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024


    024.


    做了糖画,买了糖藕,逛了街,牵了手,还亲了脸颊……嗯,下一步应该做什么呢?


    叶流玉托着腮,无聊地转着手中的竹笔,目光懒散地穿过窗户向底下看去。


    桌上摊开的书册就写了两行字,还被主人不满意地划去,可见其心情烦躁。


    燕瑶和诸葛无忌来的时候,老远就看到叶流玉一副沉思的模样。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透过窗棂形成斑驳的投影,斜斜地投射在少女身上,将她的发丝都照得透出了淡淡的金色。


    偶尔有微风吹来,带动鬓边的珠钗轻颤,光影摇曳间,更衬得她清冷绝艳。


    荒原之上,厮杀震天。


    叶流玉忍住眩晕睁开眼,鲜血自口鼻处喷出,一杆银枪贯穿了她的身躯,将她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执掌魔界数千年以来,她从未受过如此重创。


    满目皆是银白战甲,他们手起刀落,带出数道血线,烈火燃烧躯体的焦臭味令人作呕,目之所及尽是魔族士兵的尸体。


    与她这位还在苟延残喘的魔尊不同,他们倒下之后再也没能站起来,有些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那是被割断了喉咙。


    这毫无疑问是一场屠杀。绿漪在后面瞪大了眼睛,生怕叶流玉一个不慎伤到他,正要上前将她扯下来,却见林墨芝摆了摆手。


    “无妨。”“你、你想要干什么?”


    翡翠咽了口吐沫,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却又在说话时感受到贴在喉间的冰凉刀刃,难免多了几分战栗。


    “这不是很明显吗?”叶流玉滑动匕首,轻笑一声,“当然是要你的命啊。”


    翡翠根本没料到自己会被一个小丫头反制住,她连忙道,“不、不,不要杀我,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叶流玉思索一瞬,欣然答应,“好啊,那你说说吧。”


    翡翠暂时松了口气,她拼命想着自己所知的林府密辛,一个关于林墨芝的巨大秘密浮现在她脑海中。


    这个秘密一定能换她这条命。午时,日头正高,有人敲响了松鹤院的门。


    绿漪拉开门,面上带着熟络地笑意,“真是麻烦你了,这么热还要跑着一趟。”


    “这算什么,”春杏摆摆手,打趣道,“真想谢我便不要口头说说,送个簪子、胭脂之类的,我看就很不错。”


    绿漪伸手拍她,“好好好,等我攒够了银子,一定给你买!”


    两人对视一眼,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春杏姐姐好。”叶流玉跟在绿漪身后,笑着探出脸来。


    春杏跟着笑,“你这小妮子,多日不见,好像长高了些?”


    绿漪比划两下,惊讶道,“我成日看着还未发现,确实比来时长高了些,看来今年制冬衣的时候得做大些了。”


    “怎么啦,”春杏见叶流玉看着自己不说话,俏皮地眨了眨眼,“有事儿要我帮忙?”


    叶流玉“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可否麻烦姐姐帮我寻几坛清酒?有急用。”


    “这有什么,”春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不过你要清酒何用?”


    “想酿几坛桑葚酒,”她笑吟吟地,“到时候也给姐姐一坛。”


    “我记得你们主子······”杂草丛生的墙角处满是瓦罐碎片,满罐清甜果酒落入草丛渗透泥土,酒香随风散去,不一会儿就闻不见了。


    叶流玉神情怔忪,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地面,眼珠转也不转地呆坐在床上。


    桑葚酒酿好之后,她甚至没来得及好好品尝,便满心欢喜地赶着给林墨芝送去,想让他也尝尝她自娘亲处习得的美味,谁知反而受到那般严厉斥责,甚至连一坛酒都没能留下。


    绿漪蹲下|身子,替她擦了擦眼泪,柔声道歉,“阿玉对不起,是我的错,若是我提前告诉你主子极为厌恶酒,甚至酒味都闻不得,今日之事便不会发生。”


    叶流玉红着眼眶,轻轻抽泣,她被林墨芝吓坏了,此刻甚至连大声哭泣都不敢。


    “不、不怪姐姐,”她握住绿漪的手摇了摇头,压抑住喉间哽咽,轻声道,“是我没有搞清谢少爷喜欢什么,这才犯了错。”


    绿漪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一二,却碍于林墨芝对叶流玉的态度,最终没有说出口。


    之前叶流玉受伤,主子因她年纪尚小就被父母卖入府中、心中存有怜惜之意,若是恰逢许昌查明她并非眼线,主子重情,必然会暗里补偿一二。


    可经此一事,即便叶流玉不是眼线,主子也不会再对她有什么好脸色。


    绿漪眉头紧皱,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得叮嘱道,“待过两日主子消气,我再带你去向主子道歉。”


    “你本就是无心之失,”她继续安慰道,“主子心善,不会再苛责你的,放心。”


    “好。”


    叶流玉含着泪点了点头,顶着红彤彤的眼眶勉强扯出一抹笑来。


    绿漪塞给过去两块麦芽糖,抬手抹去她脸上残留的泪痕,“不哭啦,吃块糖吧。”


    小姑娘正是万事不挂心的年纪,眼圈还红着,鼻音也浓重,瞧见手中的两块糖便被哄得双眼亮晶晶,笑着将麦芽糖塞进嘴里,还将另一块递还给绿漪,“姐姐也吃。”


    “你吃吧,我还有呢,”见她嘿嘿笑开,绿漪这才松了口气,抬手点了下她的额头,嗔道,“瞧你这傻样。”


    “主子用晚饭的时辰快到了,你守好院子,”她起身轻锤蹲久了有些麻的腿,仔细叮嘱道,“牢记我的话,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要放任何人进来,知道吗?”


    “知道啦,”叶流玉俯身帮绿漪捏了捏腿,点头应道,“姐姐放心,我一定守好咱们院,不放任何人进来。”


    绿漪笑着捏她的脸,起身理了理衣衫,“那我就放心了。”


    叶流玉目送她离去,原本洋溢着笑容的脸上转瞬之间无半点表情,黑白分明的双眸里尽是冷漠,完全不像刚才面对绿漪时的灵动天真模样。


    放心,她一定会“好好”守住的。


    春杏突地看了眼绿漪,见她轻轻摇了摇头,将快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笑着应道,“好啊,那我可等着了。”


    “好呀,只需七日便能喝,到时候我给姐姐多装点。”


    叶流玉沉浸在喜悦中,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绿漪和春杏神情有异。


    她心中盘算着桑葚酒如何分配,绿漪和春杏两位姐姐一定要给,还有许昌哥也要留些。


    最重要的是大少爷,得给他多留些,每日喝那么多苦药,酿时或许可以多放些蔗糖,这样甜些。


    “大少爷他呵、咳”


    她突然惊恐地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侧目看着叶流玉,那只眼瞳几乎要斜着到了眼角尽处,带着惊恐与不甘,化作一潭死水。


    血自脖颈处染红了玉地。


    叶流玉随手将匕首插入翡翠面前的玉地,又在她的衣服上抹了抹,擦尽自己手上溅到的几滴血迹。


    无论翡翠说什么她都会杀了她,一个死人的话,何必费时间去听。


    叶流玉起身,拿起不远处树下的瓷罐,慢条斯理地整理好有些散乱的衣衫,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离开了矮松林。


    只剩下一具逐渐凉透的尸体,和冬日沉默不语的矮松。


    远远看去,那小小的匕首像是一座墓碑,昭示着翡翠的死亡。


    他温柔地笑了笑,摸索着轻轻按下她的手腕,“或许会吧。”


    “一定会的,”叶流玉肯定地点了点头,声音雀跃,“娘说用冬日的梅花玉水敷在眼睛上,就能让眼睛变得又明又亮!”


    她还以为只是惧光,看这样子似乎是真瞎?


    至于梅花玉水能洗亮眼睛,那只是她为了打发时间翻阅人界书籍时,偶然看到的偏方罢了。


    林墨芝没有接话,另起话头说道,“绿漪方才已将你的情况与我讲了。既然张管家让你到松鹤院来,那往后便由我照顾你,平日里有什么不懂的问绿漪便是,你可愿意?”


    他顿了顿,最后加了一句话,“直到你爹娘来接你。”


    叶流玉从被“父母”卖进林府的那一刻起,就是婢。


    与修者用实力说话不同,主仆尊卑、上下有别,人族深宅里惯爱用这一套束缚说辞,林墨芝却对她用了“照顾”二字——


    莫非真是个温柔善良的好人?


    叶流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弯了弯,伸手勾住林墨芝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好呀,那我跟哥哥拉钩,一百年不许变!”


    见少年唇角缓缓勾起,手指弯起配合她拉扯两下,叶流玉脸上笑得更灿烂了。


    谢云泽啊谢云泽,要怪就怪你自己,偏偏所渡情劫是她勘破死劫之法。


    从前高立云端之上的神尊,所见众生皆为蝼蚁,还最是厌恶魔修。


    如今投胎成卧病数年的药罐瞎子,与她这个魔尊见面不识,还这般轻信别人,不过区区几句好话,竟被骗得软了心肠?


    太过完美,反而不真实。


    跟着绿漪走出屋子,叶流玉低垂着脑袋,眼中满是久违地兴味,这层温柔表皮之下,恐怕另有玄机。


    一个弱者能安然无恙地活着,府中管家也对他态度尚可,总该有几分不为人知的手段。


    而施暴者显而易见——神族。


    叶流玉垂眸,贯穿身体的弑魔枪上,太乙玄纹流光闪烁,正不断压制她体内的魔气,让伤口反复撕裂、无法复原。


    不远处有一人缓步而来,她抬眼望去,黑眸瞬间染上血色。


    叶流玉握住枪杆,随后足下轻点、身躯猛地向前,生生穿过远超臂长的枪杆。


    粘稠血液顺着纹路滑落,为原本充满神性的银枪镀上一层杀戮之气。


    “谢云泽,”叶流玉挥刀直指玉衣神尊,“今日你我,不死不休!”


    诸葛无忌说着叶流玉不太听得懂的话,最后在她懵懂的注视中,合起来他的记录本,意有所指道:“该说不说,比表现出来的更喜欢对方呢。”


    叶流玉抬手指了指自己:“我吗?”


    是在说她对谢云泽的喜欢实际上比展现出来的还要多得多的意思吗?


    诸葛无忌却没有在上面废话的打算,直截了当地说:“与其烦恼下一步该做什么,不如直接去找他,或者给他传讯,都比你躲在这里冥思苦想来得好。”


    “哦,这个……”


    叶流玉试图解释,但诸葛无忌没有给她插嘴的机会,又接着说道:“至于你觉得你们相处生疏尴尬,不够亲密自然之类的问题……”


    “我的建议是,直接告诉他。”


    叶流玉:“诶?”


    虽然沟通的确不可或缺,但是这种话题也是可以说的嘛,会不会不太好?


    面对叶流玉的质疑,诸葛无忌点头肯定道:“或者,再直接一点,勾引他。”


    “诶诶诶???”


    第 25 章   025


    025.


    离开藏经阁,去往藏剑峰的路上,叶流玉反复思索着和朋友们的对话,确保自己没有遗落下任何要点。


    本来她觉得她的问题很简单,换成穿越前在网上发帖,那应该就是——


    【我和一个男生交往了,但是我感觉跟他总是比较陌生,而且每次亲近都是我主动,然后我看到别人的相处都很自然很亲密,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像他们一样,我们现在的相处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接下来怎么做比较好呢?】


    结果好好的情感话题,经过朋友们的一番点拨,画风就急转直下。


    叶流玉也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就跳跃到了要她勾引谢云泽的地步,但既然朋友们这么建议,那总归有他们的道理……吧?


    好像诸葛无忌说了,这么做会激起男性的本能反应之类的……大概是这个道理。


    她迟疑地迈步,随着不断重温先前的记忆,脚下的速度也逐渐快了起来。


    出发前她用通讯符给谢云泽发过消息,不过他没回,可能是一时半会没看到。


    昨晚分别前他说过,今天会有点事需要处理,所以她白天都待在藏经阁里看书,顺便思考了一下恋爱的基本流程,这会儿天色不算早了,算算时间,差不多也要忙完了吧。


    比起等待不知何时才回的消息,还不如她直接过去碰碰运气,说不定人正好在那儿呢。


    当然,为了不让自己白跑一趟,叶流玉又顺便接了两个日常采集任务。


    男人可能不在,但藏剑峰的药材可不会长腿跑了,到手的贡献点那是实打实的,无非就是赢一次和双赢的区别罢了。


    这么一想,叶流玉背着药篮走得更快了。思及方才那副简单却生动的图画,林墨芝唇边泛起苦笑,她虽不怪罪,他心中这道坎却过意不去。


    无论有怎样的苦衷,他的百般试探、恶语相向都对她造成了伤害,辩解诉苦不过是博得她的同情,以情窃得她的原谅。


    这样的原谅与捆绑何异?荷灯节快要到了。


    那日林墨玉被许昌逼退,林夫人许是接到消息,先林水御一步回来,对知情者好一顿敲打,这才将事情压了下去。


    再加上准备荷灯节,以及在外读书的三小姐、四小姐和二少爷要回来,府里上上下下忙得脚不沾地,松鹤院本就不惹眼,就更没人提了。


    林墨玉抬了抬胳膊,好让婢女将袖子穿过去,“母亲,往年荷灯节也没这般隆重,今年是要来什么大人物吗?”


    林夫人眼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你可知韶都白家?”


    “那个第一修真世家?”林墨玉撇了撇嘴,“怎么,您和父亲要与白家联姻?”


    “那可是韶都白家,”林夫人见她不屑,正想训斥几句,又看到镜中红衣美人,嗔怪道,“你呀,眼高于顶。咱们家与白家相比,说句云泥之别都不为过,白家你都瞧不上,还有谁能入了你的眼?”


    林墨玉轻抚鬓角,眼波流转,红唇轻启,“母亲,凭我此等天资与容貌,待入了玄霄宗,便是与那位剑尊结契,也算不得什么。”


    “你傻呀,”她挥手屏退下人,握住林墨玉的手柔声教导,“若此时能得白家青睐,哪里还用愁那些资源、丹药,待入了玄霄宗有更好的,再换也不迟。”


    林墨玉挑眉,疑惑道,“母亲当年天资容貌亦不差,为何要嫁与父亲?”


    她这话问得直白,林夫人一顿,随即露出深重的怨恨来,“若非江月明那个贱人害我根骨有损,我也不至于在这小小飞玉城中蹉跎一生。”


    语毕,林夫人满眼疼惜地抚上林墨玉的脸,“玉儿,切莫走我的老路。”


    “江月明是谁?”林墨玉顾不上安慰,握住她的手追问道。


    林夫人冷哼,怨毒神色一闪而过,“还能有谁,自然是那小瞎子的亲娘了。”


    林墨玉见状没有再问,暗中却起了些心思,上次她狼狈走出松鹤院的仇,还没报呢。


    “提那些个玩意儿干什么。”


    林夫人重新笑了起来,她从桌上的首饰盒里拿起一支凤穿牡丹的金簪,缓缓插入林墨玉发间,“牡丹配美人,倾城又倾国。”


    两人同时望向镜子,视线交接时皆露出一抹极为相似的笑来,“这金簪是我专门托人从一位大能手中求得,几经辗转才到手,有聚灵之效,最适合筑基期佩戴。又是你最爱的凤穿牡丹图样,喜欢吗?”


    林墨玉抬手,惊喜地扶了扶金簪,“多谢母亲。”


    错了便是错了,他认。“哥,他林家算什么东西,竟妄图高攀?”


    白云深低声训斥,“朝英,嘴下留情。”叶流玉没想到林墨芝会寻到这地方来,是以她也没来得及换上那副天真的面具,甚至连一丝害怕都无。


    啧。


    林墨芝瞥了眼已经停止呼吸的林墨玉,抬眼问道,“绿漪也是你杀的?”


    他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


    到了这个份上,叶流玉无从辩驳,索性与他摊牌,点了点头。


    “你是如何避过回溯时间法器的?”


    叶流玉没有回答。


    她摸不透林墨芝此刻的想法,既然他已经发现自己并非往日表现出来的天真模样,为何还要问这些。


    林墨芝叹了口气,抬步绕过林墨玉的尸体,行至她面前,掏出帕子细细擦尽叶流玉脸上的血迹,放软了声音,“阿玉,我无意深究。”


    见叶流玉神情惊讶,他笑了笑继续道,“你不愿意说便不说,只是避过回溯法器的方法可否再次使用?若是不能,便由我来善后。”


    他本想着赠她护身法器,保护她再不受他人伤害,如今发现她有自保之法,他心中却生出些许欣慰。


    若将来他出事,她也能好好活下去。


    这便好。


    叶流玉没想到林墨芝竟全然不计较,她对上望向自己的温柔双眸,顿了顿说道,“我有办法的,少爷放心。”


    “好,”林墨芝点头,指了指一旁的房屋,“我去那边等你,好了便来寻我,好吗?”


    见她点头,他才放心离开,拐到房屋另一侧,没有半点窥视之意。


    “他居然这么相信你?”


    符星荏依旧没有现出身形,只是出声感慨。


    叶流玉盯着拐角处看了一会儿,才转头对着身旁说道,“抹去今夜发生的一切,即刻送林墨玉的魂魄前往归墟,将她的尸体扔进河里,三日后再让她的尸体浮上来,做得像心魔入体自杀而亡,明白吗。”


    “遵命,”符星荏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看来你很快就能动手了。”


    “暂时不行,”叶流玉眯了眯眼,“还需要等一个契机。”


    说罢,她越过林墨玉的尸体,想林墨芝走去。


    他已经重新戴好了白纱,什么也没有问,拉着她快步离开,只叮嘱道,“阿玉,今夜我们放过荷灯便回去了,从未到过此处,明白吗?”


    叶流玉垂眸看着林墨芝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沉默一瞬,“是。”


    回去路上遇到了绿漪和许昌,林墨芝只言叶流玉是被人群挤得迷失了方向,对于林墨玉之死一句话都没有提起。


    白朝英瞪大了眼睛,“哥,你不会真看上那个什么玉了吧?那女人一看就心思不正,我不同意!”


    白云深瞥了眼身后,摇了摇头,“此次出来只为游历,十日后你我便要入玄霄宗,此后只求大道,儿女私情并不在我考虑之内。”


    白朝英满意点头,随即嬉皮笑脸地凑到他跟前,“哥,道途漫漫,你真不准备找个道侣什么的?”


    白云深神情无奈,懒得同弟弟纠缠,孟頫借机调侃他,“怎么,你想找哪个?薛家的三小姐,还是徐家的四小姐,亦或是刚才那位小姑娘?”


    哪知他脸上突现一片红霞,不知是气得还是羞得,嚷嚷着要把孟頫打得亲娘都不认识。


    “你们俩慢点,小心再撞到人!”白云深挤开人群追了上去。


    他们身后柳树边,露出的大红裙摆一荡,原本隐息藏在此处之人顷刻间不见了踪影。


    原谅与否,要待她知晓他的为人之后,由她自己来决定,谁都不能左右。


    睡梦中的叶流玉并不知晓,林墨玉这把火烧得林墨芝此生都不得安宁,以致将来她剑指于他时,都无半点动摇。


    是夜。叶流玉睁开眼,意识尚不算太清谢,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身体好像散架了一搬,抬手都费劲,她循着光侧头望了望窗外,晨光熹微,隐约能看清屋内景象。


    “今日怎么想起召我前来?”


    符星荏拢了拢衣衫,款款而来,“莫不是长夜寂寞,想有佳人陪伴?”


    叶流玉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她的肩膀,嫌弃地向后仰了仰,“我杀了个人,你去收拾一下。”


    “召我来就为了这事儿?!”符星荏不顾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我有多忙你知道吗,尊主大人?”


    “有多忙?”叶流玉挑眉。


    符星荏身子一歪瘫倒在床上,长叹一口气,“你平日里都是怎么处理政务的?那些老家伙怎么那么难缠!”


    “很简单,”见她一副期待的样子,叶流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谁厉害,谁说了算。”


    符星荏猛地泄了气,又突然凑过来兴奋道,“我能对他们用合欢术吗?”


    “想都别想。”叶流玉眉头一皱,当即拒绝。


    对魔界众臣用合欢术这种办法都能想得出来,她真的怀疑自己来人界之前将大事决策权交给符星荏,究竟是不是正确的。


    “哼。”


    符星荏生气起身,一挥袖子便消失在原地,不见了踪影。


    叶流玉想到这里,已经调理好了心情,也做出了决定。


    “那你继续等吧,我先走了。”


    她挥挥手,趁着男人再次开口前抓紧开溜,只留下一个快速远去的曼妙背影,像是终于逃离了危险之地,全身上下都写满了“快跑”两个字。


    谢时屿笑盈盈地目送她离开,直到彻底看不见叶流玉的身影,又盯了片刻,这才找了个地方坐下闭目修炼。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睁开眼,忽然就察觉到周围多出了两道气息。


    一抬头,谢云泽正收起长剑,与气质儒雅的男人一同落下。


    谢时屿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谢云泽似有所觉,目光倏地朝他这边瞥来,恰好落在叶流玉先前站过的地方。


    奇怪。


    谢云泽眉头轻皱。


    总觉得……好像闻到了一丝熟悉的花香。


    这么想着,他主动开口问道:“刚才有人来过?”


    第 26 章   026


    026.


    睡不着。


    从床头滚到床尾,还是毫无睡意。


    难道天意要她彻夜修炼?


    脑海中闪过了这个念头,叶流玉却没舍得爬起来。


    尽管打坐修炼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代替睡眠,但想要消除精神上的疲惫,还得是睡觉才行。


    可是,真的一点都不困。


    叶流玉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决定回想一下最近发生的事。


    像她这样的正经人肯定是不会写日记的,但是捋一捋回忆,也有助于复盘,顺便还能借机想通一些之前困扰自己的问题。


    三日后。


    林家拼命压下了林墨玉心魔入体以致自杀身亡的流言,只说她是失足落水,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悲。


    林夫人枯坐屋中,抱着林墨玉的牌位,双眼肿得不像话,林墨梅在旁轻声劝慰。


    “母亲,二姐已经、已经去了,您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她声音哽咽,眼中却丝毫没有悲伤之意,“若二姐看见您这般不顾自身康健,她泉下有知,也会心疼的。”


    林夫人干涩无神的眼珠转动,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把抓住林墨梅的手,喃喃道,“不对,不对!你二姐刚去不过三日,怎么会召不回魂魄,这其中定有问题!”


    “可回溯法器中却只有二姐自己一人身影,”林墨梅眉头轻蹩,转了转被林夫人捏得生疼的手腕,“或许心魔入体之人并无尘世留恋,会尽早前往归墟也不一定呢。”


    林夫人摇了摇头,双眼迸发出浓烈的恨意,“不,你二姐天资卓然,绝不会心魔入体自杀身亡,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晨光微熹,只见两艘巨大的云舟降落在飞玉城门前,其上十二人玉冠长剑青衣猎猎,身姿气度皆潇洒出尘。


    为首者是位气质沉稳的女子,她足下轻点御风而起,翩然落在等候多时的林水御面前,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我乃玄霄宗浩渺峰首徒虞芷,奉掌门之命率师弟师妹们来此寻觅资质过人之辈,壮我宗门。”


    “辛苦诸位道友,”林水御连忙笑着拱手,“我乃林氏家主林水御,诸位若是不嫌弃,这段时日可到我府中暂住。如何?”


    林家在飞玉城中首屈一指,但放眼整个人界却连三流修真世家都不够不上,而玄霄宗虽与碧云宗、赤霞宗并称三宗,但其地位、实力却远高于其它二宗,实乃修真界第一大宗门。


    单看这千万两灵石一艘的云舟被随意给宗门弟子用作交通工具,便知两相比较之下,林家即便是跪着迎接玄霄宗,那也在意料之内,不过玄霄宗多少还是要给林家些面子。


    飞玉城地处偏远,加之冬季漫长且灵气稀薄,城中人自古修行困难,林家作为飞玉城最大的修真世家,各代家主虽说只是金丹上下,但已是城中的最高修为了。


    因此处鲜少有好苗子,故而玄霄宗大多数时候是瞧不上这种小地方的。“扑哧——”


    长剑再次穿透了林墨芝的身体。


    而他所持利剑则被轻巧避开,没能伤到林水御分毫。


    林水御拔出长剑,鲜血瞬间自胸膛处喷涌而出。


    他甩去刃上血迹,嫌恶地踹开林墨芝,怒道,“你竟敢弑父?!”


    林墨芝仰躺于地,鲜血不断从口中呛咳而出,与干涸的血泪混合在一处糊了满面,几乎看不清神情。


    身体愈发冷了,他已经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仅有飘忽的意识还在强撑着。


    早已视线模糊的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阿芝,来娘这里,让娘抱抱。”


    “儿子,过来,让爹亲一个。”


    “阿芝,你娘她疯了,小心伤到你。”


    “阿芝,这是司姨,将来会是你的新娘亲,喜欢吗?”


    “失去灵根的滋味好受吗?从今日起,你就是一个废人了!”


    “阿芝,若你愿意每月提供心头血,我便让你每年春节时去见你娘亲。”


    “我这个儿子,听话又好用,也算我这么多年没白生养他。”


    “大哥哥,你的眼睛会好吗?”


    “少爷,你悄悄告诉我愿望,我帮你写吧。”


    昭昭云端月,此意流昭昭。


    他已经浑浊的眼睛环视四周,最终落在冷眼旁观的叶流玉身上。


    她眉尾处那道曾经鲜血淋漓的伤疤,如今已浅淡得几乎看不见,那个会喊他“少爷”的天真小姑娘似乎也随着那道疤痕,再也寻不见踪影。


    但看着这张曾被他一遍遍在心中摹画的脸,他竟提不起一丝恨意。


    恍惚间他觉得,这些都不过是他的一场梦罢了。


    只要闭上眼再睁开,就能再见到娘亲、阿玉、绿漪和许昌了·······


    林墨芝断了生息的瞬间,距飞玉城万里之隔的玄霄宗沉流峰内,闭关许久的剑尊睁开了眼睛。


    但好苗子各宗门都在争抢,玄霄宗上次没抢过碧云宗,寻到的好苗子太少,今次才增加了几个城,飞玉城便是其中一个。


    此次他们前来便是得了信,听说林家出了位天级火灵根,顺便来此看看是否能捡捡其他漏。


    若再让他们碰上一个天级单灵根,此次前来的都会在功绩簿上记一笔,往后也能多领些灵石灵丹。


    虞芷摆挥手收了云舟,依旧是不苟言笑的模样,语气却和缓许多,“有劳林前辈费心,不过我等此次前来,将面向整个飞玉城测试灵根,为了方便行事已在城中客栈订了房间,就不过多叨扰了。”


    “不过林前辈放心,”见林水御还要再劝,她出言安抚,给他吃了颗定心丸,“明日我会专门让顾淮师弟和星华师妹前往林家,为您家中人测试灵根。”


    如此安排已经算是照顾林家,林水御也不好再劝,只得笑眯眯不再劝了,一路将人送至客栈前才告辞归家。“您是说······”


    林夫人猛地抬头看向林墨梅,咬牙切齿道,“一定是那个贱人之子!”


    林墨梅皱了皱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咽了下去,“母亲的意思是?”


    “我要他死。”天级单灵根,还是冰系,这可真是一飞冲天了。


    灵根九系中,五行灵根最为常见,而四系变异灵根之中雷系最强,冰系次之。


    方才人人羡慕的天级金火双灵根,便显得不足道也。


    林墨梅面色冷到了极点,她将手放上去时,测灵石发出耀眼的火红色光芒,顾淮和云星华眼眸中露出欣赏之意。


    只可惜最后闪过一缕微弱金光,让他们皱了皱眉,但也恭喜了她,还说她来日进了玄霄宗,必是内门弟子。


    那时看向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惊艳与艳羡,让她满意极了。


    而此刻顾淮和云星华如此高兴,无异于狠狠抽了她一巴掌,甚至那些落在叶流玉身上的目光,都比看向她时更热烈。


    二姐死了,今日最耀眼的人该是她才对。


    林墨梅牙根紧咬,死死盯着引众人艳羡的叶流玉片刻,恨不能立时便杀了她。


    区区贱婢,岂敢与她争辉。叶流玉一番话让顾淮和云星华同时松了口气,不论如何,她莫要想不开寻死就成。


    “师妹想得开便好,”云星华笑了笑,随即起身叮嘱道,“你好好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每日餐食会有人送过来,你若觉得不舒服,可随时来乙未房找我。”


    叶流玉乖乖点头,“多谢仙师。”呼喊着救火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屋内陷入沉寂。


    叶流玉本就极为厌恶林水御,又听他对发妻之死不仅无动于衷,还极尽嘲讽,卑劣地以此来逼疯一个将死之人。


    若非她要入玄霄宗,不能闹出太大动静,今夜也会是他的死期。


    “姑娘,咱们不如先出去,”林水御上前两步,面上带笑,极有眼色道,“我唤人来清理了就是,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叶流玉点了点头,眼神略过那张满是灰败、死亡之气的面容,无论他对她抱有何种情感,都与她无关。


    对她来说,这与之前看到过的任意一具尸体没什么两样,她毫无留恋之意,抬步向外走去。


    叶流玉撩开门帘,却敏锐地察觉到不对,想要侧身避开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


    瞬息之间,利刃划过黑暗,再度染血。


    她闷哼一声,垂眸看向胸膛处穿出的长剑,皱了皱眉,唇边渗出丝缕血迹。


    她并不知晓云星华和顾淮为“叶微玉”卜卦之事,是以颇为疑惑云星华为何对她多加照顾,只当是那位带队女子安排云星华来照顾她,尽尽职责罢了。


    待他们二人离去,叶流玉面上悲戚之意瞬间散去,冷漠再度浮上她的双眸。


    林水御其人,她将来必杀之。


    她眯了眯眼,那日林水御违背交易突然动手,这具身体毫无修为,她深知自己打不过他,不如顺势而为。


    有她的神魂在,这具身体岂是区区三剑就能轻易杀死的,她故意向门口奔逃也是为了刺激林水御,让他以为杀死了她,待处理“尸体”时她再寻机会离开。


    没想到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张管家竟是江月明的人,这倒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林水御只让他处理尸体,并未透露林墨芝之死是叶流玉做的,于是他自然而然将林墨芝的死也算在了林水御的头上。


    她在客栈时意识尚在听了全程,乐得让林水御替她背黑锅,醒来后恰逢顾淮以为她心存死志,说出那番报仇的话来激她,她也就顺水推舟,为将来杀林水御铺垫一二。


    叶流玉起身下床,人族的身体躺久了有些僵化,她在屋子里随意走了一圈,扫过屋内的普通摆设,兴趣缺缺。


    路过梳妆铜镜时却脚步一顿。


    铜镜打磨光滑,人影格外清晰,她靠近几步细看,抬手抚上眉梢处的伤疤,眼中闪过惊讶。


    服下丹药后,她身上的伤口莫说结痂,连疤都没留下,怎么那时为了林墨芝挡下鞭子的疤痕还在?


    她盯着看了片刻,随后不在意地移开目光,许是旧伤难愈、又或是别的什么缘由,这并不重要。


    自然也没必要深究。


    那一句句“天资卓绝”“未来大能”“前途不可限量”飘进林墨梅耳中,本应使她妒火更甚,但她却奇异地冷静下来,瞥了眼坐在身旁摩挲手中茶杯的母亲。


    她知道,认定二姐之死和林墨芝有关的母亲,绝不会让这个贱婢进入玄霄宗。


    原本母亲还顾忌着玄霄宗中人,打算过几日等他们离开了再劝说父亲动手,林墨芝本来还能多活几日的。


    如今看来,她会和林墨芝一同消失在今夜。


    主仆情深,共赴冥界,这可真是个感人的好故事。


    林墨梅理了理自己的衣摆,掩住嘴角缓缓笑了。


    语毕,她又垂头摩挲林墨玉的牌位,轻轻啜泣起来。


    林墨梅停留了一阵,又说了许多宽慰的话,这才施施然离开。


    母亲猜得没错。


    荷灯节当晚,她曾看到一个与林墨芝背影极为相似的人一闪而过,步入暗巷后就没了踪影。


    林墨梅抬手轻抚自己的鬓角,唇边露出一抹隐秘的笑意,就算她看到了又怎样。


    当年二姐测出天级火灵根,父亲和母亲极为高兴,亦对他们三个格外流予厚望。


    可待她到了年纪,却是个天级金火双灵根,纵然也属天级、金灵根几不可见,却终究是比天级单灵根落了下乘,更不要提林墨兰的地级木灵根和林墨竹的地级木土双灵根。


    二姐死了固然可惜,但如今她才是林家天赋最高的孩子,待过两日玄霄宗前来飞玉城收徒,她便能顺理成章进入玄霄宗,她才是最让父亲和母亲骄傲的孩子。


    再无人可以压在她的头上了。


    夜半三更,这一幕着实有些渗人。


    叶流玉感觉自己的腿有点软了,但利剑在手,兼之被愚弄的怒火,让她多少还是生出了一些勇气。


    抱着不知是人是鬼都要砍上一剑的念头,叶流玉快步走到窗边,用力拉开了窗。


    “去死吧混——”


    月光倾泻而入,将站在窗外的道袍青年衬得犹如来自九天之上的谪仙,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如梦似幻。


    即将一剑砍下去的叶流玉硬生生停在了半路:“诶咦?”


    第 27 章   027


    027.


    不是做梦,也没有出现幻觉。


    如水的月光把青年的五官勾勒得清晰鲜明,那的的确确是谢云泽的模样。


    上一秒还在惦记的人,下一秒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很难说到底是一种惊喜还是惊吓。


    反正叶流玉觉得是惊吓居多。


    于是,她下意识地关上了窗,“啪”的一声,把那张熟悉的脸隔离在了窗外。


    出了个天级冰灵根,后续再出现其他的顾淮和云星华都提不起什么兴趣,所幸剩下的人不多,半个时辰便测试完毕了。


    林水御起身,拱手笑道,“今日辛苦两位道友,天色也不早了,不若留下吃顿便饭吧,也让林某尽尽地主之谊。”


    顾淮本就不喜林水御,此时更不愿多待,摆了摆手说,“多谢前辈美意,不必了。”


    如此干脆的拒绝让林水御颇为难堪,不过他本也无心留顾云二人,虚情假意地劝了两句就不再提起了。


    云星华翻了翻手中册子,提高声音道,“记录在册之人明日辰时于西城门乘云舟,随我等一同回宗门,切记莫要迟到,有急事到云来客栈找我与顾师兄即可。”


    众人行礼应诺。虽已是深夜,但云来客栈的一间房仍烛火未息。


    房内正热闹,好在虞芷设了静音阵法,否则这股吵闹劲儿非得把客栈的顶都掀了。


    在外端方的玄霄宗弟子们顾不上仪态,正七嘴八舌谈论着今日的成果,而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顾淮和云星华,毫无意外是今日收获最大的。


    “快说说,测出天级冰灵根时测灵石发出的是什么颜色?”


    “你说你们,怎么没把人领回来,也好与我们熟悉熟悉,日后入了宗门成为敛清峰主亲传弟子,我们可就见得少了。”


    “没想到小小飞玉城居然有个冰灵根,还是天级,这回掌门和傅师叔可要高兴坏了。”


    “就是,上回他们碧云宗收了个地级冰灵根都那般大肆宣扬,恨不得让整个人界都知晓,那趾高气扬的样子看了就让人生气!”


    “风水轮流转,这回轮到咱们了,沾沾叶师妹的光,咱也让碧云宗尝尝只能干看着的滋味,哈哈哈!”


    众人顿时起哄附和,兴奋地仿佛自己才是天级冰灵根,嘻嘻哈哈地打闹起来。


    虞芷揉了揉眉心,修士什么都好,就是精力过于旺盛,若是疲倦便吃些回灵丹,或是打个坐,灵气运行几周天便能恢复过来,实在有些烦人。


    尤其这帮小兔崽子年岁不长,出了宗门就像山间野鹤,个个恨不得插上翅膀游遍六界,管都管不住,只有武力“镇压”才能听话些。


    虞芷作为大师姐一路上操碎了心,此刻吵闹些总比被顾淮带着出去喝酒好些。


    她支着下颔听他们胡闹,不由想到,虽说宗门历来被称作三宗之首,天级单灵根是三宗五派十二门中最多的,但变异灵根放眼整个人界都极为稀少。


    近百年来,算上叶师妹也只出了两个冰灵根,另一个便是方才他们提到的碧云宗那位,十年前拜入了碧云宗掌门白御章门下。


    只可惜是个地级,天资之中一级之差犹如天堑鸿沟,来日成就必然比不上天级冰灵根。


    玄霄宗三十六峰峰主中,唯有敛清峰主傅清风是天级冰灵根,八百岁便已修至化神,是掌门之下第一峰主,变异灵根天赋之强由此可见一斑。


    更不用说身负天级雷灵根的剑尊,十年筑基也就罢了,不足百年凝成金丹,如今不过五百岁已是半步渡劫,恐怕百年后便能悟得大道、飞升成仙。


    此等天资和修炼速度,于他们来说无异于望洋兴叹,是终生都只能仰望的存在。


    不知这位即将步入宗门的叶师妹,是否会如剑尊或傅师叔那般耀眼,成为下一个闻名人界的天才。


    众人谈论的话题已从天级冰灵根变成了回去后能领到什么奖赏,气氛愈发热烈,不知不觉间天都要亮了。


    虞芷起身,“好了。”


    众人顿时收声,一看便知这一路上没少被虞芷收拾。


    她笑了笑,很满意武力“镇压”的结果,“天快亮了,我们需提前到西城门等候,册子你们都有,届时核实姓名、等人到齐之后再带着他们上云舟,听懂了吗?”


    “听懂了!”


    虞芷正欲宣布出发,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


    只听门外之人语气格外焦急,“小人乃林府管家,恳请众位仙师救人!”


    找了个不起眼位置站着的叶流玉也跟着应声,抬眼却看见云星华越过众人向她走来。


    她笑着牵起她的手,柔声道,“叶姑娘,不如今晚就随我们一起搬去客栈,正好见见虞师姐,明日我们出发回宗门也方便许多。”


    “对啊,”顾淮凑过来,“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回去,先见见诸位同门兄弟姐妹们。”


    两人面带期待,哪知叶流玉犹豫片刻,摇了摇头,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真挚,“两位仙师,实在抱歉,此事我还要回禀大少爷,才好做决定。”


    顾淮皱眉,眼中露出倨傲神色,“你此等天赋,入我玄霄宗何需他人同意?”


    “少爷待我很好,”叶流玉连忙摇头,却又碍于人多无法解释,恳求道,“明日一早我必定准时到,绝不给诸位仙师添麻烦。”


    “好,”云星华打断还要说些什么的顾淮,点了点头,“你且去吧。”


    她语气一顿,笑着轻轻捏了捏叶流玉的手,“若明早你没来,我们便来接你。”


    人心可怖,尤其修道之人,越是明白天资意味着什么,有时对天才的嫉妒之心会越重。


    更何况林家那位二小姐刚刚身亡,三小姐本该是今日天资最优者,却被他们眼中“低贱”的婢女夺去了风头,且日后进了宗门更会被压制。


    林水御本就心狠手辣,对亲子尚能下那等毒手,更何况叶流玉,他极有可能为了给子女铺路做点什么。


    这也是云星华和顾淮提出要叶流玉今晚就随他们回客栈的原因,她那句话也是同样道理。


    明着是叮嘱,实则暗含警告,告诉林家叶流玉如今背后有玄霄宗撑腰,别想着动歪心思。


    “多谢仙师。”林水御!


    叶流玉怒极,猛地向前两步,忍着剧痛挣开插入身体的剑身,林水御被她的动作一惊,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给了她机会踉跄着向门口奔去。


    她此刻附身于“叶微玉”,没有半点修为,又受六界盟约所限无法动用自身魔气,若想杀了林水御,必得舍弃这具身体,再想入玄霄宗便麻烦许多。


    方才展露出的气势不过是为了引林水御上钩,将他震慑住的同时,免了他对自己的杀心,没想到他还是动手了。


    “果然是个虚张声势的。”


    林水御哼笑一声,他不过稍稍放出灵力威压,便将她制住不得动弹。


    他迈步,刹那间便到了叶流玉身后,抓住她的长发狠狠向后一扯,将她甩倒在地,随后一剑刺入叶流玉胸膛,将她硬生生钉在地上。


    叶流玉眼前猛地一黑,豆大的汗珠瞬间流了下来,呼吸间牵动伤口的巨痛让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林水御握住剑柄,左右拧动剑身,搅动撕裂她胸前的伤口,见她痛得面容扭曲、快要昏死过去时才稍稍松了劲。


    他笑着轻声说道,“一个连主子都能杀了的人,拿什么让我相信?”


    叶流玉猛地咬紧嘴唇,生生咬出血来都没有发出一声痛呼,她痛到恍惚的目光逐渐凝聚,冷笑道,“杀妻弑子,你这渣滓有何脸面说我?”


    林水御没有接话,他眼中闪过疯狂神色,握紧剑柄拔出,又猛地刺了进去!


    他狞笑着,“他那么喜欢你,我这就送你去归墟陪他,也算是我这个父亲送给他的礼物。”


    叶流玉喷出一口鲜血,身体不由自主地挣动,撕裂般的痛谢席卷全身,她顾不上手被划破的疼痛,凭着本能咬牙握住剑刃,想要将它拔出去。


    林水御挑眉,心头骤然浮起疑惑,一个被卖入府中的流民之女,怎会有此等毅力。


    她究竟是谁?


    林水御眯了眯眼,想要逼问一二,却又觉得她恐怕不会告诉自己,更何况也没什么深究的必要。


    毕竟,叶流玉的死已成定局。


    血流了一地,叶流玉只觉得寒冷一寸一寸地将她包围,握着剑刃的手也滑落在侧,三道剑伤带来的疼痛似乎随着意识一并远去。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林水御俯身试过叶流玉鼻息,见她彻底没了生息才松了口气,之前那一眼实在太过骇人,让他现下还心有余悸。


    他随意捞过旁边的门帘,擦尽剑身血迹,收剑入鞘,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张管家······扔到城外······”


    “是。”


    不知过了多久,伤口处的尖锐疼痛让叶流玉的意识再次回笼,她似乎躺在一辆板车上,路不大平,有些颠簸。


    “从此你便去玄霄宗做个修真者,别再回来了······大少爷、绿漪和许昌都没了,松鹤院只剩你······是我愧对夫人······”


    推车的人正絮絮叨叨,叶流玉意识还有些混沌,听不太真切,只听得一些破碎的语句,但也足够她搞明白自己为何会在板车上,而不是城外的乱葬岗。


    推车那人见她恢复了意识,似乎看到了希望,顿时加快步伐,向玄霄宗众人居住的云来客栈奔去。


    叶流玉自然听明白了,笑着应下,道别后径直出门回了松鹤院。


    她一走,顾淮愈发不耐烦,说句告辞便要离开,林水御送他们出了府,还站在门口好一会儿,目送他们二人走过街转角才回身。


    林夫人上前挽住林水御,叹了口气轻声道,“老爷,若真让那丫头进了玄霄宗,恐怕你我二人乃至整个林家、都危矣。”


    “我明白。”


    他面色如常,眼中却闪过一抹狠戾,低声吩咐道,“今日早些闭门,让他们回各自的院子,看紧下人不要出来,天黑之后禁止走动。”


    林夫人满意地勾起唇角,垂眸应道,“是。”


    林墨梅跟着他们身后,简直快要抑制不住她嘴边的笑意了,甚至兴奋到拿着帕子的手都在轻微颤抖。


    林墨兰偷偷瞥了眼林墨梅,随即神情怯懦地垂下头,步履不停地跟在她身后,如同随行的影子,静谧无声。


    至于走在最后面的林墨竹,那场刀光剑影过后,他虽不敢再看云星华一眼,心中却在暗自盘算,宗门内的美人应当更多,若能哄到两个岂不美哉。


    至于其他,父亲和母亲自会为他办好,无需他操心,只可惜了那个小美人,跟谁不好偏跟了那个瞎子,只怕活不过今晚咯。


    风雨欲来。


    叶流玉愣了愣。


    他想说的就这个啊?她自己都快忘记这回事了,怎么他还记着呢。


    莫名的,叶流玉感觉良心有点隐隐作痛。


    明知道谢云泽不回消息肯定是有事在忙,她还狂发消息轰炸,甚至说了些赌气的话,害得人家大晚上专程跑过来见他,结果反倒是她没把一开始想见他的理由放心上。


    对比好强烈,感觉像是输给他了……


    叶流玉心情复杂地给谢云泽的茶杯里添了点水,讨好似的递到他面前。


    看青年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像是将她试图弥补的心意也一口饮下,她才小声地回答道:“那个啊……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谢云泽抬眸,想听清她说什么。


    室内不甚明朗的光线下,就见少女绕着脸颊边的一缕头发,有些为难地说:“是我的朋友们啦,他们建议我勾引你……”


    下一秒,谢云泽猛地咳嗽起来。


    第 28 章   028


    028.


    “咳咳咳——”


    “诶,你慢点喝呀。”叶流玉赶紧替他拍了拍背,“怎么喝个茶还能呛到。”


    谢云泽不语,只一味地咳嗽。


    叶流玉为难地看着他,修仙者的身体能经得住这么不停歇的猛咳吗?


    好在没过多久谢云泽终于停了下来,他又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这才犹豫地问:“你朋友……都是怎么跟你说的?”


    为什么忽然就要她勾引他?


    有那么一瞬,谢云泽都想过了是不是叶流玉交友不慎,遇到了试图撺掇她利用双修变强的所谓朋友。


    尽管合欢宗的弟子大多数都是这么做的,但叶流玉性格一向并非如此,突然转变,肯定有什么缘由。


    叶流玉是被一阵鹤鸣声唤醒的,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便有一只带着薄茧的手伸过来,轻轻覆在她的眼睛上。


    “莫急着睁眼,”轻柔温和的女声响起,“你重伤未愈睡了四天,此时突逢光明恐会伤到眼睛。”


    叶流玉听出来这是那日在林府见到的女修士——云星华。


    云星华见她没有反抗,继续说道,“如今我们正在回宗门的路上,云舟一日千里,明日我们便能赶到宗门了。”


    “你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叶流玉右手捏住又松开,握住剑刃所造成的见骨伤痕连疤都没留下。


    她又摸了摸胸前,三道剑伤已全部愈合,身上沾满鲜血的衣服也已被换掉,新衣服软和又舒适,林府的一切似乎都远去了。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握住云星华盖住她双眼的手,急声问道,“少爷还好吗?”


    云星华沉默一瞬,再开口时语气更加温柔几分,语含安慰道,“前几日张管家将你送到我们所住的客栈,师姐喂你吃了丹药,已经没事了,你不要怕······”


    她一番话避重就轻,叶流玉怎会猜不到,面色骤然一白,顿时气血翻涌,猛地推开云星华喷出一口血来。


    “师妹!”林水御立在飞仙阁前,见三人在店家的带领下登临,连忙携林夫人与四位子女迎了上去。


    “三位道友,好久不见。”


    来人抬眼,一同行礼,“见过林伯父、林伯母。”


    其中一位沉稳些的收手笑道,“林伯父客气了,我等只是晚辈,不敢同称道友,伯父唤我等名字便好。”


    “好好好!”


    白云深的客气让林水御分外受用,他大笑几声,“那我便不客气了。云深、朝英、孟頫,三位里面请。”


    修者宴客,多食灵茶灵菜,期间说笑聊天多为论道,亦或剑术阵法、丹方法器等,林水御却左扯一句右扯一句,嘴里说的是修炼之道,实则顾左右而言他,所言皆是暗示三人道途漫漫,应当趁早寻个道侣,携手度过漫长枯燥的岁月。


    三人皆出身于修真世家,一听他的话,再看看这桌上坐的三位姑娘和无所聊赖的林家二少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无心再留。


    只是面上功夫还做得足,对林水御的一番暗示照单全收,嘴里“嗯嗯”地应着,瞧着像是答应了日后与林家姑娘们多往来,实则什么都没许诺。


    林水御不好直说,再加上白云深耐着性子周旋,偶尔捧两句“林世伯”,将他哄得飘飘然,这才一时没察觉,林夫人又不好插嘴,便只能听着他们敷衍应付。


    白云深和孟頫毕竟年长,对这些场面见得多,也忍得住你来我回地说“废话”,白朝英却越听越烦。


    他在家里是最小的,又从小测出天极风灵根,被家中长辈骄纵着长大,脾气性子可不如白云深沉稳。


    “哥,听说飞玉城的荷灯节很有趣,我们也去放河灯吧!”


    他腾地站起身,飞速说完话就离开了,白云深急忙喊了一声,他头都没回就不见了人影,弄得众人颇为尴尬。


    还是林夫人反应过来,推了把林水御,应和道,“夫君,让年轻人们一同去玩儿吧。墨玉,带着三位公子好好逛逛,照顾好弟弟妹妹们。”


    “是,母亲。”


    林墨玉笑意盈盈,柔声道,“二位公子、弟弟妹妹们,我们走吧。”


    白云深急着去追白朝英,见林夫人给了台阶下,与孟頫连忙起身告辞,快步离开追人去了,林墨玉匆忙跟上,谁知还没出玉京楼便不见了人影。


    “我说二姐,咱还追吗?”


    林墨竹吊儿郎当靠在柱子上,眼睛却直往街上走过的女子们身上看,若见着容貌气度好的,眼珠子都瞪得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活脱脱一副色胚模样。


    “收起你那下流胚子样,这几年在书院里学了都些什么,”林墨玉嫌恶地瞪他一眼,冷冷骂道,“再随意乱看我就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喂狗,省得让人瞧见恶心。”


    林墨竹才不怕她,翻了个白眼,撇嘴道,“你少管我,还是快追你那云深哥哥去吧!”


    林墨玉难得吃瘪,偏又不能真对林墨竹动手,瞥了眼林墨梅憋笑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几步越过她,反抽了旁边一言未发的林墨兰一巴掌。


    “不过是个地级灵根的贱人,连你也敢笑我!”


    林墨兰跌倒在地,早已习惯了林墨玉这般行为,连反抗都不敢,她垂着头一声不吭,只有地上几滴泪痕能看出她在哭,却连擦都不敢擦,声如蚊呐不停解释,“姐姐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林墨玉掏出绣帕擦了擦手,随后扔到林墨兰面前,捋了捋鬓边发丝,“给我洗干净,明日送到我房里来。”


    “是。”她连忙拾起面前的绣帕,喏喏应下。


    林墨玉不屑一笑,“我去找找他们,你们爱干什么干什么去,亥时半再回府,父亲母亲若问起来,便说我们与三位公子相谈甚欢。”


    她顿了顿,声音一沉,扫过三人面庞,语含警告,“若谁敢不听,我便让他好看,听懂了吗?”


    “知道了,你赶紧去吧,真烦。”


    “听懂了听懂了。”


    “是。”


    待她走后,林墨竹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城中最大的花楼就在隔壁街,想也知道他去了哪里。


    林墨梅俯身扶起林墨兰,放软语气哄了两句,还拿出帕子帮她擦干净眼泪,笑道,“好了别哭啦,咱们也去摊贩处买盏河灯吧,等到时辰了咱们也去放。”


    “好,”林墨兰红着眼睛点了点头,看向她是眼中满是感激,“三姐,你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买。”


    林墨梅一边同林墨兰说话,一边抬眼望向林墨玉捏着寻人术而去的背影,眼神嘲弄,却未料到没有遵守约定归家的人,会是林墨玉。


    顾淮在门外听见云星华惊叫,“哐”地一声推开门,满脸关心道,“师妹怎么了?!”


    云星华伸手扶住叶流玉,随手掐了净尘诀祛了血迹,又遮住她被光刺得直流泪的双目,急道,“快闭眼。”


    叶流玉咽下喉间血腥,轻声问道,“少爷已不在了,是吗?”


    顾淮顿了顿,见云星华不忍心说,便开口回道,“他已魂入归墟了。”


    眼泪霎时汹涌而出。


    她咬着唇,尽量不发出声音,明明伤心到了极点,却哭得极为压抑,让人看着就心疼。


    云星华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她感受到叶流玉因悲伤而颤抖的身躯,迸发自骨血最深处出的哀恸,仿若无声悲鸣。


    顾淮沉默地站在原地,与满目疼惜的云星华对视,他说不出什么劝慰的话,但总得让叶流玉有继续活下去的支撑。


    仇恨就再好不过。


    他沉声道,“叶师妹,以你的天赋日后刻苦修炼,五十年内或可筑基,百年金丹也不无可能。那林水御虽是金丹,却是用、用淫邪之术堆起来的,自然比不得你刻苦修得的金丹。”


    顾淮深吸口气缓缓吐出,眼神愈发坚定,“也就是说,你修成金丹之日,便是为他们报仇之时,也能结了此间因果。此后道途坦荡,任你遨游。”


    “但这一切的前提便是,你要好好活着。”


    “无论多么痛苦,只有活着,才能去做你想要做的一切。”


    叶流玉身子一动,渐渐止住了哭泣。


    她拉下云星华的手,扯动嘴角想要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好哑着嗓子道了声感谢。


    叶流玉侧首看向顾淮,眼中毫无软弱寻死之意,“多谢仙师宽慰,但仙师应是想错了,我并无寻死之意。”


    叶流玉眨了眨眼,浓重的鼻音尚未消退,所言却格外坚韧有力。


    “林水御杀了少爷、绿漪姐姐和许大哥,也想杀了我,只是我运气好才能逃过一劫。”


    “我身上背着三个人的命,无论是为了他们、还是我自己,我都该好好活下去,直到我有了手刃仇敌的能力。”


    “这是我的宿命,”她突然笑了笑,神情平静,眼眸却深邃幽寒,其中浓郁杀气一闪而逝,令人望之胆寒,“总有一日,我要亲手屠了林家,为他们报仇。”


    谢云泽御着剑慢慢往藏剑峰飞。


    少女身上的香气仿佛还萦绕在他周围,连带着那柔软的触感,似乎仍停留在嘴唇上。


    想到刚才发生的那些事,一丝丝极难察觉的甜味从舌尖蔓延开,让他的一张俊脸再次染上了绯红。


    幸好,这次在黑暗中无人注意。


    冷冽的山风持续刮过脸颊,却没有带走脸上的热意。


    谢云泽沉默地想,原来她喜欢他主动亲她。


    那……下次是不是应该亲得更久些?


    应该,可以吧。


    第 29 章   029


    029.


    藏剑峰。


    众人难得聚在了议事殿里。


    “喂,峰主那是怎么回事?”宋青橙戳戳离得最近的小少年,满是好奇地问,“有人欠他钱了?还是被人玩弄感情了?”


    坐在大殿正中央的男人把玩着手里的折扇,来回地翻看,不时自怨自怜般地哀叹一声。


    自那日之后,绿漪不再像之前一般牢牢盯住叶流玉,也不再限制她进出松鹤院,反而大有不管她之意。


    叶流玉除了早起烧水,就是出去为林墨芝接梅花玉水。


    她不在乎林墨芝如何对待日日送去的玉水,也没指望用所谓的日久天长感动他,她只是借此寻个机会罢了。


    多疑之人,连坦然接受别人的好都不敢。


    叶流玉心中嗤笑,动作却不停,又晃了晃梅花树。


    “大胆!”


    身后突然窜出来一个婢子,将叶流玉一把扯倒在地,原本快要接满白玉的瓷罐摔落在地,好在玉地柔软没有摔碎。


    她连忙伸手去捡瓷罐,那婢子却手疾眼快地将其拾起来,递给了自己的主人。


    她抬头去看,只见眼前人一袭大红鹤纹织金斗篷,衬得原本昳丽的容貌又明艳几分。


    还没待她多看几眼,方才扯她的婢子便骂道,“你这贱丫头,直勾勾地盯着二小姐作甚!”


    “她、二小姐拿了我的罐子,”叶流玉顿了顿,嗓音怯生生地,“请二小姐把罐子还给我。”


    林墨玉扑哧笑出声来,似乎听到了极大的笑话,她声音娇美,说出的话却狠毒,“你倒是说说,这府中哪样东西是属于你的?连你都是被爹娘卖给我们家的弃女罢了。”


    “你胡说!”叶流玉骤然直起身子,双眼含泪,倔强道,“爹娘说过会来接我的!”


    林墨玉恶劣地笑了笑,戳中叶流玉的痛处让她格外得意,“区区仆婢,竟敢出言顶撞。翡翠,掌嘴。”


    翡翠应了一声,示意身后的两个嬷嬷压住叶流玉,手臂抡圆狠狠抽了她十几下,直到林墨玉喊停才住了手。


    叶流玉跪坐在地,双手勉强撑着身体不至于摔倒在玉地里,现下她顶着凡人之躯,十几个巴掌抽得她耳畔嗡鸣,两颊灼烧般的疼,嘴角缓缓渗出血来,滴落在白色的玉地上,分外刺目。


    真是好久、好久,都没有见过她自己的血了。


    叶流玉垂眸,隐去眼中一闪而过的猩红之色。


    “还想要这个罐子吗?”七日后。


    叶流玉揭开封泥的酒坛盖子,舀了半勺出来尝了尝,酸甜可口、味道正好。


    她像是迫不及待要与他人分享好物的孩子,当即寻来酒壶灌满,配好酒具端着去了林墨芝屋前。


    绿漪这两日虽然依旧不让她进入林墨芝的屋内,但好说话了不少,偶尔会将她送来的东西递进去。


    这桑葚酒对林墨芝有好处,想必她也会接进去的。


    叶流玉想着,面上有些雀跃神色,轻轻敲响了房门。


    可绿漪却不像往常一般前来开门,反而响起了林墨芝的声音,“进来。”


    叶流玉一愣,一时不知该不该进去,在门口踌躇片刻,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绿漪姐······”


    她眼神一亮,正要将东西递过去,抬头却见是一袭青衫的林墨芝。


    叶流玉惊了一跳,连忙后撤两步,手中酒具叮当作响,险些摔落在地。


    酒壶盛得太慢,晃动间酒液洒溅几滴在她手上,散发出清甜的果酒香味。


    林墨芝双目失明,嗅觉比旁人更灵敏些,自然也闻到了酒的味道。


    叶流玉正想说自己酿了桑葚酒,有明目之效,却见林墨芝猛地沉了脸色。


    他声音低沉,像是压抑着极重的怒气,质问道,“谁准你将酒带入松鹤院的?!”


    “哐啷——”


    叶流玉手中的酒最终还是没保住,她从未见过林墨芝发这么大火,就算林夫人那日颠倒黑白、当面截胡带走林墨玉,半点不顾他的脸面,他都没有生气。


    她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像是被吓傻了一般,颤声解释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林墨芝握着竹杖的手越来越紧,苍白的手上青色脉络凸起,分明是怒极。


    他冷笑一声,如同被掀了逆鳞,言辞中满是刺人的寒凉,“进入林府这么久,风言风语亦听了许多,岂会不知?”


    “现下再来装无辜······”他语气微顿,嫌恶露骨,“惺惺作态。”


    叶流玉百口莫辩,咬紧了嘴唇,眼泪顺着两颊砸落在地,与满地酒液混杂在一起,再辨不出分毫。


    她想解释,她真的不知道,无人与她说过。


    桑葚酒是娘亲教她酿的,有明目之效也是村里的郎中说的,她只是想着,或许真的对他的眼睛有好处呢?


    绿漪迈进松鹤院的大门,刚绕过前院,就看见林墨芝神情冷漠地站在原地,叶流玉头垂得极低,一副要将自己埋入土里的模样。


    而院中尽是酒香。


    她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连忙上前扶住林墨芝,对着叶流玉假作训斥,“既惹了主子生气,还不赶紧滚下去?!”


    见叶流玉吸了吸鼻子,匆忙收拾了酒具碎片后离去,绿漪才松了口气。


    她看叶流玉一提起酿酒就双眼亮晶晶的,知她不仅是为了主子的身体,更是因为想念母亲了,便也没有阻止。


    本想着没她允许,叶流玉也无法将酒递到主子面前,可谁知偏巧是她被主子支出去办事儿的空挡,这丫头就端着酒到主子面前了。


    绿漪心中叹了口气,主子当年被林水御灌下一杯酒,以致成了今日这般模样,他怎能不恨?


    莫说林水御这个罪魁祸首,便是酒,都成了提也提不得的禁词。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见林墨芝怒气散了些,这才轻声提醒道,“主子莫生气,咱们先进去吧,快到时辰了。”


    林墨芝眉头微蹩,转身步入屋内,“将这里清洗干净。”


    “还有她手里的其他酒,一并砸了。”


    绿漪垂眸应道,“是。”


    林墨玉笑吟吟地将瓷罐递到她面前,晃了晃。


    叶流玉盯着她手中的青瓷罐看了半晌,试探着伸手去拿,林墨玉像是见到什么新奇之物,发出惊喜赞叹之声。


    “你还真想要啊?”


    她起了逗弄的心思,每每在叶流玉即将碰到瓷罐时收回手,引着她在玉地上爬行起来。


    没一会儿又觉得无趣,她沉吟片刻,“这样,你告诉我为何要用罐子接梅花树上的玉水,我就将罐子还给你,如何?”


    “怎、怎嘟嘛?”


    叶流玉脸肿着,连带着说话都口齿不清起来,见林墨玉点头应允,她双眼亮晶晶地努力诉说,“给、给大扫、爷几、几眼争。”


    “她说什么?”林墨玉皱眉看向身旁的翡翠。


    “回小姐,她说的应当是‘给大少爷治眼睛’。”翡翠思索答道。


    林墨玉挑了挑眉,她缓缓起身,垂眸看向跪伏在玉地中的叶流玉,意味深长道,“真是令人感动的主仆情谊啊。你说是不是,翡翠?”


    翡翠只是附和着笑了笑,福了一礼,并没有接话。


    “本小姐若是不成全,反倒像个恶人了。”


    话毕,林墨玉将瓷罐放在距离叶流玉有一定距离的玉地上,随后缓缓起身,脚尖在瓷罐前轻轻点了点,语气平静,“罐子就在这里,你来拿吧。”


    叶流玉抬眼,牢牢盯着不远处的青瓷罐,她在玉地上膝行两步,伸出手——


    就差一点,那只精美绣鞋的主人猛地发力,踢飞了青瓷罐。


    她呆愣一瞬,不由自主地跟着看去,只见青瓷罐磕在一棵梅花树的树干上,“喀嚓”一声碎了一地,连带着里面含有梅花香气的冰玉也洒了一地,与地面上沾染泥土的污玉混做一体,再也分辨不出。


    而她没来得及缩回的手,正被那只绣鞋狠狠踩住,又带着无尽恶意捻动起来。


    原本就因收集玉水而红肿的手完全陷进玉地中,冰冷和刺痛的疼痛瞬间袭来,叶流玉哭着惊叫一声,抬手就要扒开林墨玉的脚。


    “翡翠!”


    嬷嬷和婢女们听命而动,翡翠挥手,她们纷纷上前压住叶流玉,掏出帕子塞进她的嘴里,将所有哭嚎堵进喉咙里。


    直到林墨玉发泄够了,她们才松开早已瘫软在玉地上,无力挣扎近乎半晕的叶流玉。


    而那只被踩了又踩、捻了又捻的手,已经满是血迹,只有指尖不时抽动,昭示十指连心的痛意。


    林墨玉打量几眼那只手周围被染红的玉地,眼中流露出餍足神色,她拿出帕子遮住扬起的嘴角,轻巧笑道,“走吧。”


    众人应声,“是,小姐。”


    翡翠落后一步,得意地瞥了眼毫无动静的叶流玉,心中怀着莫名地兴奋,抬脚从那只手上踩了过去。


    她甚至专门加重了脚步,直到听见令人满意的闷哼声,这才仿照着林墨玉的动作,用帕子遮住唇边笑意,仿佛她也是林府高高在上的主子之一。


    “翡翠,快点跟上来,”林墨玉柔声喊道,似乎她真的那样温柔,“我的鞋脏了,回去扔了吧。”


    叶流玉听见翡翠快走几步追上林墨玉,扬着声音问道,“小姐,您为何不用法术,何必要脏了新绣鞋?”


    林墨玉轻哼一声,“爹说了,修者不可对凡人动用法术,若是传出去,会影响我进玄霄宗的。”


    叶流玉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又在玉地上喘息片刻,这才用一只胳膊支着身子坐起来。


    余光瞥见依旧不远不近跟着的身影,她心中嗤笑一声,林墨芝还真是“关心”她啊。


    不论林墨玉还是林墨芝,美艳亦或温柔皮囊之下,都是一副罗刹心肠,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位尚未见过的林家家主八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人族虚伪,一贯如此。


    叶流玉踉跄起身,扶着廊柱缓缓向松鹤院走去。


    她原本黑白分明的双眼泛起红意,泪水不断顺着红肿双颊滑落,那只被踩得血痕斑斑的手不住颤抖着,却竭力遏制哭泣声,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格外引人心疼。


    她不经意地扫了眼廊柱后隐去的身形,面上装着可怜,心中却在默默盘算。


    林墨玉是家主和现任夫人的第一个孩子,幼时便测出天级火灵根,更是成了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如今刚过及笄便已是筑基期。


    真是可惜。


    若非动用法力杀人会在尸体上留有魔气,极易招来修真界那些自诩正道的宗门修士围剿,否则杀了林墨玉对她来说易如反掌。


    如今仅凭一具毫无修为的人类身躯,练气期她尚可反杀,但在筑基期修士面前,就算她拼了这条“命”,恐怕都伤不了她分毫。


    她控制着自己移开目光,想着转移下注意力,结果就看到今早和她说了有事要忙的心上人和一群陌生人说说笑笑地从隔壁的红袖楼走了出来。


    哦,谢云泽好像没笑。


    但是他看着也挺开心的样子。


    呵呵,真巧啊,居然能在这里撞见,明明还说今天很忙不能见面,原来逛青/楼就是他口中的正事吗?!这个混蛋!!!


    叶流玉气得抓狂,丝毫不记得自己正站在南风馆的大门前。


    两个帅得各有特色的青年走上来,正要热情地邀请她进去坐坐,喝杯茶解解渴,就见谢云泽忽然似有所觉地转过头,目光直勾勾地看了过来。


    他身旁的儒雅男人也扭头看了一眼,随即用一种大家都能听得到的音量说道:“哟,你的心上人是不是要另寻新欢了?”


    叶流玉:“……”


    到底谁在找新欢啊给我说清楚!


    第 30 章   030


    030.


    另寻新欢?谁?


    所有人都回头看了过来,包括正好从这里经过的吃瓜路人。


    短短一句话,带出如此劲爆的八卦,如果叶流玉不是当事人,她保准也要停下来听两句再走。


    可她偏偏是。


    叶流玉瞪着对面人群中的道袍青年,他从骤然发现她在附近的惊讶,到察觉自己被撞破现场的慌张,仅仅只用了几秒钟时间。


    随即,他朝着叶流玉走了过来,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似乎有些不安。


    可能是准备解释吧,但是叶流玉不想听。


    反正也只是狡辩罢了,呵呵,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林家仆婢需要天不亮就起床,洒扫院子、烧好热水,再去府中厨房为主子提今日早饭。


    当然,府中主子们大多都有自己的小厨房,他们的仆婢也跟着受到优待,是不用去挤着排队提吃食的。


    松鹤院偏居一角,林墨芝虽然挂着林府大少爷的名头,却是个“隐形人”,自然没有小厨房这种待遇。


    “许大哥,这么早就去提饭吗?”


    叶流玉从柴房里出来,紧了紧手里快要挡住脸的烧火柴。


    许昌顶着一张沉默寡言的脸,点了点头,随即拎着食盒步子一抬出了院子。


    松鹤院只有他们三个仆婢,许昌看着比绿漪还岁数大点儿,说是小厮,但除了贴身伺候林墨芝,他还包揽了院子里所有的力气活儿,劈柴、挑水、搬煤······


    绿漪只用干些洒扫和洗衣服的轻活儿,叶流玉说有十五岁,看起来却又瘦又小,还没扫帚高,绿漪只给她指派了早起烧热水的活儿,倒也清闲。


    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叶流玉转身进了旁边的厨房,放下柴火坐在灶膛前的小凳上,随手挑了两根柴扔进了火中。


    绿漪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见叶流玉正扇火烧水,轻哼一声嘀咕道,“还不算懒。”


    叶流玉回头,笑眯眯地与她打招呼,“绿漪姐姐早,水就快好了。”


    “知道了,我又不瞎。”


    绿漪扬着下巴端来木盆,舀了些热水,掺好凉水后端去了林墨芝房里。


    叶流玉收回目光,灶膛火光倒映在她眼瞳上,愈发显得漆黑深邃。


    她进林府也有小半个月了,平常绿漪看得严,根本不让她出松鹤院,还特意再三叮嘱她少出去。


    究竟是真的为她好,还是害怕她是哪个院安插进来的眼线也尚未可知。


    林墨芝身体虚、不能受凉,整日窝在屋子里,绿漪一贯霸道,拦着她不让进去,她见到林墨芝的机会少之又少,更不要说摸清林墨芝对她的态度。


    取得他的信任,引他动情更是虚无缥缈。


    得想个办法······


    叶流玉戳了戳烧得正旺的炉火,转头看向窗外纷纷扬飘落的玉花,唇角微勾,那日随口提及的梅花玉水治眼睛就不错。


    思及此处,她正准备起身拿个罐子,厨房的门却被猛地推开了。


    许昌身上还沾染着细玉,两颊被寒风刮得通红,看样子是狂奔回来的,他语气急促,“阿玉,少爷旧疾犯了,我得出去找大夫,绿漪正在床前守着,今日的饭你去拿。去大厨房的路你可认得?”


    “我识得的。”叶流玉乖乖点头,接过食盒。


    他顿了顿,似乎想多说点什么,但最终咽了回去。


    “你拿到早饭就速速回来,莫要在外面逗留。”


    叶流玉送他出了门,“晓得了,许大哥快去吧。”


    许昌是个深藏不露的,明明金丹已成,却将修为隐去,若非叶流玉察觉他往返所需时间不过半炷香,脚程要比普通男子快上许多,有意探查一二,恐怕也难以发现。


    今日比往日时间缩短了些,应是没到大厨房就中途折返回来了。


    叶流玉拎着食盒出门,小跑着路过林墨芝门前时,瞥见里面依稀有个身影一闪而过,快到仿若是眼花。


    她没有停留,继续向前跑去,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小的青瓷罐。


    飞玉城冬日漫长,冰玉不化,梅树在林府中随处可见,这几日正是花期,幽香扑鼻。


    行至半路,叶流玉见左右无人,脚步一拐进了廊道旁的梅花林。


    她选了一株低矮的腊梅树,高高举起青瓷罐,抬腿抵住树干使劲晃了晃,积压在树枝上的松软白玉簌簌落下,除了青瓷罐中接满了玉,她身上也落满白色。


    长廊拐角处似有身影闪过,还没等看清便没了踪影,快到让人以为是出了幻觉。


    叶流玉仿佛没察觉到一般,盖好青瓷罐重新抱在怀里,拎着食盒继续向大厨房跑去。


    回到松鹤院时,许昌不见踪影,林墨芝的房门也紧闭着,只偶尔泄露出几声咳嗽。


    叶流玉上前敲了敲门,“少爷,我把餐食领回来了。”


    不多时,绿漪拉开房门,却挡住想要进去送食盒的叶流玉,提高声音道,“阿玉冻坏了吧,快回房间去,烤烤火暖和一下。”


    见她还想说些什么,绿漪面色一冷,压低了声音,“还不快去。”


    叶流玉面上瑟缩,将一直抱在怀中的青瓷瓶拿出来,双手捧着递给绿漪,压低了声音道,“绿漪姐姐,这是我从梅花枝上采来的玉水,沾湿帕子敷在少爷的眼睛上,有好处的。”


    绿漪瞥见她红肿的指尖,没有多说什么,接过后随手收进袖中,不甚在意的模样,“知道了。”


    见叶流玉还想再说些什么,她神情愈发不耐烦,“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听着外面停顿片刻,逐渐远去的脚步声,绿漪这才拎着食盒转身进去了。


    “走了?”喊人进去的声音不断从厅内传来,大部分人都垂头丧气地出来了,只有少数几人进去后再没出来,应是测出了些许资质。


    叶流玉前面的小厮进去后没有出来,随即就听张管家喊,“下一个。”


    绿漪轻轻推了她一把,“快去。”


    叶流玉眼眸微沉,走了进去。


    既然躲不掉,那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今晚动手也未尝不可,届时她便舍了这具身体,再寻一具便是,谢云泽下一世轮回也没那么快。


    厅内除了坐在上方的一男一女和林家众人,后面还站着几个方才排在前面的仆婢,此刻面上难掩喜色,应是已被玄霄宗登记在册。


    叶流玉低着头,向上位行了礼。


    在场众人没有人注意她,林水御端坐在位置上,在下人面前维持着家主的威严。


    林墨梅正沉浸在自己是诸人之中天赋最高的优越感中,林墨兰依旧是怯怯的,捏着手中帕子,垂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墨竹被方才的“刀光剑影”吓得够呛,这会儿还没缓过神来,坐在椅子上惊魂未定,疑神疑鬼地眼神乱飘,生怕周围又飞出什么吓人的东西。


    只有林夫人微微抬眼,意味深长地看了叶流玉一眼。


    顾淮随意指了指她面前的测灵石,“将手放上去便可。”


    一旁拿着册子的云星华对叶流玉笑了笑,带了些安抚的意味。


    叶流玉收敛思绪,向前几步,将手放在了散发着淡白色光芒的测灵石上。


    瞬息之间,测灵石迸发出强烈的浅蓝色光芒,那蓝光越来越淡,直到变成刺目的白色,一时间刺得众人睁不开眼。


    林水御手中茶杯差点摔出去,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林夫人面上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阴狠之色,默默握紧了扶手。


    其余众人均未见过此等光芒,是以并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叶流玉收回手,光芒逐渐散去,露出她的眉眼,原本的冷静神色染上惊讶,变得和之前测出灵根之人没什么不同。


    顾淮猛地起身,大步行至叶流玉面前,难掩激动之色,“万万没想到,竟在这地方捡了个宝贝师妹回去。”


    云星华拿起手边的册子,笑问道,“请问姑娘姓名?”


    叶流玉眨了眨眼,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眼前是什么情况,愣愣回道,“我叫叶微玉。”


    “以后便要唤你叶师妹了,”顾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打趣道,“师妹,将来若是得道,可不要忘了我和你云师姐啊。”


    云星华也跟着笑笑,柔声恭贺,“恭喜叶姑娘,是天极冰灵根。”


    此话一出,满座沸腾,厅内顿时吵闹起来,众人的视线顿时聚焦在叶流玉身上。


    眼蒙白纱的少年衣冠整齐地坐在桌前,悠闲地饮了口热茶,哪里有半点急病发作的模样。


    绿漪随手将食盒放在一边,桌上早已摆满了珍馐,若有老饕在此,必能看出这是城中万谷楼的餐食,只这一桌便要一锭银子。


    “回主子,走了,”绿漪面上情绪收敛地一干二净,掏出青瓷罐放在桌上,毕恭毕敬道,“只是这瓶梅花玉水,该如何处理?”


    林墨芝微微偏头,侧后方立着的许昌上前一步,“这瓶梅花玉水确实是那丫头亲手所接,往返大厨房途中她并未与他人接触。只是进入大厨房时我不好跟得太近,难以确定她是否与他人接触。”


    林墨芝放下茶杯思索半晌,唇边勾起一抹笑意,“看来这丫头要么真是个傻的,要么就是背后之人想放长线。日子还长,且再看看。”


    他并指敲了下青瓷罐,无所谓道,“至于这东西,倒了吧。”


    “是,”绿漪垂首应道,复又问道,“主子,若是她再送来?”


    林墨芝撑着许昌递来的手起身,拿起一旁的竹杖左右点地向外走去,“若是再送来,你只管收下,背着她处理掉就是。”


    叶流玉一片心意,在他眼中什么也不是。


    绿漪垂眸收走青瓷罐,跟着林墨芝四年多,主子的心思她约莫能猜到一二。


    自那丫头被张管家送进松鹤院之日起,主子便对她层层防备,面上一副温柔做派,不过是先稳住她罢了。


    竟骗得那丫头格外关心主子的眼疾,还费劲弄这劳什子的梅花玉水。


    绿漪面无表情地打开盖子,将叶流玉不顾冰冷、在怀中捂了一路才化作的半罐玉水,倒在了院子的墙角处。


    林府并不似表面这般和谐,主子虽是府中大少爷,夫人却在主子还小时就生了疯病,对外说是亡故,实则被家主暗中关了起来。


    起初家主还不会在衣食上短缺什么,直到他另娶新妇,这府中迎来了新的女主人。


    家主非但日渐冷落主子,还做出那等丧尽天良之事,这才使得主子缠绵病榻、双目以白纱覆之。


    若非如此,以主子的天赋必定能踏上仙途,便是那三宗之首的玄霄宗也入得。


    绿漪闭了闭眼,压下心中不忿,见玉水倒干净了,收好瓷瓶正要离开,余光却扫见墙角处一个黑影猛地缩了回去。


    她心生警惕,快步过去却什么也没发现,便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这才抬步离开。


    等脚步声远去,叶流玉侧身自另一处出来,行至方才绿漪所待墙边。


    她垂眸盯着玉地上一处凹陷下去、新凝结的冰块,看了半晌后抬步离开。


    果然是温柔假面。


    回想那日所见的林墨芝,叶流玉微微笑了笑,敛目遮住放肆杀意。


    不知待他彻底动情、她杀了他那日,是否还能维持住那副笑容?


    那场面可真是,太好看了。


    叶流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谢云泽冷淡地拒绝了好意。


    “不必。”


    赵三娘:“可是你看,这位姑娘满脸疲倦,精神不济,若是能得到我们这儿的服侍,想必——”


    她还在试图推销,谢云泽已经冷冷地说道:“她有人服侍。”


    嗯?


    谁啊?谁服侍她?


    叶流玉歪了歪头,不理解是从哪儿冒出的人。


    赵三娘也有同样的疑惑,然而面对她的质询,谢云泽只有言简意赅的一个字。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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