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姝吃了两口糍粑后,似才想起什么一般,问张巧花,“三婶,你要不要尝一块?”
张巧花唉哟一声,“乖侄女,这是阿野特意买给你一人的,你留着自个儿吃罢!”
林姝被她说得面上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这糍粑不仅是油炸的,还放了糖和芝麻,想也知道不便宜,她自然也舍不得同别人分享,所以她是知道三婶会拒绝才问的。若是换了那种会顺着这话应下的厚脸皮,她连问都不会问。
林姝不禁瞄了一眼周野,却见他表情如常,没有一丝不自在。
旁人听了三婶这话都得羞一羞吧?
周野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羞的。
在他心里,阿姝跟其他人不一样,他觉得她就该吃些好的。
林姝小口啃着手里的糍粑,周野则大口咬手里的蒸饼,一口咬得大,动作却不疾不徐的,咬几口再饮一口清凉解暑的绿豆汤,早已饥肠辘辘的肚子逐渐得到了舒缓。
若不到饭点,他即便再饿也不会叫人瞧出来。
林姝细嚼慢咽地吃掉两块糍粑时,周野已经吃完了五个蒸饼。
见她吃完,周野将竹筷上串着的最后一个蒸饼递给她。
林姝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胃小,已经饱了,吃不下这蒸饼。”
“那吃半个,你分半个过去。”
林姝肚子里确实还能放下点儿东西,但她逛一日了手上都是汗,而且摸这摸那的肯定脏,这蒸饼怎么用手分。
周野看出她的迟疑,道:“你直接吃,吃不完的给我。”
林姝的目光顿时微妙。
虽说村里人没那么多讲究,同饮一碗水同吃一块饼都正常,但方才是谁特意将那绿豆汤从她的竹筒杯倒腾到了自个儿的竹筒杯里?
怎么这会儿又不那么讲究了?
这两者唯一的区别不过是,周野直接用她的竹筒喝,不确定她这个主人会不会嫌弃,而她吃剩的蒸饼再给周野,周野确信自己不嫌弃。
林姝想着想着便想笑。
既然周野不嫌弃是她吃剩的,那她也没啥好说的,捏着那竹筷便啃起了上头的蒸饼。
吃完一小半,她就吃不下去了,周野这才接过去,剩下的蒸饼几口便吃进了肚里,那模样的确是半分不嫌弃。
林玉书这头也没有吃独食,将周野给的蒸饼分了一个给张巧花,吃完后又吃了一点儿自家带来的面饼。
那面饼跟何桂香做的一模一样,一看就知是跟林家那老婆子学的。
囫囵吃了些东西垫肚子之后,张巧花对林姝和周野道:“这会儿日头没那么烈了,你们这会儿回村正好。我等卖完了这几双草鞋,也要回去了。”
周野回道:“不急,阿姝坐廖老爹的牛车回去,时辰还早。”
廖老汉的牛车虽然早早就在城门口等着,但一般是申时末酉时初才会出发,这个时候赶集的村民已经陆陆续续地往回走了,现在的确还早。
林姝也道:“三婶,我和阿野先帮你卖会儿草鞋罢。”
张巧花当然说好,“你们不急着回的话,三婶乐得有人陪。”
这有人陪着,一边卖鞋一边闲聊,时间也消磨得快。
其实林姝之前在巾帕铺跟那老板娘说的也没错,她就是从那绣帕子的活计没了之后才琢磨出了正经卖草鞋的营生。
像草鞋蒲扇这些东西,村里人家好多都会做,少有去集市上买的,但她编的草鞋尤为细致,村里便有几家不会编的给她铜板,叫她帮着编两双草鞋。于是她闲暇时候会编些草鞋,攒一起去镇上卖,但那会儿卖的草鞋跟大多数人编的草鞋一样,根本卖不出去几双。
后来绣帕子的活计没了,实在缺钱,她就灵机一动,去了街市那家鞋铺。
鞋铺里什么鞋都有,连草鞋都比外头的更贵,但铺子里的草鞋编法更牢靠,也更精美。
她再一问价钱,一双草鞋居然能卖到三十文钱,贵的四五十文的都有!
于是她花了一笔钱,去那鞋铺里买了男女两种样式的草鞋,回去后拆了那草鞋自己琢磨编法,结果还真叫她琢磨出来了。
如今那扎实紧致的草编男鞋,还有包头的草编女鞋都是她学着买来的草鞋样子编的,编的一点儿不比草鞋铺里的差。
从那之后,她的草鞋摊子才算真正摆了起来,她也渐渐地从一开始不太会叫卖,变得越来越娴熟。
正如此时,瞅见两个挎着篮子的年轻妇人路过,张巧花张口就吆喝道:“卖草鞋,卖草鞋喽,两位娘子快来瞧瞧我家草鞋,不比草鞋铺里的差咧!”
那两个妇人果真往鞋摊这边瞧来一眼,只是兴致不大,看了眼便走了。
如此吆喝了老半天,有人连看都未曾看一眼,有的倒是询了价,但一听张巧花分文不少立马扭头就走。
眼下日头已经没那么烈了,这出来闲逛的人越来越多,集市迎来了第二波人流高峰期。可这么多人愣是没有一个来买草鞋的。
张巧花喊得口干舌燥,赶紧喝了口水,叹道:“下回不做包头草鞋了,太难卖了!原想着天儿越来越热,应当是比从前更好卖,这才多编了几双,没想到全剩着了。不过一双四十文,叫我买我也舍不得。”
林姝想了想,问:“三婶,你这草鞋当真一个铜板都不少么?”
张巧花一脸苦色地解释道:“不是我不想,是不敢呐。有次我想早些回去,最后一双包头草鞋我三十文就卖了,结果前头买鞋的不知打哪儿知道我三十文卖了别人,拿着鞋来找我,非要我也少她十文钱,我不少,她便骂我是坑人钱的黑心肝烂货。后来我再也不敢随便少钱了,哪怕少卖几双,也好过再出现这种事儿。”
林姝顿时一笑,“做生意哪有三婶这般实诚的,我今儿买了好些东西,几乎样样都少
了几文,这是为何?因为我买的多呀!三婶你也可以这样,一双的钱咱一文不钱,该多少还是多少,但若是有人一次性买两双,你就让利一成,九成价卖给他,三双以上皆让利两成。”
说到这儿,林姝忽地看向林玉书,考问道:“来,玉书堂弟,你算算,这各是多少钱。”
林玉书挠挠头,回道:“男鞋买两双,原价是六十文,让利一成是五十四文,女鞋两双,原价八十文,让利一成是七十二文,男女各一双,原价七十文,让利后六十三文。买三双的话……”
林姝夸赞了一句,然后同张巧花道:“若是少这些钱,三婶可愿意?尽早卖了回去,钱少了,时间却省下了,这省下的时间三婶可以用来歇息,也可以用来编新草鞋,我觉得还挺划算。”
张巧花听得连连点头,“好主意好主意,阿姝,我就按你说的来!”
林姝思忖后又道:“三婶,你借我一双草鞋,我穿脚上打个样。”
张巧花闻言,直说送一双给林姝。
林姝推辞不要,但没犟过三婶,想着自己穿过的鞋也确实不好卖,便收下了。
白得一双草鞋后,她更上心了几分,笑呵呵冲张巧花道:“三婶,叫卖也有诀窍的,你看我。”
话罢,她扬声便道:“来来来,各位叔伯婶子阿姐阿妹,快来瞧一瞧,看一看!我家祖传技艺编织的包头草鞋,舒适又凉快,一点儿不闷汗,用料扎实,质量一绝,能穿一两年!买两双的话,九成价拿去,三双以上全部八成价!买得越多,便宜越多!只剩最后几双了,再迟些就没有喽!”
这么一吆喝,果然引来了许多人,纷纷询价。
“只剩包头的女鞋了,小摊儿生意好,男鞋下回赶早。”
“一双四十文,一文不少,但若买两双,可一下便宜八文钱呢!”
“这位嫂子,你眼神真好,我脚上穿的这双便是,很好看对罢?热天穿这草鞋最凉爽不过了。嫂子你一看就是镇上殷实人家,若是觉得穿草鞋不够体面,咱可以自家小院穿穿嘛,自己舒坦了最重要……”
五双草鞋刨除林姝穿的这些,两个人买,一人两双,顷刻间便卖了出去。
有些手慢没买到的纷纷询问她啥时候再来摆摊,摊子可还是原位,林姝耐着性子全都一一回应了,只凭一张巧嘴便给张巧花提前拉拢了一批顾客。
等人群散去,林姝叉腰笑问:“三婶你看,这不就卖出去了?”
张巧花看得目瞪口呆。
还、还能这样?
下回她也这样喊这样说的话,岂不是一会儿就卖光了?
林玉书也很吃惊,看林姝的表情愈发敬佩。
阿姝姐不光书读的好,连卖东西都这么厉害!
张巧花不急着走了,因着收摊收的远比她想象中早,她还能去草市里逛逛呢!
林姝听后道:“三婶自去便是,这会儿摊贩还不少,再晚些,都走得七七八八了。玉书堂弟的笔墨纸砚就叫阿野一道拿回去,等你们回了甜水村再来家里拿。”
“好咧好咧,多谢阿野小子了,你们东西多,路上仔细些。”
等张巧花和林玉书往草市去了,林姝回头一看,周野身上竟拎着她刚刚换下的那双绣花鞋!
方才林姝同张巧花说话的时候,周野一句没掺和,只是目光全程落在林姝身上,从一开始就没怎么挪开过。
直到林姝忽地回身看来,一双瞪圆的眸子比夜空里的星子都要粲然明亮,“我这鞋搁地上就是,你提在手上作甚?我走了一日汗津津的,你也不嫌臭!”
周野一直没怎么转过的眼瞳这才颤了下,解释道:“这双绣花鞋瞧着不便宜,我怕被偷子顺走了。”
顿了下,他补充一句:“阿姝,鞋不臭。”
林姝的双颊登时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羞恼似的,动作重重从他手上夺过鞋,再背过身去,动作极快地将脚上草鞋换了下来。
换下的草鞋只穿了一下,还是干净的,可以挂到背篓上,这样便不占手了,她也不可能将一双绣花女鞋招摇地挂在周野的背篓上。
“阿野,你帮我想想,我还有什么东西落下没买。”
周野正在想她突然生气是因为什么,见她转瞬又恢复正常,松了口气,应声道:“应是没啥了。阿姝,我送你去城门口。”
“送什么呀,难道你不回去?”
周野迟疑了下,“我一会儿还要回来趟。”
林姝突然想起村里有婶子叫周野带些针头线脑,猜他是要买这个。先前没买应当是忘了?
等两人出了小镇那栅门,廖老汉已经驾着牛车在门口等着了。
牛车上较来时多了不少日用杂货,而廖老汉瞧着像是刚刚打了个盹儿,正在伸懒腰。
周野同廖老汉打了声招呼,搭了把手扶林姝上牛车,“你坐这牛车上等一会儿,人齐了便能走了。”
廖老汉笑呵呵地道:“是咧,人齐了咱就能走,最迟等到申时。”
“阿野,那你先回罢,篮子还是我提着。”
周野将提了一路的篮子还给林姝,但他没有马上就走,而是返回小镇又买了些东西。
等他再出来,背着的背篓上竟放了偌大一口粗陶水瓮。
绳子将那水瓮牢牢捆在背篓上,那捆法看似简单实则窍门难寻,如此一捆后,水瓮几乎与背篓成了一体,绝不会从背篓上掉下来。
不等林姝询问,周野已主动解释道:“苗大伯家要添一口水瓮,这东西若放在牛车上,一路上难免磕磕碰碰,我同苗大娘说,这水瓮我帮她带回去。”
林姝这才知道周野那一张“车票”竟是这么来的。
她瞅着周野背后那高耸的水瓮,眉头不自觉蹙起,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忽地,她从牛车上跳了下来,语气轻快地道:“阿野,我不想坐车了,我同你一起徒步回去。”
第72章 同行
林姝说完这话,顿时眉舒目展。
周野皱眉,俨然一副不同意的样子,但林姝不等他发表意见便问廖老汉,“廖老爹,我若是不坐牛车了,你能拉到别人么?”
廖老汉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好些人都想坐我这牛车咧,就算没遇着同村的,邻村的也能拉一段路,牛车不会空着。不过丫头,你真不坐了?”
林姝点点头,“我今儿逛了一日都不觉得累呢,我想和阿野一起回去。”
廖老汉道:“成,下回若再想坐我这牛车了,丫头记得早些跟我说。”
“好嘞!”林姝应了声,这才看向周野,“阿野,我们走罢。”
周野看着她,没说话,只是一对浓眉微微拢起。
林姝也蹙起了眉,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你是不是嫌我走得慢,才不想同我一道走?我想着反正我们该买的都买了,这会儿也还早,走慢些回去没关系,不然我不会同你一起的,我知道这样会拖累你。”
“阿姝。”周野突然喊她,那微拢的眉头总算松了下来,神情似带了两分无奈,“没有嫌你走得慢。十六里路很长,以你的步子要走很久,会累。”
林姝望着他问:“我今日逛了这么久,可有喊一句累?”
就像从前,她看着身娇体弱不顶事儿,但无论是再苦再累的活儿,她都从没有喊一声苦累。
“快走罢,你也知道我走得慢,再耽搁下去,等咱们回去天都要黑了。”
周野无法,又去跟廖老汉说了几句,这才带着林姝走了。
“阿野,你又跟廖老爹说什么啦?”
“若他的牛车先我们回去的话,叫他跟何婶带个信儿,免得何婶他们担心。”
林姝顿时一弯眼,“还是你想的周到!”
两人边走边闲聊,林姝没有叫他太将就自己,将步子迈得稍大了一些,但又不至于因为走得快而累着自己。
周野的步子却是越来越小,到后来,林姝不知不觉中就恢复了最舒服的步调。
“阿野,你逃荒带来的铁疙瘩是从哪儿来的?”闲聊中途,林姝好奇地问道。
周野顿了顿才道:“逃荒前,我在镇上的打铁铺当学徒,那一年百姓活得很苦,师父想卖了打铁铺去投奔亲戚,打铁铺却没有人接手,后来他将铺里能卖的都卖了,几块生铁带不
走便都给了我。”
只是逃荒路上,米粮精贵,铜板都不一定买得到米粮,何况这些生铁。于是这生铁他带了一路。
林姝哇的一声,“你以前竟是个打铁匠!”
周野默了默,严谨地更正道:“只是学徒。前头几年我一直在种地,是我爹娘想给我谋个更好的出路,这才将我送去了打铁铺。”
林姝却觉得他一定是谦逊,即便是学徒,凭周野吸收知识的天赋,也肯定该学的都学会了。
“阿野,你可听说过打铁花?”
“打铁花?”
“京畿庙会每年都有打铁花表演,不过我没去看过,据说可好看了!三丈高的花棚,上头密布鲜花柳枝,再绑满烟火炮仗,旁边设一熔炉化铁汁,打铁匠用花棒将铁汁击打到棚上,炸开漫天铁花,亮晶晶的,宛若一大捧星子撒了下来,铁花直冲五六丈高,将那烟火炮仗也点燃,那场面壮美极了*……”
原主没有看过,但林姝看过,打铁花现场非常震撼,她觉得比烟花更美。
不过大晏朝的打铁花也就在京城和临近几个州城流行,周野肯定没见过。
周野的确没见过,他诚实地道:“听着就是烧热的铁块上敲打出的火星子,不难。但咱们甜水村山多草多,再空旷的地方也容易引草木着火,最好莫要这么干。”
林姝:……
她觉得她可能在对牛弹琴。
周野这头大呆牛。
大呆牛周野注意到林姝手上挎着的竹篮子被她左右手倒腾了几次,主动接了过去,“我来拿。”
林姝突然又觉得他不呆了。
竹篮里放的东西其实不多,也就是一斤石蜜一斤茱萸果还有一斤盐巴,菜种啥的都没啥份量,但即便只三斤重的东西,拎久了也有些酸胳膊。
“谢谢阿野哥哥。”心情颇好的林姝一句哥哥叫得又软又甜。
周野看她一眼,若有所思。
他常常不知林姝因何突然气恼,也不懂只是一件小事而已,为何就能叫她心情雀跃。但他可以都记着。
回去的路上,难免遇到同村相熟之人,林姝光是走路都累,懒得应付这些人际关系,全都由周野出面应付了。
周野也不主动喊人,见到同村或邻村相熟的,便冲对方点点头。若对方开腔问话,他便简短地回上一句。相熟的都知道他的性子,大多数不会同他闲聊太多,打个招呼便了事。
不过也有少数几个热情的,像其中一个赶集回去的妇人,明明是后头回的,因着走得快,追上周野和林姝之后,便禁不住打趣几句,“这可真是少见,往日赶集,阿野小子哪回不是走得早回得早,今儿居然能叫我碰上。”
说着,那目光还要往林姝身上溜上一圈,没啥恶意,就是叫人臊得慌。
见周野不知怎么回这话,林姝即便不大想开口说话,却也笑吟吟地解释一句,“婶子,是我脚程慢,拖累阿野哥哥了。”
那村妇顿时笑哈哈地道:“我跟我们当家的一起赶集,回回都要落他一大截,他嫌我走得慢,又不愿意将就我,还是阿野小子知道疼人……”
等那妇人终于说够了走了,林姝促狭地问道:“阿野,今儿有多少人说你会疼人了,要不要掰着指头数一数?”
周野解释道:“谈不上会疼人,只是家中堂弟妹众多,我习惯了照顾弟妹。”
林姝顿了下,忽地问他一句:“阿野,你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般好?”
周野眉目沉静,嘴角却微微下压,“得看对方。”
就像后来,在发现堂弟堂妹竟也畏惧疏离自己之后,他便渐渐冷了心肠。
该做的他还会做,但想他掏心掏肺地对他们好,那便不可能了。
林姝听了他这话却很开心,“阿野,以后要一直对我这么好。同样地,我也会对你好的。你说,我现在对你好不好?”
周野垂眸看向她,没回这话,反而问了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阿姝,回来的时候为何不愿坐廖老爹的牛车了?”
牛车再不舒适也好过自己走路。
“这会儿才问呀?”林姝原本觉得越来越沉的步子在他问出这话后都轻快了几分,“当然是舍不得看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去了,尤其还背着这么大一个水瓮,我真是瞧着就心疼。”
林姝望着周野笑,脸上的笑也是戏谑中透着一丝甜意的。
周野的心脏突然间噗通噗通狂跳,跳得他呼吸都乱了。
“不重。”他呼了口气平复那又重又快的心跳,面上极尽沉稳地道:“这水瓮不重,几百斤的东西我都能背着走许久。”
“哦……这跟我心疼你有什么关系呢?”
周野没见过林姝说的打铁花,但他打过铁,见多了火星子四溅的样子,林姝这话就好似有个铁锤在脑壳上砸了一记,哐当一声,砸得他脑袋里炸开了噼里啪啦的火星子。
漫天的火星子……
散去后,一片空白。
周野不禁攥紧了手,攥得很紧,才没有让胸口因心脏噗通狂跳而发紧发闷。
他没有说话,一路沉默。
林姝也沉默了下来,人累的时候就是一句话都不想说。但她心里憋着一口气,不愿意太拖周野的后腿。
沉闷许久的汉子忽地停下脚步,“阿姝,歇一会儿。”
林姝忙道:“我不累。”
周野道:“是我累了。”
林姝不禁看他,周野却已兀自矮下身,将身上的背篓卸了下来。
再往他身后路边看去,发现正好有块石头能当石墩子用。
“阿姝你过来,坐这石头上歇会儿。”
……
十六里路,等两人到甜水村的时候已是黄昏,但林姝还算满意。
走到后半截路的时候虽然叫廖老爹超了过去,还得了那位高婶子的一句冷嘲热讽,但一路上她只歇了两次,而且没见着三婶和玉书堂弟,她觉得自己走得并不拖拉。
不是谁都跟周野一样,集上待了一日之后还这么精神抖擞。不见路上那些挑着空箩筐的汉子好多都是唱着小曲慢悠悠往回赶么,走得比她都慢呢。
林小蒲蹲在院坝门口,看到两人的身影,赶忙朝院坝里头喊了声,“阿娘,阿姐他们回来了——”
周野放下东西后,同何桂香知会一声,扛着那水瓮去了苗家。还有那帮村里婶子带的针头线脑,他也揣怀里没落下。
“唉唉?阿野这孩子,急啥子,先吃了饭再去送也不迟啊!”
林姝看着周野离去的背影,心道她还是耽搁周野的事儿了。别人愿意叫周野带东西,肯定是图他人老实,赶集回来得又早,结果这次他回来这般迟。
她拄着脑袋悠悠叹了口气,这步调不一致的话,还是不要硬一起走了。她走得快太累,周野走得太慢估计也累。
“阿姝,擀面已经切好了,我先给你下一碗面吃,阿野回来了,再下他的那碗。”何桂香说完便要去灶边忙活。
“阿娘,不急的,我等阿野一起罢,走前在集市上吃了蒸饼,不是很饿。”
何桂香闻言,这才作罢,问她集市可好逛,买了些什么。
林姝正欲开口,院坝里突然传来林小蒲的惊喜大叫声,“啊啊啊!阿姐我没眼花罢?这是糖?是石蜜?!”
林小蒲掀开竹篮上盖着的碎花布,本想帮阿姐整理里头的东西,结果她居然看到了糖!
好多好多的糖!!
不是糖糕,而是石蜜和砂糖!
她头回见到这么多糖,险些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作者有话说:*打铁花表演参考网络。
第73章 呆子
“阿姝,你买了石蜜?”何桂香迟疑地道:“我记得石蜜要五十文一两。”
林姝心虚地呵呵一声,同何桂香解释道:“阿娘,阿野的香蕈干卖了不少钱,我就想着给大家改善改善生活,有了这石蜜,咱平儿要是馋那一口甜的了,一碗山泉水里这放一个糖渣子就甜得很呢,而且石蜜还能做好多菜,还能泡酒泡茶!咱一斤石蜜留着慢慢吃。”
何桂香一开始还算淡定,听到林姝居然买了一斤石蜜之后,傻眼了,“阿姝,你买了多少?一、一斤?”
林姝心里默默补充一句:败家子啊败家子。
“阿娘,虽然石蜜贵,但因我买的多,这四两砂糖都是白送的呢!”
何桂香心惊了一阵,可一想到那香蕈干本就是阿野从山里采的,便也释然了。要不是阿野这孩子实心眼,卖香蕈的钱他完全可以自己昧下一半。
“阿娘,你猜香蕈干卖了多少钱?”林姝神秘兮兮地问。
何桂香乐道:“阿野从前也卖过,我岂会不知,两吊钱应是有的?”
“三吊钱!不光是阿野的香蕈卖得好,我带去的那一竹罐的鸡枞酱也已提前卖了好几罐!”
何桂香闻言一愣,忙问怎么回事,她以为阿姝带的鸡枞酱是要自己吃的。
林姝同她细细说了汤面铺子里的事情,“……等下回我多做几罐子,就按一罐子四十五文来卖,哪怕一日只卖出两罐,也能挣不少呢!”
鸡枞菌是山上的东西,不要钱,青花椒村子里栽种的人家也多得很,再不济去山里采野生的,他们的本钱便只剩油钱了。
油是贵了些,但煎炸完鸡枞菌的油都是留着自己吃,其间损耗的油同一罐四十五文的鸡枞酱比顿时就不算什么了。
这鸡枞菌卖得好的话,利润可大着呢!
何桂香越听越入神,也顾不上心疼那一斤石蜜的钱了,心里都是这卖鸡枞酱的营生。
听阿姝这么一说,她觉得可行!
之前看张巧花又是绣帕子又是编草鞋卖的,何桂香何尝不想像她一样,也做些什么东西去镇上卖。可她没有张巧花手巧,做的草鞋只能自家人穿穿,针线活也仅限于缝缝补补,蒲扇扫帚这些,家家户户自己就能做,去镇上也卖不出几个铜板。
到头来全靠阿野一年去几趟深山,采些山货去镇上卖钱,家里这才能除去小蒲的药钱后还攒下一些。
若这鸡枞酱一罐子四十五文当真能卖出去,日后她就同阿姝一起去集上卖!
“对了阿娘,怎的不见阿爹?”林姝问。
“他啊,吃过晚食便去你三叔家了,听说你三婶今日回得晚,担心你三叔晚食吃不上饭,还端了一碗汤面过去,面里头放了你做的鸡枞酱,他吃得舌头都咬到了,非说要让你三叔也尝尝这放了鸡枞酱的汤面。甭管他,等你三婶回去了,他自然就回来了。”何桂香说着说着,不禁笑开,脸上笑容温柔。
见他们兄弟俩关系修复如初,她心里也欢喜。
母子俩正说着,周野送完东西回来了。
锅里的水已经热好,面也是提前擀好切好的,何桂香赶忙往锅里下擀面。
煮好的擀面正好是林姝一小碗,周野一斗碗,挖一勺鸡枞酱放里头,拌着吃,两人都吃得很香。
等吃得差不多了,林姝问周野,“方才路过苗大伯家,为何不直接送了那水瓮再回来?”
周野解释道:“苗大伯家离得远,寒暄也要耽误些功夫,我先送你回来。”
林姝哦了声,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翘。
他们住村尾,再没有比他们住得更远的了,只是并非每户人家都住在路边,譬如这苗大伯一家,便要往那坡坎上再走段路。也正是因为挑水不便,苗大伯家才想着再添了一口大水瓮。
她回来时累得连多一步的路都不想走,更别提爬那坡坎了。
“阿野,那你送东西送得晚了,别人可有意见?”
周野目露疑惑,似在意外她为何这般问,“不是急着用的东西,怎会因我送迟了有意见?水瓮是在草市买的,像这种大件,一趟运过来也麻烦,都是集市当日能处理便处理,我去的时候恰只剩最后一口水瓮,摊主少了我六十文钱。”
林姝诧异。一口这么大的粗陶水瓮约莫两三百文,竟叫周野少了足足六十文!
她原以为自己很会砍价,可这么一对比,她觉得周野更会砍价。而且周野不是那种赖在摊前磨上许久的砍价,而是直接寻了最好的时机去买,省时又省事。
“但你就不怕去得迟了,最后一口水瓮都没有了?”
周野不以为意,“没了就去街市铺子里买,差价的那几文钱我自个儿补上便是。”
若换做旁人,不过是帮别人捎带东西,哪会情愿往里头添钱,但周野却敢。正因为他敢,所以最后叫他捡了漏。
依周野的性子,这省的钱他也不会自己昧下,而是一个铜子儿不少地全部还给苗大伯。
苗大伯家虽也算村里的富户,但买水瓮这样的大件也是要思量许久的。不然他们住在坡坎上,挑水不便也不是一日两日,何必等到现在。周野跑这一趟,不仅省了他们的辛苦,更是帮他们省了足足六十文个铜板!
不消周野说,林姝也能猜到苗大伯苗大娘必是脸上乐开了花。
好嘛好嘛,先前算她白操心,放眼整个甜水村,再没有人做事比周野更妥帖的了。
两人吃完面,周野没叫林姝经手,将她面前的碗筷一并收了去,到那竹管子下头冲洗干净。
贪嘴的林小蒲早便从石蜜里头拣了一块小小的糖渣子吃,也没将何桂香落下。
见两人吃完了面,她赶忙又拣了两块糖渣子,给林姝一块,刚刷完碗筷的周野也塞了一块。
“阿姐快尝尝,好甜好甜呐!”
“阿野哥哥也来一块,好好吃的!”
林姝接过那石蜜渣子就往嘴里扔。
周野却没吃,将自己那小块石蜜渣子递给她,“你吃,我不喜欢甜的。”
“真不吃呀?”
“嗯,你吃。”
“那我吃喽。”
两块豌豆大小的石蜜渣子,林姝嘴里含着轻轻吸吮,微微眯着眼,神情悠哉而享受。
她心想,这世上就没有人不爱吃甜的,只有不吃甜得发腻的。等日后她将石蜜放进糕点里,或是拌进菜里,她就不信周野不爱吃。
“对了阿姐,咱鱼池子里的水满了!”林小蒲忽道。
林姝听林小蒲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竟把鱼池子给落下了。今晨起来她匆匆收拾就走了,都没顾得上看那鱼池子一眼。
“何时满的?”林姝欣喜地问。
“今晨我看的时候就满啦!阿姐,明日咱捕鱼去?”
“去去去!喊上阿野,咱们一起去村头大河里捕鱼!”
周野已去整理背篓里的东西了,闻言,往两人这边看了眼。
林姝笑瞪他,“看啥看,说的就是你,明儿给我和小蒲当劳力汉去!”
林小蒲猛点头,“上回幸好是遇到玉书堂兄,我们那一大桶的鱼才给提回来了,不然我和阿姐累死都提不回来!”
“你阿野哥哥力气大,明日叫他给我们拎两桶鱼回来。”
“阿姐,阿野哥哥不光是我的,也是阿姐你的咧。”
“我心情好的时候,他才能当我哥哥。”
“……”
周野眼里拂过一抹浅淡的笑。
背篓里的东西很多,但周野放得很整齐,路上走得也稳,放在最里面的油罐子没有漏出来一滴油。油罐上面还铺了一层从草市捡的干草,而后才是那笔墨纸砚。
分出来的笔墨纸砚,一份交给林姝,另一份他打算给林三叔家里送去,只是还没来得及行动,院坝外便传来了说话声。
正是林玉书送林大山回来了。
林大山满面笑容,看上去心情极好。
“玉书堂弟,何时回来的?路上怎的没瞧见你和三婶。”林姝扬声问。
林玉书忙回道:“阿姝姐,我和我娘去草市闲逛许久,今日走得迟,这
会儿才回来。我送二伯过来,顺道取我的书和笔墨纸砚。”
周野已经规整好,直接将东西给了他。
林玉书小心翼翼地接过,道了好几声谢。
他这些东西沉得很,阿野大兄却帮他背了一路,叫他实在惭愧。
说是阿姝姐教他读书,他便帮阿姝姐干一些杂活,可阿姝姐从未叫他干过什么,有阿野大兄在,他也的确帮不了什么忙。
听说这几日阿野大兄不去田里,林玉书已经同二伯说好,他每日腾出一个时辰,去二伯的田里帮忙干活。干别的他不在行,但田里耘苗他干得不比阿爹差。
“二伯二伯娘,还有阿姝姐阿野大兄小蒲妹妹,我、我先回去了。”林玉书将每个人挨个叫了一遍后,才抱着自个儿的笔墨纸砚走了。
林大山冲他喊道:“玉书,不用去田里帮二伯,好好读你的书就是!”
说完摇摇头,“这孩子,非说要去田里帮我干一个时辰的活。”
口上这么说,嘴角却咧得老高。
周野听了这话道:“不用他,阿姝这里的活儿不是很紧要,我每日抽一个时辰去田里。”
林大山嘴角咧得更高了,“你们两个我都不用,这点儿活我一个人就能干完!”
林姝略一思忖,笑道:“阿爹便叫阿野去罢,我这边的确不是很紧要的事情。把阿野从田里叫回来,本就辛苦了阿爹。还有玉书堂弟那边,也由着他,不然他心里总觉得亏欠。每日一个时辰地里干干活,活动一下筋骨对他本身也好。读书不能成日窝在家里。”
林大山乐呵呵地道:“那我听闺女的。”
吃饱喝足的林姝恢复了些体力,没忘了去看看屋后鱼池子。
鱼池子里的水果真满了!
山泉水从竹筒里一路流下来,落入那鱼池子里,偌大一个鱼池子里被清凉的山泉水填满,一轮大玉盘落在池子里,铺面鹅卵石的池底清澈可见。
林姝抬头看向天边的月亮,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满足感。
今日是十五呢,这是她从异世而来看到的第一轮满月,可真好看。
“阿姝。”周野的声音忽地从身后传来,似乎是怕突然出声吓到她,声音压得很低。
林姝扭头看过去,“阿野,你也来看咱们的鱼池子?”
周野提醒道:“鱼池边路滑,别走太近。”
林姝笑他,“你莫不是怕我脚底打滑摔进鱼池子里?鱼池边缘做了阶梯,你亲手做的,你忘了?哪有那么容易打滑?再说了,我会泅水。”
周野没再说什么,陪她在鱼池边站了会儿。
虽然,他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天上的月亮是很大很圆,但这样的月亮每个月都能看到。月亮的倒影落在山溪湖水里,那样的景致他也已不知道看过了多少回。
不过今日,除了月亮落入水中的那孤零零倒影,还多了一抹她的身影。
好像……是与从前不同。
“走喽,回去洗洗睡了,走了一天路,累死啦。”
林姝伸了伸腰,然后扭头看来。
“阿野,明日我要多睡一会儿,你不许提前叫我起床。”
周野心道,除了今日怕她起太迟了错过牛车,他应是从未叫过她的。
但他只听着,没反驳。
“等我醒了,咱们就去河里捕鱼,我要把这鱼池子全部装满鱼!”
“顺便叫你见识见识我捕鱼的独家秘方!”
周野听她说完,确定后头没有别的话了,才应了一声好。
林姝望着他,眉眼含笑,嘟囔了一句:“呆子。”
第74章 竹椅
林姝这一夜睡得极沉,等她一觉起来,比平时还要晚了两刻。而她这一动,竟发现自己浑身酸痛,酸得她嘶嘶出声。
林小蒲听到动静进屋,见她刚起,不禁笑她,“阿姐,你起得再晚些,外头都要日晒三竿了!”
林姝正捶着大腿,闻言幽幽问了句:“小蒲啊,你还想不想去捕鱼了?”
林小蒲朝她吐吐舌头,“不说了还不成嘛。”
“阿野呢?”林姝透过窗子往外瞧,只瞧见在灶边忙活的何桂香,并未瞧见周野的身影。
“阿野哥哥闲不住,一大早就跟阿爹下地干活了,中途回来了一趟,岂料阿姐还睡着没起,他就又去地里了。”
林姝:……
怪她太懒喽?
可她真不觉得自己懒,这会儿还不到七点,七点钟起床怎么能算懒呢?明明是其他人起得太早,四五点就起了。
林姝支着自己两条腿,感觉那腿酸痛得都。不像是自己的了,走路都打着颤
只是去集市逛了一日,外加走十六里路,何至于如此?
林小蒲见她连走路都打颤,知道她这是昨日走太多路导致的,虽心中遗憾,却还是体贴地道:“阿姐,你这样……要不今日不去捕鱼了,你在家里多歇歇?”
阿姐比她想象的还要娇弱两分呢,昨日若换成她,她觉得自己累肯定会累,但还不至于一觉起来两腿打颤。
林姝摆摆手,“不用,这双腿越是酸痛才越是要多动弹,动弹得多了,才会好受一些。”
“可是阿姐,这都辰时了,马上要吃早食了,吃完了早食还要读书,那咱啥时候捕鱼去?”
林姝:“……既然已经迟了,那不如等日落前去,今日我和阿野一起做竹椅竹凳,做两个小竹凳,咱俩一人一个!”
林小蒲转瞬就忘了捕鱼的事情,期待起了小竹凳。
“等我片刻,我梳洗一番。阿妹可以先帮我把笔墨纸砚摆桌上,一会儿我要画个竹椅竹凳的构造图。”
“好嘞阿姐!”
也不知是周野了解林姝在这方面的懒性,还是他能掐会算,等林姝刚刚梳洗完毕,他便踩着点回来了,不过人没急着往屋里走,他田里干活干得满头大汗,径直去了灶旁,用那竹管里的山泉水好好擦洗了一番。
桌上笔墨纸砚已摆好,林姝用昨日新买的石砚磨了墨条,毫笔沾了那墨汁便在那竹纸上勾勾画画起来。
末世前她练过书法,原主又为了才女之名苦学苦练,书法和丹青都还不错。
不一会儿,一把竹椅的构造图便画好了,画得十分细致。
衔接处用箭头标了出来,一旁还画了细节放大图,图纸下方则画了未拼接前的各个部位图,可谓一目了然。
“阿姐这竹椅子画得可真好看,跟真的一样!”林小蒲捧着小脸儿看,赞叹不已。
林姝道:“这是构造图,好看为次要,最重要的是叫做工的工匠能看懂。”
收拾妥当的周野走近,正听到这话。
“做工的工匠说的便是你喽。”林姝偏头看他,笑问道:“周师傅,这图纸可能看懂?我画的是竹椅,将这个靠背去掉便是竹凳了。”
周野盯着那图纸看了会儿,点点头,“画得很清楚,能看懂。”
“看不懂也没关系,一会儿我手把手教你怎么做。”
说什么手把手,不过是林姝各种比划,周野则按她比划的长短来砍竹削竹。
这竹凳竹椅说难做也难做,说好做也好做,最主要是量好一应尺寸,以及凿挖好各处衔接的孔洞,只要这些对准了,不用一榫一卯,只靠拼接便能完成。
“阿姐,我看高阿公家做篾活,要用到好多刀具呢,咱就阿野哥哥一把斧子,加阿娘一把菜刀,能行么?”
林姝挑眉道:“能不能行,就看你阿野哥哥使刀和斧头的功夫如何了。按理说,高手只用一把砍刀就能做出来竹凳竹桌这些竹器。”
事实证明,周野还真能行。斧子砍竹,那截面也能砍得整整齐齐,菜刀凿洞,甭管是圆洞还是长条洞都凿得出来。还有挖凹槽,Y形槽半圆槽方形槽,统统不在话下。
林姝搬来小炉灶烧火,“挖了凹槽要打弯儿的这些地方放在这火上烤一烤,稍稍冷却后便能弯出我们想要的各种弯度。”
周野点点头,“这个我知道。”
甜水村有高阿公在,村里人家处处可见竹凳竹椅等竹器具,只是日常见得多不代表就看得会,周野自然也不会。
但在刚刚看过林姝画的构造图后,再结合日常见过的竹凳竹椅,一切都变得清晰简单起来,他脑子里已经有了完整的竹凳竹椅构造,只是第一回做,难免手生。连接之处的凹槽要来回比划,修修凿凿好几遍,如此才能严丝合缝地将竹凳连接起来。
到后头,已不用林姝提醒周野怎么做,他每一步都做得很扎实。
才半个时辰不到,手生的周野便做好了第一个竹凳!
做好的竹凳还用草绳加固了凳子腿,瞧着牢靠不已。
约莫是觉得竹椅更方便,不用林姝说,周野已自己动起手,直接寻了长度和粗细合适的竹子,炭笔标记,比比划划之后,凿凹槽、烤火、弯曲、插竹片……不一会儿那竹凳便多了个靠背,成了一把小竹椅。
林小蒲蹲在那新鲜出炉的小竹椅边,左看右看,稀罕极了。
“噗,你光看有什么用,你坐着试试呀,这竹椅做出来不就是让人坐的。”
林小蒲一脸纠结地道:“阿姐,这竹椅这么好看,我怕坐塌了。”
林姝被她逗笑。
“不会塌,坐着试试。”周野将那小竹椅往林小蒲身后一摆。
林小蒲这才笑嘿嘿地坐下了,一会儿摸摸竹椅这边,一会儿再摸摸竹椅那边,喜欢得很。
“我坐着正正好!阿姐你也来试试!”
林姝往上坐了坐,也觉得超级赞,不过——
“我觉得凳子腿稍微有点儿短,再长一些更好。”
周野闻言,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她的腿,察觉到不妥后那目光赶忙收了回去。
但已经迟了,林姝看到了,没好气地道:“咋的,觉得我腿短不至于?只要不同你站到一处,我这身材也勉强称得上一句纤细高挑罢?”
周野:……
他没有这个意思。
“等下一个,我把凳子腿做长一些。”周野道。
不过第二个竹凳刚打了个头,林大山便回来了。
何桂香将已经备好的早食端上了桌。
今日早食要朴素许多,林姝没有一起帮着琢磨吃食,何桂香便恢复了以往的菜谱——浓粥加自家腌制的腌菜和萝卜干。外加三个面饼,林大山和周野一人一个,剩下一个母女三儿分着吃。
林姝没滋没味儿地吃着粥,同何桂香道:“阿娘,我和阿野今儿就去捕鱼,晚上我要吃酸菜炖鱼!”
何桂香笑应道:“成,阿娘晚食做干饭吃!”
林玉书今日来得早,一家子用完饭刚收拾了饭桌碗筷,他人便到了,先同两位长辈打了招呼,然后再是林姝几人。
林姝见他人精神得很,眼下却泛青黑,一猜一个准,“玉书堂弟,你昨晚上点灯熬夜了?”
林玉书赧然解释道:“阿姝姐,昨日集市上那本《三字经》看了一半,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实在没忍住,晚上便瞒着我娘,偷偷点了灯,多看了一会儿。”
林姝毫不客气地拆穿他,“你这何止是多看了一会儿,估摸着半夜才睡罢?读书非一日之功,贵在坚持,劳逸结合才能长长久久地读书,你想读书读出一身病不成?”
林玉书惭愧低头,“阿姝姐,我下次不敢了。昨日是因我太忻悦了。”
他字识得不多,但《三字经》他背得滚瓜烂熟,一边背一边对应书上的字,这般顺了一遍之后,后头忍不住又多顺了几次。
几遍顺下来,那些好记的字他已经记得七七八八,心里便愈发振奋,许久都没有睡意。
若非油灯里的油用完了,他还察觉不到自己竟读书读到了深夜。
林姝见他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便没有再说教,示意他将书翻到昨日讲过的地方。
林小蒲乖乖坐在一边旁听,全程不敢吭声。
咋说咧,平时的阿姐相当温柔可亲,但一进入女夫子状态,表情便不自觉地严肃起来。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插话,若要插话,那必定要同阿姐讲道理,而讲道理她是讲不过阿姐的。
林小蒲眼里的严肃女夫子往院坝里瞅去一眼,突然扬声叫住某人,“阿野,你这是往哪儿去?”
周野正抱着早食前处理了一半的竹子往外头走,不想突然被林姝叫住。
他解释道:“做竹凳竹椅的响动太大,我将东西搬去院坝外,就在门口,不走远。”
林姝微微蹙眉,虽然这么做是对的,但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你不许去,就在院坝里。”
“……阿姝,会吵到你们的。”
“你这点儿动静算什么,心静自然静,玉书堂弟和小蒲若是有心读书,不管环境多糟糕都能读得进书,反之,环境再好,周遭再安静,心不静的话也是无用。”
林玉书深以为然,忙点头应和道:“阿姝姐说得极对!阿野大兄,你不用管我们,该做什么做什么,阿姝姐就在我身旁,她讲什么我和小蒲听得一清二楚。若这点儿响动都能影响到我,那我日后于读书一途之上必定走不长久。”
周野:……
周野沉默一阵,还是将东西放了回去,只是在干活的时候尽量放轻了动作。
结果没多久,林姝那好似蕴着薄怒的声音便传了过来,“阿野,不许特意收着动作——”
周野无奈轻叹一声,周身却散发着轻松快活的气息。
于是,他便就着屋里这读书声做活儿,头一回接近半个时辰做好的小竹椅,他第二次用了约莫三刻钟,第三次更快,只用了两刻钟。
等林姝中途凑过来看的时候,周野已做好了三把小竹椅,加上早食前做的第一把,一共四把小竹椅,排排放着,漂亮又打眼。
“阿野,这才多久你就做了这么多?你动作也太快了罢!而且一把比一把做得好看!”林姝惊喜不已。
周野提醒道:“你上回答应那婶子要送她一些竹制小玩具,你说的那竹制玩具我不会,便多做了些小竹椅。这小竹椅送人,别人会更欢喜。”
“才不要。”林姝轻哼一声,“这是你辛辛苦苦做的,咱们自己留着。你再做一把大的,咱一家五口,每人一把,入夜后往院坝里一摆,咱们一齐坐在院坝里赏月闲聊。”
周野想象不到他和林大山也坐在院坝里同她娘三儿闲聊的画面,总觉得有些奇怪,但他听了这话,眉梢却不禁染上了笑意,让他整个人都柔和了起来。
第75章 竹水枪
“阿野,你怎么不问我为何这最后一把竹椅要做大些?”林姝问。
不等周野开口,她便兀自笑着答道:“因为那是给你用的,你个头大腿又长,我怕你坐这矮墩墩的小竹椅,连脚都伸不开。”
“你一会儿歇歇再干活,一直敲敲打打的,不累啊?”
周野听着她的笑声,丝毫不觉得疲乏,“我不累。”
“阿野,你等我一会儿啊,等玉书堂弟这边放堂了,我和你一起,我们再做些别的。”
林姝是个尽职尽责的老师,只短暂地开了会儿小差,便又全身心地投入到教书之中了。
玉书堂弟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日后等林玉书出息了,全村人都能跟着沾光,而她这个启蒙老师会是第一功臣。
当然,最主要还是因为林姝得到了正向反馈。
林玉书求知若渴,对她这个老师十分尊敬,林小蒲就更不用说了,天天彩虹屁,对她崇拜得很。
她在教弟弟妹妹读书这件事上获得了极高的满足感,自然愿意尽心尽力。
等林玉书将心中几个疑问一一问完,并得到解惑后,他没有多加耽搁,麻利收拾好了东西。
“玉书堂弟,今日开始可以练字了,握笔的姿势我已教了你,回去多写多练,若舍不得浪费竹纸,可以用毫笔沾了水在
竹片上写,如此一段时日后再沾墨汁于纸上下笔。一会儿我让阿野削一些竹片,吃过晚食后给你送过去。”
“这倒是个好法子,多谢阿姝姐和阿野大兄!”林玉书赶忙应下。
“阿姐阿姐,我也要用这个法子写字!”林小蒲道。
林姝笑道:“放心,少不了你的,今日教你的字,一个写五十遍,就用这竹片写。”
林小蒲:……
阿姐可太坏了,动不动就冒坏水欺负她-
竹片好做,就取那粗一些的竹子,一根竹子劈成几条,再将表面削平切块便是,稍微麻烦些的是林姝说的那些竹制小玩具。
林姝没有画构造图,直接口述让周野做。
先做竹水枪。寻一节带竹隔的竹竿做枪身,竹隔一端戳两到三个小孔,另一端敞口,如此便算是简易枪身。
只是这孔不太好打,周野一根指头那么粗,一指头下去,那就不是孔而是洞了。
周野听完林姝的描述却道:“这个不难。”
他寻来一个米粒大小的小石子儿,然后按在那竹隔上,手指指节叩在那小石子儿上,只微微一用力,那小石子儿便稳稳嵌了进去。再用细竹签对着石子儿轻轻一戳,那石子儿便穿透了过去。
一个小孔成了!
“阿野好聪明!这小孔大小正合适。旁边这里,还有这里,再戳两个小孔……”
枪身做好后便是水枪的推杆,取一根竹筷粗细的竹棍,在一头缠一块布头充作塞子,为了能将布头缠紧,又得在竹棍上打孔,绳子从那小孔引过去之后,可将布头塞子缠得更结实。
这布头塞子缠多大也有讲究,得跟枪身那口径正好契合,小了水吸不上来,大了又塞不进去或是推拉间太过阻塞。
但林姝只描述一遍,周野便懂了,做出来的竹水枪成品堪称完美。
林小蒲迫不及待地取了木盆过来,就用院坝里的水管接了半盆子山泉水,“阿姐,水来了水来了!”
林姝当场表演了一个水枪射水,水枪吸进去的水被她猛一推杆,从三个小孔里喷射出来,三股水流射出老远。
林小蒲看得双眼发光,催促道:“阿姐快给我也玩玩!”
“不给不给,叫你阿野哥哥再做一个给你。”林姝偏不给她,就着那半盆水,连喷了五六次,开心得咯咯直笑。
林小蒲急得直跺脚,上手去抢,姐妹俩一个跑一个追,最后林姝还皮得用那水枪往林小蒲身上射。
等到逗够了林小蒲,才将那竹水枪给了她。
得了竹水枪的林小蒲直接跑去屋后鱼池子边,吸了那鱼池子里的水再往水池里射,在那清澈见底的池水里射出一个个水圈,开心疯了。
“阿野,快些再做一个,我还没玩够呢。”
周野微怔:“方才你不是逗小蒲的?”
林姝理直气壮:“逗她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原因就是我也想玩。”
周野:……
“等等!阿野,你是不是在笑我?”
“又叫我发现了罢!上回就叫我发现一次,你这人怎么回事,瞧着老实巴交的,怎的老偷偷笑话人?”
“我跟你说我还小呢,我才十六岁,十六岁知不知道?十六岁喜欢这些小玩具,也不是很过分罢?”
周野绷住了上扬的嘴角,认真点了下头,“十六岁是挺小。”
林姝:……
她觉得周野是在说反话,毕竟甜水村里多的是十三四岁就定亲十五六就嫁人生子的。
她这年龄放在甜水村一众黄花闺女里面都算大的了。
林姝嘟囔一句:“我内心小成了罢?我内心只跟小蒲差不多大小。”
周野嘴角终是没绷住,微微往上牵了牵,“嗯,阿姝很小,玩什么都不过分。”
林姝:……敷衍。
林姝坐在小竹椅上,双目盯着忙碌的周野,思绪飘远。
周野笑起来还怪好看的。虽然被晒得黑,但五官很英挺,是黑皮也挡不住的那种英挺。
事实证明,不光是她喜欢周野这种,也有其他人喜欢,否则集市上就不会有小娘子搭讪了。
想到这个,若说她心里一点儿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毕竟阿野是她先瞧上的,是人就有占有欲。
可她又是理智的,周野脸上又没有盖上她的印戳,优秀的人被异性搭讪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一家好女百家求,好男儿亦是如此。
若非周野自己卖身给林大山,本身又是个有责任心和分寸感的人,此刻的他或许已经娶了贤妻。动作再快一些,孩子都有了。
毕竟她那大堂哥年纪比周野还小两岁,年初结婚,年底就能当爹了……
林姝说要水枪,周野便一点儿没停歇,没费多少功夫便将第二个也做好了。
“阿姝,你试试。”
林姝用那水枪抽了水之后,直接往他脸上喷,“哈哈哈,阿野,我给你凉快凉快!”
喷完就跑,一套作案动作下来十分熟练。
被林姝滋到脸上的水顺着周野的脸颊往下滑去,周野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只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
“别动别动,你这袖子上全是竹屑,我帮你擦。”
跑出几步远的林姝又折身回来,取了自己那方素帕,将周野脸上的水连同先前出的那热汗一并擦了去,嘴上数落道:“反应也太慢了,都不知道躲。”
周野垂头看她,没有解释。
不是躲不开,是觉得没必要躲。
“阿姝,还要做什么,你跟我说。”
林姝一点儿不见外地掰着手指头数,“之前不是说过的嘛,我还要做竹弹弓、竹蜻蜓、竹风铃、竹编小球……”
于是不久之后,这些竹制小玩具林姝都有了。林小蒲也有了,因为每个玩具周野都做了两份。
院坝里,姐妹俩开心的笑声就没停过。
“走走走,日头没那么烈了,咱们去捕鱼!”
林小蒲还没玩够,对手里那竹弹弓正热乎着,但一听要捕鱼,顿时就将那竹弹弓放到了一边。
“阿姐,咱这次去村头那大河?”
“对,去大河!阿野,村头那边的大河你去过吗?有多大?阿爹说那边河宽鱼多,这次有你陪着我们才去,只我和小蒲二人的话,我们不去。”
周野道:“村头那边的河流的确宽上许多,足有两丈宽,最深的地方约莫到我脖颈处。不过只那一段河深,其他地方仍是浅水。”
林姝迟疑,“若是这么个宽度深度的话,那我那辣鱼的法子恐怕不成。辣蓼草汁水用在小溪小河沟还行,大一些的河便有些够呛。若是有鱼藤就好了,鱼藤根的效力比辣蓼草可霸道多了。”
周野这才知道她先前带回来那些鱼是怎么捕的。
辣蓼草是有辣味,但用辣蓼草去辣鱼,他还是第一次见。
“阿姝,你说的鱼藤是什么?”
林小蒲想起什么,连忙附和道:“对呀阿姐,你跟阿野哥哥说!阿野哥哥逃荒的时候什么草根树皮都吃过,虽然这些草草树树的他叫不上名儿来,但他都见过咧!”
林姝不禁看向周野。
虽没问什么,周野却好似能读懂她的眼神,解释道:“不光是逃荒路上,平时我也会去山里寻一些能吃的草根树皮,根系发达的草木我大多都识得,你既然要用到这鱼藤根,想来这鱼藤的根不小?”
林姝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问出口,“阿野,你来甜水村之后也吃了很多草根树皮啊?”
周野瞅着她的那双眼,低低嗯了声,“饿得太狠的时候,是会寻一些吃。”
林姝沉默。
虽然之前听林小蒲提过一嘴,但那会儿虽同情却没怎么上心,此时听周野亲口说,她心里有些不好受。
她知道饿肚子的感觉,若不是真饿到不行了,谁又愿意啃草根树皮。明明是风调雨顺之年,周野这笨蛋,愣是把自个儿的日子过成了跟逃荒一样。
他既然那么有能耐,卖山货挣了不少钱,多吃点儿怎么了?
周野见她蹙着眉,对她道:“阿姝,不打紧。你回来之后,我没有吃了。”
林姝听了这话,蹙着的眉头也没能展开。她望着周野,神情严
肃而认真,“阿野,吃得多没什么的,没人会因为你吃得多把你当怪物。”
一旁的林小蒲猛点头。她刚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就劝过,但她不行,劝不动。
不过——
她疑惑地眨巴了下眼睛。
阿野哥哥当初跟她提及此事时说得风轻云淡,好似对饿肚子这件事已经习以为常,他的语气不以为意,旁人也就很容易跟着忽视这件事。
可阿野哥哥在阿姐面前说这事儿的时候不一样了,不再是那种习以为常的语气了。
她听完都好心疼,更别说阿姐了——
作者有话说:宝们,五一快乐!!!
提前跟宝们说声抱歉哈,五一期间更新时间不稳定,等我五一结束,咱再恢复晚六点,群么大家!!
第76章 鱼藤
林小蒲觉得,若当初阿野哥哥是用这么个语气这么个神情同她说,她的那些药她肯定不喝了,药钱全都攒着给阿野哥哥买粮吃,绝不让他这般饿肚子。
她只是身子虚了些,阿野哥哥可是饿肚子啊!
不过此时的林小蒲识趣地没有多嘴。
也有可能阿野哥哥是把她当成小孩子了,而阿姐是跟他一样的大人,所以语气才不大一样?
“阿野,我说的话你听清楚了没?我们都不嫌你吃得多,等我的鸡枞酱打出名气了,即便你一顿吃十碗饭,我也供得起。”
林小蒲听到这儿忍不住插话道:“还有我还有我,我觉得我身子骨好着呢,以后药钱都省下来给阿野哥哥买粮吃!”
林姝揉揉她脑袋,“你说不吃药可不成,咱听大夫的,等我歇个一两日便去镇上医馆问问那大夫。他若是说不用吃了,咱再停药。”
林小蒲听了这话,心里暖暖的,随即一脸自信地道:“阿姐,我肯定没事,我比阿姐强壮。”
说这话时,她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了林姝的双腿。
以前因为有村里王银根那几个同龄的作对比,林小蒲也觉得自己身子骨差,但自从阿姐来了之后,她是一日比一日自信。
她比阿姐强壮多啦,至少她不会像阿姐这般,只因走路多了便浑身酸痛。所以她也信阿姐说的,她身子早就不虚了!
周野敏锐地问道:“小蒲,阿姝怎么了?”
林小蒲嘴快回道:“阿姐今晨刚起的时候浑身酸痛,走路都——唔!”
林小蒲话未说完便被林姝捂住了嘴巴。
林姝压低声音,含糊着微微咬着牙道:“阿妹,你咋啥都往外说呢,阿姐我不要脸面的?”
要知道她早上刚起那会儿,只要一个动作稍稍维持得久一些,再改变姿势的时候,她的身体,尤其是她两条腿,那一瞬间的感觉可谓酸爽至极!
她是身体管理到位,才没有让自己走路时一瘸一拐,表情管理也相当优秀,才能全程面不改色,没有在那酸爽的瞬间龇牙咧嘴。
不过最初那阵子过去便好多了,如今能跑能跳了,不然也没那精力同小蒲打闹。
所以这事儿还提什么提?!
可惜小蒲是个嘴快的,林姝捂嘴捂迟了,叫周野听到了。
“阿姝,你身子不适?”
“没有没有,我这是平时活动得少,昨日乍然走太多路,所以一觉过后有些腿酸。这会儿已经没事了,能跑能跳,影响不大。”
周野眉头微拢,“你这是劳损伤筋了,酸痛的地方多揉揉,这两日多休息少走动。”
林姝:“……不至于不至于,没你说的这么严重。阿野,我要去捕鱼。”
周野看着她不说话。
林姝:“我都休息大半日了,教书的时候是坐着的,你忙活的时候我多数时候也是坐着的。我只是腿略酸,不是腿断了好么!你若把我当成瓷娃娃,我可要生气了。”
周野沉默片刻,问道:“阿姝,你不是想找鱼藤么,你同我说说那鱼藤长什么样。”
林姝没想到他话题忽然一转,转回了这捕鱼的正事儿上,心里对他的识趣表示满意,当即便描述起那鱼藤的样子,“这鱼藤其实很好认的,枝叶整体光滑无毛,叶子是羽状复叶,就是一个枝上好几片叶子……最大的特点是茎叶闻起来有一股浓重的鱼腥味儿……”
周野认真听完,在脑中搜寻一番,语气肯定地道:“这鱼藤我见过。”
林姝顿时一喜,“真的啊,在哪里?这东西一般生长在河岸灌木丛里,你是不是在河边见过?”
周野看着她,目光微闪了下,“记不清了。不过阿姝,我可以先去找找。你和小蒲在院坝里等我,不用同去。”
林姝知道他干什么都利索,想也没想便点头应道:“成。阿野,要那鱼藤的根茎就成,叶子咱不要。”
“好。”
等周野离开,林姝就坐在那漂亮的小竹椅上等着,还和林小蒲玩了会儿竹弹弓和竹水枪。
结果两人这一等,等到何桂香回来做晚食,都没等到周野回来。
早食过后,何桂香将家里收拾妥帖之后,便端着自己的麻活儿去寻张巧花了。
这人情往来就得彼此多走动,前些日子是张巧花来寻何桂香,何桂香自然也要时不时地去寻一寻张巧花。何况在张巧花家中闲聊能更自在一些,家里没有读书人,便不怕聊天聊得兴起时,因说话声音太大而吵到屋里读书的人。
这不,何桂香今日这一去便待到了不得不做晚食的时辰才回来,足见她在张巧花那里待得有多舒心。
何桂香一眼瞅见院坝里摆着的那五把小竹椅,同一开始的林小蒲一样,稀罕得围着打转。
“都是阿野做的?他这手艺同高阿公比也不差什么了!”
林姝笑道:“阿娘可真会夸,阿野听到该翘尾巴了!”
何桂香:“你以为阿野是你和小蒲啊,阿野这孩子一向稳重。”
林姝哼道:“他那是喜怒不形于色,其实心里偷着乐呢。”
林小蒲忍不住插嘴,“阿娘阿娘,别光看竹椅,你看这竹水枪,这个可好玩了!还有这个竹弹弓,把小石子儿放到竹筒前头,接着把卡在里面的这根弯竹片往过一推再松开,这竹片复原后就会将石子儿弹出去,威力可大了!阿娘你等我,我给你演示!”
何桂香笑呵呵看着她给自己演示这竹弹弓的用法。
林小蒲将一块粗木柴竖在院坝中间,离开七八步远,手中竹弹弓对准那粗柴棍一弹。
咻的一下,小石子弹射出去,瞬间将那粗木柴击倒。
林小蒲欢喜得嘿嘿直笑。
她和阿姐今日这般玩了已不知道多少次了。
“阿姐说了,我这准头再练练,以后还能去后山打雀呢!”
何桂香看得稀罕,“这竹弹弓好,指不定真能打到山雀。”
林小蒲挺直了胸脯,“那可不!还有这竹水枪,阿娘,这个我也给你演示一遍!”
何桂香忙道:“小蒲你先等等,阿娘把饭先蒸着,阿姝不是想吃酸菜炖鱼么,这鱼汤拌干饭好吃。”
林姝轻咳一声,“阿娘,这鱼的影子还没见着呢。我和阿野想抓几条大的,所以……呵呵,还没准备好。”
何桂香没多问,只笑道:“那也给你做干饭,没有炖鱼,咱就炒俩家常小菜。”
说着,她从篮子里掏出来一根天罗瓜,“别人用天罗瓜
跟你三婶换了一双草鞋,你三婶非要塞我一根,正好家里又攒了两枚鸡蛋,阿娘做个天罗瓜炒鸡蛋。”说完,笑呵呵去忙活了。
林姝也笑开颜。丝瓜丝瓜,好久没吃丝瓜了呢。
这村里人家维系感情便是如此,今日你送我一个瓜,明日我还你一碗豆,一来二往的,情分便越来越深了。
“阿娘,等我和阿野抓了鱼回来,你也拎一条大肥鱼给我三婶送去。”
何桂香自然应好。
周野这一趟回来得极晚,等到晚食差不多做好,他才提着一捆刚摘的鱼藤根茎回来了。
林姝见状,吃惊得瞪圆了眼,“这、这么多?阿野,你莫不是把你发现的鱼藤全挖空了?”
“没有,还很多。”周野问道:“阿姝你看看,我挖的这些可对?”
林姝:“没错,这就是鱼藤。不过这鱼藤的根本就长,你这……你这是把整个根都给挖出来了?”
周野嗯了声,“不好挖,费了些功夫。”
说着,他望了望那天儿,“村头那边的河段来回得半个时辰,今日迟了,明早我们再去捕鱼。”
“照你这么个挖法,你还挖了这么一大捆,想不迟很难罢?”林姝盯着他,目光幽幽地问道:“说罢,这鱼藤都是打哪儿挖来的?”
周野顿了下,回道:“河水下游那段。”
“离村头那段河远么?”
周野诚实地道:“不远。”
林姝:……
所以我为何不直接去河边捕鱼的时候再挖呢?
周野解释道:“不确定是不是鱼藤,所以长得像的都挖回来叫你看看。万一不是,岂不叫你白跑一趟?”
林姝想到某个可能,眸子半眯,“阿野啊,你……是不是想我多歇息一日,所以才磨磨蹭蹭不回来?”
周野摇头,一板一眼地道:“阿姝,我没有磨蹭,挖这个很费时。”
林姝见他这反应,本来不确定的,这会儿确定了。
有些想笑,然后她就笑了,“你当你是挖人参啊,根挖这么多,不想我今日去直说啊,用这笨法子。有这功夫还不如多做些竹制小玩具,我还想在鱼池子里添个竹筒流水器,舀水的竹水勺也没做。你上手比我想的还快,竹桌子也能再添一张,还有竹躺椅,这可是我早早答应阿爹的,不能食言……”
林姝跟周野说了很多很多。
有些是她自己想说的,有些是周野引着她说的。到后来,她也记不清自己同周野说了些什么。
结果第二日清晨,她竟惊喜地发现,灶房里的大小水瓮不仅加满了水,旁边那舀水的葫芦水瓢边,还多了一个长柄竹水勺!
放竹筷的筷子筒旁也多了一个新筷子筒,里面添了几个小竹勺,做得有模有样的。
不仅这些,已经提前看过的林小蒲还同她说,鱼池子里多了一个竹筒流水器,好看得很。
林姝跑去屋后鱼池子看,开心得眉眼弯弯。
果真是好看极了,跟她昨日描述的一模一样。
“小蒲,阿野呢,阿野在哪里?”林姝忙问。
今儿她都起床了,怎么还不见阿野身影,踩点没踩准呀。
第77章 光膀子
林小蒲笑嘿嘿解释道:“阿野哥哥听我说我们上回在小河里抓了不少鱼,觉得家里两个桶太少,去三婶家借桶了。”
林姝一愣,“借个桶去问邻里借便是,怎的还要专程去三婶家?”
林小蒲顿时露出一副贼精贼精的表情,“阿野哥哥没说,但我猜,他是想还桶的时候直接放两条鱼进去。”
林姝听到这话,懂了。
让玉书堂弟拎回去的话,等拎回去鱼估计都死了。死掉的鱼只能当日吃,没法留到第二日。但若是活的,三婶便可以先养着,想哪日吃便哪日吃。
再者,玉书堂弟回去的时候若是将鱼拎在手上,到时候被村里其他人看到肯定说闲话,指不定会有人因此眼红。
“上回我叫玉书堂弟拎了一条鱼回去,是不是有人瞧见说什么了?”林姝问。当时她是真没想太多。
林小蒲点了点头,“阿娘说,玉书堂兄带鱼回去的时候,路上好些人都看到了,所以都不用阿娘和三婶对旁人说,村里人就已经知道咱两家关系变好啦。”
“阿姐,咱甜水村村民热情不假,但好多都喜欢说人闲话。就阿野哥哥帮苗大伯家扛回来的那口大水瓮,这才多久啊,村里的人便都晓得了!还有那水瓮便宜了六十文的事情也都传遍了,村里好几个厚脸皮的想让阿野哥哥下回赶集也帮忙扛一些大件回来。”
林姝听得皱眉,“不是有廖老爹么,他们想买什么大件,用廖老爹的牛车不是更方便?”
林小蒲顿时又一副“阿姐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懂”的表情,“用廖老爹的牛车要给铜板啊,阿野哥哥就不一样了,前个儿赶集他帮苗大伯扛了一口大水瓮回来,不仅一个铜板儿都没收,还反过来帮苗大伯省了六十个铜板儿。阿姐,六十个铜板呢,能买好多东西了!”
林姝沉眸问:“阿野不会答应了罢?”
林小蒲笑嘻嘻地道:“阿姐放心,阿野哥哥才没那么傻,每年粮食抢收的时候,阿野哥哥干活又快又好,好多户人家都想借他去地里帮着收粮,但阿野哥哥说了,他胃口大,抢收当日得管他一顿饭,而且得叫他吃饱。结果阿姐你猜怎么着?”
不等林姝猜,林小蒲已噗噗地笑出声儿,“他干活当日吃了那户人家足足五大碗杂粮饭,把那一家子都吃傻了。帮了两户人家之后,后头再也没有人找他去帮忙了。”
林姝听完也忍不住笑了。周野使心眼的时候那的确是一点儿不呆。
林小蒲继续道:“这次阿野哥哥又搬出那一套说辞,说是可以不要钱帮忙扛大件回来,但赶集当日得管他一顿晚食。这话一出,谁还敢找他呀?”
“噗,所以周野吃得多这件事,村里人都知道?”
“是咧,大家都知道阿野哥哥吃得多,但之前我和阿娘阿爹都以为阿野哥哥是故意吃那么多的,那几次阿娘还怕他把肚子撑坏了。直到后来我发现了阿野哥哥的秘密,我才知道阿野哥哥是真的能吃。”
林姝乐道:“五碗饭而已,他还是收着的,真要敞开了肚皮吃,一顿就能吃掉人家几天的粮。”
“对了阿姐,阿野哥哥叫我问,你腿还酸痛不?”
林姝:……
“阿野知不知道你问的时候还会加上一句,他叫你问的?”
林小蒲咧嘴笑,“我实话实说嘛。”
“放心,今日一点儿不酸痛,一蹦三尺高都不成问题。”
林小蒲:“好咧,那我就继续传达第二句了。阿野哥哥说,若你腿脚恢复了的话,直接带你去村头大河那边。”
林姝怔了下,“阿野借完桶直接往村头大河去了?”
“对,阿野哥哥走得可早了。阿姐,咱赶紧去跟阿野哥哥汇合?”
“走走走,别叫他等久了!”
姐妹俩跟何桂香知会一声便溜了,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带,因为家伙什全叫周野带去了,包括上回用的那简易捕鱼席。
林姝起得迟,和林小蒲路经村里那棵大槐树的时候,槐树下已经有好几个妇人占了位置在绩麻闲聊。
两人经过时,几个妇人往两人这边瞄来,却没人开口。
这林家姐妹二人,一个是从外头回来的,村民与她本就不熟,她回来这些日,大多数村民也只是从其她人口中听了一些闲话。至于林小蒲,她虽是村里土生土长的,却是个腼腆沉闷的丫头,不跟村里孩童一起玩闹,见了村里长辈也不怎么说话,这几个妇人也就没起话头。
林姝大大方方任她们瞧,走得近了后,主动打了声招呼,“几位婶子,绩麻呢?”
几个妇人中一人笑呵呵应是,反问一句:“阿姝丫头这是往哪儿去咧?”
“回婶子,去村头。”
简短两三句话便止住了话头。
林姝向来是聊个两三句后再决定要不要继续往下聊。
显而易见,这几个眼珠子滴溜溜在她身上打转的妇人,让她没有多聊几句的兴致。
等走得远了,林姝隐约能听到那几个妇人在嘀咕什么,想来是在议论她这个从京城回来的侯府假千金。
林小蒲撇了撇嘴,“阿姐,他们肯定在谈论我们,每个从这里路过的村民,这些婶子见了都要闲聊上几句。但是没办法,要去村头,这里是必经之路。”
“嘴长在人家嘴上,说就说罢,我这人生遭遇的确离奇,都能写成话本了,不怪她们嘀嘀咕咕。”
林小蒲:“她们肯定还说我了,说阿爹阿娘要不是生了我这么个讨债鬼,日子肯定好过许多。不过我才不生气呢,我和阿爹阿娘才是一家人,要这些外人心疼我们家钱啊?”
林姝笑道:“这么想
就对了。”
两人猜的的确没错,她们才离开不久,槐树下的几个村妇便议论起了林大山家,实在是林大山一家能说的太多了。
先是林大山家好好一个老实人在分家时跟兄弟闹僵。再是那林老二家幺女儿身子骨不好,每日都要喝药养身子,活脱脱一个讨债鬼。然后又是那大女儿,居然是抱错的,林老二这亲女儿竟在京城侯府享了十六年的福!
这里头能说的可太多了,即便林姝回来有些日子了,她们谈论起此事仍旧兴致盎然。
“啧,以前我见林瑶那丫头,就觉得她与咱们这些村妇不同,她身材高挑,眉眼也好看,跟她娘何桂香长得一点儿都不像,性子就更不像了。以前林家没分的时候,何桂香在林家受的磋磨可不少,但林瑶身上有股说不出来的韧劲儿,少有吃亏的时候。结果怎么着?还真叫我说准了罢?人家居然是侯府千金!侯府啊,咱老百姓这辈子想都不敢想!”
“是咧,你看回来的这个才像何桂香嘛,就是被养得更娇贵。听说她回来这些日在家里啥活儿都不干,整日吃了睡睡了吃,这是还当自己是那侯府大小姐呢!”
“林老二一家这是供了个祖宗啊?要我说,他们一家可太苦了,先是那老幺身子骨差,小时候三天两头生病,长到这么大,花的那药钱都不知多少了,再又是林瑶那个能干的大女儿走了,回来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我听说她回来第一日,何桂香就去里正家换了精米!”
“谁说不是呢,前几日这丫头去后山采菌子,说是扭伤脚了,后头一路搀着周野小子回去的,听说人都快挂在周野身上了,那画面真真是没眼看!不过我听说周野小子乐意得很?”
“不怪周野招架不住,林姝这丫头生得是真俏!”
“这丫头从京城侯府来的,会哄人!这才多久,林小蒲那讨债鬼就黏着她一步不离的,对她比林瑶还亲昵,林大山何桂香也甘愿好吃好喝供着她,周野更是不必说,这段时日被她使唤得团团转。前个儿赶集,周野不就是为了她有牛车坐,才帮苗老大家扛了一口水瓮回来么,便宜了足足六十个铜板儿咧!对了,这事儿你们知道不?”
“这还用你说,昨个儿我就知道了。周野是个能干的,但咱也别太羡慕林老二,因为周野这小子有多能吃,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嘘嘘嘘,都别说了,赵老三家的来了。有人看到她跟林老二家有走动,叫她听到我们说人闲话,估计又得吵起来。”
“切,我们说啥闲话了,这不都是事实么。要我说,她就是生不出孩子闲得慌,一天天管着管那的。”-
说是村头大河,其实到了村头还要往前走一段路,跟那村里小道也不是一个方向,得往坡坎下走,所以寻常时候,去那边的人不多。
林姝和林小蒲过了村里那老槐树,又走了好一会儿才到村头。下了村头那坎儿往下一直走,走个一里路才看到那段又宽又深的河流。
两人到的时候,周野正光着膀子,手里拧着身上脱下来的短褐。而他穿的那裤子,瞧着像是已拧过一遍了,裤腿还能看出拧过的褶皱。
上身穿的短褐脱了,人自然是光着膀子的。
林姝一眼瞧见周野那宽阔的后背,上覆肌肉,紧致结实,几颗水珠正顺着那流畅的纹理往下坠落。
腰线利落好看,比她以为的更为精壮。
手臂拧动衣裳时,臂膀肌肉鼓动,蕴着难以想象的力量……
林姝目光被烫了一下,赶紧挪开,但过了几息,又悄悄挪了回去,落在那精壮的腰线上。
这么好看,还是白给她看,不看白不看啊。
她甚至在心里吹了一记响亮的口哨,“骚年,好腰!”
周野早便察觉到了两人的靠近。在村里光着膀子干活的汉子多得是,村妇们也都见怪不怪,他也没觉得有什么。
但他敏锐地察觉到……那道来自林姝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留得过久了。
他顿时生出几分不自在来。
手上的短褐已经拧得半干,周野抖了抖后打开,重新穿回了身上。
“啊啊啊!”状况外的林小蒲发现什么后,突然激动得叫喊起来,“阿姐阿姐,三桶鱼,三个桶都已经装满鱼了!而且全都是大鱼,好大的鱼啊啊啊!”
第78章 老实人
林小蒲这一喊,顿时就把林姝脑子里冒出来的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给喊散了。
她顺着林小蒲的视线看过去,也惊得瞪大了眼。
自家两个木桶外加从三婶家里借来的一个桶,三个桶里都盛满了水,然后水里密密麻麻的全都是鱼。
林姝凑近了看,乖乖,果真是大鱼,□□寸长的大鱼!
上回她和小蒲也就逮了两三条七八寸的,可周野这三个桶里,差不多近半都是这么大的鱼,甚至更大!
河里这么多鱼,甜水村却没人捕捞,如今全便宜他们了!
“阿野,这都你一个人捕的?”林姝问。
周野嗯了声,“我听你说了鱼藤捕鱼的法子,便试了试。鱼藤根砸烂了扔进去,河里的鱼不一会儿便都浮了上来,只要动作快些,眼瞅准些,拣里头个头大的鱼捞起就成。”
林姝仍觉得惊诧,“那你动作也太快了罢,就没有大鱼漏掉跑掉的?”
“是跑了一两条,但河里鱼多,不差这一两条。”
“那用量呢,我跟你说过,这鱼藤用多了的话,河里的鱼是会被被鱼藤毒死的,可这三个桶里的鱼我瞧着都活蹦乱跳的。”
鱼藤跟辣蓼草不一样,辣蓼草是“辣”鱼,鱼藤是“毒”鱼,正因为鱼藤根里含有一种叫鱼藤酮的毒素,鱼藤捕鱼的效力才会远大于辣蓼草。这种鱼藤酮对鱼类和昆虫有很大的毒性,对人体却无害,用来捕鱼最好不过。
所以,这鱼藤用得适量的话,鱼儿只会短暂昏厥,可若用得多了,是有可能直接将鱼儿毒死的。当然,这毒死的鱼儿还是能吃。
周野解释道:“不是什么难事,最初用少量,然后慢慢加量,多试个几次,差不多就知道用量了。我抓的这些鱼被毒晕的时效很短,换了水后都慢慢活了过来。”
林姝闻言,又觉得周野聪明了。
“阿姝,这些鱼够不够?”周野问。
林姝点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三大桶呢,够了够了!”鱼池子里的鱼并不是越多越好的。
但她想到什么,转瞬又变了脸,双手叉腰数落道:“我说阿野,你一个人把捕鱼的活儿揽了,岂不叫我和小蒲白跑一趟?我们大老远从村尾走到村头,是为了只看看这三桶鱼的吗?我和小蒲是想自己动手捕鱼!你把我们捕鱼的快乐都给抢走了好么?”
林小蒲瞅瞅林姝,也跟着点头,“阿姐说的对。阿野哥哥,你一个人把鱼都捕了,我和阿姐干啥?哪怕你晚一点儿捕鱼,叫我和阿姐看你手慌脚乱捡鱼的样子也好嘛,嘿嘿。”
周野一阵沉默,而后认真道:“阿姝,鱼藤还有,你和小蒲再捕一次也成。”
林姝:“你三个桶都装满鱼了,我和小蒲再抓鱼的话,抓来的鱼放哪儿?”
周野道:“我把背篓也带来了,抓的鱼放背篓里,可以今日吃。”
林姝左右看看,果真看到家里的背篓躺在地上,一旁还放着捕鱼席和竹扁担。
她疑惑问道:“你来捕鱼,背个背篓作甚?”
周野没多解释,只是道了句:“习惯了。”
“那成。小蒲,咱们走,也过一把鱼藤捕鱼的瘾!”
“好咧好咧,阿姐说这鱼藤捕鱼比酒曲草更厉害,我倒要看看有多厉害!”
林姝又扭头看周野,“阿野,这处你都捞了三桶鱼了,咱不能逮着一个地方薅,这次往下游去一些,找个水深只到小蒲膝盖的
河段。”
周野听后,很快给出建议:“往下游去个十来丈远就成。只是阿姝,那里的鱼恐怕不多。”
林姝睨他一眼,“不要多呀,就感受一下捕鱼的乐趣,这你都不懂?”
周野之前不懂,但这会儿他懂了。
活儿可以干,但不能全干完了,得适当留一些。其实这些道理他很早就知道,只是他没料到,会有人觉得捕鱼抓鱼是一件轻松快乐的事。
村里时有孩童下河摸鱼摸虾,但这些孩童最主要不是为了摸鱼摸虾,而是为了在水里嬉戏玩闹。
阿姝她这样……跟村里的孩子没甚分别。
“阿野,你这三个桶怎么拿?”
“你们去就是,不必管我。”
林姝没叫他什么都拿,和林小蒲一人拿了藤编捕鱼席,一人拿了空背篓。
其实也不算空背篓,那鱼藤根便放在背篓里,上面盖了一层杂草,林姝掀开看过,里头还有不少鱼藤根。
等两人走出几步,林姝回头看,发现周野用扁担挑着两桶鱼,右手扶着扁担,另一只空出的左手则提着第三个桶,但他走起路来轻轻松松的,像是带着三个空桶。
周野力大无穷,只是三桶鱼而已,于他而言根本没啥份量,若不是水桶太满,桶身倾斜的时候会溢出来,他直接一只手抓着三个桶都成。
三人往下游走了一段后,果见那河水不深。林姝和林小蒲挽了裤腿蹚进水里,一人一边扶好那捕鱼席。
“阿野,我们好了,你可以投放鱼藤了!”林姝喊道。
周野取了一把挽起的鱼藤根,用石头砸得稀烂,砸出汁水后在河水里反复涮洗。
不一会儿河里便有大大小小的鱼儿挨个浮了上来,翻出了白肚皮。
林小蒲惊叹道:“阿姐,这鱼藤果真比酒曲草厉害!咱上回酒曲草捣了大半桶咧,而这鱼藤,阿野哥哥只捣烂了一小把根,丢进河里没一会儿就有鱼翻肚皮!”
“阿妹先别说了,快快,鱼飘过来了,快拦鱼!”
“阿姐,这边这边,我这边鱼过来了!”
“我这边也过来了,先拦我这边的,我这边有条大的!”
“好咧!”
姐妹俩配合默契,用捕鱼席捕了不少鱼。
周野也没闲着,直接抓起空背篓将河里的鱼往里头篓。
若非他这头篓了不少鱼,林姝和林小蒲漏掉的鱼更多。
不过,姐妹俩捕鱼捕得很开心。
上了河岸后,林姝抖了抖腿上的水,趿上草鞋便去清点自己的战果。
她们选的这段河流水浅,捕到的鱼没有周野的多,也没有周野的大,但仍是捕到了十来条,少于四寸的没要,专拣那大的。
周野看向笑容灿烂的姐妹俩,问:“还捕么?”
林姝抹了一把脸上溅到的水,“不了,回罢。收拾收拾,等回去正好把这些鱼炖了。阿野,这些鱼全炖了的话,够你吃不?”
周野:“……够了。”
林姝笑呵呵地道:“若是不够,这不还有你捕的三大桶鱼么。挖这鱼池子就是为了叫你顿顿都吃饱。对了阿野,你做的竹筒流水器我看到了,做得可真好,我只是同你说了一遍,你便做出来了,你好聪明呀!”
周野唔了声,“这没什么。”
“你还做了长柄竹水勺、筷子筒、竹勺子!”
周野:“这些都好做,不费什么事。竹水枪和竹弹弓也多做了两份,你上回应承别人的,莫要忘了。”
“多谢你帮我记着这事儿。阿野,你听过田螺姑娘的故事么,没听过的话我回头我给你讲。”
“听过。”
“我觉得你越来越像田螺汉子了。”
周野:……
“方才我和小蒲过来,你为何突然把那衣裳穿上了,你害羞了啊?还是不想叫我看?”林姝说着说着,话题渐渐不正经,脸上笑容却越来越大。
周野不说话了,只耳根子又透出一点儿红。
如今林姝一抓一个准,周野害羞的样子已经逃不过她的法眼,她捂着嘴噗噗地笑。
“还真叫我说准了啊?你有这觉悟挺好,身材这般好,怎能便宜了外人,当然是要留给自家人看了。小蒲,我说的对不对?”
“啊?”林小蒲心里都是桶里的大肥鱼,俨然在状况之外。
阿野哥哥的身材?她先前光顾着看那鱼了,没怎么留意咧。不过不用阿姐说,她也知道哇,毕竟阿野哥哥长得这么高这么壮。
“阿姐说得对。”林小蒲附和道。
“走喽走喽,今日捕鱼大丰收,回家!”
“回家做鱼吃,嘿嘿!”林小蒲想到什么,连忙双手合十,“希望大槐树下的那群婶子都回去做早食吃早食了,不要再盯着我们嘀嘀咕咕了。”
周野闻言,猜到了什么。他没问,只默默摘了几把野草搭在木桶上,遮住了旁人偷窥的视线。
林姝看得想笑,“阿野,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野草往木桶口子上一搭,别人更好奇里面是啥了,都会过来瞧一瞧。”
周野语气肯定,“不会。我说了之后,她们不会看。”
林姝好奇问:“这是为何?”
周野一本正经地回了句:“因为我是老实人。”
“噗,哈哈哈……”林姝被他逗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得腰也直不起来了。
林小蒲挠挠头,没太懂阿姐因何而笑。阿野哥哥说的都是真话呀。
回去的路上,还没到那大槐树下,便有其他村民瞧见了。
好奇的会多嘴问几句。
“阿野小子,你这是挑的什么?怎么还用野草盖着了?”
周野表情沉稳,语气与平时无异,“婶子,我们去河里抓了些鱼,鱼腥味儿大,用草盖着味儿小些。”
“嘿哟,这话听着你们抓了多少鱼似的,这河里鱼有那么好抓的话,早就被抓完了。”
周野回道:“每个桶里都有,不少。”
那婶子听了这话,便当他这是抓了三条。
三条鱼咧,是不少了。
听说林老三家的林玉书上回便从林老二家拎了一条大肥鱼回去,约莫也是周野抓的。
周野这小子一向能干,会抓鱼也不奇怪。
一旁林姝全程低着头,一言不发,只那嘴角偷偷抿着笑。
第79章 赵家
老实人如果有心眼的话,那还能叫老实人么?
林姝现在觉得,周野可不算什么老实人。不过是话少,瞧着像个老实人罢了。
周野三言两语应付着路上这些好奇的村民,其他时候沉默不语,只跟在林姝姐妹俩身后,安静走着路。
三人走着走着就看到了村里那棵大槐树。
大槐树下有村妇在不停动着嘴皮子,不知在闲聊什么。
林小蒲当即垮了小脸,嘀咕道:“这几个婶子都不回去做早食么?不做早食也差不多该吃早食了罢?”
林
姝道:“人少了呀,这会儿只剩三个了。咦?小蒲你快帮我看看,边上坐着的那个是不是林婶子?”
林小蒲定睛一看,可不是么,正是林婶子。
林婶子虽是外村嫁过来的,但她也姓林呢,以前还替她出过头。只这两点,林小蒲便对她极有好感。何况上回林婶子还送了胡瓜给她们,那胡瓜爽脆好吃,她到这会儿都还时不时回味一下。
不过阿野哥哥昨日将屋后的菜畦扩了扩,胡瓜种子和天罗瓜种子都种下了,要不了多久自家也能吃上胡瓜了,还有天罗瓜,嘿嘿。
“阿姐,的确是林婶子。林婶子就住在这大槐树前头,离得近,在这儿看到她一点儿不稀奇。”
这大槐树下可是村里的一块风水宝地,离得远的村妇都喜欢来这里做活闲聊,更别说林婶子这种离得近的了。
说话间,几人离那大槐树越来越近。
林姝想着之前林婶子送胡瓜都是寻了晌午的时段特意避开人群来的,正纠结要不要打声招呼,那头林招娣已主动唤她:“阿姝丫头!小蒲丫头和阿野小子也在?”
这下林姝不用纠结了,当即也唤了她一声。
“林婶儿,今晨我从这路过的时候怎么没见到你?”
林招娣目光扫过周野那又挑又提的水桶,并未多嘴问什么,只是解释道:“我虽然住得近,但家里事多,我等忙完了才出来。阿姝这是要回去吃早食了罢?我也正准备回呢。”
“林婶儿,那我们同你有一道,顺便闲聊几句?”
林招娣爽快应道:“成!”
反正她上回送胡瓜的时候特意避着人还是叫人瞧见了,那她就不避人了。阿姝丫头她很喜欢,日后就是要多来往。
见林招娣什么都没问就要跟着走,那大槐树余下的两个妇人忍不住了,其中一个好奇问出声,“周野小子,你这大桶小桶的,是做什么去了?”
不等周野回话,林姝已是笑呵呵回道:“我们去河里抓鱼去了,阿野厉害,抓到好几条鱼。婶子们若是有想吃鱼的,可以来我家买,或是拿东西换,我们给婶子便宜算钱。”
那问话的妇人闻言撇了下嘴。
老百姓常吃的鲫鱼草鱼这些,集市上一斤也要十文左右,有这个钱割几两猪肉不更好?而且集市上卖的那都是大河里打捞的,他们甜水村这小河沟里能捞出什么大鱼,巴掌大的小鱼也好意思卖给她,送她她都不要。
正这般想着,她便听到那林二老家大闺女对林招娣道:“林婶儿,一会儿我送你一条,你拿回去炖鱼汤喝。”
问话的妇人听到这话,脸上的笑没挂住,一张脸拉得老长。
阖着这林老二家的闺女说话还分人呢,给她就是卖钱,给林招娣就是白送?!
林招娣目光扫过那俩妇人,一个黑着脸,一个则竖着耳朵听。
她当即笑应道:“唉,好嘞!那婶儿便不客气了,多谢阿姝!”
几人边说边走,等离那大槐树下的两人远了,林招娣才问道:“阿姝,你先前路过这儿的时候,可是听到什么闲话了?”
林姝摇摇头,“林婶,我没听到什么,但我猜到她们说我什么了。由她们说呗,我不在意。”
“阿姝,每个村里总有几个嘴碎的村妇,你即便真听到什么了,也莫要往心上去。”
“林婶儿放心,我不在意旁人说什么。”
“这就好,这就好。”林招娣点着头,“不过婶儿不会由着这些人胡乱编排你。我不在跟前就罢了,我在的时候,她们若敢说你和小蒲的不是,我就把她们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也抖出来说。论吵架,我就没输过几回!”
说着,林招娣不知想起什么,目光微微黯淡,但很快又恢复如初。
林姝谢过,将她送到赵家那院坝门口,“林婶儿,你等等。”
她卸下身上的背篓,正要从背篓里挑一条大鱼给她,却在这时,赵家那院坝里走出一个妇人,没留意到林姝三人,冲着林招娣就是一阵数落,“弟妹,虽说今儿不是你做早食,但家里需要忙活的地方多着呢,我还有两个孩子要照看,你就不能帮忙打打下手么?哪怕是帮我灶里添添柴火也成啊。你说你,一天天的总跑去外头躲懒!”
林招娣素日懒得同自己这位二嫂扯皮,回回扯皮扯到最后,本来是她有理,结果二嫂跑到婆母面前一哭,婆母数落的还会是她。
可今日,阿姝几人还在,二嫂竟也一点儿脸面不给她留,实在叫她气恼。
于是林招娣也没给她好脸,当即反驳道:“我手里端着的这麻活儿,二嫂是一点儿没瞧见?二嫂要是眼神不好使的话不若去婆母面前哭一场,叫她给你点儿钱去镇上看大夫!”
“弟妹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也太伤人心了!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你嫁进赵家这么多年也没给三弟诞下个一子半女,三弟性好不怪你,婆母公爹也大度不怨你,可咱们当儿媳的,生不出孩子,难道不应该在别处使使劲儿?你再这样躲懒下去,日后婆母和公爹恼了,让三弟休弃了你,你可如何是好?嫂子是替你着想啊!”
“嗤,二嫂说得可真好听,你不就是想我多帮你干干活,好叫你松快几分。我还是那句话,该我干的我一个不少干,不该我干的,休想我多干一毫一厘!”
赵二嫂叹气:“你这般斤斤计较,如何叫我和大嫂放心将孩子过继给你和三弟?”
林招娣冷笑,“谁要过继你们的孩子了?这只是婆母一厢情愿,我可没答应!”
“你是没答应,可三弟答应了啊。他不过是怕你一时接受不了才瞒着你没说,可你若再继续这样不敬哥嫂,即便三弟愿意,我和大嫂也是不应的。”
林招娣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两只手攥得死紧,“赵三真的答应了?”
赵二嫂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她,“是呀三弟妹,二嫂骗你这个做啥子。”
林招娣怒极反笑,“好,等他从田里归来,我会当面问他,若证实是你胡说,我今日就撕烂你的嘴!若是没有,他赵三嫌弃我生不出孩子,不用你们可怜我,我立马让他休了我!”
赵二嫂目光闪了闪,却是昂着头道:“你只管去问!生不出孩子也不知你神气什么,我若是你,我早就一根绳子去歪脖子树上吊死了!”
“哈,二嫂你总算露出这副刻薄嘴脸了!敢不敢再大声些,叫屋里的婆母也听听你这番尖酸刻薄的话?!”
“林招娣,我刻薄什么了?还不是你激怒我在先!”
眼瞅着两人越吵越凶,林姝突然出声打断二人,“林婶儿,我要回了。阿野抓了很多鱼,这两条鲫鱼你拿回去炖汤喝。”
林姝手上拎着两条四寸大的鲫鱼,鱼是从背篓里取的,原本她想着这赵家人口多,想挑一条大的送给林婶,但这两人争执的时候,她改变主意了,只从背篓里选了两条最小的鲫鱼。
“林婶,鱼不大,只够两个人吃,你炖了汤分其他人一口汤喝就成,这鱼留着你和赵三叔吃。”
林招娣面上浮现出一抹羞惭之色,“阿姝,叫你们看笑话了。”
她方才本不想争执太多,哪料二嫂今日口无遮拦,什么话都往外说,叫她在小辈面前没了脸面。
那赵二嫂站在院坝里侧,压根就没往外瞅,目光只瞧见最前头的林招娣,此时听林姝出声,探出脑袋一看,这才发现这外头竟还有三个外人!
那高大魁梧的汉子整个甜水村就林老二家一个周野,站在他身旁那水灵娇俏的姑娘,想来就是林老二家换回来的大闺女了。
赵二嫂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表情僵硬,想解释些什么,却想起林招娣上回偷摘了三根胡瓜送去林老二家,想来关系不错,便作罢,只狠狠瞪了林招娣一眼。
林招娣肯定是故意激怒她,让她在外人面前露出这副丑态,周野是个不爱吭声的,应当不会出去乱说,可这个林姝就不晓得了,若她出去说三道四,她好好的名声岂不被毁了?
然而林姝看都没看她一眼,只对林招娣道:“林婶儿,方才我啥都没听到,这鱼你收下,我和小蒲该回去了。”
“这怎么成?你快收回去!”林招娣推辞不要,她先前在大槐树下应那话不过是配合阿姝,哪料阿姝来真的,竟真要送鱼给她!
林姝将鱼往她手里一塞,背上背篓就走。
林小蒲跟在后头,乐呵呵地多嘴一句:“林婶子就收下罢,我们抓的鱼可多啦!”
周野没开口,只是朝她点了下头,也跟着离开了。
林招娣手里拎着两条鲫鱼,孤零零站在自家院坝门口,目送几人离开,脚步许久都没有挪动一下。
“林招娣,你方才是故意的对不对?”赵二嫂等人走远了,才怒而质问:“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你是巴不得外人知道咱家几个妯娌不和睦,日日争执是不是?”
林招娣无视她,拎着鱼进了院坝,直奔家里灶台。
阿姝说了,这鱼拿来炖汤,鱼给她和赵三吃,只分几口鱼汤给其他人,她觉得这主意挺好。
赵二嫂气急败坏地喊道:“林招娣,我问你话呢!林招娣!”
……
“林婶子同赵家关系不好?”回去的路上,林姝问林小蒲。
林小蒲挠挠头,“阿姐,我也不清楚,但林婶子嫁给赵三叔多年无所出,还一直安安稳稳待在赵家,大家都说赵家的人厚道,还说赵三叔重情。”
可她刚刚听了一耳朵那赵二嫂说的话,怎么瞧着赵家的人对林婶子不好啊,连过继这事儿都想出来了。
林姝问了一句便没有再问。说到底这是别人的家事,她一个外人不好插手,而且她看林婶子是个有主意的,若是赵家所有人都像这位赵二嫂一样刻薄,她肯定不会在赵家一待待这么多年。
方才一直沉默不语的周野忽地开口道:“赵家其他人不清楚,但赵三叔为人仗义。”
林姝脚步一顿,扭头看他,问道:“阿野,你跟赵三叔打过交道?”
周野点头,“打过几次交道。”
林姝却撇嘴,“赵三叔做人仗义并不能说明什么。有些男人视兄弟为手足,视妻子如衣服,在兄弟来看,他当然好得不得了喽,在女人看来,那便十分差劲了。”
周野被噎了一下。
林姝又问:“阿野,你觉得赵三叔是我说的这种人么?”
周野:“赵三叔应当不是你说的这种人,他很看重林婶儿。”
林姝轻哼,“方才那赵二嫂的话你难道没听到?赵三叔都答应过继之事了。林婶子比阿娘小好几岁,三十都不到,尚且年轻,日后还有机会生自己的孩子,他若答应过继之事便是拿刀子戳林婶子的心。”
周野一脸认真地道:“阿姝,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赵二嫂的话不能尽信。”
林姝顿时“啊呀”一声,盯着周野的脸直瞅,“啊呀呀,阿野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读过书,不然说起道理来怎么一套一套的?连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话都能脱口而出。”
周野被她这般直勾勾盯着,脸颊骤然发烫,解释道:“没读过书,是师娘教我识过字。不过我识得不多,只勉强能看懂契书。”
林姝目光从他发红的耳根扫过,眸子蓦地一弯,“阿野,你想不想再多识几个字?以后换我教你可好?”
第80章 发胀
其实前个儿赶集,林姝在书肆的时候就发现周野会识字了。
大字不识一个的人盯着那书架上的书时,眼神可不是周野那样的。
而且林姝看得出,周野是渴望多学一些东西的。只是不知为何,先前她问周野要不要跟林玉书一起读书的时候,他的态度明显透着几分抗拒之意。
果不其然,林姝这次问完,周野并未欣喜答应,沉默片刻后拒绝道:“识几个字能看得懂契书便够了,我一个粗人,识这么多字作甚?阿姝,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是真用不着。”
林姝盯着他若有所思,她的直觉一向很准,周野不是抗拒识字,那他因何拒绝她?
忽地,一个念头闪过,她好似明白了什么。
她心里觉得好笑,不禁笑问出声,“阿野,你不喜欢读书对不对?你以为我要像教玉书堂弟那样教你?”
周野含糊嗯了声。
“谁说我要像教玉书堂弟那样教你了,他读书日后是要走科举一道的,我给他讲的东西多而杂,听上去便有些枯燥无味,而你嘛,你只是想多识字的话,识字的法子多得很,不用看那《三字经》和《千字文》。阿野放心,我肯定不叫你背那些知乎之也。”林姝捂嘴偷笑。
周野被她笑得有些羞臊。
他的确是不爱读书,当年跟着师娘识字,也仅仅是识字而已。
“噗,我不是笑你不爱读书,是觉得你……嗯,怎么说,是觉得你这副提及不爱读书时闪闪躲躲的样子憨态可掬。”
周野听到这话,耳根子一时之间更红了。
“所以阿野,那就这么说定了?”林姝道。
周野嘴唇动了动,迟疑片刻,终是点了下头。
他的心尖儿好似沁出了一丝丝的山泉水,叫他整个人都舒爽不已,还透着甘甜。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没想过当读书郎,但……他好像也不满足于仅仅识几个大字。
“阿野,答应了以后可得好好学,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周野颔首,“会好好学,只要别叫我背那些之乎者也就成。”
林姝听了又是一阵笑。实在不想笑的,但她忍不住。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高高壮壮的汉子居然怕读书呢。
“阿野,清晨记性最好,但你清晨最忙,除了清晨,你什么时候精力旺盛?你寻个时间,我每日教你半个时辰。”
周野想也不想便回道:“我怎样可以,看你何时方便。”
一旁林小蒲也点点头,“阿姐,我可以担保,阿野哥哥一天到晚都精力旺盛,不过——”
“嘿嘿,阿野哥哥精力最旺盛的时候还得属刚吃完早食和晚食的时候!”
林姝微微蹙眉。吃完早食要教玉书堂弟,而晚食的话,吃完晚食天也要黑了。
“阿姝,莫听小蒲的,我什么时候都可以。”
林小蒲撅嘴,“哼,我说的才是真的,阿野哥哥这人向来报喜不报忧。”
林姝思忖片刻,有主意了,“时间就定在每日小食过后。阿野,等这几日竹器具做完了,你肯定还要去地里忙活,日后我给阿爹送小食的时候,你便同我一道回来。等学完了你再回地里。”
林小蒲立即夸赞道:“阿姐选的这时间好!阿野哥哥刚吃完小食的时候也精力充沛得很咧!”
等三人一路走到村尾,路上扛着农具往回走的汉子越来越多,这便是吃早食的饭点到了。
院坝里有饭香飘了出来,何桂香知道几人要去捕鱼,早食特意蒸了糙米饭,这会儿糙米饭已经蒸好,只等炒两个小菜便可上桌吃饭。
“阿娘,阿娘快来看!我们抓了好多鱼回来——”林小蒲刚进院坝门便喜气洋洋地吆喝道。
何桂香用布巾擦了擦手后过来,这一看,顿时惊得不轻,“全满了?今晨阿野说要去借桶的时候,我还笑他想太多,哪能一次就捉三桶鱼的,结果还真叫你们捉了三桶鱼回来!”
林小蒲得意地高昂起脑袋,好似那三大桶的鱼都是她捉的一般,“这次有阿姐给的新捕鱼秘方,要不是桶少了些,我们还能捕更多鱼回来!”
何桂香一个桶一个桶地去看,发现那桶里都是活蹦乱跳的大鱼,笑得眼尾细纹都出来了。
“对了阿娘,背篓里还有鱼,今儿吃背篓里的,桶里的要放到鱼池子里养着!”
何桂香赶忙又去看那背篓,果见里头也躺着十来条鱼,只是没桶里的大。
水桶里的鱼得赶紧倒入鱼池子里,周野等何桂香看完,便又连挑带提地将鱼带去屋后鱼池子了。
林小蒲哒哒哒地跟在后头,跑去看周野放鱼。
林姝没跟着去,笑问何桂香:“阿娘,前个儿去集市上
我问了那卖鱼的鱼摊儿,你猜这三大桶鱼能卖多少钱?”
何桂香乐道:“哪儿用你问我,阿娘赶集都不知赶多少回了,即便不买鱼也会问上一嘴。咱甜水村这附近几个村,流经的河小,但大福村那边河大,赶集日镇上的鱼摊子大多是大福村那边来的村民摆的。这草鱼约莫是十文一斤,鲤鱼稍贵,要二十文一斤,鲫鱼就便宜多了,八文一斤。不过因着鲤鱼略贵,鲫鱼草鱼又刺多,加之鱼肉油水少腥味重,大多数村民有那闲钱的话还是更愿意割个半斤八两的猪肉吃。”
但何桂香一点儿不嫌,这鱼再没油水它也是肉啊!
个头小的鱼按半斤算,个头大的按一斤算,三大桶鱼若是拿去集市上卖,能卖大几百文钱呢!
林姝可没打算卖钱,集市上的鱼摊儿多,她这鱼拿去叫卖上一天也不一定全卖出去。何况她这捕鱼的法子不能常用,且只能用在小河小溪里,能捉到这么大的鱼那是因为之前没有人去河里捕鱼,日后再去同个地方捉鱼,便没有这两次的个头大了。
所以,这些鱼还是留着自个儿吃吧。
正如观音柴做出的观音豆腐,林姝不是没想过拿到镇上卖,但她从末世而来,生存观念就是搞吃第一。相比卖钱,还是自个儿吃饱喝足更重要。如今后山那些观音柴被她和小蒲薅了几次,也不剩多少了,能不能吃过这个夏天都难说,当然是先紧着自己和自己人吃够再说。
至于卖那鸡枞酱,那是因为鸡枞菌山上多,做成酱的话,自家怎么都够吃。
当然,如果大家日日吃鱼吃腻了,这多的鱼再拿到集市上卖掉不迟。
林姝底气十足地道:“阿娘可瞧见了罢,有我这捕鱼的本事在,日后家里不愁没有进项!”
何桂香也是想到了这点。
第一回阿姝捕鱼回来,她还没有想那么多,但这一次,阿姝带了足足三大桶鱼回来,比上回翻了三番,个头更大,何桂香难免就想得多了些。
有阿姝这捕鱼的本事在,日后怎么着都是饿不死的!
“不过阿娘,这鱼咱养在池子里,咱先紧着自个儿吃。阿野胃口大,阿娘不用省鱼,每日早食都做它个四五条!”
周野刚将那几桶鱼倒入鱼池子里回来,正巧听到这话,心里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叫他心脏有些发胀。
从他卖身给林二叔起,他便起了重新开始的念头。
于他而言,重新开始是叫自己看起来跟正常人无异。他可以力气大,但不能大得过分,他可以胃口大,但不能大得惊人。
可他本就不是正常人,勉强当一个正常人实在太煎熬了。即便干的活不多,他饿肚子还是饿得极快,每顿吃两个人的饭量远远不够填饱他的肚子。
自从来到甜水村,除了他去深山的时候能抓野味勉强饱食一顿,其他时候几乎都是饿着肚子的,且饿得极狠。
后来,林姝回来了。
因为林姝,他胃口大的事情在林二叔和何婶这里过了明路不说,还没有被当成怪物,吃得再多也不会接收到异样的眼神。
林姝还总会变着法地做各种吃食,做很大的份量。于是他每日都能吃得比从前更饱一些。
除了早食晚食,他甚至在晌午过后拥有了一道小食。
晌午正是两餐之间他最饥饿的时候,一大盆子的观音豆腐下肚,他整个人都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般。
如今林姝又说,要每日都给他做鱼吃,做四五条鱼。
他忙活这几日挖的鱼池子,哪里是替林姝挖的,这分明是给自己挖的。
何桂香听了林姝这话,一点儿意见都没有,痛快应承道:“加!阿野胃口大,早该加量了,今日我做的糙米饭也多,够阿野吃三大碗!”
周野微怔,“婶儿,我——”
何桂香打断他,“阿野,从前婶子是不知道你这么能吃,以为你两碗干饭顶饱,如今不过是再加一碗。三碗干饭应当也不够你吃,你等婶子再攒攒,再攒多些,年底我再添两亩地!以后咱家的粮食就够你吃了,婶子每顿给你做五大碗糙米饭!”
周野喉咙动了动,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阿野,你是好孩子,你啥都不说啥都不求,但我知道了不能当做不知道。家里这些钱大半都是靠你攒下的,婶儿别的不敢担保,但日后定叫你填饱肚子!”
周野好一会儿之后才从喉间挤出一句,“谢谢婶儿。”
林姝笑着提醒道:“阿娘,我不会刮鱼鳞,你快帮我,趁阿爹没回来我赶紧做个炖鱼。背篓里的草鱼全炖了!鲫鱼最多,用大灶烧个鲫鱼汤,草鱼鲤鱼用小炉子一起焖,做个焖鱼!”
周野不等何桂香开口,忙道:“婶儿,我来。”
说罢,也不等何桂香拒绝,取了两个木盆来,一盆接满水,再将一背篓的鱼全都倒入另一个空盆里。
砧板往地上一搁,提了菜刀便对着一盆鱼开膛破肚。
他们三个回来得迟了,去河边的话来回一趟浪费时间,好在院坝里引了水,处理起来也方便。周野动作迅疾,动作熟稔得堪比鱼摊小贩。鱼内脏和鱼鳞直接丢到背篓里,刮干净的鱼则往盛了水的木盆里一扔。
“阿野,先处理草鱼和鲤鱼,我还要先用盐腌制。”林姝提醒。
周野便拣出那草鱼和鲤鱼先处理,没多久一盆子鱼全处理好了。
大灶小灶都生火,鲫鱼汤好做,何桂香那头将鲫鱼又清洗一遍便入了锅。林姝这边先用盐腌制一遍,鱼肚子里塞了鸭脚艾去腥,然后再入锅煎炸,中小火煎至两面都金黄。
林小蒲本来在鱼池子边看鱼看得不亦乐乎,结果没多久便被鱼肉的香气勾了回来,蹲在小灶边看林姝做鱼,看得嘶嘶出声,“好多油好多油,阿姐做鱼可真费油。”
林姝笑骂道:“你个只会吃的馋嘴子,嫌我费油的话,一会儿焖鱼出锅,你可别下筷!”
【旧笔记小说网】www.jiubiji.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