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集市


    廖老汉的话叫林姝心情变得颇为美丽,但高氏相反,也不知哪句话戳了她心窝子,叫她臭着一张脸,瞧着不爽极了。


    “老廖,好好赶你的车,别一不留神车给赶沟里去了,我们可是给了车钱的。”


    “啥?”廖老汉大声问道,“黑妞你说了句啥子?”


    林姝捂着嘴偷笑,方才她喊廖老爹的时候,人家是真没听清,但这会儿么,也不知是廖老汉又没听清,还是不想听清。反正,她没听人提过廖老爹耳背。


    黑妞这称呼一出,高氏一张脸顿时黑如锅底。


    高氏其实不黑,至少同甜水村大部分妇人比,她算不得黑,可她幼时确实长得又黑又丑,因而被她娘取了黑妞这么个贱名儿,不过她属于越长越好看的类型,人长开后非但不黑不丑了,反而在甜水村算是颇有姿色的,当然,同何桂香这样的还没法比。


    高氏命好,嫁了本村一个能干的汉子,日子那是越过越滋润,否则她也没那闲钱拿来坐牛车。熟料廖老汉这一张嘴,就把她最讨厌的那个贱名给说出来了。


    在这之后,高氏再没有同廖老汉说一句话,生怕他再说出黑妞二字,唧唧歪歪的也少了。


    林姝耳边顿时清静了不少。


    牛车走得不快,但还是赶超了一个又一个又挑又背的村民。


    盛满蔬菜瓜果的箩筐挑在肩上,将肩膀都压低了一截,还有那背着背篓的,也不知放的什么,瞧着沉沉的,脊梁都被压弯了……


    林姝突然就觉得,自己能坐牛车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五个铜板听着实在不多,但在大多数人家都是一个铜板恨不得掰成两半来用的时候,她坐一趟牛车的确奢侈。平儿阿娘也是舍不得坐的,上回坐牛车还是因着在镇上耽搁久了,她得早些回来做晚食,毕竟家里好几张嘴等着。


    这般想着,林姝琢磨着今日带的鸡枞酱可得好好卖一卖。


    “喔、喔~”前方一个右转弯,廖老汉捏着缰绳吆喝两声,架着牛车打了个弯儿。


    老黄牛哞哞地叫着,牛车一颠一颠的,颠得林姝的思绪都散了。


    前半程路的时候,她还有心情看看道路两边的山光水色,瞅瞅路上被牛车一一赶超的行人,目光划过村民们那一张张踏实肯干的脸,满心感慨,但到了后半程,她蔫了。


    何止是她,连一开始同张氏叭叭个没完的高氏也变得无精打采。


    十六里路,牛车噔噔噔地走了大半个时辰。


    林姝倒是不晕牛车,但她的屁股被颠疼了。也难怪周野叮嘱廖老爹稳着些,这若是再不稳,她觉得自己的屁股都能成颠成两半。


    廖老爹赶的车确实不错,赶车急缓得当,怪只怪甜水村到井溪镇的这


    条路它不够平坦,其中好几段小路尤为颠簸。


    终于,她看到了前方的小镇。


    没有城墙,连又矮又小的土城墙都没有,只是围了一道高高的木栅,中间设有一个栅门。如今那栅门大大敞着,也没个人看门,十里八村的百姓正陆陆续续地往那栅门里走。


    这些百姓多是些健壮的汉子和妇人,就像是林姝在路上见到的那些一样,或是挑着扁担,或是背着竹背篓提着竹篮子,有些用布盖着不知道里头是何物,有些却大剌剌敞在外头,一眼瞧去便知是这些农户自家种的蔬菜瓜果。


    林姝从繁华的京都而来,那里的城门又高又大,守城的门卒一个赛一个的神气,可到了这小小的井溪镇,城门是没有的,门卒也是没有的……虽然简陋,但林姝还是很期待。


    小镇也有小镇的热闹呀。


    “廖老爹,我先不进城了,要在城门口等阿野。”林姝道。


    “好咧,等我挺稳了车,丫头你再下去。”


    牛车停下,林姝挎好篮子,从牛车上跳了下去,同车上几人告别,“廖老爹,还有张婶子,那咱回头再见。”


    被忽略彻底的高氏:……


    呵,当谁稀罕她这一声婶子。


    廖老汉提醒道:“林姝丫头,你往门口队伍这边站站,叫别人以为你有伴儿,莫要一个人走远了。”


    “好嘞。”林姝应了一声。


    廖老汉说完便驱使牛车跟在了队伍后头。


    没多久,那牛车便进了栅门。


    林姝左右看看,没去栅门门口杵着,而是寻了个村民必经之地,在路边找了个能落臀的石头,抓一把野草将那石头上的灰烬扫一扫,菜篮子搁置一边,就这般坐了下去。


    虽是路边,但牛车骡车啥的都少,也不用担心被扑得满身灰。


    林姝背对着小路,单手拄着脸颊,百无聊赖地望着那些进镇的百姓。


    周野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林姝那缩成了小小一团的背影。


    拢好的秀发经过牛车一路的颠簸又凌乱了几分,清晨的朝阳已经升起,洒落一片在她身上,一头秀发闪动着金色的光泽。


    她似是一个方向盯得久了,又偏头看向别处,偏头间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颈子,和被一缕阳光镶了金边的耳垂,细小的发丝在耳边飞舞……


    朝阳很柔和,但周野还是晃了下眼。


    “阿姝。”他喊了声。


    林姝乍然听到这一声儿,还以为自己听岔了,毕竟这才多久啊,她在这儿等了也就两刻钟左右,周野怎么可能就追上来了?


    然而,等她回头一看,还真是周野!


    “阿野,你怎么到了?这也太快了罢!”迎着朝阳,林姝满眼的惊喜,眼底晃动着明媚灿烂的笑意。


    周野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都因这笑柔和了几分。


    他几大步走近,弯腰将她身旁的菜篮子提起,顺手扶了她胳膊一把,回道:“我步子大,是比寻常人走得快些。”


    林姝想着他上回去镇上卖野猪肉,也是去得快回得快,何况今日背的是香蕈干,那步子怕是都要飞起来了。


    想着,眼睛便忍不住弯了弯,下回是真不能跟阿野一起赶集了,除非她还坐牛车。


    “我也才到不久,但我数了数,我等你这会儿,已经有差不多百来人进镇了,比我想的还要热闹几分。”


    周野:“你若喜欢热闹,赶月底的大集再来,那日人最多,一户人家干活的不干活的都来,离得近的则拖家带口,一家老少全要来凑个热闹……”


    林姝听他讲着月底集市的热闹,两人一齐往小镇栅门走去。


    走在前头的一位老汉步子太急,脚底打了个趔趄,肩上挑的满满两箩筐东西跟着晃了晃,周野半步子上前,将林姝遮了个严实,同时伸手往那箩筐上扶了一把。


    挑箩筐的老汉赶忙回头道了声谢。


    周野颔首,“老爹稳着些走,扭伤了腰不值当。”


    那老汉叹了口气,“家里老婆子贪觉起迟了,还非要炕两个面饼叫我带着,我这一耽搁,肯定占不到好位置了。占不着好位置,今儿这两箩筐的瓜果青菜还咋个卖得出去哟?不说了,我先走了。”


    虽然满嘴的嫌弃,但老汉眉眼间却全无怨怪之色,提起家里那贪觉老婆子,神情只是有些无奈。


    林姝想起自个儿也贪觉,总要比旁人晚起那么两三刻钟,赧然地轻咳一声。


    “这人与人的体能消耗有差别,体能补充自然也有所差别,我活动一整日后非得睡饱了觉才行,不然第二日便会无精打采,做啥事儿都提不起兴致。为了第二日活力满满地劳作和生活,我觉得多睡那么两三刻钟也不算什么罢?”


    周野看她,明明还是那张板正没啥表情的脸,林姝却觉得他好似在笑自己。


    她顿时眯着眼看过去,表情危险,“你要是敢说我是懒婆娘,日后小食统统取消!”


    周野道:“你不懒。真正的懒婆娘哪会儿一天到晚都琢磨吃的?”


    林姝心道这还差不多,但转瞬又觉得不太对,她转过弯来,立马叉腰瞪去,“好啊阿野,你没说我是懒婆娘,但你拐着弯说我是馋嘴子!”


    周野没应这话,只是同她道:“集上人多,阿姝,你走我前面。”


    林姝目光扫过他那张老实巴交的脸,觉得这人一点儿不老实。


    瞧,都知道转移话题了,转得还如此丝滑,叫她想发作都发不出来了。


    她当先一步走在前头,周野顿了顿,落后她半步,是一个随时都能护着她的距离。


    进入栅门之内,人流顿时就变得集中起来。


    林姝抬眼望去,只见栅门延伸出去的这条街巷两侧已经摆满了卖瓜果蔬菜的小摊,活脱脱一个小型菜市场。


    城内外人流量大,此处的确是个好位置。


    周野见她盯着这些菜摊便来回地瞧,不免觉得好笑,“阿姝,再往前走,此处还不是集市。”


    “此处竟不是集市?”


    “还算不上。赶集这日,镇上的监镇官许百姓在城门口这条巷道两侧摆摊,但真正的集市是再往前的草市,那草市逢赶集日便会搭棚摆摊,散集则拆除,紧挨井溪镇的街市,要比城门口这边更为热闹。据说这井溪镇便是很多年前从草市兴起来的。”


    林姝微微诧异地看他一眼。


    底层百姓们提到官员,官大的都喊官老爷,官小的则喊差爷,别的便叫不出个所以然了,周野竟还知道什么监镇官呢。


    “那进草市摆摊,要给钱不?”林姝问。


    “要的,视摊面大小而定,小摊上纳三文,大些的摊面纳五文往上,至多不超过十文。像是城门口那条巷道,那是不需钱的,都是村民卖些自家的瓜果青菜,本也卖不了几个钱。”


    “阿野,你是不是想过摆摊啊,不然你怎么打探得这般清楚?”林姝笑问。


    “没有刻意打听这些,别人闲聊时听了一耳朵,听得多了,便知道个七七八八了。”


    林姝还是觉得周野与常人颇为不同,哪有人随便听一耳朵,便将这些与己无关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的。


    感觉他的学习天赋相当惊人呢。有的人兴许不是读书考科举这种料,但什么领域他都愿意涉足,久而久之,他就像块海绵一样,吸收的东西越来越多,懂的也越来越多。


    周野怎么看都不会像是一个会种一辈子地的人。


    但若不种地,周野还能干什么,林姝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


    两人跟着人流继续往前,果不其然,没多久林姝便看到了周野口中的草市。


    草棚只较人高多一些


    ,搭成一排一排的,中间留着过道,入口处有两个小卒守着,小摊贩们在草棚外排了一长溜,正挨个上缴摊位钱。


    小卒接过百姓递来的铜板,随手往钱罐子一撒,那钱罐子顿时发出叮里咣啷的脆响,好听得紧。


    第62章 热闹


    林姝目光掠过那些排队等着进草市的百姓,不出意料看到了方才挑着两箩筐东西的老汉也在队伍后面。


    那老汉时不时瞅一眼前头的草市,神色有几分焦灼。


    两个小卒的动作很快,一个查货,一个收钱,只大致看一眼,便朝百姓说了个数。


    大多数百姓都是给了钱就进,不敢置喙什么。


    一个推着板车的瘦小老汉却似嫌小卒要的摊位钱高了些,想讲讲价,未料那小卒立马板下脸,“你这板车占地大,要你六文钱合情合理,你若有意见,趁早离去,有的是人要买这摊位!”


    那瘦小老汉连忙摆手道:“差爷差爷,小人不是这个意思,虽然这板车看着占地方,但小人可以将它立起来放,这样便不占什么地儿了。小人就卖两坛子酸菜,这一日下来也卖不了几个钱,您看这摊位钱能不能少两个铜板儿?”


    “去去去,不想交钱就走城门口寻个位置,莫在这里逗留耽误了后头人!”小卒不耐烦地道。


    瘦小老汉赶紧赔笑,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团旧布巾。


    包好的布巾打开,里面躺着躺着二三十来枚铜板儿,他面色发苦地数了六枚递给小卒,等放行之后才又推着那板车进去了。


    林姝往那板车上瞅了瞅,上头用麻绳套着两个大坛子,虽然坛子密封,但还是能闻到一股明显的酸菜味儿。


    “既然拿不出这钱,何不去城门口卖,好在这差爷只是呵斥几句,若遇到那性情暴戾的,打砸了他的东西不说,甚至可能对其拳打脚踢,那这老汉岂不——唔!”


    林姝话未说完,周野忽地从怀里掏出一方干净帕子,朝她脸上盖了上来,顺手捂了一把嘴。


    待成功截断了她的话后,那帕子方被他挪到林姝的面颊上,轻轻地擦了擦,“脸上有脏东西。”


    林姝:……


    “这是上回你给我擦汗的帕子,我洗干净了,你收着罢。”


    林姝眨了下眼,哦了声,将那帕子叠好收进袖袋,没有再说那小卒的事情了。


    民不与官斗,她懂。


    只是她没想到周野如此谨慎,两人离得远,她正常音量说话并不会被对方听去,除非附近路过的百姓听到她的话,将她这话告给那俩小卒。


    不过,谨慎些也没错。虽然她觉得此地民风淳朴,但再好的地方那也是不缺恶人小人的。


    周野递出帕子的那只手不禁拢了拢,耳根子透出一抹红来。


    但他表情如常,没有叫林姝察觉到丝毫异样,还记得回答她方才的疑问:“赶集这日,镇上百姓都会先来草市采购,临街酒楼食肆也有这日来草市大量购入食材的,尤其后者,出手极为大方。若是运道好被瞧上了手里东西,便不用苦熬一日还担心东西卖不出去,所以很多百姓即便手头拮据,也更愿意来这草市里摆摊。”


    林姝点点头,问:“小镇那道栅门几时开几时闭?”


    周野回道:“栅门晨启暮闭,确切时间不好说,有一回负责栅门的小卒睡过了头,那栅门外挤满了要去镇里赶集的百姓,还有百姓因为推搡发生了争执。不过大多数时候,这栅门不到卯时便开了。”


    林姝心道,要想来早些抢个好摊位,的确得天不亮就起,有些离得远的,比如甜水村,恐怕还得摸黑赶路。


    她今日乘牛车来的,但到小镇的时候,这日头已经升起了。对摆摊的百姓来说,这的确太迟,但对单单来赶集买东西的百姓而言,却算早的。


    抬眼望去,那草市里已经不剩多少位置了,大部分摊贩都已占好了摊位摆好了货物,有些来得迟的,也赶紧规整自己的东西。


    这里头卖蔬菜瓜果的占据不少,不同城门口那些小摊,种类和数量都要更多些,其他还有卖菜干的,卖鸡鸭鱼等家畜家禽的。各种零嘴也有,果脯、饴糖、坚果……


    吃的东西在一面,用的东西又在另一面。卖蒲扇的,卖各种竹编器具的,草鞋、布鞋、鞋垫,香囊绢帕等等,还有自己制的成衣,锅碗瓢盆、大瓮大缸,一应家用杂物皆能寻到。


    林姝看得眼花缭乱,这草市同京城的街市自然是没法比,可一想到这只是西南之地一个小镇子而已,集市能有这规格已是难得了。


    “怎么没看到小食摊?”林姝问。


    周野:“若是要生炉火的小食摊,此处的确不行,草棚易走水,一应要生火的吃食都不能入草市。这些小食摊只能摆在井溪镇的街市两侧,临街叫卖。那处摊位钱更高一些,得十文甚至更多。”


    林姝好奇地问:“摆在其他商肆前头,那岂不影响这些商肆生意?”


    周野解释道:“所以也只赶集这日允许摊贩占道经营,商肆沿街开设摊位,摊贩交了钱便能在街市两侧叫卖。至于摊位后头的商肆,做生意的时候同身后的商肆错开些品类便是。若你身后是个馄饨铺子,你也卖馄饨,甚至一碗馄饨的价钱还要少上一两文,这种定是不成的。”


    林姝听得噗嗤一声笑。


    何止不成,这种怕是要被人胖揍一顿。


    “阿姝,我要去街市上的酒满楼出掉这些香蕈,你若是不想去,便在此处等我片刻。”


    此处草市的小卒收完了摊位钱也不会离开,而是继续留在草市维持秩序。有小卒在,无人敢生事。


    “酒满楼?可是这镇上的大酒楼?我还没见过镇上大酒楼长成啥样呢,我要一起去!”能称酒楼而不是酒肆的,那便小气不了。


    周野欲言又止,同林姝道:“酒满楼是井溪镇最大的酒楼,但同京城那些定然比不了。”


    “我不比呀,比这些作甚?我就是好奇瞧瞧。”


    周野听到这话,心情莫名地不错。


    井溪镇的街市离草市很近,几乎就是前头转个弯儿便到了。


    各种小吃摊已经临街摆了起来,米制小食更多一些,各种糍粑、团子,还有米粥,光是那粥品都要好多种。也有卖面食的,主要是蒸饼、胡饼、馄饨这些,汤饼,汤粉亦有,不过种类远不及北方城镇多。


    小摊后头,商肆骈列。胭脂铺子、成衣铺子、瓷器铺子、糕点铺,茶肆、食肆,酒肆……几乎所有你能想到的铺子都能找到。


    林姝微微惊喜,这小镇比之某些县城也不差多少了。


    此时的街市上人流量渐大,除开附近十里八村来镇上赶集的村民,镇上百姓也多了起来。手头阔绰的已寻了个小食摊坐下。


    乡村百姓只吃早晚两顿,这镇上的却不是,能在镇上过活的,也不差那几个铜板,一日都是吃三顿。这个点儿吃早食正正好。


    叫卖声,各种锅碗瓢盆声,百姓一路走一路看,好一番热闹景象。


    有摊贩见林姝路过,立马叫卖起来,“姑娘,馄饨要不要来一碗?吃一碗热乎乎的馄饨再赶集,胃里舒坦得紧咧!”


    “卖蒸饼,卖蒸饼,吃一个就管饱,只要两文钱!”


    “猪骨面猪骨面,猪大骨熬的汤,香得很……”


    林姝闻着香味儿看了一路,心道这不就是一条小吃街嘛!


    不过也不单是小食摊,这些小食摊里也混杂着别的


    东西。比起草市,一些摊贩宁愿多花几个铜板买这临街摊位,譬如就有那卖酒酿的,还有那卖咸菜酱菜和酱料的。趁着客人吃食的空挡叫卖,这些东西很容易卖空。


    林姝心里暗暗记下。


    没多会儿,不需周野特意说,林姝还未走近便已瞧见了那家酒满楼。那偌大一个酒招子,便是想忽略也忽略不成。


    旁的招子都是三尺宽的布帘缀于竿顶,悬在铺门前,这酒满楼却仗着自己有三层高,大出一两倍的酒招子从最高处的房顶垂下。招子正中一个大大的酒字,旁边则是酒满楼的字号。


    不管是远着看还是近着看,只要往这个方向走,就绝对能看到这酒招子。


    林姝冲那酒楼瞧去。旁的商肆除开入门之处,两侧都有划出来的摊位,这酒满楼却没有,门前干干净净,除了挂出来的酒招子,酒楼门头还挂了黑底鎏金的牌匾。


    放在繁华之地,这种酒楼随处可见,算不得什么,但放在小镇里,这绝对是独一份的。


    兴许是她瞧那酒楼瞧得久了些,周野目光落在她脸上,打量两眼,问:“阿姝,你可是想进去?”


    林姝眉梢轻扬,“镇上第一大的酒楼,这规格,放在县城里也算数一数二,也不晓得是镇上哪家大户建的。这样大的酒楼,我说不想去瞧瞧,你信么?”


    周野有些许诧异,“你从前……没去过?”


    林姝道:“高门大户的规矩多得很,酒楼这种地方岂是闺阁小姐想去便去的?不过,我也只是好奇这最大的酒楼里饭菜味道如何。”


    “走罢,想也知道这里头一顿饭少说几百文钱,吃不起吃不起,等日后咱挣了钱再进去瞧瞧。”


    周野看她当先走在前头的背影,没有再说什么,但心头却升起一丝难言的滋味儿。


    “我们应当是去后门,那就要绕到另一头去。阿野,快走呀。”林姝扭头催促一声。


    周野沉默地跟了上去。


    两人路经酒楼,绕到了另一条冷清许多的小巷。


    小巷连着许多商肆后门,包括方才那座气派的酒满楼,而这酒满楼连后门都要比旁的商肆更大些。


    此时正有有酒楼里的伙计于后门进进出出。


    周野上前,喊住其中一位,“这位小哥,劳烦问问,罗管事可在?”


    “你是……哦哦,我认得你!”那伙计一拍脑袋,很快便将周野认了出来,“上回罗管事便是问你卖了半扇野猪回来!你那野猪吃香得很,叫我们酒楼的掌厨一烹饪,好多老爷都喜欢吃。”


    实在是周野这人很好认,放在整个井溪镇里那是少有的人高马大,人长得也精神,只要见过一次就不会忘。


    “今日赶集,酒楼人客多,罗管事忙得很咧,怕是顾不上你,你怎么这个点儿才来,我记得前头几回你都来得极早。”


    站在身后的林姝:……


    原来她贪觉耽误周野事儿了。


    第63章 汤面


    周野没回伙计这话,只是道:“我今日带了一背篓的香蕈干,小哥可否帮我问问罗管事,可需得着?”


    说着,他摸出一把铜板,“劳烦小哥。”


    那伙计推辞不要,“使不得使不得,不过是帮你递个话的小事。”


    周野直接将铜板塞进了他手里,“还要劳烦小哥说两句好话,我这香蕈品相极好,不比草市里任何一家卖的差。”


    香蕈虽不好找,但井溪镇下十几个村,靠山吃山的村子好些个,也会有其他村民采了这香蕈来卖,只是这些人采来的香蕈远不如周野的量大。


    那伙计被强塞了一把铜板,顿时眉开眼笑,“这哪用我特意夸,每回你带来的东西,咱罗管事都满意得很,你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找罗管事。”


    林姝全程看下来,啧啧称其。周野瞧着闷不吭声的,没想到人情往来方面还挺懂,那一把铜板少说得有二三十文了罢?这搁在其他农户身上,哪个舍得拿出来?


    周野见她直勾勾盯着自己,表情纳罕,抿了下嘴,同她解释道:“你莫看这伙计脸上笑呵呵的,他若真是那热心肠的,认出我便立马去传信儿了,可他却先扯了些别的,又是道这罗管事不好见,又是道我来得迟了。遇到这种人,不用浪费唇舌,钱若给到位对方便会替你传话,钱若不到位,你说得再多,身份放得再低,那也无用。”


    林姝顿时就笑了声,“这个我比你懂,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嘛。我只是纳闷你平时瞧着嘴拙,这方面倒挺会,而且一大把铜钱呢,你也舍得。”


    周野道:“这种人若不饱,只会敷衍了事,他去溜达一圈回来,有没有同罗管事知会一声,旁人无从得知,只有叫他满意了,这钱才算花到了实处。”


    “说得有理,但你贿赂伙计这事儿,你问过我了么?”林姝冲他一叉腰,嘴却是微微翘着的,“那可是阿娘给我的钱,不过是怕放在我这儿不安全,才叫你拿着。我不管,这算是你欠我的,你得给我补上!”


    周野愣了下,问:“怎么补?你想留些贴己钱?”


    林姝嗔他一眼,“我若来集上,阿娘自会给钱,留什么贴己钱,我是这种人嘛?我是说,一会儿我们寻个小食肆搓一顿。唔,我要吃汤面!”


    吃面就能用她带来的鸡枞酱,到时候鸡枞酱的香味儿飘得满屋子都是,不信引不来其他馋嘴子!


    两人等了好一会儿,终于,方才那拿了好处的伙计回来了,这一趟多了个人,是个身材中等粗腰圆脸的中年男人。


    先前那伙计正亦步亦趋地跟在男人后头,满面笑容地说着什么。


    林姝瞧见这伙计的谄媚样儿,猜测前头那位就是罗管事了。不愧是大酒楼里的管事,把自己吃得可真好,下巴都堆肉了。


    “周大郎,今儿又给我带来了什么好货?”那罗管事踱步走近,笑眯眯地问道,瞧着是个随和人。


    但这一声“周大郎”差点儿让林姝破功。


    周野周大郎将背篓卸下,不疾不徐地道:“罗管事,叨扰了,我前些日去山里采了些香蕈,晒干后得了这一背篓的香蕈干,约莫五斤重,想着您这酒满楼生意红火,应是需得着这些,也没往草市去,直奔您这儿来了。”


    谁不喜欢别人说自家生意好,尤其这话从一个憨厚老实的乡野村夫嘴里说出来,那是格外动听。


    罗管事脸上笑容深了深,从背篓里拣了两个香蕈干,捏了捏,然后放鼻尖嗅了嗅,眸子微眯了下,“是才晒的,品相也不错。”


    随后又两手拎着那背篓边沿提了提。这一提,他微扬了下眉,“这一背篓的香蕈干当真只有五斤?我怎么觉着比五斤要重些?”


    周野脸上显出两分诧异来,如实道:“不敢欺瞒罗管事,这一背篓香蕈干其实是七斤,但我晒得不够干,便自己减去了两斤。”


    罗管事当即大笑,“周大郎啊周大郎,你真是个少见的老实人。就按上回的来,还是给你五十文一两的好价,这一背篓香蕈干我全要了!”


    林姝小小地吸了口气,这管事果真爽快!这样的爽快人谁不喜欢?难怪上回周野卖猪肉卖得那般顺利。


    一两五十文,一斤八百文,即便按五斤来算,也能得四吊钱了!


    那罗管事忽地“咦”了一声,这才注意到,周野身后竟还跟着个人。


    他偏过头往后瞧去,发现是个年轻小娘子。


    罗管事目光扫过那张俏生生的脸蛋,看得一怔。


    “周大郎,这小娘子是?”


    周野微皱了下眉,回道:“是家中小——”


    小妹两个字还未说完,林姝已是先一步,赧然回话道:“回管事的话,我是大郎的媳妇。我听当家的说了,多谢你素日对我们当家的拂照,托您的福,我夫妻俩的日子比从前好过多了。”


    媳妇二字一出,周野顿如一根木桩子杵在原地,动也不动,一股热气咻地蹿便全身,脖子根都红透了。


    那罗管事听了林姝这话,当即收回目光不多看了,眼底却划过了一抹惋惜之色。


    他是酒满楼的管事,常跟镇上的豪族和巨贾打交道,自然也见过许多身娇体贵的夫人和千金小姐。毫不夸张地说,周大郎的这媳妇生了一张清丽脱俗的芙蓉面,丝毫不输那些闺


    秀小姐,就连这一身皮肉,也不知如何养的,细腻白皙,竟比那些夫人小姐也不逊色多少,甚至更甚一筹。


    可惜啊可惜,竟已做他人妇。一朵水灵灵的鲜花就这么插在了一坨牛粪上。


    周大郎他是挺喜欢的,人能干也老实,但再能干老实,那也只是个乡野村夫。他养得起这样一朵娇花么?


    罗管事心中遗憾无限,叫那跟来的伙计去账上支了四贯钱,与周野银货两讫后便走了。


    往常他还会叮嘱几句,叫周野下回得了什么山货再拿来,今儿却是因那点儿遗憾,旁的话并未多说。


    周野手里接过那四贯钱,许久都在走神。


    林姝从他手里抱了那四贯钱过去,掂了掂,笑得眉不见眼,“好沉啊,四吊子钱,足足四千个铜板!阿野,你真能干,咱们来这一趟便得了四吊钱!”


    周野回神,手心出了汗,他悄悄背在身后擦了擦,唔了声,回道:“山中香蕈不好寻,我也是许久才卖上一回。四吊钱其实也不怎么经用。”


    林姝瞪眼:“这还不经用,你叫那些一块铜板都恨不得掰成两半用的人家怎么活?”


    周野解释道:“小蒲的药钱花费大,我吃的又比旁人多,何婶每顿饭都要多做两个人的量。”


    林姝顿了顿,问:“小蒲每回的药钱约莫多少?”


    周野:“我听何婶提过一嘴,只买一旬的药也要花费两百文。”


    林姝说不出话来了。她知道看病费钱,但也没想到这般费钱。


    一旬两百文,一个月就得六百文钱,这药吃上那么一两个月也就罢了,可小蒲却是长久服用,真不知阿娘这两年是怎么撑下来的。


    她不禁望向周野,得亏有他,不然阿爹阿娘便是把身子熬干了也拿不出这些钱。


    想着小蒲这药钱,她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原主,心中一时感慨,“阿野,我幼时身子骨也不好,听我母亲,我是说,那位侯夫人。听她说,我小时候是用很名贵的药材养了许久才养好的。若是当年侯府没有抱错孩子的话,我在甜水村不一定能活下来。所以,与我相比,小蒲已经很争气了。”


    周野听到这儿陡然拧眉,想到那个可能,心不由地揪了一下。


    林姝叹道:“我有时候会想,兴许是老天爷怜悯我,才叫我生在乡野,长在侯府。”


    确切地说,是老天爷怜悯原来的林姝,所以叫她在侯府长大,过了十几年锦衣玉食的生活。


    可惜,不是每个人都受得了心理上的巨大落差,等老天想将一切拨回正轨的时候,受不了这落差的原主便成了恶毒女配,活活把自己给作死了。


    “一想到侯夫人说我幼时身子骨差,我便庆幸当年抱错的事,因为我长在侯府,我才拥有了如今无病无灾的身体。阿野,我这样的小庆幸是不是显得我面目可憎?我本该羞愧于自己抢走林瑶的一切。”


    “阿姝,这不是你的错。”周野略显笨拙地安慰道:“你很坚强,若是换了旁人遇到这种事,她会怨怪,一辈子郁郁寡欢。你已经很好了。”


    “是啊,我也觉得如今的我好极了。”林姝笑着道,将四贯钱还给他,“这钱沉得很,还是你收好,等回去交给阿娘,保准她笑得合不拢嘴。”


    “阿姝。”周野叫她一声,有些迟疑地问:“方才你……为何那般说?”


    “哪般说?”林姝故意问道。


    周野不吭声了,只那晒黑了的耳根上似透出些红来。


    林姝瞪他一眼,就不能多问一句么?


    “我长得还挺好看,万一被那罗管事瞧去想讨了我做小妾怎么办?我一对上他那眼神,我就知道他是个好色的,我自称你媳妇,还不是为了帮你省去麻烦。”


    周野回想方才那罗管事看林姝的眼神,的确是直勾勾的,但想着他那岁数都能当林姝阿爹了,却还敢打这样的主意,顿时身上哪儿哪儿都不痛快。


    “日后我不找他卖山货了。”周野垂眸,声音有些沉。


    “傻子,跟钱过不去作甚?他给钱痛快,咱以后卖山货就找他!这罗管事还称不上色胚子,顶多有几分贪恋美色,得知我成你媳妇了,他便不会打什么主意了。你也学着点,万莫什么实话都同外人说,胡诌几句无伤大雅,反正这些‘贵人’又不会特意去调查咱们这些小人物。”


    周野嗯了声。


    “走了走了,我饿了,我们去方才路过的那家李记汤面!”


    周野听到“饿了”二字,手下意识地往怀里摸,想掏何桂香做的面饼,但听到林姝后面的话,那手又默默收了回来。


    林姝察觉到他的动作,笑道:“面饼也吃,咱一会儿放在汤面里泡着吃!”


    这面饼也就刚出炉的时候吃着香,放久了又干又硬,当干粮充饥还行,但那么多美味的小食摊在外头飘着香,这面饼实难下咽。


    周野默许了林姝的提议。即便是他自个儿来集上,他卖了货得了钱也会犒劳自己一顿,因为几个面饼压根不够他吃,只是他会选那些更容易饱腹的吃食,不会在味道上挑剔-


    相比酒满楼,林姝说的这家汤面铺子就小多了,只是一家小食肆,专门卖汤面的。但因着是这街市上的老铺子了,即便集市上多了许多小食摊,也没影响生意,反倒因为集市这日人多,铺子里的生意比平时更为红火。


    林姝和周野去的时候,吃早食的人正多,铺子里伙计笑着迎客,“二位客官,今日客多,没有单独的空桌了。”


    林姝应道:“无妨,与别的食客拼桌便是。”


    “唉!二位不介意就成!”伙计听了这话,立马将两人往里面引。


    铺子不大,但也放了足足六张方桌,方桌配条凳,一面坐两人,一张桌子就能坐八个人。何况汤面吃得快,吃完一个离开,立马就有新客补上。


    这会儿只剩两张大桌还空着一面,伙计特意寻了张有女客的桌子。


    “客官瞧瞧吃啥子,清汤素面是啥浇头都没有的,八文钱一碗。加青菜豆芽是十文,卧一个荷包蛋十五文钱,加一勺爆炒猪肝是十八文,加肥油肉丝十八文,加猪骨汤并猪排一块是二十文,加鸡汤并鸡大腿一个是二十二文……”


    听着这伙计口中的汤面价格越来越高,林姝咋舌,难怪这家汤面铺生意不错,光是这浇头便有这么多种!


    第64章 推广


    “要两碗清汤素面。”林姝道。


    那伙计听她只要了最便宜的素面,脸上笑容也没有垮下来,记下后道了句稍等,便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林姝默默赞了声,就冲这店里伙计的服务态度,合该这家汤面铺子生意好。


    同一桌那坐在侧方的汉子穿着体面,像是镇上的人,他朝两人打来一眼,目光尤其落在周野身上好一会儿,忽地出声提醒道:“李记汤面的这面味道是不错,但份量不大,只一碗清汤素面的话,你这样儿的怕是吃不饱。我都得吃两碗,你长得这般壮实,不得吃个三碗才够?”


    坐在他旁边的年轻妇人立马拿手肘子捅他一记,“多嘴啥,吃你的罢!吃完了去草市转转,我要添一套新碗碟。”


    汉子立马不说话了,埋头吃自己的面。


    在他面前摆着两碗面,一碗浇了肥油肉丝,一碗清汤寡水面。等那肥油肉丝面吃到一半,他便将清汤面里的面条捞到了碗里,搅搅拌拌后继续吃。


    林姝瞧了瞧那清汤素面,其实算正常份量,只是她这样的够吃,干粗活的汉子是绝对不够吃的,尤其还是周野这样的大食量。


    面上得很快,那伙计用托盘托着两碗素面,动作利索地往两人面前一摆,道了句客官慢用,便麻溜地离开了。


    两人带的空背篓和竹篮子都搁置到了一边,搁置前林姝便已将那盛鸡枞酱的小竹筒,或者说竹罐子取了出来,上头套的几层布巾打开


    ,鸡枞酱那喷香的味道顿时往外飘。


    林姝问伙计要了一个小勺和小碟,从竹罐子里挖了满满一勺子到面碗里,筷子那么一搅拌,清汤寡水的素面顿时就有了油水。等给周野碗里也挖了一勺后,再朝小碟里连挖好几勺,然后将那盛满鸡枞酱的小碟往周野面前一推,“阿野,咱带来的那些面饼你就着这些酱料吃。”


    周野点点头,将碗里的面拌了拌后大口吃了起来。


    旁边那汉子吃面的动作放缓,眼神不禁往那碟子里瞧,忍了忍,终究是没忍住,好奇问了句:“小兄弟,你们这啥子酱料,闻着忒香!”


    林姝听得一乐,“大哥吃的肥油肉丝面,那可是肉,难道不比我这酱料香?”


    “你这酱料里定也放了肉,不然不可能这般香!”


    林姝笑了笑,没回这话,只是问道:“大哥可要挖一勺尝尝?”


    那汉子听到这话,眼睛登时一亮,“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只是不等他动手,旁边那妇人便朝他胳膊上拍了下,再冲林姝尴尬道:“这哪儿好意思?”


    林姝扫了眼她正在吃的清汤素面,笑着道:“嫂子,这是我家按祖传方子自制的酱料,你和大哥正好帮我尝尝味儿,看哪里还需改进改进,若觉得味道不错,我就多做几罐,正好赶月底那一场大集,来集市上卖卖看。”


    听了这话,那妇人才露出个笑,“这酱料竟是幺妹自家做的?那嫂子便帮你尝个味儿。旁的不说,我相公口味重,家里买过不少酱料,这井溪镇卖酱料的那几家,我同我相公差不多都尝过。”


    林姝听得一喜,不等这年轻妇人自己动手,已是热情地往她碗里挖了一勺,“那嫂子快尝尝,尝完了给我些意见。”


    那年轻妇人没有急着将那酱料拌开,先用筷子夹起一点儿放嘴里嚼了嚼,边嚼边点头,“这酱料里的酱丁嚼着酥脆,口感极好,有鸡肉香,但不是鸡肉,酱料里应当还放了花椒,这一丝丝麻味儿对我来说恰到好处,但我相公喜欢更麻一些的。”


    空嘴尝了这酱料后,妇人这才将酱料拌进了面里,拌过酱料后的清汤素面顿时就变得鲜香起来,妇人吃完赞不绝口,“酱料很香,只一勺酱料拌进面里,这整碗面都变香了!幺妹这酱料里的油水够足,只冲这一点,这酱料也不能卖便宜了。”


    一旁那汉子也已挖了勺酱料拌入面里,虽然他那面有肥油肉丝的浇头,但他将第二碗素面拌进去之后这味道就被冲淡了,正巧来上这么一勺香喷喷的酱料,一入口,果然如他娘子说的那般,鲜香不已。


    “小娘子只管往高了要价,我吃了那么多酱料,你这酱料不光舍得放油,它还尤其鲜香,我若没猜错,这嚼起来酥脆酥脆的酱丁应该是一种菌子?”


    林姝当即盛赞,“大哥好舌头!这是我们山上特产的一种菌子,是一种极为稀有的山珍,可与香蕈媲美!”


    “嘶,那你这酱料不能卖低了,这山珍可不比肉便宜。”


    “大哥见多识广,依您看,这么一竹罐的酱料,我能卖到多少文?


    “我娘子说的没差,这酱料里头油水足,若还添了鸡汤的话,我觉得你至少得五十文往上。”


    林姝心中一喜,面上却担忧道:“要价这般高,当真有人买?”


    那汉子拍着胸脯道:“信我,肯定有!咱镇上的富户可不少。”


    两边闲扯这么多,桌对面那也是要了一碗素面的中年汉子突然觍着脸问,“小娘子,能不能给叔也挖一勺尝尝?”


    林姝大方地将那一小蝶的鸡枞酱推到桌中间,笑吟吟地对桌上其他食客道:“各位叔伯哥嫂,咱有了浇头的面需不着加这酱料,会坏了原本的味道,但吃的若是没浇头的素面,皆可以挖一勺酱料拌进面里。下回我就来这附近摆个小摊,若大家吃得好了,可以来寻我买一些回去,我这酱料,甭管是拌饭拌面还是拌凉菜,只放上这么一勺,便什么佐料都不用放了,还有那蒸饼面饼卷饼,都可以蘸着这酱料吃……”


    这同在一桌,身边人做个什么说个什么都瞧得清楚也听得清楚,早在林姝挖了那酱料吃的时候,同桌的食客便闻到那酱料的香气了,再有那夫妇俩吃完后都赞不绝口,其他食客何尝不想尝一口,只是大家互不相识的,哪里拉得下脸皮问一个小娘子讨吃的。


    结果还真有个拉下脸皮的,然后就造福了全桌食客。


    那开口的中年汉子一动手,其他原本不好意思的也都跟着挖了一勺,即便是有人要了有浇头的面,也厚颜挖了一勺放嘴里干吃。


    小蝶里的鸡枞酱很快便被人你一勺我一勺地挖完了,林姝赶忙又补了一些。


    最后连邻桌的都来凑热闹,讨这酱料吃。


    林姝来者不拒,每个人都给挖了一勺。


    “小娘子这酱料好香,拌面好吃!”


    “我觉得这里头的酱丁好吃,有一股鸡肉香!”


    “幺妹,能不能再给我挖一勺?”


    “我也想再来一勺!”


    等到一竹罐的鸡枞菌只剩小半了,林姝才笑着婉拒,“剩的不多了,我们当家的还要蘸着酱料吃面饼咧。”


    一旁的周野正在沉默地吃碗里的面,闻言,偏头看了一眼笑眯眯的林姝,但没有吭声。


    林姝见他只吃面,面都要吃完了,便催促道:“面饼拿出来吃呀,用这面汤泡软了吃,或是直接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丢进去,就着咱这鸡枞酱吃。”


    周野唔了一声,从怀里掏出那早就变得干硬的面饼,先拿了一个给林姝。


    林姝摇摇头,“我吃一碗面就饱了,都给你吃,你干活多,食量大。”


    有那刚讨了口鸡枞酱的食客见状,立马拣了好话夸道:“幺妹和相公感情真好咧!”


    “是啊,幺妹生得美,你相公也是少有的高壮结实,瞧着可真般配!”


    林姝作羞赧状。


    周野的头往碗里埋了埋,佯装低头喝汤,只两个耳根子像是被火烫过了一样,黑红黑红的。


    林姝目光扫过他这次红得格外明显的耳垂,低笑不语。


    这一碗面吃得快,人散得也快。


    旁侧那对夫妇率先辞别。


    “幺妹,下回若是碰上你了,我就问你买上一竹罐酱料,我和相公都爱吃!”那妇人道。


    林姝连忙谢过,其他人不管假意还是真心,也都跟了一嘴,显得极为热情。


    等这些人一走,又换了一波人,林姝没有再分享自己的鸡枞酱了,她往店铺掌柜那边瞅了眼,见对方没往这边看,不禁有些失望。


    不过这家汤面铺是镇上的老字号了,生意又不差,的确需不着过问一个乡野村妇自己熬制的酱料。


    还是得一步一步来,方才那些食客有好些个都是镇上的百姓,若是回头碰到了,她就努力一把将其变为自己的客源。


    林姝吃完手里的面,看向周野,见他碗里的汤都快被面饼吸干了,便冲那头忙活的伙计扬声喊道:“小哥,劳你给我们添点儿面汤。”


    那伙计很快提了一壶清汤过来,浇在了周野的碗里,脸上依旧笑吟吟的,同先前无异,只是临走的时候突然问了句:“掌柜的托我问一声,客官这酱料剩下的可愿卖他尝尝?”


    林姝心里一喜,面上却不显,只连忙摆摆手道:“这怎么成,这都是吃剩的,而且只剩一层底了,哪能再卖钱?掌柜的若也想尝尝这酱料味道,只管拿去便是。”说着,便将那竹罐一并递给了这伙计。


    伙计冲掌柜那边看了一眼,笑着接过,道了声谢便走了。


    等两人吃完要结账的时候,那伙计却没有收,“我家掌柜的说了,不收你们的面钱,那酱料拌面很好吃,下回小娘子来集市,先卖我们掌柜的两竹罐。”


    林姝欣喜应下,“好咧,多谢你家掌柜照顾我生意!”


    这叫什么?这叫柳暗花明又一村!


    虽然掌柜的没有像她想象中的一来就跟她谈合作谈生意,但这掌柜的要买她的鸡枞酱,就说明他其实是有些想法的。


    林姝也不怕这掌柜的不厚道让掌厨破解她的秘方,因为没人知道这里头的菌子是鸡枞菌,若换成其他菌子也做不出这样的味道。


    等和周野出了这家李记面汤铺子,林姝这才欢喜得咧了咧嘴。


    “阿野,今儿咱们运气可真好!你香蕈干卖得顺利,我这鸡枞酱也推广得顺利。你说,咱们如何定价?虽然这鸡枞菌山上多,但咱这鸡枞酱熬制起来费油啊,那油钱也得算进去


    罢。你说我按方才那位大哥的话,一小竹罐这样的鸡枞酱卖五十文如何?要不要少几文,四十五文一竹罐怎么样?”


    林姝说了一堆也不见周野回应,偏头看他,却见他在走神,虽双眼盯着前方的路,那眼神却是飘着的。


    “阿姝。”周野回过神,突然皱着眉对她道:“卖香蕈的时候那样说就罢了,别的地方不能那样说了,他们会当真。”


    林姝:……


    林姝突然觉得,周野这样的,活该打一辈子光棍儿。


    第65章 采买


    林姝哼道:“方才哪样说?说你是我当家的啊?就算他们当真了又如何,彼此互不相识的,又不知道我是谁。”


    周野的神情却异常认真,“你若只来这集上一次两次,那自然是互不相识的,可若你要每个集都来这街市上卖鸡枞酱,那一来二去的便彼此相识了。”


    说及此处,他浓眉下压,“阿姝,这样会坏了你的名声。”


    林姝心里一阵无语,好气又好笑。


    虽然知道周野是在替自己着想,但还是叫她气不打一处来。


    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不开窍之人!


    她若是对他一点儿那方面的意思都无,躲着他走都来不及,还会跟他一起赶集,还会在外人面前自称是他媳妇?


    真是白长这么大块头了,怎么就不知道多转转他的脑子呢?


    但林姝也绝不会告诉周野,自己是对他有意的,凭甚?


    于是她当即横他一眼,“这般说只是为了省事儿,这做生意就得成了婚的妇人才好做,不然瓜田李下的,卖个东西也容易遭人闲话。至于我这名声,便不劳你替我担心了,臭便臭了呗。我早同阿娘说了,我不嫁人,只想给她当一辈子老闺女。日后阿爹阿娘若实在不放心我,那时再找个顺眼的男人招作入赘女婿不迟。”


    周野嘴唇动了动,终于没再说什么,那紧绷的心脏不知因何松了下来,但与之同时,一股说不出的涩意涌现出来。


    “话说,我光想着我了,我这样说,是不是也坏了你的名声?阿野,你若是介意,我便换个说辞。”林姝眨了下眼,瞧着满脸无辜。


    “你要换什么说辞?说你是别人的媳妇?”周野嘴角微微下压,“我不介意,你就这般同旁人说。”


    林姝一双黑亮亮的眸子朝他睇来,“真不介意?日后你若是瞧上哪家姑娘——”


    “不会。”周野很少中途打断别人的话,他本就是个不善言辞之人,更擅长倾听,但他不想叫林姝说下去了。她这张嘴说出的话总是带着甜意的,他也喜欢听她说话,可这次他不想听。


    “不会瞧上哪家姑娘。”他道,说得斩钉截铁。


    不等林姝再说什么,周野已是背好背篓准备往前走了,“可要去草市看看?”


    林姝暂且放过了他,心情颇好地回道:“镇上最热闹的地方不就是这街市和草市,当然要去,反正两处挨得近,先去草市瞧瞧,那边能买到的东西便不用来街市这边的铺子买了,铺子里的东西肯定要贵些。”


    周野悄然松了口气,还是叫她走在前头,两人一起前往草市。


    这个时候前往草市的,基本都是赶集买东西的百姓了。


    林姝一眼望去,好多的人。草市里的摊贩将草棚挤得满满当当的,一点儿空隙都没留下。而不管是卖什么的小摊,每个摊前都有人问价,热闹些的便是七八个人,冷清的也有一两个。


    林姝入了草市之后,一路走走停停,竟叫她发现了卖茱萸的。


    以前没辣椒又好那一口辣味儿的吃啥?吃茱萸啊!


    这茱萸种类好几个,此处说的是那食茱萸,食茱萸的枝叶和果子都有一股辣味儿,只是相比后来的辣椒,这食茱萸的辣味儿中还略带些苦味儿,一个处理不当便会影响口感。加之食茱萸种植不易,全靠野生采集,是以并不像后世辣椒那般普及。但对好这一口辛辣的人来说,这茱萸可是好东西!


    今年新鲜的茱萸还未结果,摊子卖的是去年晒干的茱萸果,还有晒干了研磨成粉的茱萸粉,若是今年采集了刚出的茱萸果,果实鲜嫩多汁,还能榨汁制成一种类似辣油的艾油。


    林姝问了价,晒干的茱萸果是二十五文一大陶碗,约莫能有半斤,一巴掌大陶罐研磨好的茱萸粉则是二十文,考虑到这东西是野生采集,她觉得不算贵,毕竟晒干的一斤茱萸果有很多。


    “老爹,你这茱萸果再便宜我五文,我买你一斤如何?”那摆摊的老汉一听林姝要买一斤,赶忙应下,“要得要得,四十五文你拿去,我这就给你舀两大碗!闺女你放心,我这一陶碗舀满了能有九两咧!”


    老汉没有称。按两称的话得用戥秤,像是称药材称香料甚至称金子银子这一类,用的都是这种小秤,但这玩意儿贵啊,他买不起。


    有百姓来买茱萸果,若按两买的话老汉都是直接上手抓,份量只多不少。若按斤买,这一陶碗的茱萸果便是半斤。


    难得来个阔绰的小娘子,老汉动作麻溜地舀了满满两大陶碗的茱萸果,满得都冒尖了,“一斤足足的!”


    称好的茱萸果被老汉用大草叶包好,一张草叶包不下,便连包了五六个,全部用草茎拴好了递来,“您拿好。”


    林姝带了菜篮子,那称好的茱萸果正好放到篮子里,碎花布再往上一盖,茱萸果的辛辣味儿勉强被盖住了一些。


    等离开那小摊儿一段距离,周野才开口提了句,“阿姝,这茱萸果买贵了。山里多得是,你若喜欢这茱萸果的味道,回头我去山里给你摘。”


    林姝也知道自己还能再买得便宜些,但见那老汉一双手粗粝不堪,上头甚至有划痕纵横交错,还是买了。老汉并非胡乱要价,她又何必斤斤计较。


    “我有预感,我这茱萸果会用得很快,所以不打紧,即便买贵也是贵了那么几文钱。”林姝语调轻快,脸上不见分毫多花了钱的懊恼。


    “等今年山中新鲜的茱萸果熟了,阿野你给我多采一些,咱们就不用买了。”


    周野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好。”


    草市里的货物品种委实多,林姝想买的东西几乎都能在这草市里找到。卖杂粮的,卖酱醋油的,还有卖糖的,都不用去街市上的杂粮铺子买了。而卖这些的商贩大多是挑货郎,每个镇子的赶集日不一样,想来是哪里有集市就来哪里卖。


    其实这周边十里八村的也时常有挑货郎挑着担子去卖东西,多是些酱醋油,毕竟村里百姓再穷,酱醋油,尤其是油,那是必需品,买少买多也总是卖得出去的,只是甜水村太偏远,连卖油郎都不怎么去。


    这些卖油郎的价格通常都要比镇上油铺里便宜那么一两文。


    林姝瞧了瞧那油贩子卖的菜籽油,用木桶装着,足足两大桶,瞧着十分新鲜,好几个妇人正抱着陶罐排队打油,一个油桶里的油已经见了底,油贩子已麻溜打开第二个油桶的桶盖。


    照这个速度下去,这第二桶油要不了多久也便要见底了!


    林姝赶忙排在后头,叫周野去买个陶罐。她想着日后煎炸过鸡枞的油单独放一个罐子里,家里得添一个新罐子,所以这次出门没有带油罐。


    草市里便有卖陶罐的,等周野买了陶罐过来,正好排到林姝。


    “这一罐子给我打满。”


    林姝这话一出,不光是那油贩子,就是排在她身后的几个妇人都多看了她好几眼。


    将油罐子打满油的不是少数,但像林姝这样,穿的是粗布麻衣,一看就知道家中日子过得拮据的,竟也张口就是打满油罐子,还挺少见。


    如她这般穿着的村姑村妇


    ,一般多是打个一斤半斤的,可她这陶罐若是打满,得有个四五斤了!


    一斤油是四十文,五斤得花足足两百文呢!便是镇上人家一口气拿出两百文打油都会肉痛,这小娘子倒是爽快。


    林姝腼腆地笑笑,“这么一罐子油我们村里好几家分着吃咧,我们村离得远,我是帮阿伯阿娘们跑腿的。”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草市我时常来,幺妹瞧着眼生,可是头回来?”排在她身后的一位妇人问道。


    林姝点点头,“阿娘说我生得美,恐生事端,叫我少出门,但如今——”


    她眉眼含羞地瞧了眼杵在一旁的高壮汉子,“如今我已成亲,有我家相公陪着,无人敢欺我。”


    问话的妇人瞧了眼默默跟在一旁的汉子,正对上那汉子可以说是俯瞰过来的眼神,不由地干笑一声。


    她心道:可不是么,有这么一个壮汉在旁边护着,谁敢多看一眼?


    她方才老远就瞅见这小两口了,实在是这两人都异常出众,这小娘子出众的是那张俏生生的小脸儿和那粗布麻衣都难掩的好身段,这汉子嘛,出众的是那格外高挑壮实的体型。


    离得远了她还只是感慨,离得近了,那压迫感直扑而来。她个子矮,看这汉子都得仰着头!


    油贩子不管这些闲话,生意好,他人也是满面春风的,油漏斗往那陶罐口上一放,油提子从油桶里一舀,盛得满满的,再稳稳倒入那油漏斗里。


    他这油提子是半斤的容量,如此舀上九回,才将那陶罐盛满了油。


    “四斤半,一共是一百八十文。这位相公,您拿稳喽!”


    被称了一声相公的周野微顿了下才伸手去抱陶罐。


    林姝则数好了一百八十个铜板给摊主。


    卖油郎笑眯眯地接了钱,顺口道了句:“这位娘子和相公走好,吃完了下回再来!”


    周野沉默跟在林姝身后,饶是这次他被更多人以为是林姝的汉子,他也没再吭声了。


    林姝折身离开的路上,又瞧了眼方才路经的那糖摊子,目光有些挪不开。


    这糖摊子卖的是砂糖和石蜜。砂糖一颗颗的,是暗沉的黄褐色,石蜜则是漂亮的橙黄色,一大块摆在砧板上,有点儿像冰糖,只是杂质更多。


    砂糖直接称便是,但若有客人要买这石蜜,那摊贩还得先用有个小锤子敲下来一块。


    石蜜上秤重,随便一块敲下来都是好几两,而那么点儿量也就够林姝做一顿红烧肉。


    好馋,好馋好馋。


    不是想吃糖,而是想吃糖做的各种肉菜。红烧肉、红烧鸡、咕咾肉、糖醋排骨、糖醋鱼……


    砂糖稍便宜些,要不要买点儿砂糖呢?


    罢了罢了,等日后挣到钱了再买。


    眼瞅着林姝就要错身离开那糖摊子,周野却突然驻足,问那摊贩,“这石蜜多买一些的话,可有好价?”


    第66章 扒儿手


    林姝连忙拽了拽周野的胳膊,低声道:“阿野,我不买,一会儿去路边小摊买两块饴糖便好。”


    饴糖就是麦芽糖,是用大麦小麦还有粟这些谷物发酵制成的,要比石蜜这种甘蔗加工熬出来的糖便宜多了,底层老百姓都吃得起。


    周野却没有走,那卖糖的摊贩见状,立马笑脸迎人,“咱井溪镇的集市,我回回都来草市摆摊,做的是回头客的生意,小兄弟若真心想买,超过一斤我另送二两的砂糖,如何?”


    街市糖铺子里的砂糖要二十文一两,石蜜五十文一两,而他卖的砂糖只十九文一两,石蜜四十八文一两,送二两的砂糖,这便是相当于便宜了三十八文钱。


    林姝撇撇嘴,听着便宜了许多,可周野买一斤石蜜就要八百文!


    买八百文的东西,便宜三十八文,哪里就算多了?


    眼瞅着周野就要点头应下,林姝赶忙抢话道:“叔,你再便宜些,我们这也是帮别人带的,回了村里还要分的。你多便宜一些,日后我们回回来找你买。这样罢,我们买一斤石蜜,你送我四两砂糖。”


    那摊贩听到这话,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却也没有马上说不。


    林姝一看他这反应便知有戏。


    “小娘子这杀价未免太狠了些,送四两砂糖的话,我是要亏本的。你若诚心,我便送你三两,不能再多了。”


    林姝坚持道:“四两。叔你送我四两砂糖,我马上买一斤石蜜,而且下回我还找你买!”


    摊贩迟疑片刻,咬牙道:“成,一斤石蜜送你四两砂糖。”


    林姝下巴微扬地瞅了眼周野,杀价砍价还得她来。


    像这种卖糖的摊贩,腰包一般都肥,倒卖一下挣的远比旁人想的多,所以杀价的时候只管狠一些。何况他们买这么多,怎么着摊贩都是挣的。


    卖糖的摊贩用的正是戥秤,一次最多能秤半斤的量。


    他用小锤从大块的石蜜上头砸下一小块来,一称,九两,他再从上头敲下来一小块挪走,秤上便是八两整整的,绝不少一分也绝不多一分,毕竟石蜜是奢侈品,一两就要好多铜板,他连糖渣都不多给分毫。


    如此称了两次,加起来便是一斤。


    称好了一斤石蜜,再称个四两的砂糖,各用一张油纸包好。


    林姝方才还喜笑颜开,但等到周野掏钱的时候她笑不出来了,只觉得肉痛。


    八百个铜板啊!都快一吊钱了!


    她疯了吧,她当真花了八百文钱买一斤糖?


    等离开糖摊子的时候,林姝还有些恍惚,一点儿不见方才杀价时的精神了。


    忽然间,有人轻轻撞了她一下。


    不等林姝回神,周野已反应迅疾地抓住了那人的手腕。


    那只被他抓住的手上赫然是林姝将将放入篮子里的油纸包。


    油纸包里包的可是价值八百文钱的石蜜!


    林姝猛地将那油纸包抢回来,怒火中烧之下大声斥骂:“烂心烂肺的死扒儿手,竟偷到我身上来了!阿野,送他去见官!”


    那矮小的中年男子一手被周野抓住,另一只手连忙掩面,求饶道:“好汉饶了我这回罢,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旁边很快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


    周野手上力道收紧,那扒儿手疼得嗷嗷直叫。


    “再有下次,我折断你的手。滚!”周野沉眉低喝一声,松了手。


    等他一松手,那扒儿手如同一条灵活的鱼钻入了围观人群里,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人影。


    当即有围观百姓叫好,“兄弟好身手!”


    “上回我也遇到扒儿手了,叫那扒儿手偷了老子的钱袋子,好在里面钱不多,也就四十来文。呸!这群王八羔子!”


    “叫我说,这种扒儿手应该扭送见官,小兄弟怎的把人给放了?”


    “是啊是啊,这种好吃懒做的东西,就应该关进县太爷的牢里吃牢饭!”


    这边闹出的动静不小,那草市外的小卒当即往这边大喝一声,“啥子事情吵吵嚷嚷?都给老子消停些!”


    围观百姓这才散去,有那好事的将周野抓住扒儿手又放了的事情告诉了那小卒,小卒不禁看了周野好几眼,“咱这一带扒儿手不少,一个个滑不溜秋的极难逮住,你小子身手倒是不错。”


    周野谦逊道:“回差爷的话,我只是力气较常人大些,那扒儿手抢的是我家的东西,正巧叫我看到了,这才抓住了人。”


    那小卒摆摆手,没有再说啥了,继续同另一个小卒在那吃茶闲聊。


    等两人走得远了些,林姝尤有些庆幸,“阿野,幸亏你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那扒儿手,不然咱这才买的石蜜就要叫他偷走了,八百文钱啊,若是不翼而飞,我得活活气死!”


    经过这么个插曲,林姝都不敢提着篮子了,而是把整个篮子都抱在怀里。


    周野从她怀里接过,“换我拿罢。”


    林姝当即松手给他。


    “阿野,为何不抓住那扒儿手交给小卒?”林姝好奇问道。


    有小卒守着,这都能出现扒儿手,这扒儿手胆子也忒大了。


    “你看那小卒得知我放了扒儿手,可有怨怪?”周野一脸平静地道:“这小卒是监镇官的人,只管草市秩序,像这种小偷小摸,他们都懒得插手,你若多事将扒儿手抓住交给他们,他们也顶多是棍棒打上一顿便将人放了,不会麻烦地送去县衙。而这笔遭了棍棒的账,扒儿手不会算在那小卒身上,只是会算账你我身上。若是形单影只的扒儿手还好,就怕遇到那


    种成群的,打了一个,一整窝扒儿手都把你记恨上。今日我带着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林姝听到这话,一阵后怕。


    这扒儿手若真是那种有组织的,那的确就像是蟑螂一样打都打不死。


    与其逞一时之快,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只是这般想着,还是会有些憋屈。


    “阿姝,咱们以后仔细些便是。有我盯着,你莫怕。”


    林姝摇摇头,“怕还谈不上,只是些小偷小摸罢了,又不是匪贼恶寇。说到底还是咱这地儿太穷了,这些人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找不到正经营生糊口。”


    就如方才那个,身材瘦小,干体力活是不成的,可许多活计它要的就是体力。


    周野却冷声道:“有的人再穷再苦也不会去偷去抢,阿姝对这种人不用心怀良善。”


    林姝可没有心怀良善,她一想到她八百文的东西险些没了,她就恨不得冲那扒儿手狠狠踹上几脚。


    想到什么,她忽地问:“阿野,你之前来镇上卖山货,换的钱多,可有被这些扒儿手盯上?”


    周野看她一眼。


    林姝:?


    周野用一种淡然的口吻道:“盯上也无用,我长得高,他们想偷东西都够不着。”


    林姝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这表情这语气可真是太欠揍了。不过——


    “你这意思是不是在说我长得矮?!”


    周野认真地摇了摇头,“没有,你不矮,是我太高。”


    林姝笑声不止。


    她放在京城里其实算矮的,只是生得美,旁人说起她来更多是用玲珑娇小来形容,但回到甜水村,她绝不算矮了。


    这边的汉子多是一米七上下,很少能瞧见一米八往上的,妇人也多不到一米六,于是她那一米六出头的身高对比下来都算高的了。


    只是周野生得太高太壮,她往他身边那么一站,才又被他衬得娇小起来。


    林姝笑了一阵之后不去想那扒儿手的事儿了,同他说起正事,“阿野,我还要买菜种和盐巴,草市没看到。”


    周野解释道:“盐这东西官府管得严,井溪镇只街市上的盐铺和杂货铺才有得卖。至于菜种,这些多是农户在买,摊贩没必要来草市摆摊,一会儿可去城门口瞧瞧,应当找得到。”


    两人返回街市,去那盐铺买盐。


    林姝得知价格后微惊,一斤盐居然要八十文。


    糖是奢侈品,卖的贵些便贵些,大不了不吃,油也可以能省则省,但盐巴却是省不了的。这可是老百姓日常必需品,竟也卖得这么贵。


    难怪阿娘一开始看她用盐大手大脚的时候会是那副表情。


    林姝这次没多买,只买了一斤,一斤盐能吃很久了,能将阿娘那小盐罐子盛满好几回呢。


    因为不愁生意,这盐铺里的伙计都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林姝买了盐就赶紧离开了盐铺。


    “阿野,你可知这盐铺是什么人开的?”


    周野被问住了,好一会儿之后才道:“不确定是谁,但十之八九是镇上的豪族。”


    “小镇上也有能称之为豪族的大户?”


    “有。像镇上这样的豪族,多是高门大户的旁支分支,这些高门大户盘踞在繁华州县,是咱们这些底层百姓远远惹不起的。”


    “阿野,你知道的还真多。”


    周野神色淡淡,“哪里都一样。”


    林姝猜他想起了从前的事情,微怔了下转移话题道:“我和玉书堂弟约好了在街尾那家书肆碰面,眼下离约定时间还早,我们直接去城门口找找菜种摊子,说不定能提前碰到三婶和玉书堂弟。”


    三婶卖的是草鞋,在城门口摆摊是最好的选择,人流量大不说,还都是草鞋的精准客户。


    她上回去后山采菌子,没走多少山路草鞋的线头就被顶出来了,何况是这些徒步赶集的村民。


    那些挑担进城卖东西的百姓就更不用说了,草鞋用起来更费。赶集的百姓可能别处花了钱便舍不得买新草鞋,但这些摊贩卖了钱之后买一双舒服的草鞋还是舍得的,所以三婶这草鞋根本不愁卖。


    她来时,那城门口,确切地说是那栅门口处人多杂乱,三婶指不定已经到了,只是她没有看到。


    两人往城门口那边走,没多久便看到了一个卖菜种的小摊,但林姝一眼扫过去之后有些失望。这家卖的菜种都是些常见菜种,这些菜种问村里种菜的人家讨要一些便是,何须专门花钱买。


    直到看到另一家小摊,林姝的双眼才微微一亮。


    小摊的摊主是一个上年纪的老翁,卖的菜种不仅有常见的胡瓜种、胡豆种、豌豆种、绿豆种,竟还有西瓜种!


    第67章 书肆


    林姝一开始也纳闷怎的乡下人家连个种西瓜的都没有,后来问了何桂香才知道,这西瓜在南方竟是豪族大户才吃得起的奢侈物。


    西瓜在这个时候被称作寒瓜,有“天然碧玉团”之称,如今主要在北方种植,南方还没有得到推广,若有,也只是少数大州县有小范围的种植。故而,在京城等地只要十几文就能买到的寒瓜,经过运输和保鲜后到了南方,价格要翻上好几倍,一颗寒瓜就要几十文!


    这还不止,这几十文还得是在一些繁华的大州县才有得买,如井溪镇这样的小地方,都没有摊贩愿意运寒瓜过来卖,毕竟这边山多路陡,光是运输都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


    这也是为何,眼下明明正是吃寒瓜的时节,林姝却没有在集市上看到半点儿寒瓜的影子。


    不成想,寒瓜影子没瞧见,却让她瞧见了寒瓜籽儿!


    林姝掩下心中欣喜,镇定地问那摊主,“阿公,我没看错的话,这是寒瓜种子?”


    那老翁闻言诧异,“是咧是咧,小丫好眼神!我年轻时在大户人家的庄子上做过几年佃农,那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们就好这一口冰镇寒瓜,名下庄子上便种了一大片瓜田。方圆百里,也就那一片瓜田咧!贵人们自个儿都不够吃,还送人,后来有一回,那户人家的小少爷见我们种瓜辛苦,便赏了我们这些佃农几颗瓜分吃,当时那寒瓜籽儿我都没舍得扔,全收着了……”


    这老翁追忆了番往昔,力证这寒瓜种子来得有多不容易,还说愿意便宜卖。


    林姝听完,心里却是一阵惋惜,对老翁道:“阿公,我只是问问看,我没有种瓜的经验,便是买回去也会种坏了。”


    都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寒瓜籽儿了,十之八九是种不出瓜了。


    说罢,她没要那寒瓜种子,只买了些想要的菜种,譬如那胡瓜种、胡豆种、豌豆种、绿豆种,还有天罗的种子,这天罗便是丝瓜了。


    老翁神色遗憾,在林姝离开时竟是将那一包寒瓜种子送给了她,“拿去罢,不要你钱,难得遇到个识货的,你拿去种种看。”


    林姝好奇问了句:“阿公为何不自己种?”


    老翁一张老脸微微耷拉下来,“我年纪大了,犁不动地了。这寒瓜春种夏收,今年是赶不上趟了,明年你早些播种。寒瓜耐旱不喜水,要注意排水……”


    林姝没想到他竟将这一包寒瓜种子无偿送给了自己,还说了这么多种瓜的注意事项,口上好一阵感谢。


    虽然心里觉得肯定种不出瓜,但还是同他道:“等来年我这能用这寒瓜种子种出瓜的话,我给阿公送两颗过来。”


    那老翁听了这话,一张脸笑出了深深的褶子,“好咧,明年我等着吃小丫种的寒瓜。”


    等走得远了,林姝才纳闷道:“阿野,那阿公瞧着一把岁数了,怎么


    还一个人来集市上摆摊,身边也没个人跟着?”


    周野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同她说了他揣测出来的残忍真相,“或是子孙不孝,或是……子孙皆不在了。”


    林姝听得心里一堵,没有再问什么了。


    忽然间,远处传来一道带着欣喜的呼喊声,“阿姝丫头!”


    林姝抬头,循声望去,竟看到了三婶张巧花。


    三婶果然在城门口这条街巷上摆摊,还是个极不错的位置,她面前铺着一张洗得发旧的床单,算是她占着的摊位,此时那床单上头整整齐齐摆放着七八双草鞋。


    而看那草鞋摆放的疏密程度,若这摊子上摆满,应当能摆下二十双。一上午的时间还不到,三婶便已卖出了大半的草鞋。


    林姝还看到了一旁蹲着像个蘑菇似的林玉书,他似乎也想张嘴喊人,但为人羞赧,骤然跟林姝对上眼神后,他才冲林姝使劲儿挥了挥胳膊。


    张巧花满面笑容,等林姝和周野走近,赶忙就道:“你们一早进城的时候我就瞧见了,有阿野小子这身量在,想忽略都难,只是那会儿我忙着摆摊卖鞋,想着你们也要去集市上采买,便没有喊住你们。”


    周野是个闷性子,喊了声三婶便不说话了。


    林姝则笑应道:“我先前就猜三婶是不是早便到了,原来还真没猜错,只是街上人多,我没有瞧见您。三婶这草鞋先卖着,我带玉书堂弟去书肆里瞧瞧?”


    “好好,你们去,三婶便不跟着去添乱了。玉书,钱拿好,跟你阿姝姐去罢!”张巧花直接将钱罐子塞给了林玉书。


    那钱罐子里头除了今日卖草鞋的零碎铜板,还有昨日她提前串好的一吊钱。


    林玉书抱稳了那钱罐,知道这是阿娘攒的辛苦钱,一时心绪纷杂。


    从前阿娘去集市摆摊他并未跟着,都是跟阿爹一起下地干活。可辛辛苦苦伺候那田地,交了粮税之后剩下的也只够一家人堪堪吃一年,并没有余粮去街上卖钱。唯有农闲的时候,阿爹才能去镇上找些活计干,可农闲时候的活计不好找,干得多挣得少。所以家里攒的铜板大部分都是阿娘卖草鞋得来的。


    从前他只知阿娘起早贪黑地编鞋辛苦,却不知她来集市上卖鞋也这般辛苦,今日若不是他一起帮着抢摊位,阿娘恐怕还会被人推搡跌倒。


    要极早地进城抢摊位不说,还要对着那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停地叫卖,阿娘的口皮都干了也顾不上喝一口水。再者,城门口不比草市,草市有草棚遮挡,城门口两边的小摊却只能顶着愈发毒辣的日头或站或蹲,他站得久了都有些头昏脑涨,更别说阿娘了。


    张巧花见他欲言又止,连忙冲他肩膀上拍了一记,“快去呀,别耽搁了你阿姝姐的事儿。”


    林姝道:“三婶,我该买的都买了,剩下的便是去书肆买些笔墨纸砚,本就是顺道,谈不上耽搁。本想叫三婶一起去的,但我见三婶这草鞋还没卖完。”


    张巧花连忙摆手,“我不去不去,那是读书人去的地方,我去凑什么热闹?你领玉书去买,别叫他吃了亏就成,等买完了你们再回来寻我。”


    林姝一阵无奈。在三婶心目中,读书人高雅,书肆也是高雅之地,不是她这种乡下妇人能随意进出的。但书肆说到底也是商肆,只不过卖的是书而已。


    这家生意冷清的书肆就开在街市的街尾,若是换了别的商肆,即便开在街尾那也是极好的地段,赶集日更是能大赚一笔,但偏偏这是一家书肆,书肆里的书自然是卖给读书人,而不是这些熙熙攘攘的赶集老百姓。


    相比三婶提起书肆高高捧起的态度,周野则要随意很多,林姝和林玉书进书肆时,他半点儿迟疑也无,就这么跟着一道进去了,哪怕自己背着背篓拎着篮子,十足一副乡野村夫的样子。


    书肆里头委实冷清,几人进去的时候,一个客人都没有,那书肆掌柜正拿着一把棕毛做的小扫帚在掸书架上的灰尘。


    来书肆买东西的多是镇上的百姓,镇上百姓都是平日来,不会刻意等到集市。


    书肆掌柜听到动静扭头一看,果然是赶集的百姓,只是不知是家中小辈想启蒙了,还是恰巧路过,好奇进来看看。


    掌柜的没有拉下脸,但也没有像草市摊贩那样满脸堆笑,放下手中的棕毛小扫帚,平淡地问道:“几位想买书还是笔墨纸砚?”


    林玉书颇有些局促,不等他开口,林姝已是问道:“掌柜的,家弟要读书启蒙。你这儿《三字经》《千字文》一类的启蒙书价格几何?”


    掌柜的目光在林玉书身上打量一番,语气似有些诧异,“你说的莫非是他?”


    林玉书被他看得埋下了头,内心莫名羞耻。


    他知道,他这年纪不小了,《三字经》《千字文》这些启蒙书都是五六岁七八岁的蒙童在看。


    “阿弟,抬起头来,羞什么?有道是不问年龄学无穷,晚来读书亦有功*。读书这事儿,什么时候都不晚,我们只是家世不如旁人,才耽搁了这几年时光,日后你用功倍之便是。”


    “阿姝姐,我知道了!”林玉书重重点了下头,脊背不自觉挺了起来。


    那书肆掌柜原本态度还有些散漫,听这小娘子几句话便知她是个读过书的,再看她一身养尊处优才能养出的皮囊和气度,不由猜测她是哪个家道中落的大户小姐。


    他当即认真了几分,指着旁边一侧摆出来的书籍道:“这边都是蒙童用的启蒙书籍,《百家姓》只五百字,价钱最低,只需三十文。《千字文》和《三字经》字数上翻了一番,价钱便也翻了一番,要六十文一本。这是不含注释的,若要那含注释的,价钱上还要再翻上一番,需一百二十文一本。蒙童所用启蒙书大抵便是这三种了。”


    林玉书听得双眼发直。果真跟他想的一样贵,这还只是买书的钱。


    林姝今日花过了大钱,反倒觉得这价格可以接受,接着又询问了那笔墨纸砚的价格。


    掌柜的看几人穿着便知他们囊中羞涩,都没说那贵的,专拣最便宜的介绍,“杂毫笔十文一支。寻常松烟墨三十文一锭。日常用竹纸零卖一张两文,买一刀的话是一百文。普通石砚五十文一方,启蒙者买这石砚足矣。”


    林姝听完沉默,难怪甜水村村民读不起书,石砚和毫笔便算了,墨和纸可是消耗品,要时常补充的,竹纸一张两文听着不贵,可这竹纸若用来练笔习字,一刀纸根本用不了多久。


    还有那墨条,玉书堂弟正是要大量习字的时候,这一锭墨恐怕连一个月都撑不到!——


    作者有话说:*不问年龄学无穷,晚来读书亦有功——苏辙《省事诗》


    第68章 茶肆


    林姝正要张嘴杀价,不料那掌柜的似看出她的意图,及时堵了她的话,“我说的已是最低价,谢绝还价。”


    林姝噎了一下后仍是笑吟吟开口,“掌柜的,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粗算了下,按你说的这笔墨纸砚来上一套是一百九十文,我买两套,你算我三百五十文如何?”


    掌柜的一阵无语,敢情他方才那话是白说了。


    “掌柜的瞧着通晓文墨,也算个读书人,咱读书人讲的不就是一个义字?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我阿弟天生读书郎,日后必定大有出息,如今我们手头拮据,掌柜的若肯便宜一二,也算结个善缘……”


    一通话砸下来,掌柜哑然,最后朝她摆摆手,“罢了罢了,三百五十文,两套笔墨纸砚拿去。”


    林姝再接再厉,“我余钱不多,再买一本《千字文》和《三字经》,掌柜的附赠我一本《百家姓》如何?”


    书肆掌柜:……


    最后,书肆掌柜将一本有瑕疵的《百家姓》附赠给了林姝。


    这本《百家姓》的封皮不


    小心落了水,第一页也有几个字迹晕开,看不甚清楚,但林姝觉得无伤大雅,回头她用笔墨重新描一下便可。


    周野见她笔墨纸砚一应东西都买好,这才将目光从书架那一列杂书上挪开,然后将两套笔墨纸砚一件一件小心放入了背篓里收好。


    林玉书没带背篓,他这一份也叫周野放入背篓了。


    “多谢阿野大兄。”林玉书低声道谢。


    两份笔墨纸砚,三百五十文,再加三本启蒙书,一百二十文,一共四百七十文,林姝叫周野一起付了钱。


    林玉书也不蠢,那书肆掌柜以为他们是一道的,一口气买了这么多才给便宜了不少铜板,所以他也是等到离开书肆才把自己的那一份钱给了林姝。


    林姝没客气,接过那铜板数了数,这一数果真多了十五文。


    “笔墨纸砚的三百五十文是你我均分,你按一百九十文算的?”


    林玉书解释道:“托阿姝姐的福,我已白得了一本《百家姓》,哪能再占别的便宜。若非阿姝姐,我今日还得多花三十文。”


    林姝立马拨了十五个铜板还过去,“费点儿口舌的事情,难道你还要付我口舌费?笔墨纸砚的三百五十文你我均分,一人一百七十五文,这多的十五文你收回去。玉书堂弟,莫要慷他人之慨,这钱是三婶辛苦挣的,等你什么时候能自个儿挣钱了,你想给我多的,我便收下。”


    林玉书被她说得面红耳赤,又想到阿娘的辛苦,收下了这十五个铜板。


    几人回去的时候,张巧花铺子上的草鞋瞧着没少,一共七双。一双大号的男式露趾草鞋,六双女式包头草鞋,同张巧花之前送林姝和林小蒲的一模一样。


    这普通样式普通做工的草鞋市面上大致是二十五文钱一双,张巧花做的草鞋比一般草鞋用料更为扎实,做工也更好,所以卖的是三十文钱一文。那姑娘家穿的草鞋则更精致好看,做法也更为复杂,卖到了四十文一双。


    男人们干活多,用鞋费,不光是这赶集的百姓和摆摊的摊贩,更有那镇上做工的杂役,故而这男人穿的草鞋卖得更快一些。相比之下,女式的包头草鞋,虽然往精致好看了做,这镇上妇人却更愿意穿布鞋。


    张巧花抬眼看了看头顶的日头,被阳光刺得双目眯起。


    眼下已近晌午,出来赶集的百姓少了许多,下一波人流旺的时候得等到日头西沉了。


    来集上摆摊的百姓,排除那提前卖光了货物的,通常一待就是一整日。为了清空手里的货物,城门快闭的时候,价钱上会便宜许多。


    而到了那个时候,除了镇上图便宜的百姓,周围一起摆摊的百姓也会去别的摊儿上买些日用品,她这草鞋也会跟着好卖许多。


    不过眼下,即便人流减少,张巧花也不敢离开摊子寻个阴凉处歇息。一旦她离开,她起大早抢到的摊位就要被别人占去了。


    是以,即便是顶着烈日,她也得继续待在这儿。


    其实搁在从前,张巧花这草鞋只卖一早上便卖得差不多了,但自从林玉书读书之后,她便浑身使不完的劲儿,赶在这次集市前,她愣是比以前多做了八、九双的草鞋!


    她心里攒着劲儿,非得在今日把这些草鞋全卖了才干,出门前她已同林大水说了,若是回去晚了,晚食便随便糊弄点儿吃。


    张巧花擦了擦额上的汗,看到几人归来,脸上立马露了笑。


    等林玉书走近,她连忙问他可买好了东西,得知笔墨纸砚和启蒙书全都买齐了,还省了不少钱,笑容更甚,“阿姝,你东西买好了可是要回去了?眼下日头愈烈,这会儿回去能把人晒得头昏眼花,你不若再去闲逛些时辰。”


    “咱镇上能逛的可多着咧,哪有像你这般买完了东西就走的?街市那家胭脂铺子,咱不买只瞧瞧看看便能逛上许久,街头那家茶肆到了晌午这一阵还有人说书,你和阿野就点上一碗最便宜的散茶,只花五文钱,能在里头待上足足一个时辰咧!还有街上那家巾帕铺子,里面的绢帕花色极为好看,你去里面的刺绣绢帕找找,指不定还能看到我绣的绢帕,再是那一家香铺……”


    林姝听了三婶这话,得知村里百姓来镇上赶集这一日不光是来采买东西的。像是那一两个离得近的村落就罢了,其他村落百姓赶大老远的路来镇上,岂能不去镇上找点儿乐子。


    三婶说的这些,除了那吃茶听书的茶肆,剩下都是些妇人喜欢闲逛的地方,按这个逛法,的确是能逛上一日不止。


    想着周野之前都是卖完了东西就回村,恐怕连三婶说的那家茶肆都没去过,林姝不禁问他:“阿野,你可想去那茶肆听个热闹?”


    她问这话时,以为周野肯定会答应,毕竟吃茶听书,如此悠哉闲适,谁又能不喜欢?


    岂料周野竟是连迟疑一下都不曾有,便对三婶道:“我不喜这些,三婶,劳你陪阿姝去罢,这鞋摊我和玉书堂弟看着便是。”


    这话一出,林姝愣了下,张巧花本人更是以为自己听岔了。


    还有人不喜欢吃茶听书的?!


    林姝想起方才三婶同她提起这些商肆时的语气,再看了眼面容沉静的周野,思绪飘浮地想到,阿野可是看到三婶那怀念却又遗憾不能前去的眼神,所以才心软叫三婶带她一起去?


    这般想着,连林姝自个儿都没察觉到,她看周野的眼神已含了一丝柔情。


    上辈子末世还未降临之前,她也只是个还在念书的学生而已,那个时候班里女生喜欢分享小说漫画,说起男主人设,更多人喜欢的是那种对所有人阴狠手辣唯独对女主千般柔情的男主。


    都说这种独一份的区别对待很好磕,但林姝却总想,万一以后男主变心收回了这份独宠呢?小说里男主永远不会变心,可现实不是。


    现实里变数太多了,她更喜欢那种本来就是很好很好的人。


    当然,不能是那种对谁都好的中央空调,而是对陌生人保持着距离感的绅士和暖男。


    “真不去呀?”林姝望着周野,弯着眼问,语气轻柔。


    “嗯,我不好这些,三婶懂得多,她陪你一道去正好。”


    “那这鞋摊儿便交给你了,我和三婶这就去闲逛闲逛?”


    周野点头,“你若是饿了便在茶肆里点一份小食。茶肆出来后,再去三婶说的那些铺子看看,路上跟好三婶,莫要一个人乱跑。”


    说完这些,他尤有些不放心,又嘱咐张巧花,“三婶,集上人多,叫阿姝挽着你的手走,别被人流冲散了。”


    张巧花还没反应过来,这俩人却安排好了,惊得她眼都瞪圆了,“不是,你们真叫我去啊?”


    林姝已经伸手挽住了她的胳膊,把她往外拉,“三婶走罢,我们先去你说的茶肆吃茶听书,然后再去那胭脂铺子、巾帕铺子、香料铺子……”


    等到两人手挽着手走远,林玉书看着张巧花那从迟疑到雀跃的背影,不知不觉中红了眼眶。


    “阿野大兄,谢谢你和阿姝姐,我阿娘她、她真的许久、许久都没去过这些地方了……”说到后头,他喉间微微哽咽。


    为了攒钱让他读书,阿娘日日起早贪黑,除了家里一应杂活,剩下的时间全用来编草鞋和绣帕子了。除了那巾帕铺子,什么茶肆,什么胭脂铺香料铺,她已经许久都没有进去逛过了。


    周野拍了下他肩膀,旁的没多说,只道了句:“好好念书,等你出息了,三婶比干什么都欢喜。”


    说完从背篓里取了方才从书肆里买的几本书,递给他,道:“摊子我照看着,你去寻个阴凉处看书。留在这里,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阿野大兄,我……”


    “去罢。”


    林玉书拿书离开时,眼睛更红了,眼尾险些落下两滴眼泪来。


    他从前居然觉得阿野大兄吓人,他分明是


    再好不过的人了-


    张巧花说的茶肆就在那酒满楼的对面,林姝先前便看到了,只是那会儿没怎么留意,没想到这茶肆里还有说书的。


    两人到时人正多,只剩些犄角旮旯的地方还能坐人。


    张巧花嘴上嘀咕位置不好,眉眼间的兴奋却一丝不减。


    林姝没带篮子,但身上揣了铜板,要了两碗散茶之后,便和张巧花一起等着了。


    “莫急莫急,再等个两刻钟这说书的便要出来了!不知道这说书的还是不是上回那个,说的还是不是以前那个故事。”


    张巧花嘴上说着不急,却探着脖子一直往那台上瞧。


    林姝环视这茶肆一周,除了靠里的地方设了几个雅间,有竹帘子遮挡,剩下的茶桌茶椅都在大堂里。


    前头两排的茶桌茶椅还是刷漆的木雕桌椅,到了外围便是简陋的竹靠椅和小方凳。如她和三婶坐的便是低矮的竹靠椅。


    至于这茶水也是不同的,雅间里的看不到,但这外头的分了两种。


    一种是盖碗茶。中间是瓷碗,上头有配套的盖,下头有托。茶水味道如何林姝不清楚,但喝茶的人左手托住茶托,右手再用盖子拨开浮叶,小口抿茶,只这品茶的架势也让人觉得别有一番韵味儿。


    另一种便是她和三婶要的粗茶。一个粗陶碗,几颗散茶丢进来,滚水一冲便是一碗茶。


    而就是这么一碗滚水再加几颗散茶,居然就要收五文钱!


    第69章 欢喜


    单说这一碗茶的话,那定然是不值五文钱的,但谁叫茶肆还有说书的能供人消遣呢,茶水溢价到五文也正常。


    除了茶水,茶肆还提供简单的吃食。林姝一眼扫过去,便已看到好些个茶客的桌上摆了蒸饼和咸豆等小食。不过她猜这茶肆里的小食要比外面贵上许多,还不如等吃完了茶去外面小食摊上买,于是连问都没问。


    约莫等了有两刻钟,那前方台子上,有伙计搬了一张板桌上去,板桌上放了醒木和折扇等道具。


    一个下巴续须的儒雅中年男子上台,朝茶客们拱拱手,“话不多说,咱接着上回继续说,话说那张娘子……”


    林姝:!!


    不是,接着上回说,上回啥故事她都不知道呢?


    林姝听得云里雾里,张巧花也差不多,但还是笑呵呵地继续听。


    等听了一小半的时候,林姝才差不多弄懂这前因后果。


    约莫是一个很老套的大家闺秀和书生彼此有情却被父母拆散的故事,但这说书先生讲得绘声绘色,学那女主角说话时,竟还从板桌上取了一方绢帕在脸上半遮半掩,逗得许多茶客哈哈大笑。轮到那男主角书生时,便是手中折扇一打,佯装自己是风度翩翩书生郎。讲到转折处,那醒木再猛然一敲,饶是有打瞌睡的茶客都得被他这一下敲醒。


    说书也就说了两刻钟不到,故事也只说了一半,那说书先生便用一句经典结束语“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结束了本次说书。


    好些茶客“唉——”的一声长叹,一个个听得意犹未尽,张巧花也是。


    林姝却只是听个热闹,毕竟后世小说剧本啥的太多了,这种俗套的故事情节根本吸引不了她。


    她方才甚至动过念头,要不要自己写个本子卖给那说书人,但见那说书先生穿得也朴素,怕是没什么钱买她这本子。何况这些老掉牙的故事,百姓们也挺爱听的,遂作罢。


    说到底还是镇子太小,若是那大州县,茶肆远不止一两家,竞争可谓激烈,一个好的说书人,一个精彩的本子,那都是茶肆的依仗。


    林姝和张巧花又在茶肆里坐了好一会儿,等到茶碗里的茶水喝得一滴不剩,那茶肆伙计也往这边瞟了好几眼,两人才付了茶水钱走人。


    接下来,张巧花兴致盎然地带着林姝逛了胭脂铺、香铺、成衣布帛铺子,最后才是她常去的那家巾帕铺子。


    两人去时,铺子里足有八九个女客在挑选绢帕,老板是个搽脂涂香妆容精致的中年妇人,正笑吟吟地招待两位询价的女客。


    张巧花不知是心虚还是什么,径直拉着林姝往一旁去。


    林姝并未留意,环顾着铺内巾帕,觉得这巾帕陈列颇有些杂乱。


    她记得京城的一家高端巾帕铺是分层陈列的,最上是名家题字的限量绢帕,再是蜀锦苏绣等锦帕,最后才是一应素绢帕。店铺里还设有水力驱动的转轮挂架、檀木托架,连那绢帕的颜色都是按同色系分类的。除了这些,店里还设有专门的适帕区,可供娇客试香和测帕子的吸水性,店铺十分高端。*


    正想着,张巧花突然指着其中一方帕角绣了两根翠竹的绢帕,语气颇有些自豪,“就是这个,阿姝你看,这方翠竹绢帕便是我绣的!”


    说完立马又压低了声音道:“没有刺绣的素娟帕一个只卖十五文,但我拿回去绣些花,绣完的这一方刺绣绢帕能卖五六十文甚至七八十文呢!”


    虽然绣帕子费眼,但若不是上回冲动之下跟这巾帕铺子的老板娘起了争执,张巧花还是更愿意做这绣绢帕的活计,因为这个挣得更多。


    她买了素绢帕去绣,只在帕子一角绣个简易的花样子,绣完了拿给这巾帕铺的老板娘,一方绢帕就能得多得二十文!而这样的绢帕她一日能绣四五个!


    不像她编草鞋,一日除了吃喝拉撒啥都不干,也至多编两双,而那种包头的款式就更不用说了,一日只能编一双半。


    她这次子所以能攒下十八双的草鞋来卖,还是因为啥都没干,连家中绩麻的活儿都被她先搁置一边,晚上还要点了灯熬夜编。


    如今回想起来,张巧花只剩懊悔。


    上回她同林姝说自己是被老板娘嫌弃花样子过时,她嫌压价压得太狠才没有卖,那并非托辞。只不过老板娘不是说她花样子过时,而是说她绣得死板没有灵气,远不如她那侄女林瑶。寻了这些说辞后,老板娘每方帕子都往下压了足足五文钱。


    她不敢跟老板娘争执,只能接受压价,结果正巧有旁人也绣了帕子拿来,她怎么瞧都觉得两人绣的相差不大,一时不忿便质疑出声,正是她那多嘴的几句,老板娘直接退了它所有的绢帕。


    那一回叫她亏了好多钱,毕竟这刺绣的活计,是要先问老板娘买了素绢帕来绣,一应针线也都是自己配备,那刺绣的线用的还都是淡彩的蚕丝线,贵得很,这钱也得她自己垫。


    后头卖鞋的时候她便宜出掉了那一批绢帕,才稍稍缓了一口气。


    但那之后张巧花便不去绣绢帕卖钱了,生怕啥时候这老板娘又嫌这嫌那地不收了,到时候她会血本无归。


    正想着,这巾帕铺子的老板娘瞧见了她,很快认出她来,竟是朝这边扬声道,“巧花妹子?怎的好久不见你来了?”


    张巧花心里想的是上回的不痛快,这店肆老板娘却好似忘了个一干二净,招待完两位女客后,走过来便拉起她手道:“近日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你绣的这翠竹绢帕卖得紧俏,我这儿只剩眼前这最后一方了,啥时候再给我绣一些送来?”


    张巧花被她这亲昵的态度弄得一愣一愣的。


    旁边林姝已笑着应话道:“三婶她一双手极巧,最近忙着编草鞋呢,那草鞋精致又好看,一双就能卖四五十文,旁的自然是没甚时间了。”


    老板娘听了这话,面上顿时露出两分惋惜之色,“巧花妹子,这是你侄女啊?生得可真水灵。”


    张巧花脑子还迷糊着呢,嗯啊地应了一声。


    老板娘寒暄一句接着又道:“编草鞋容易叫手变粗变糙,咱做女人的,还是要护着些这双手,你日后空闲了还是来给我绣帕子罢。旁的不说,只说这竹子,你绣的竹子最好,日后专给我绣竹子花样。刨除素绢帕的本钱,一方帕子我给你二十二文!”


    张巧花张了张嘴,正要一口应下,挽着她胳膊的林姝却偷偷掐了她一记。


    张巧花那将出口的话顿时被她咽了回去,镇定地回道:“成,等我闲了,我便再绣几方帕子。”


    那老板娘顿时取了一沓素绢帕给她,“这些素绢帕你先拿回去放着,啥时候闲了便绣,绣完了给我拿过来便是。”


    张巧花忙道:“我没带这么多钱。”


    这一沓素绢帕少说有十多个,若花钱买,得两三百个铜板了!


    老板娘爽快道:“给啥钱,不用给,等你绣完拿给我,我直接给你差价!”


    张巧花顿时有种自己被天降馅饼砸中的感觉。


    这巾帕铺子的老板娘何时这般大方了?若是这般大方,自己上回也不会因为她压价厉害而起了争执!


    张巧花迷迷糊糊地收了那一沓素绢帕,等和林姝离开那巾帕铺子时,人都还是迷糊的。


    “阿姝,我今儿运道咋的这么好咧,又是你带我吃茶听戏,又是巾帕铺老板娘热情相待!一会儿我不会半道上捡个银锭子罢?”


    林姝轻笑,“那巾帕铺老板对三婶热情自然是想要三婶的刺绣帕子,她不是说了嘛,三婶你绣的这翠竹绢帕卖得特别俏。”


    张巧花尤有些难以置信,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早说喜欢我绣的竹子啊,我就不绣别的了,全给她绣竹子。咱后山一大片的竹子,我就对着那竹子绣,绣一百个不重样儿!买丝线我还能专买一个色,丝线损耗都少了!她从前不说,等我绣了别的花样子,各种挑刺,也没说我竹子绣得好。”


    “她说三婶绣得不好便要压价,那绣得好的是不是就得提价了?所以她肯定不会说。巾帕铺老板估计也没想到三婶居然绣着绣着不见人影了。”


    张巧花脸上笑开了花儿,“得亏今日阿野不来逛,叫我带着你来,不然我都不知这老板娘这么喜欢我绣的绢帕!阿姝,你真是三婶的福星!”


    林姝:“这是三婶自己手艺好,干我何事?”


    张巧花嘴角咧开后就没合拢过,在心里已不知道第几次感慨:这侄女还是亲的好啊!


    也不是以前的林瑶不好,而是林瑶那孩子总让她觉得有些冷心冷肺。


    就譬如这绣绢帕的活计,林瑶那一手针线活还是她教的呢,结果这孩子偷偷去镇上寻了这样的好活计,明知她急切想要攒钱的心思,也绝口不提这事儿。


    还是她自己无意间发现,然后摸去了镇上这家巾帕铺子,提到林瑶的针线是自己教的,铺子老板娘才也给了她绣绢帕的活儿。


    不过她胆小,一开始并不敢接,因为这绣绢帕还没见到钱,便先要垫不少钱进去。


    一方素绢帕十五文,这钱她是拿得出来的,可那绣绢帕的丝线非得是淡彩丝线不可,寻常百姓用的麻线和粗丝是不成的,而这淡彩丝线只一两就要一百文!


    因着这个,她纠结了两三个月才下定决心。


    那段时日,她夜里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林瑶那小丫头片子都有这魄力,她难道还不如一个小丫头?于是她一咬牙,愣是问老婆子抠了一笔钱出来,买了那丝线回来。


    后头叫她挣到钱了,她这一算,这才笑咧了嘴。


    虽然丝线贵,但一两丝线能用好久,能绣好多方绢帕出来。除却本钱后,她挣的仍然不少!


    只可惜后来大嫂那个贼贱东西见不得她好,竟去镇上打探这绣帕子能挣多少差价,还告给了家里老婆子。


    那时候没分家,大家伙挣的钱都得充公,她绣帕子挣的钱原本只上缴了一半,剩下全攒着了,可大嫂这么一闹,老婆子黑了脸不说,她之前攒的那些也全都吐了出来。


    可即便自己遭了殃,她也没把林瑶供出来不是?


    林瑶攒的那些钱可都好好放着呢。她一个没出嫁的姑娘闷在屋子里不出来,也没人说什么,可她张巧花不行。她得干活,她绣帕子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还都被一大家子看在眼里,她绣过多少绢帕根本瞒不住!


    也正是因为她知道林瑶攒了不少钱,当年分家的时候才一时鬼迷心窍,拾掇着林大水去问林大山多要一亩地,不然也不会因此坏了他兄弟俩的情分。


    要说后悔,张巧花也是后悔的,所以那日当林玉书拎着一条大肥鱼回来,说是林姝给的之后,张巧花灵机一动,晓得这正是修补两家关系的好时机。


    但她万万没想到,两家修复了关系不说,她这从京城侯府回来的大侄女居然给她这般大的一个惊喜。她从前闹那些为的都是啥?不就是她儿有书可读么!


    张巧花捏着林姝光滑细腻的手,看她的目光越发欢喜,“怎么就不是福星了,阿姝就是三婶的福星!”


    “我一早便打听过了,镇上学塾的塾师那是秀才出身,跟稻香村老童生这样的村塾先生不一样,那老童生不拘是铜板,拿米粮、布匹和柴火等物皆可以抵束脩,这镇上的塾师却只收铜板和米粮,而光是塾师的束脩就要八百文!八百文呐阿姝!”


    “再加上伙食费、借宿费、笔墨纸砚等一应杂费,一年没个三吊钱根本读不下来!我这还是往少了算。不瞒你说,三婶辛苦折腾这两三年,三五吊钱还是有的,可我拿的出头年的钱,后头呢?”


    “巾帕铺子的生意被我自个儿作没了,草鞋也只这天热的几个月生意好,旁的卖青菜瓜果的根本挣不了几个钱,而别的三婶也不会。”


    “结果林姝你一来就给玉书当女夫子。束脩钱省了,一应杂费省了,如今三婶托林姝的福,又重拾巾帕铺的生意。虽然这巾帕铺生意也有冷清的时候,但每逢一集哪怕只绣上八、九方绢帕,也能有一笔不菲的收入,再加上卖草鞋,别说一年三吊钱,就是一年五六吊钱我也攒得出来!”


    张巧花说着说着,一时竟抹起了眼泪。


    林姝一惊,“三婶,你这是怎的了?怎么还哭了?”


    张巧花吸了下鼻子,解释道:“我这是欢喜。”


    她可真是太欢喜了——


    作者有话说:最近更新时间有点儿混乱,我会尽快稳定更新时间。顺便询问下宝子们,大家一般啥时候看文呀


    1,早上9点


    2,中午12点


    3,下午18点


    4,晚上21点


    备注:*巾帕铺陈列参考《东京梦华录》《梦粱录》


    第70章 糍粑


    欢喜的张巧花带着林姝几乎把街上所有能逛的铺子都逛了一遍,她如今心情好,看什么都顺眼,连街角打铁铺那光着膀子三大五粗的打铁匠落在她眼里,都变得眉清目秀起来。


    “家里用的还是陶锅咧,等下回赶集,我换它一口大铁锅!”


    林姝道:“三婶想买的话何须等下回,早买早用,用这铁锅做饭炒菜方便多了。”


    张巧花沉默下来。


    她其实只是逞一时嘴快,一口铁锅老贵了,有这钱还不如给玉书攒着读书。


    林姝见她这样,有些迟疑地问:“三婶,一口锅约莫要多钱?”


    她只是从阿娘那儿听了一耳朵,知道铁锅造价不菲。家里能用铁锅,还是因为周野逃荒时带了不少铁疙瘩,那铁疙瘩不能当饭吃,又沉,他辛苦带了一路,最后没有便宜别人,将那铁疙瘩连同自个儿一起留下了。


    许是觉得阿爹阿


    娘待他好,后来周野来镇上卖山货的时候,顺带着用那些铁疙瘩定做了一口铁锅,然后跟阿娘说只花了些许工钱。


    具体一口锅要多少钱,林姝不清楚,但她知道这年头铁贵,所以她猜三四百文是要的。若是便宜,甜水村里也不会人人都用陶锅。


    岂料她刚这么想着,三婶便来了一句,“打一口铁锅,一吊钱是要的。”


    林姝瞬间瞪圆了眼。


    多少?你说多少?!


    “我老早以前便问过了。”张巧花摆着手指头给她数,“别的地方不知,但咱井溪镇,光生铁一斤就要一百五十文,一口锅怎么着也得个三四斤重罢,这还得把损耗给加进去,那就是四五斤生铁。然后咱还得给打铁匠工钱,这工钱约莫占生铁费用的三成,遇到不厚道的,那铸铁的柴火钱都要给你算进去。阿姝你算算,是不是得一吊钱了?”


    林姝:……


    一口铁锅造价近一贯,这底层百姓哪里买得起?在穷困潦倒的家里,这么一口铁锅都能当传家宝了!


    林姝没敢再劝三婶买铁锅了,这跟劝别人不管不顾花大钱去买奢侈品有何分别?


    两人逛了这一路,林姝口干舌燥额间生汗,先前喝的那一晚散茶早就不顶事儿了,自己带的一竹筒山泉水也早早饮完,她不由地将目光投向街边的那饮子小摊儿。


    来回几趟后,镇上几家铺子、每个铺子卖啥林姝已记得七七八八了。


    小镇没有专门的饮子铺,但街边卖饮品的小摊儿却不少,卖茶水的、卖酒水的,还有各种汤品。


    茶肆里卖的是散茶团茶,但路边小摊卖的多是些草茶药茶。


    酒么,大多为米酒,本地人称醪糟。


    汤品的种类便多了。这汤品又称凉汤或熟水,像绿豆汤这种的最为常见,价格低廉。但像是那香药汤,便是将各种香料,譬如紫苏、竹叶、薄荷等投入滚水,熬制后密封一段时日方能饮用*。这些熟水饮子,尤其是紫苏饮,价钱上可要贵多了。


    再是那花汤,以桂花、梅花等花瓣熬制,香气清雅,最受文人墨客的喜爱。


    林姝这一番逛下来,也只在街市上看到一家卖香药汤的。


    而这家饮子小摊儿竟就有卖紫苏饮的!


    摊主熬制的那紫苏饮瞧着并不正宗,却也挂出了十五文一碗的高价。


    要知道这京城的紫苏饮尤为出名,她那侯府的便宜父亲和弟弟,素日最喜欢这紫苏饮,正宗的这紫苏饮里熬制中不仅加糖和蜜,制完还会冰镇,一碗能卖到五十文高价!


    张巧花见她盯着那饮子小摊里的那些饮品,扯着她胳膊就要走,“那是香药汤,贵得很咧,也就镇上的富户才买。”


    林姝笑道:“三婶,我只看看,不买。我瞧着像是那种会胡乱花钱的人嘛?”


    张巧花心道:你是不乱花钱,但你长了一副会乱花钱的样子啊,没瞧着那摊贩都朝这边盯来了么。


    最后两人只寻了个卖绿豆汤的小摊,一人一碗绿豆汤。


    放凉了的绿豆汤清凉解暑,慢慢喝还能喝出一丝甜味儿,可见里面是加了糖的,只是加得极少。


    一碗绿豆汤才两文钱,物美价廉。


    喝绿豆汤的碗带不走,林姝想了想,又问那摊主要了一碗,将碗里的绿豆汤都倒入了自己早就空掉的竹筒杯里。


    “阿姝,你这是……”


    林姝道:“阿野的竹筒杯肯定也空了,我给他带一碗绿豆汤回去。”


    张巧花听了这话,笑得意味深长,“阿姝是个会疼人的,不过阿野小子也不赖,没有他,我今日哪得这般偷闲快活。”


    林姝轻咳一声,询问道:“三婶可要给玉书堂弟带一碗回去?”


    张巧花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立马道:“我这当娘的都喝了一碗,哪能少了他的,给他带!等等,我没带竹筒啊,这要怎么带回去……算了,是玉书没福气,他就喝我带的水罢,我带的水多,渴不着他。先前要不是你急着拽我走,三婶能两手空空啥都没带?”


    林姝点头,“可不是,都怪我急着去茶肆听书,这才拽上三婶就跑。”


    张巧花被她逗笑。


    这一番闲逛下来,时间已不知过去几何,但日头西斜了许多,林姝估摸差不多申时了。


    等回到城门口那鞋摊上,林姝抬眼瞧过去,玉书堂弟不知去向,只剩周野一人看摊子。


    那摊子前竟有个年轻的小娘子挽着妇人的手在买鞋。确切地说,是那妇人在询价,而小娘子时不时偷看几眼那……即便坐在地上也能瞧出有多身高体壮的汉子。


    看这两人的穿着,应是附近村落来赶集的村民。


    中年妇人笑呵呵地问着什么,周野回答得言简意赅,没有冷着,但态度也不热络。


    林姝还没说什么,张巧花已是心中警钟大作,拉着她就疾步往那鞋摊赶去。


    “阿野,辛苦你帮三婶看了这么久的鞋摊。不过我和阿姝可没有只顾着自己快活,你看阿姝,她惦记着你看摊子辛苦,帮你带了一碗绿豆汤回来,就盛在她那竹筒里呢!”


    张巧花说完,将林姝轻轻往过推了一把。


    林姝:……


    不是,三婶你是没瞧见这妇人都准备掏钱了么?你这样会失去一位客人的。


    果不其然,那先前还笑呵呵的妇人,目光往林姝身上打了一转后,那笑容便淡了下来,挽着她胳膊的那小娘子则是直接变了脸。


    “我突然记起家里还有两双草鞋,便先不买了。”妇人匆匆撂下一句,带着那小娘子离开了。


    林姝没看那离开的两人,兀自将竹筒杯递给周野,“喏,给你带的,里头放了糖,慢着点儿喝,能喝出甜味儿。”


    虽然林姝什么都没问,表情如常,但周野对上张巧花那有些谴责的眼神,好似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他直觉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他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接过林姝的竹筒杯,将里头的绿豆汤倒入了自己的竹筒杯,先是几大口下去,然后才慢着品了两口。的确带着一丝不明显的甜味儿,让他心里也甜丝丝的。


    周野忽地看向林姝,解释道:“那两人是大福村的,向我问了路,又问我这草鞋是谁编的,我从哪个村子来的。我拣能回的话回了,旁的并未多说。”


    林姝笑着睇他一眼,“谁问你这个了。我瞧之前那双男式草鞋没了,女鞋也少了一双,你卖掉了?”


    周野心情莫名松快了几分,嗯了声,道:“有个摊贩收摊出城的时候,我瞧见他草鞋烂了,便问他买不买,他买了那双大草鞋。我又随口说了句家中嫂子定然欢喜他卖空了货物,他迟疑一二,买了双包头草鞋。”


    说完这些,周野将那卖草鞋得来的七十文钱递给张巧花。


    张巧花笑着拨了七文钱过去,“先前走得急,一个铜板没带,吃茶的钱喝汤的钱都是阿姝垫的,一共七文,你替她收着。”


    林姝连忙道:“三婶你也太见外了,一碗粗茶和一碗绿豆汤我还请得起。”


    张巧花却坚持要给,“哪有小辈请长辈的道理,下回三婶带了钱请你,这钱你收着便是,要不是知道你多的肯定不收,就冲你今日叫我沾了福气这事儿,三婶也定要给你包个大红封!”


    见她坚持,林姝只能作罢。


    周野这才将那钱收了,只是他微皱了下眉,问:“阿姝,你和三婶在茶肆的时候没点些小食吃?”


    “我就带了些零碎铜板,那茶肆里头的小食贵得要死,不划算,再说我也不饿。对了阿野,你想不想知道那说书的讲了些什么?”


    周野看她片刻,回了句不想,然后便将鞋摊交还给三婶,“三婶,我叫玉书寻了个阴凉处看书,我去喊他回来。”


    张巧花听了这话心头一阵感激,“我还当那小子是去茅房了,没想到……阿野,三婶记着你的好了!”


    周野不觉得什么,“这种看摊子的小事本也需不着两个人。”


    等他离开,张巧花感慨道:“阿野这小子顶好,阿姝,你的福气都在后头呢!”


    林姝哼了声,“三婶先前不还说我是你的福星么?既然我都是福星了,我的福气何须别人给。”


    张巧花听了这话,乐呵呵地道:“你和阿野都是福星!”


    周野回来得很快,不仅把林玉书带来了,手上还多了一个油纸包和两串蒸饼。之所以说是串,是因为两根竹筷分别串了三个蒸饼,被他拿在手上。


    林玉书跟在他身后,一只手拿着书,另一只手也捏了两个蒸饼。


    周野将一串蒸饼递给张巧花,“我买了蒸饼回来,三婶,你也拿两个去。”


    林玉书哭笑不得地道:“阿娘,阿野大兄非要塞我两个。”


    张巧花心


    中懊恼自己迟了一步,她本想着等林玉书回来,她便取了钱自个儿偷偷出去一趟,买些吃食。哪成想竟叫阿野这个做晚辈的抢先了一步。


    她赶忙推辞,“你硬塞给玉书的那两个蒸饼就算了,我不要,三婶带了干粮,还多着咧。”


    周野这才将蒸饼收了回来,解释一句:“我同阿姝早食吃得早。”


    说完,又将拎着的一个油纸包给了林姝,“买了两块糍粑,你垫垫肚子,吃完不够我这儿还有蒸饼。”


    林姝眨了下眼,这才发现自己其实早已腹中空空,只是她上辈子习惯了饥饿的滋味儿,这才没觉得难捱。


    油纸打开,是两块炸得金黄金黄的糍粑,上头还撒了几颗砂糖和芝麻,光是看着便叫人食欲大开。


    林姝顿时笑弯了眼,也没问周野花了多少钱,拿起一块便吃了起来。


    外皮酥脆,内里软糯,好吃!——


    作者有话说:*香药汤做法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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