将他的手包在掌心,锢着他腰的手臂也收紧了力度,用下颌蹭了蹭他的头顶,缓声道:“习惯了。”
他如今受到的疼与悔,不过是因果的轮回罢了,至少他在庆幸,小花如今忘了他,让他还有靠近的资格和挽回的机会。
“是我咎由自取,我早就认了。”他见拂霜情绪异常低落,不由笑起来,“你不必难过,与你无关。”
拂霜小声道:“可我还是觉得,我总不能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相识很短,却经历了许多,一路走来,无论是在灵川还是在第三界,都是郁峥承受了一切,郁峥因为他疼了太多次了。他不知道是因为内疚还是其他,只知道郁峥痛苦,他也觉得不好受。
“谁说你什么都做不了。”郁峥道,“也有办法不疼的。”
拂霜立马高兴起来:“什么办法?”
郁峥道:“你亲我一下。”
他含着笑,低头凑近拂霜的耳朵,又是暧昧如私语的气音,让拂霜呼吸一滞,大脑也僵住了,根本反应不过来是什么意思。
明明是广袤无垠的清冷雪原,他却被囚.,禁在一小方天地里,不仅仅是脸,浑身都热了起来。
郁峥松开了力道,已经做好了他反应过来后要挣扎离开自己的准备,他想小花虽然不会生气,但肯定也会有点恼,会对自己不理不睬,避之不及,但他并不是特别担心,毕竟小花太好哄了,很快就能哄回来的。
逃避和羞恼,也比伤怀要好得多,他不想让小花难过,只能用这样略显轻亵的玩笑岔开。
拂霜的反应一向不快,这次也一样,好半天才有了动静,在他怀里微微扭动了两下,郁峥已经松开了胳膊,却发现对方并没有挣扎,似乎只是因为别扭换了个姿势掩饰狂乱的心跳。
郁峥一时间怔住,不知道拂霜是不是不明白这个字的含义,他的生长环境太平和,恐怕还真一无所知。
拂霜一点点抬起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眼神躲躲闪闪,眼皮刚掀起又飞快垂下,浓密的睫毛不断颤动,反反复复,犹犹豫豫,最后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鼓起勇气抬眼跟他对望,努力让自己的神情严肃而坦然:“真的么?”
郁峥心里清楚应该否定,不然一旦踏入界限,事情会像洪水决堤一般无法控制,然而望着那双强作镇定又羞怯躲闪的眼眸,却鬼使神差般“嗯”了一声。
又是许久的沉默和躲避,拂霜长长叹了一口气,垂眼小声道:“我是因为想让你不疼。”
郁峥:“嗯。”
“我是不会让你当正宫的。”
“嗯。”
“也不会娶你的。”
“嗯。”
“……嫁给你也不行。”
“嗯。”
“我也不会承认果果是你的孩子。”
郁峥沉静地凝望着他,回答格外平和:“好。”
片刻的缄默后,拂霜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也不是因为喜欢你,我不会喜欢你。”
郁峥还是一声沉稳的“好”。
拂霜从头到尾没敢看他的眼睛,比起羞怯,他更怕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其他的东西。
他最后道:“那你闭上眼睛。”
郁峥却没有说话。
他积蓄了所有的勇气,心抵在嗓眼里上不去下不来,乱如春日荒野的杂草,踌躇着抬眼,再次撞入对方的眼眸,又是之前见过的、他所读不懂的悲伤,他溺在悲伤的海域中,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是进是退,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答应了这个要求。
郁峥忽然偏过脸,一直抱着他的手臂松开了他,从雪地里站了起来,彻底将自己抽离,沉默着望向看不见的远方。
拂霜愣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没有了对方的保护,雪原的清寒一下子将他淹没,让他冷得仿佛全身都失去了温度。
郁峥弯下腰,朝他伸出一只手,他怔怔伸手接住,被一把拉了起来。
“走吧。”郁峥说,声音冷静得有些陌生。
他几乎是在把人拉起的时候便松开了的手,自顾自往前走着,没有再回头。
他怕小花有一天恢复记忆时,会更加恨他。
作者有话说:
2024年了,阿晋,终于能发表情了,还有更古旧的网站吗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巨人
拂霜跟在郁峥后面漫无目的地走着,虽然周遭皆是冰雪,他身上却始终是暖洋洋的,如同被太阳照耀着一般。抬眼望,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看见郁峥身上的魔气愈发重了,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郁结之气,令人难以靠近。
两个人都是一言不发,拂霜低下头,看自己在雪地上踩出一个一个整齐的脚印,又很快消失,没有人声,没有风声,甚至没有落雪声,天地是如此死寂,只有他努力制造出来的咯吱声,勉强让气氛没有那么僵硬。
到最后,他再也提不起半点兴致踩雪了,于是周围失去了唯一的声音,世界如同一块透明的冰,万物都被冻在里面,无人打破。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想不通,明明他都答应了郁峥,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怎么反倒是郁峥不愿意了,还这般冷落他,好像是他提出了那个要求后被拒绝了一样。
也许是因为他加的条件太多了,让对方失去了兴致,可是那些条件,郁峥自己也答应了,怎么偏偏最后选择了放弃。
他心里觉得分外委屈,积攒了一肚子的哀怨和难过,可是他不想问清楚,他才不会主动去找郁峥。
本来他也不想做那种事,他在心里安慰着自己,正好不需要为难了,乐得轻松,没什么好伤心的,他一点也不在意郁峥的想法。
他正魂游天外,忽而前方传来沉闷的轰隆声,像是平地起的惊雷,他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被紧紧裹进郁峥的怀里凌空而起,随即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拂霜下意识朝声响处望去,看见远处的山峦上覆盖的积雪不知道为什么崩塌了,雪如洪水滚滚而下,一泻千里。
然而雪崩不是什么大事,让他惊异的是,他似乎知道了雪崩的原因。
在山峦的另一边,近海的地方,他看见一个体型壮硕无比的巨人正在山前缓缓站起,山峦高耸巍峨,然而那巨人站立起来,只比山矮一小截,刚才应该是坐在海岸边,被山完全遮住了。雪崩便是巨人站起身晃动了山峦导致的。
拂霜第一次见到如此庞大的生物,震惊地忘记了一切,呆呆注视着巨人,见其身躯四肢五官都和普通人无异,只是放大了无数倍,浑身赤.,裸,没有半点遮蔽,但身体很奇怪,不是普通人的肉色,而是半透明的,像是用寒冰铸就的冰人一般。
那巨人站起身在举目四望,不知是不是发现了他们,片刻后什么也没发现,失望地坐了回去,正对着海岸,倚靠着山峦,手里握着一根冰雪做成的半透明鱼竿,在岸边钓鱼,鱼线也是半透明的冰丝。
在受到巨大的震撼之后,拂霜渐渐回过神来,发现郁峥抱着自己沿着起伏的山顶低飞着,山脉一眼望不到头,更让他惊异的是,那样头顶天脚立地的巨人还不止一个,沿途有好几十个一模一样的冰雪巨人坐在海岸边,靠着山峦,握着鱼竿在钓鱼。当他们略过的时候,巨人似乎都有所感应,扭头张望着,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说来奇怪,刚才他们都放开神识查探陆地上是否有生命的迹象,却并没有发现这些古怪的钓鱼巨人,拂霜下意识抬头看郁峥,只能看见对方流畅分明的下颌。
依旧没有跟他说话的意思。
他也继续沉默着,又忍不住去看那些巨人,这才发现他们的身上并没有生的气息,却也没有死亡的味道,好像就是时间太长,冰雪有了意识,渐渐演变成了巨人,和之前那片魔域类似。
只是这些巨人没有魔域的灵智高,也没有伤害他们的意图,唯一的爱好就是钓鱼。可这里的水域会吞噬一切,怎么可能钓上鱼呢?不过是徒劳罢了。
虽然巨人没有伤害的意图,但到底太过庞大,稍稍动一动就能造成毁天灭地的效果,郁峥还是尽量避开他们。
他似乎是有目的地的,一直朝着一个方向飞,拂霜顺着他飞的方向张望着,竟然在遥远的另一端看见最高的峰顶上出现了四颗星星,紧紧贴着峰顶,好像是被人挂上去的灯笼一样,虽然十分渺远,比砂砾还要小,但在无尽的黑暗中还是十分醒目,拂霜又惊又喜,脱口而出:“郁峥!星星!”
他喊完才想起来,他们两个目前是不说话的,又立刻抿起嘴巴,假装刚才什么事也没有。
万幸的是,郁峥隐匿了气息,他的呼喊并没有引起巨人的注意,依旧在安心钓着鱼。
这个大陆上的山脉是一整条相连的,仿佛是一根脊梁,在陆地的背上从头连接到尾,将陆地分为两半,一半狭窄一半宽敞,而那些巨人将山脉当成了椅背靠着,坐在狭窄的一侧,正好能近海钓鱼,从头到尾陆陆续续全是巨人,拂霜来不及数,但估摸着也有上百来个。
这块陆地要比魔域大多了,仿佛没有尽头似的,竟然能容纳下这么多巨人。
郁峥在他喊完之后,淡淡应了一声“嗯”:“是他们几个挂上去的,很快就能到了。”
虽然已经猜到,但拂霜还是忍不住高兴,最起码他们终于能见到其他人了,而且还是认识的人,可以让他踏实许多。
更何况,他和郁峥现在似乎不适合独处,他着实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对方。
唯一让他不解的是,一想到能见到其他人,他内心深处莫名起了一丝怅然和失落,好像他还舍不得跟郁峥独处似的。
他将那份失落压在心底,专注去看远方的四颗星辰。
没有月亮和太阳的地方,无法判断出时间的长短,只能大致估摸出,这片陆地的确无比广袤。
“还有其他人么?”拂霜小声问。
既然已经打破了僵局,对方也正常跟他说话了,他也没必要再坚守,事实上,互相不理对方只是他一个人的坚持而已,郁峥本身并没有不理他的意思。
“不知道。”郁峥回答,“只是能感应到存在,并不能交流。”
拂霜闷闷“嗯”了一声,他还是希望能见到更多人,如若只有七星,那郁峥肯定就会跟七星站在一起,不会再专心陪伴他了,他会变成一个被排斥的外人。
郁峥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小花,你知道自己……有一个铃铛么?”
“没有。”拂霜想都没想便回答,“什么样的铃铛?”
郁峥道:“银色的,很小。”
“没见过。”拂霜道,心却是缩了一下,仿佛在本能逃避着什么。
郁峥便没有再说话。
四颗星辰越来越亮,越来越大,没过多久,拂霜便能看见星辰所在的雪峰峰顶,又多了四道人影,几乎是眨眼间,郁峥终于落了地。
在脚沾地的时候,拂霜就推开郁峥,飞快后退一步,伴随着的是四道激动的呼唤:“帝君!”
郁峥恢复了平时的模样,“嗯”了一声以作回应,拂霜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毕竟他刚才是在郁峥的怀里,应该早就被看见了,这让他甚至不好意思去直视四位仙君。
好在四人跟没看见一样,恭恭敬敬朝他问好:“殿下。”
拂霜还没来得及回应,他们便直接朝郁峥汇报起被卷进来之后的事,根本不需要郁峥开口问。
“那场大火着实诡异,但的确跟帝君的气息相似,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天权道,“我觉得应该是一半幻象,一半真实,更像是一道‘门’,被烧到的人都会被卷入这道门中。我们进入‘门’里后,其实是在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有太阳和草木,看上去很正常。”
他们几个前行一边说着话,郁峥回头十分自然地握住了拂霜的手,跟随着他们一起慢慢飞下了山。
这里应该就是山脉的另一端了,前面再也看不到其他山脉,也没有靠海钓鱼的巨人。
拂霜下意识想抽回手,最后还是任由其握着,继续专心听天权说话。
“除了我们,还有整个灵川的人,一旦出现在那个大陆上,就都被俘虏了,俘虏我们的是谁,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不能动。‘它们’似乎只要灵川的人,因为灵川的人一出现就消失了,到最后只剩下我们这些外界的,被丢进了黑暗的一面。”
郁峥问:“直接就来到了这里?”
“没有,我们被丢进了水里。”天权回忆着,“这里的水域很古怪,连声音都能吞噬,我们在水里几乎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顺着水流漂浮,水流很快,就像是有召唤似的,没过多久就漂浮到了这个地方。”
他们从山顶下来,此时已经到了地面上,周围还是茫茫的雪原,然而在不远处,拂霜看见了雪屋和灯光,似乎这里是有人居住的,那些雪屋跟正常的屋子一样大,不像是巨人居住的地方。
天权微微一顿,继续往下说着:“帝君应该看到了,这个地方那些钓鱼的巨人,我们就是被他们钓上来的。”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聚合
郁峥的脚步顿住。
那些巨人的鱼竿和鱼线不像是能钓鱼的样子,或许上面存在特殊的力量,可以将水域里的活物都吸引过来?
大概因为听到了说话声,附近的雪屋中有了细微的动静,门纷纷打开,从里面探出不少脑袋来,拂霜下意识望过去,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脸,虽然一时间想不起来名字,但他能认出这些都是他的贵妃们,足足有十几个人,在见到他后都又惊又喜,“呼啦”全从屋里跑出来奔向他,在看到他身边的郁峥后,又立马停住脚步,规规矩矩行礼。
寂静的雪原一下子热闹起来,看见了熟悉的面孔拂霜也十分高兴,只是看上去少了许多,便问:“其他人呢?”
众人摇头:“只有我们几个被扔下来了,都漂到了这边。”
视线扫了一圈,拂霜没有看到宜欢,顿时心里一沉,他还以为对方一直跟天权在一起:“皇贵妃也失踪了?”
“没有,但是他病了。”众人七嘴八舌解释,“他是水龙,但是很怕冷,已经被冻成冰棍了。”
“殿下快去看看吧,应该还有救。”
听到人是在的,拂霜心里松了下来,如果只是怕冷,倒不是什么大事,他朝贵妃们微微颔首:“带我去吧。”
他说这句话的同时,郁峥松开了他的手,让他不由扭头望向郁峥。
“你去。”郁峥对他说。
他说完这句话,便转向了天权四人,五个人默契地往另一边走,远离人群,拂霜以为他还有其他话要对自己说,结果只有两个字,心里没由来空落落的,总觉得不舒服。
他还以为郁峥要同他交代其他的话呢,至少也应该说句“过会儿再来找你”之类的,没想到什么都没有,好像将他抛下不管不问了一样。
虽然明白对方和七星肯定还有更为重要的事要说,不方便在外人面前表露,可他还是有种被抛弃和排斥的孤零零感,他就是那个阻碍的“外人”。
他被熟悉的人兴高采烈地簇拥着往前方指引,却一点儿都欢喜不起来。
雪原上的雪屋都差不多大小,看起来十分简单,只是一个个浑圆的雪垛子,门半开着,温暖橘黄的灯光倾泻出来,是雪原中唯一的色彩。
“这些屋子都是有人住的么?”拂霜收敛思绪,将郁峥压在心里,询问身边的人,“你们来之后,有见过这里的人么?”
立马就有人回答他:“不是的,是昆吾山的仙君带我们建起来暂住的。”
“哪有什么人啊,只有雪,还有那些钓鱼的,差点没把人吓死。”
“不过他们看着可怕,实际上还挺好的,把我们放在这边就没管了,说起来还是救命恩人呢。”
“我们在水里一直漂到这边,顺着他们的线爬上来的。”
拂霜问:“他们有说什么么?”
“没有。”众人摇头,“他们看上去不会说话,也没开灵智,但他们有个类似首领的人物,个子要小很多,是会说话的,但是说的话我们听不懂,他就放弃了,让我们先在这里住着。”
拂霜讶异道:“首领呢?”
“不知道。”
这一点超出了拂霜的预料,但总归是好事,这些巨人看起来没有什么灵智,无法沟通,但若是有开灵智能交流的存在,许多疑问应该可以解开。这是无人知晓的第三界,语言不通也不奇怪,他曾经学习过一些上古洪荒的语言,包括异族语,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
“皇贵妃就在这里了。”众人在一座雪屋前停了下来,主动给他让出了一条路,眼巴巴望着他,只要有他在,再棘手的病痛都能解决。
拂霜进了屋,屋里什么都没有,除了顶上挂着的一团用来当灯的火焰外,只有雪堆成的一张床——说是床,也不过就是高一点的方方正正的雪堆罢了,一条幼小纤细的青龙蜷缩在床上,通体也不过半丈多长,龙角也是小小两个,跟两颗豆子似的镶嵌在脑袋上,看上去奄奄一息,再无往日的生机。
拂霜坐在了床边,伸手覆在青龙的脑袋上,的确一片冰冷,是冻着了,只是体内尚且有道火支撑着,上面有天权的气息,应该是天权留下来的。
众人都扒着门紧张又期待地问他:“殿下,还有救么?”
拂霜笑了笑:“有的。”
寒气缠身,反倒将水龙体内的水冻结,成了一条僵硬的冰龙,不过不是什么难事,他驱走了天权的火,往宜欢体内注入自己的灵气温养着,草木温和的灵气缓缓流淌,一点点将寒气化解,小龙很快便有了动静,豆子似的龙角微微发抖,眼皮子也在轻颤。
拂霜又给他喂了一滴花蜜,站起身,见这片雪堆依旧太寒,又铺上柔和的花瓣与叶子作为被褥,小龙身上也盖了一片花瓣,觉得差不多了,这才往外面走。
“应该没事了。”拂霜对外面张望的贵妃们说,“好好照看他,有什么意外再叫我。”他顿了顿,“你们说的那位首领,有线索么?”
众人先是惊喜称赞他英明神武,听到后面的问题又摇头,有人道:“昆吾山的仙君应该知道,殿下不如去问问。”
“殿下要是去找那位首领,还是跟帝君一起比较好,万一那人会伤害殿下呢?”
“对啊,还是跟帝君在一起安全些。”
众人都纷纷提议让他去找郁峥,虽然那位首领表现出来的是友好的一面,但清瑶花这样极其珍贵之物,谁知道会不会被人打起主意来。
拂霜抿起嘴巴,垂下眼睛看平整的雪地,一下子没了任何兴趣,想着要不要干脆留下来陪宜欢算了,哪里也不去。
他一点也不想主动去找郁峥,除非郁峥自己来找他。
正这么想着,忽而听见有人高喊:“帝君来啦!”
“帝君是来找殿下的么?”
随即是一声冷淡但十分熟悉的“嗯”作为应答。
拂霜心头一跳,猛然抬眼朝门外望去,正好看见众人呼啦啦散去,让出一条道路来,郁峥从暗处走进来,身上洒满了橘黄的光,比平日看着都要温和,跟拂霜对视上时,眉眼也柔顺了下来。
雪屋对他来说有些狭窄矮小了,他弯身进入,十分自然地握住拂霜的手,低声道:“跟我来。”
不知道为什么,拂霜觉得外面的一双双视线都太过热切,以至于他的脸也有些发热了,一时间想不了太多,就这么顺从地被郁峥牵着走了出去。
寒冷的空气和黑暗将他重新包裹住,他才慢慢清醒过来,想抽回自己的手,郁峥却握得很紧,没有让他如愿。
“手这么凉。”郁峥一边停下来问他,一边将他另一只手也牵住包紧,“冷么?”
四只手都交握的姿势让他跟郁峥从并列而行变成了面对面,停留在雪地里,离得很近,近得他甚至能感受到郁峥的呼吸。
他们还没有走远,身后传来嘻嘻哈哈的欢笑,拂霜觉得别扭,低头不愿意看他:“不冷。”
虽然这么说,但他离了郁峥这么一小会儿,的确感觉要冷许多,刚才又沾染上一点宜欢身上的寒气,更是难受。
花还是离不开阳光的。
热流从手掌心渐渐传递到了全身,拂霜很快有种浸泡在温泉中的感觉,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说不出的舒服。
郁峥凝望了他一会儿,才松开他一只手,牵着他继续离开人群,走向广袤无垠的雪原。
只有他们两个人,连七星也没有跟着,拂霜觉得奇怪,忍不住问他:“去哪里?”
郁峥道:“岛上有能沟通的存在,我们去拜访一下。”
他跟自己想的一样。
“那为什么要找我?”拂霜还是有点别扭,“怎么不让几位仙君跟着你?”
他这么说着,已经替对方想好答案了,无非是他身份特殊而古老,说不定有能跟那人沟通的能力。
郁峥偏过脸看他:“因为我想单独跟你在一起。”
拂霜的心猛然一跳,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很快充盈了全身,有种愉悦的满足感,丝丝缕缕的甘甜之意弥漫在其中,是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
他似乎怔住了,低着头不说话,只看着脚下的积雪,郁峥也安静地看着他,没有再出声。
好半天,拂霜终于有了反应,却是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抬眼望向对方,认真叫了对方的名字:“郁峥。”
郁峥温声应了:“怎么了?”
拂霜看着他,观察着他的神情,问他:“你为什么不让我亲你?”
他的声音温温吞吞,却极为认真,换做是平时,这样的问题他一定是不会开口的,以至于郁峥都有些意外,见他眼中坦坦荡荡,仿佛是在探讨一个再正经不过的问题。
郁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他的确是避开了这件事,而且以为拂霜也会默默避开,甚至会觉得庆幸躲过一劫,怎么也没想到拂霜竟然会主动追究。
拂霜没有催促,耐心等待着,却异常坚定,似乎今天一定要等到一个答案。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困顿
风无声扬起一层雪末,像是隔了一层缥缈的纱雾,看不清也摸不透。
“小花。”郁峥终于艰难开口,“我怕你会后悔。”
“我后悔什么?”拂霜一直在等待着,对于这个模糊的回答一点也不满意,“是后悔有一天,我有了真正的心上人,在同他亲昵时回想起第一次亲的人是你而后悔……”
“小花。”郁峥生硬地打断他,“你的心上人只会是我,绝对不会有其他人。”
这是他唯一不会跟小花妥协的事。
“我不认为我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后悔不已。”拂霜无视了他的话,继续道,“而且我跟你说过,不排除我倾慕他人的可能性,毕竟……”
“没有可能。”郁峥神情有些冷,直勾勾盯着他,“你一定要这样的话,那我宁愿将你绑起来,从此只能见到我一个人。”
他握着拂霜的手无意识收紧,力度大得拂霜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碾碎,却没打算收回手。
他叹了口气,郁峥对这个问题异常固执,一旦有一点苗头,就会跟他争执不休,失去理智,甚至有疯魔的征兆。
“我不想跟你吵这件事。”他淡淡避开,“我只是想要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我为什么要后悔?”
郁峥慢慢放松了力度,依旧没有回答,他细细斟酌着,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是说他们的七年,还是回归后对小花的无情,或者是那场致命的误会?
他应该一字一句一点不漏地说清楚,再换取小花的原谅,可独处那么久,他也没有对过去提起半个字。小花在逃避,他又何尝不是在逃避?他沉迷在遗忘过去的小花对自己的好之中,根本不愿意面对,若是小花恢复记忆,就再也不会像现在这般了,说不定连补偿的机会也不会给他,彻底同他断绝一切。
就算他解释了,现在的小花没有体验过,只听简单的描述,以那温善的性子应该很容易就会原谅他,那么等小花恢复记忆,亲身经历过那些痛苦的往事,说不定只会后悔,甚至怨恨他在欺骗糊弄。
他像是逃亡的犯人,得过且过,能糊弄一天是一天,最后的判决一直悬挂在他头顶,随时有可能砸下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只有恢复记忆的小花,才能对他做出最后的、真正的定罪。
“郁峥?”拂霜的声音打断了他对自己的审视,让他的视野重新清晰,浸润在那双明澈干净如水的眼眸里。
“郁峥。”拂霜放轻了声音,一字一字慢慢咬着,“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郁峥定定道:“你问。”
拂霜垂下眼,似乎内心在剧烈挣扎着,好半天终于下定决心,低头看着脚下的雪被自己踢了一下,随风打了个旋儿:“你来找我,认定自己是果果的爹,不让我跟别人成亲,不让我喜欢别人,是因为……你喜欢我么?”
温软的声音如庙宇中悬挂的钟,猝不及防砸了下来,郁峥呼吸一窒,心脏骤停。
因为从来没有生过气发过脾气,因为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都没有吵过架,因为永远都会做一致的决定或者互相妥协,让他差点忘了,小花是一个果断决绝、并不喜欢拖泥带水的人。
不仅仅是在昆吾山上同自己一刀两断那次,在很多年前,他们尚未表明心意的时候,也是小花带着些许懵懂天真,羞怯但直白地问自己:“阿叶,你这么生气,是因为你喜欢我么?”
现在亦是如此,直截了当地把事情摊开在面前。
因为他从未说过表明心迹的话,一直都像在争抢东西一样,同别人争夺妻儿,却忽略了最本质的问题,所以现在要问个清楚。
天上从未落过雪,雪原的雪却松松散散,经常被风掀起雾气,不见凝固,不见增多,也不见消融,仿佛千万年来都是如此,亘古未变。
雪粒打在脸上,一片冰凉,郁峥一下子觉得冷,一下子又觉得一颗心滚烫,不知道哪里被点燃了,无缘无故的火与热烧得他的嗓子发干,干到无法出声,喉结滚动几下,才勉强能开口,声音尚且是喑哑的:“当然是,我只会喜欢你,小花,这世上除了你,我不会再对第二人心动。”
这是他最坚定不移最肯定的问题。
他曾有过漫长的过往,却一直立于高山之巅,未尝同任何人并肩,也并没有对某一个人产生过特殊的思绪,看似布泽天下,实际上都是踽踽独行,无父无母,无亲无友,和身边的人始终隔着一层距离,无法拥有常人该有的情感,在当“阿叶”的那段时间里,他才卸下了一切包袱,过起了普通人的生活,有了普通人的感情,小花承载了他这么多年来积蓄的所有情感。
小花是他唯一会放在心尖的存在,是他唯一的私心。
他又变得热切而激动,心跳剧烈如密集的雨点无法控制,几乎要冲破胸膛,像是回到了第一次直面内心情思的时候,惶惶而莽撞。
拂霜却跟他相反,并没有因为这直白而的心迹表露而产生什么变化,神情依旧沉静。
“那就抛开我会喜欢上别人的可能,我即使不喜欢你,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后悔。”拂霜冷静地分析着,“这样还有第二种可能,我会喜欢你。”
他说出这五个字的时候,面不改色心不跳,反倒是郁峥瞳孔微缩。
“如果我喜欢你,不应该正如你的愿么?”拂霜继续问着,“那么两情相悦之事,为什么要后悔?”
还未来得及欣喜或惶恐,又立刻被一盆冷水浇了回去,郁峥似乎被他这些问题和假设搅得乱成一团,晕头转向,只知道怔怔看着他。
“我想了很久,郁峥。”拂霜直视他的双眼,轻轻道,“无论是我喜欢你还是不喜欢你,我都认为这是件微不足道的事,只是想为你治疗,想让你好受点,不会因此而后悔。所以,问题是出在了你身上。”
郁峥还是茫然着,他实在分不清了,问题怎么会出现在他身上,他对小花的心一直是坚定的,怎么可能会有问题。
大概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拂霜清润沉稳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颤抖,平静的眼眸中也开始泛起了涟漪:“你的反应是拒绝我,是因为你不喜欢我。
“因为你知道,郁峥,你心里清楚,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他说第一句时声音还是哽咽犹豫着的,第二句时似乎发泄出了一直梗在心间的结,顺畅而清晰。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重逾千钧,将郁峥砸得彻底懵住,甚至不理解他在说什么。
“我不喜欢你还能喜欢谁。”郁峥手足无措地解释着,大脑混沌一片,根本想不清要怎么表明心意才能让对方信服,更想不清楚为什么对方会有这样的想法,“小花,我说了,我只对你动心过,我们已经……”他顿了顿,没有说明,末了叹息出来,“怎么可能不是喜欢?”
他们已经做尽了夫妻之间的秘事,怎么可能会不是喜欢?
“可那根本就不是我,你心动的根本就不是我。”拂霜微微放大了声音反驳他,眼角开始泛红,眸中的水色也愈发明显,十分固执地看着他,“我根本就不记得跟你有过牵扯,你心动的,还有一起……一起生孩子的,都是你的小花,而不是我。”
郁峥再次愣住。
“你来找我,也是在找你喜欢的‘小花’,而不是来找‘拂霜’。”拂霜声音又渐渐低下去,“你从未叫过我的名字,只会叫‘小花’,因为你眼里只有小花,你看到的也是跟你在一起的过去。”
“我不认识你说的小花,也不记得你说的那些事,更不认识你。”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难过,却仍旧在控诉着,“你喜欢的根本就不是我,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他最难过的是,明明郁峥不喜欢他,明明郁峥是在他身上找另一个陌生人的痕迹,明明对他的好都不是他的,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心动。
郁峥带着他不知晓的过去从天而降,而他对于一切都是陌生的,即使有果果这个如山的铁证,他也不觉得自己和“小花”是一个人,这本身就是不公平的。
风变大了许多,扬起一层又一层雪纱,天地都变得朦朦胧胧的。
郁峥已经完全呆住了,思绪杂乱如麻,慢吞吞理着对方的思路,却难以理解,他不明白为什么小花会想这么多,小花只是遗忘了过去,又不是换了一个人,怎么就变成了陌生人。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似乎已经困扰了拂霜很久,直到现在才终于爆发发泄出来。
直到那双眼眸中涌出了泪,他才终于有了反应,慌忙伸手去擦眼泪,拂霜却固执地避开了。
“小花……拂霜。”他下意识喊小花,最后又改了口,长长叹了口气,但还是松开握着拂霜的手,温柔捧着对方的脸,一点点把眼泪擦干,“因为你都忘了,才觉得陌生,觉得你和小花是两个人,这很正常,但是不要因此陷入困顿之中,把自己绕进去了。你若是觉得苦恼,那我就等你想起来。”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争执
在被郁峥回避开之后,拂霜的心一瞬间坠入谷底,他一路上沉默不语,陷入怅惘的思绪之中,最后终于明悟,一直以来他和郁峥真正的矛盾在哪里,他为什么会觉得不对劲。
因为郁峥只是在他身上找“小花”的影子,所做的一切都是给小花的,他跟郁峥从头到底都是陌生人。
他根本什么也不记得,要如何当这个“小花”?
他伤心,难过,不接受,都是因为不想成为别人的影子。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真相被撕开后,郁峥身上却没有半点裂痕,甚至还说什么等他记起来的话,就算他记起来了,那他就能成为“小花”么?可他明明是拂霜啊。
他的眼泪还在断断续续往外溢,郁峥便一直耐心给他擦,心里也难受不已。他跟小花不一样,是离开落雁村后直接恢复身份的,所以不会存在这样的疑虑,可是小花把那段往事弄丢了,在小花心里,就会很容易把自己分裂成两个人,他虽然没办法亲身体会小花的苦闷之处,但能够理解。然而若是持续下去,小花只会越陷越深,更加痛苦,唯一的办法,就是帮小花找回丢失的那段记忆。
小花痛苦,他何尝不会痛苦,他宁愿之后被怨恨被推挤,也不想小花自寻烦恼。
“你先别急。”待拂霜的眸里没有再溢出眼泪,他温声安慰,“我们一起把过去找回来,只要你能想起来,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我不想。”拂霜固执道,“是你想找‘小花’,不是我想找,我就要一直当拂霜。”
他此时胸腔中梗着一股气,正是难以消咽的时候,难得摆出了任性的模样。
“那就不想了。”郁峥道,“以后慢慢来。”
拂霜只想跟他作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想反驳,可是他的态度实在太温和,自己憋了半天也没有反驳的话术,只能自己闷着。
“你想打我骂我都行,别自己闷着。”郁峥牵起他渐渐往回走,“不想跟我在一起,那就先回去休息,好好睡一晚上,养足精神,别再这件事上纠缠了,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去找那位首领——不过我猜,他应该会主动来找我们。”
他顿了顿:“反正你也不喜欢我,没必要为我喜欢谁而伤神。”
拂霜闷声道:“那我要去喜欢别人,我要……”
“不行。”郁峥想也没想便打断他,“绝对不行,只有这一件事不行。”
拂霜直勾勾看着他,眼睛还是红艳艳的,声音却十分委屈:“是我喜欢,又不是你的小花喜欢。”
“小花。”郁峥按下心中的苦,换上了无奈的语气,“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你我都会不得解脱。我知道你现在怨我,不想让我好过,我的确会生气,而且。”他压低了声音,“我现在比你想的要难受许多。”
他终于下定决心要直面恢复记忆的小花的判决了,那才会是他最大的梦魇。
“不要叫我小花。”拂霜终于抓住了他的不妥之处,扬高了声音指责他,“我不喜欢你叫我小花。”
郁峥笑笑:“那叫什么?小霜?”
拂霜道:“你客气一点,我都不认识你。”
郁峥低下头,看着他泛红的耳垂,轻声喊:“殿下。”
拂霜心里莫名一荡,脸莫名红了。
他用上了跟别人一样的称呼,语气却截然不同,带着几分笑意,更像是亲昵的调侃私语。
拂霜一边慌乱,一边觉得更加烦忧,他明明已经把真相摊开了,郁峥还是这般招惹他,他连理都不想理对方了。
“我觉得,在你找到你的小花前,我们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他一点点抽回自己的手,同郁峥拉开了些许距离,闷声闷气道,“你能不能不要再来招惹我了,我真的……”
他蓦然缄口,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感觉,总之,他觉得自己就像在偷别人东西一样,最后小声道:“我不想再跟你这样了,不想要别人的东西。”
郁峥停住脚步,拂霜骤然觉得深深的寒意笼罩全身,忍不住仰头,看见郁峥的眉眼冷了下来,覆满了霜雪。
他是凌厉的长相,不做不说,也自有常年累积的威仪和孤傲环绕,让人不敢直视接近,只是每每对上拂霜时,才会将满身的威仪和冷漠揉碎软化,留下独有的温柔,以至于让拂霜快要忘了他的身份,以为他天生便是温柔无害的。
“可以。”他盯了拂霜半晌,开口的语气也冷漠得陌生,“但你也要答应我两件事。一是去尽力恢复记忆,二是不要对任何人亲近。”
拂霜呆了片刻,才怔怔回答:“好。”
他本不想答应的,可跟那双冷漠的眼一对视,就什么都忘了。
他的心里又泛起酸楚来,原来自己不是小花的话,郁峥就会这般对自己么?跟别人没有区别。
郁峥果然不喜欢他。
“小……小霜。”郁峥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温柔平和,“等你想起过去后,其他的先别管,你一定要记住一件事。”
拂霜还是怔怔的:“什么事?”
“你一定要记住。”郁峥直勾勾盯着他,像是要将他装进眼眸里,“我从‘阿叶’变成‘郁峥’的时候,是一时无法适应,并非另有他心。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没有半点想要你殒命的意思,我自始至终,都只钟情你一人。”
* * *
两个人回到雪屋间,众人早就在眼巴巴张望着,包括四星也在等待,见二人沉默不语,虽然并肩而行,但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不算远,却犹如天堑,谁也不去逾越。
气氛比雪原还要冷,众人都愣住了,一时间不敢相信。
有人忍不住悄声道:“我没记错吧?走的时候是牵着手的啊?”
“吵架了吧?”
“怎么能吵架!”
“能吵什么啊?怎么突然吵架了?”
待二人走近,窃窃议论声戛然而止,每个人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规规矩矩朝他们行礼。
“帝君和殿下要不先休息吧?那位首领神出鬼没,怕是得等他主动出现才行。”天璇主动道,“住处已经准备好了,虽然简陋,但也好歹有个遮挡。”
郁峥淡淡“嗯”了一声,放眼望见在右手边的雪屋群后新建起一座雪屋来,比别的都要大不少,下意识想去牵拂霜的手,拂霜却快步往前走去,不动声色躲开了。
一阵倒吸凉气,郁峥没有注意,跟在他身后走着,俩人一前一后来到新建的雪屋前,都停住了脚步。
从雪屋的数量可以看出,是一人一座,门口悬挂着不同装饰的牌匾,写着每个人的名字,用来区分,可新建起来的分明只有一座,不知道是给谁的。
“来。”郁峥先推开了门,站在屋里,回头跟拂霜说。
屋里同样挂着火灯,开门的时候,火光也渐渐流淌了出来,拂霜踌躇片刻,跟着他一起进去,才发现里面有两张雪床,竟是要他们一起住的意思。
也不知道是谁准备的,莽莽撞撞,怎么就把他二人凑在了一起,他们明明什么也不是。
“我不跟你一起睡。”拂霜一时间心慌意乱,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不由有些后悔,低头看脚下平整的雪。
“你先休息。”郁峥温和道,“我去外面看看。”
“我也去。”拂霜莫名不安,“我去看看皇贵妃。”
郁峥道:“你休息,我去帮你看。”他一顿,“他叫什么名字,就叫什么名字,别再叫他皇贵妃了。”
他的语气依旧温柔,却带着不容反驳和质疑的冷硬。
拂霜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因为他这样的态度而有些退缩:“他现在还在病着,你去看,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还是得我去看……”
“要是好了,自然就好了。”郁峥道,“要是没好,我再带他过来,你安心休息。”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了出去,缓缓将门关上。
屋里一下子寂静无声,如同被封闭的洞穴,叫人莫名恐慌,倒是有一扇窗半开着,拂霜走到窗边,趴在窗口,看外面亮着火光的雪屋,还有几个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贵妃,有种从窗户爬出去的冲动。
这是十分无礼的事情,但他还是想这么做。
他试探性地朝窗外伸手,发现竟然根本无法伸出去,窗户虽然是开着的,却如同隔了一层透明的墙,怎么也穿不过去,他的心越来越慌,朝外面几位贵妃喊了一声,可没有任何人理会他,好像什么都没听到没看到一样。
郁峥从容经过,在窗边停了下来,偏过脸看他,温声问:“怎么不好好休息?”
拂霜怔怔看着他温柔的脸,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从那威严英挺的眉宇间看到了明显的黑气和阴郁。
“郁峥。”他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声音不由有些发颤,“你是不是、是不是……把我关起来了?”
“你要好好休息。”郁峥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关心地看着他,柔声道,“小霜,你现在太累了,除了休息,其他事就不要再操心了。”
作者有话说:
叶:彻底黑化(温柔版)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密谋
宜欢的雪屋中全是人,在宜欢床前挨挨挤挤围成一圈,坐在小雪凳上热切讨论着,郁峥的气息一靠近,便都惊恐地扭头望向门外,随即立刻作鸟兽散,雪凳七歪八倒,然而郁峥的身形已经出现在门口,无人敢从他身侧溜出去,只能被堵在屋里,老老实实朝他行礼,又慌慌张张去捡地上的雪凳,为他清理出一条路来。
郁峥淡淡应了一声,走到宜欢的床边,看见宜欢依旧是蜷缩一团的小龙模样,一动不动,似乎还未苏醒,便俯身将小龙从中间拎起,提在手中,要从容离去。
“帝君。”人群中有人唤他,郁峥脚步一顿,认出是天璇的声音,回头果然看见天璇硬着头皮走到他面前,似乎是被推搡出来的,承载了无数人期待的目光。
他没有注意天璇竟然跟这群贵妃混在一起,一时间有些意外,但天璇性子活泼许多,喜欢热闹也是正常,于是没有多想,直接问:“怎么了?”
“皇贵妃还在昏迷。”天璇斟酌问,“帝君是要带他去找殿下治疗么?”
郁峥“嗯”了一声。
“那我们能去看望殿下么?”人群中有声音忍不住小声问,“我们很想他。”
郁峥的神识扫过去,都是年纪很轻的少男少女,胆怯而懵懂。
“他这几天太累了。”他的声音还算平稳,但冷漠的态度拒人于千里之外,“需要静养,不能打扰。”
言罢,没有再理会任何人,他径直走回跟拂霜的雪屋。
拂霜还在窗边眼巴巴看窗外,因为有了火光的映照,空寂寂的雪色变得温暖许多,听见细微的开门声,也只是偏过头,淡淡扫了一眼,又把目光投向窗外。
“怎么没有休息。”郁峥把小龙随意丢在地上,换上了温和的语气。
拂霜刚刚瞥他时只是一扫,没有反应过来,等目光离开后才后知后觉他手里拎着东西,连忙重新看向他,见到了地上的小龙,立马跑了过去,单膝跪在地上查探小龙的情况。
宜欢服用了他的一滴花蜜,只消化掉一点点,但已经有了苏醒的征兆,体温也慢慢上升,让他很是高兴,等花蜜完全消化掉,应该就能恢复了。
过犹不及,他没有再喂花蜜,只是用花香进行了安抚。
郁峥站在他旁边问他:“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了。”拂霜下意识回答,“过几天就能好。”
郁峥便将宜欢捞了起来,准备送回去,拂霜忙起身:“你就让他在这里待着,等他醒了再离开,我也能放心。”
“不行。”郁峥拒绝,“他会打扰你休息。”
拂霜道:“他都昏迷着怎么会打扰我休息。”
郁峥望向他的眼睛:“只要他在这里就会。”
他的声音温和,态度却强硬而坚决,根本无法撼动半分,拂霜没有再说话,只悄悄分出一缕神识依附在他身上,想跟着混出去,被无形的力量不动声色地拂开了。
“郁峥,你不能关着我。”他终于忍不住道,“你再这样,我只会厌恶你。”
郁峥在门口停住脚步,沉默片刻,淡然道:“等你休息好了,我自然会放你离开。”
他像是魔怔了一般,只会重复“休息”一类的话,拂霜看着他阴郁的眉宇,一时间没有反驳,眼睁睁看着他再次关上了门。
他颓丧地坐在了床边,十分懊悔自己的任性举动,不由自责起来。
郁峥的魔障越来越深,几乎达到了从未有过的深度,怕不是因为他那番质问影响的。他实在是太感情用事,为了一件小事伤怀不已,非要争什么喜欢不喜欢,他若是忍住憋在心里,至少郁峥还能正常对他,而现在,别说郁峥魔障太深,疯疯癫癫,连他都觉得自己要分不清自己是谁,滋生心魔了。
可是再懊悔自责又有什么用呢?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和郁峥之间已经有了不可合拢的裂痕,撕开真相后,就注定再也不能回到从前。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让郁峥尽快解除魔障,恢复原有的力量,才能将所有人解救出去,离开这个怪异又危险的“第三界”。
郁峥是绝对不能倒下的。
然而他想不出办法,要怎样才能让郁峥得到安抚,解除魔障,他给郁峥喂过那么多的花蜜,输入那么多的灵力,都没有什么效果。他听郁峥说过,堕魔是因为心魔,心魔是无法依靠外力根除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能让心魔的根源消除,郁峥自己走出来。
他知道郁峥堕魔的根源一定是自己失忆时发生的事,可具体如何又从未听对方说过半句,仅仅从只言片语中揣摩出他们是相爱过的,但郁峥做过对不起他的事,一直愧疚在心,堕落成魔。倘若他假装自己恢复记忆,原谅了郁峥,对方是不是就能释怀,从而解除魔障?
这是一个好办法,但也是一个冒险的办法,毕竟他一点也不了解过去,很容易就会露出破绽。可他不了解,不代表旁人不了解,他想,昆吾山的几位仙君,一定清楚当年具体的真相,还有郁峥真正的魔障。
* * *
郁峥把宜欢带回去时,特意隐匿了自己的气息,悄然来到了宜欢的雪屋前,看见里面依旧是那些人,围在一起激烈讨论的,天璇也在其中。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虽然待手下严格,但不算苛刻,七星对他的态度敬远远大于畏,以天璇的性子,不会在他面前那般小心翼翼,一副心虚姿态,说明心里有鬼,并且还是关于小花的。
其他的“鬼”他不会在意,但关于小花的“鬼”,他必须要抓起来。
他拎着宜欢慢慢走进去,静立在人群中,没有人发现他。
他这才看见,众人都围着一张小雪桌坐着,雪桌上摆着十几个玉简,上一次来是没有的,大概是被收起来了。
他听这些年轻的少男少女在讨论他和拂霜的事情:“他们是真的吵架了,殿下应该是被囚.,禁起来了,我刚过去看,外面的禁制根本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殿下也太可怜了吧,怎么就被囚.,禁起来了。”
“帝君把皇贵妃也带走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该不会要把皇贵妃留下吧?那三个人共处怎么办?”
听他们的谈话,都是在替拂霜担忧,但郁峥总觉得怪异,因为他们的语气并没有忧虑,而是……兴奋?
“三个人当然有三个人的好处,帝君一定是见殿下担忧皇贵妃吃醋了,才把殿下囚.,禁起来,在床上疯狂欺凌,把皇贵妃丢在地下,冷笑着对殿下说:‘你不是心里想着他么?他看着我这样对你,能救你么?你好好看清楚,你真正的男人到底是谁!’而殿下对帝君又爱又恨,根本不愿意解释,看着皇贵妃的原形留下了无力但委屈的泪水。”
郁峥:?
“对对对一定是这样,这个想法好,一定要写出来!”
“不愧是镇斋之宝,就是不一样!”
“小意思而已,当年帝君和亦宸神君还有花妖的秘事就是我写的书才能传遍了整个生界,连死界都有,你们一定都看过了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说话的人身上,包括郁峥,狭小的空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原来《一点月色三滴泪》是你写的!”天璇愤怒地揪住那人的衣领,“就是你这小人胡编乱造,害得我们帝君沦为生界笑柄!你今天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那人还在得意洋洋,被天璇的威压吓得立马脸色惨白,才想起对方的来头。
众人一见要出人命,慌忙拉架,然而别说年轻一辈,就连整个生界的仙君中,天璇也是佼佼者,如何能拉得开,又有人想出去找天权三人调解,被提醒那三位知道真相,这人的命是绝对留不到明天了。
哭喊声,劝架声,愤怒的咒骂声,混成一团,闹得不可开交,几乎要将屋顶掀翻,混乱中忽然有个声音尖叫起来:“你们先别打了!我们的东西怎么都不见了!”
这句话一出,屋里渐渐安静下来,众人连忙低头检查,雪凳和他们围着的小雪桌已经被踩踏成雪地了,而刚才雪桌上的玉简全都不见了。
这下连天璇也慌了神,跟着众人一起把地挖了个底朝天,也没有看到半块玉简,门虽然是开着的,但设了禁制,有人接近就会波动,而且也会将他们的声音隐匿,除非是他们自己人,或者是地里冒出来的,否则怎么会丢呢?难道是这雪原还有其他未知的存在?
就在众人慌乱之际,冷不丁听见一个冷漠但熟悉的声音响起:“在我这里。”
声音不大,却如平地惊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炸开,让人直接僵在了原地,顿时背脊发凉,毛骨悚然,动都不敢动,冷汗很快冒了出来。
“这是你写的么,天璇?”那个声音很快又响起,夸赞道,“写得不错,我以前从未知晓你还有这等本事。”
天璇只觉大脑一阵晕眩,人如死灰,被绝望撕裂成了无数碎片,消散在了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说:
QAQ这两天精神不大好,我会很快补上的
第50章 第五十章 玉简
天璇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其他人更是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六神无主,什么也不敢想,也跟着跪在了地上,低着头面如土色。
郁峥到底什么时候出现的,又为什么要隐匿自己窥伺他们,无人得知,但毫无疑问的是,他们的宝贝都是被郁峥收走了,见不得人的阴暗秘密暴露在阳光下,让他们看到了死界的大门在面前缓缓打开。
那样的东西被帝君看见,他们应该是没有生还的希望了。
“跪什么,起来。”郁峥坐在宜欢的床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玉简,“天璇,怎么就写了这么点?”
饶是天璇追随帝君多年,此刻也不知道帝君是在讽刺还是真的问话,在大脑短暂的空白后,她很快让自己清醒过来,顺从地站起身,硬着头皮回答:“回帝君,我是来到这里后才开始写的……”
她不敢揣摩帝君的真正意思,只能老老实实一五一十答话。
“回去多写点。”郁峥将玉简扔给了她,“写完后拿给我看。”
天璇本能接过玉简握在手心,低低应了声“是”,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郁峥没有再理会她,手中即刻出现了第二块玉简:“尽棠是谁?”
一个看上去乖巧娴静的女孩子用带着哭腔的颤抖声音回答:“回帝君,我是尽棠。”
“写得很好。”郁峥瞥向她,虽然是夸赞的话,语气却没有一丝波动,“就是太狂野了,哪有把人关起来三年不下床的。”
尽棠战战兢兢道:“那、那我回头改改……”
“不用改了。”郁峥似乎又变了主意,“狂野点也行。”
他将玉简还给了对方,对方拿到手后,露出了劫后余生大难不死的神情。
“都别跪着了。”郁峥说,一边点了下一个人的名字,“恬雯?”
一个容貌甜美的女孩抬起朦胧的泪眼,说话断断续续:“回、回帝君……是我呜……”
“哭什么,又没罚你。”郁峥把玉简还给她,“平淡了点,但也不错。”
众人见他一连点了三个人都是无悲无喜的态度,也没有要杀要罚的愠怒,甚至还加以称赞,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放松了些许,陆陆续续站起身,依旧垂首,不敢直面,但不免有了揣摩的意图。
帝君怎么看上去,还算满意?
来不及深思,郁峥很快点了下一个人:“苟谢?”
“回,帝君,正是在下。”方才被天璇打得鼻青眼肿的青年立即眉开眼笑,扬声爽朗回答,顾不上双腿瘸拐,疼痛难忍,迈步上前,昂首挺胸站在人群之首,主动询问道,“帝君可是看完了?”
他比其他人要大一些,见过的世面也多一些,反应更是敏锐,早发现帝君不但不恼怒他们的做法,反而十分欣赏,顿时喜不自胜,他对自己多年的文字功底可是充满信心的,连前面几个幼稚的小孩子都能获得称赞,那帝君看了自己的故事,不得如痴如醉,涕泗横流,将自己奉为圣贤?他都不敢想象自己的未来有多么光明。
“原来是你。”郁峥朝他投去探究的目光,“你前面写小……拂霜懦弱卑微、凄苦无比,写我暴怒无常、无情无义,罚他淋着大雨跪在门前三天三夜以至于孩子没了,怎么后面就变成拂霜无情无义、高傲冷漠,我懦弱卑微,淋了三天三夜大雨跪在他住所前求他原谅,因为他不开门身体支撑不住晕倒了?前后是怎么对上的?”
苟谢脸上的春风凝固住,背后渐渐冒出冷汗。
“还有后面拂霜移情别恋上洛旸,跟洛旸大婚当天我来抢亲,把洛旸打成重伤无可医治,我不是都受不住三天的淋雨么?又怎么能把人打成重伤?”郁峥平淡地讲述着自己的疑问,“拂霜为了救洛旸又在我门口跪着求我,我逼迫他跟我欢好来换取洛旸的命,他充满恨意地告诉我就算得到他的人也再得不到他的情?连灵川之主都救不了,我为什么就能救?”
他做了最后的总结:“这些东西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苟谢重新跪在了地上,再也不敢直视那双锐利的眼,一个字也回答不上来。
郁峥的目光却是一直落在他身上,继续问道:“编排我脚踏两只船的也是你?”
“……”
“大肆宣扬到天下皆知的也是你?”
苟谢的头越垂越低,最后上半身完全趴在了地上,额头抵着地面,沉痛道:“帝君恕罪!”
“回去重新写一份交给我。”郁峥冷漠道,“要写我和拂霜情比金坚,天地可鉴,永世流传,不准再插.,入第三个人。”
苟谢带着哭腔回:“是……”
“还要宣扬天下,把之前编排的那个压下去。”
“是……”
郁峥想了想,对天璇道:“出去后把他带回昆吾山,我要亲自处理。”
天璇在一旁看得一脸兴奋,颇感扬眉吐气,唇角几乎要翘上了天,干脆利落高声回答:“谨遵帝君神意!”
她早就看这人不顺眼了,这人最喜欢写帝君和殿下阴差阳错,互相误会,移情别恋,纠葛得死去活来,可偏偏很多人看得如痴如醉,哭得不能自理,将其奉为文曲星,大为追捧,让她十分憋闷,帝君和殿下怎么能那么被糟蹋,如今总算能受到惩戒了。
剩下的玉简不多了,郁峥的神识扫入,很快浏览完,都做了简单的点评,好在除了苟谢的,其他人再也没写什么出格到他无法接受的东西。
他将玉简归还完,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遍:“你们写这些做什么?”
众人已经从大难临头转为春风满面,眉飞色舞,喜气洋洋,再也没有畏惧之心,闻言争着解释:“帝君有所不知,我们在灵川的时候,就觉得帝君和殿下才是最般配的,只要二位站在一起,我们就心里欢喜,知晓帝君是小殿下的生父后,更是情难自禁,偏生又不知道帝君和殿下为什么分开,受到十三的启发,才写这些聊以自慰。”
郁峥问:“十三是谁?”
“就是苟谢!”立马有人回答他,“后来遇见天璇仙君,天璇仙君也跟我们有一样的想法,还跟我们说了许多事,我们才知道帝君和殿下曾经是结为夫妻的。”
说话的少年眼睛晶亮得能放出光彩,深情仰望郁峥:“知晓帝君对亦宸神君并无私情后,我比得知帝君和殿下成过亲还要高兴!帝君和殿下,果然就是最般配的!”
“就是啊!帝君之前和殿下成亲时默默无声,这可不行,等出去后,一定要风光大办,昭告天下!”
“帝君和殿下是不是吵架了?可千万不能吵架!夫妻之间有什么是说不开的!”
“殿下失忆又生了小殿下,难免患得患失,帝君一定要好好体贴包容啊!”
“帝君想要挽回殿下的心,可不能太强硬了,以我的观察,殿下温文尔雅,骨子里却是倔强的,帝君将殿下囚.,禁起来,怕是会适得其反,夫妻离心,帝君还是多体贴些才好,还要让殿下觉得帝君可怜,殿下肯定就对帝君心软了!”
“我此生别无所求,只求能见到帝君和殿下和好,风光成亲,便是死而无憾了!”
“……”
年轻的少男少女像小鸟一样围着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异常激动,郁峥一直没有说话,神情也看不出什么变化,忽而抬眼朝拂霜的方向望去,化为一道金光转瞬没了踪影,让众人愣了一下,随即“呼啦”全跑了出去,追到他们的雪屋眼巴巴观望,果然在雪屋中看见了金光的影子,顿时更加兴奋,颇感欣慰。
帝君一定是听了他们的建议去哄殿下了,看来俩人很快就能和好,不负他们所望。
作者有话说:
叶:浅浅点评一下自己的同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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