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
事实证明,老话说得没错。
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想到谢云泽这样一个正人君子却会做出夜闯香闺的不法行径。
而且大半夜坐在床头还不吱声,就等着吓毫无防备的美少女一大跳。
简直是世风日下,世态炎凉,道德沦丧!!
随后她手掌微微收紧,点晕了叶流玉。
崔若将叶流玉扛到后屋,给她灌了一盅迷魂汤,又将叶流玉在春凳上放平。随后崔若打开尘封的乾坤袋,从其中取出一口檀木棺材。
棺材轰然落地,震起无数尘灰。崔若打开棺材,露出其中的青年男子。尸体经过特殊处理,历经数年依旧不腐,面色如生。崔若抚摸着丈夫的脸,眼泪一滴滴落下来。十一年过去,死去的人依旧年轻,活着的人却已经老了。
崔若身为铸剑师,却没有灵根,无法修行。她没有修士那般亘长的生命,也无法永远保持年轻。在她短暂而苦闷的人生中,能支持她继续走下去的希望,只有复活应展元而已。
“等你看见我,可不许嫌弃我。”崔若和棺中亡夫额头相贴,“如果你敢嫌弃我我就再杀了你,陪你一起到那个世界里去。”
“你现在就可以去那里陪他,实在不必等他来了又把他送走。”
清澈的少年音从背后响起。崔若身体一震。她直起身,缓慢回过身。只见原本应该被迷晕的叶流玉坐在春凳上,脸上没什么表情。
“怎么会?你怎么会!”崔若猝然起身。昌平,九阳山。
这里是业火和正常地带的交界。赤色的火焰在湖面上翻滚,却始终没有熄灭。通体漆黑的叶流玉坐在湖边,等待身体恢复。
她按照崔若提供的地图,两天内几乎将九阳山翻了个遍,却没能找到金合欢的半点踪迹。唯一的收获是身体经过业火的千锤百炼,叶流玉的躯体似乎变得凝实了些,更近似于一个活着的人。
在身体多次被业火摧毁后,叶流玉企图按照记忆在肉身里重塑经脉,以业火的力量在这具空壳里捏出五脏六腑,竟有了一点成功的苗头。她模糊地意识到,自己能够死而复生,或许和九阳山的业火脱不了干系。
但金合欢在哪里?
五行之中,水生木,木生火。金合欢若为木质,理论上应该与水火相生。叶流玉这两日找遍了业火和湖水的边界,但一无所获。眼看时间飞逝,叶流玉逐渐失去了耐心。她几度想要直接下山不找了,但又迫于承诺不得不留下。
因为答应过孟逢春要带着他的那一份活下去,所以绝对不能做出兄长不齿的事情。叶流玉赤脚坐在湖边,心事重重地踢着湖水。湖面荡开一层层涟漪,被业火照出潋滟的红。
金合欢,金、合欢
如果说,金合欢不是木,而是金呢?
火克金,金生水,水克火。如果金合欢是金非木,它就绝不可能和业火在一处,反而需要以水为屏障,隔绝业火的高温。
“噗通”一声,叶流玉跳进湖中,尽力向下潜去。她先前坐在岸边的时候没有发觉,直到她潜入湖中,才发现这片湖深得可怕。叶流玉费劲游了半晌,少说也向下潜了二三百丈,却始终未能到达湖底。
她待要放弃,眼前忽然出现了微蓝色的天光。
叶流玉瞳孔微微放大。
她开始分不清上下了。在叶流玉的记忆里,她刚才一直在向下。但如今她身下的水面外出现了一片蔚蓝色的天空,青绿的草地上遍生乔木,它们倒着向下生长而去。
叶流玉从水面冒出头,那一瞬间上下的概念被颠倒,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小岛。叶流玉游至岸边,湿漉漉地爬到岛上。微风拂过叶流玉的鼻子,带着淡淡的痒意。她伸手捻去,低头一看,掌中赫然一朵淡金色的合欢花。
“愿意交换吗?”陌生的声音骤然自合欢花中响起,“即便代价会是你的死亡。”
“什么?”叶流玉反问,但金合欢已经消失了。她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向风来的方向走去。
叶流玉走了很久很久,但这个空间的太阳始终凝在天空当中,没有移动。直到一棵树冠巨大的合欢树进入视野。合欢树高约九丈,树上遍生了金色的花朵,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温暖的光晕。叶流玉伸手摘了一朵,但离开枝干没多久,这朵金合欢便消散在了空气中。
她正在考虑连根挖走这棵树的可能性,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交换吗?”崔若在打铁。
这几日山间遇上了倒春寒,整日阴雨连绵,崔若不喜欢在这时节开火。然而村里乡亲照惯例把破损的耕具送到山上,崔若也不好误了他们的春耕。锤子一下一下敲打,溅出的火星金红如雨,在半空中便熄灭了。
“打扰一下,请问我能进来避会儿雨吗?”
崔若抬头,说话的人站在门外,浑身漆黑,难以分辨长相,也看不出性别。对方仿佛是在炼铁炉中滚了一遭,衣衫褴褛难以蔽体,从头至脚都散发着一股焦臭。
雨水落在他身上,浇灭了些尚在燃烧的余温,声音“嘶嘶”犹如淬火。
叶流玉抬头,只见合欢树干上浮出一张苍老的脸。合欢树低眉垂眼,神情悲悯。
“愿意交换吗?即便代价是你的死亡。”
“交换什么?”刚刚复活不久的叶流玉皱眉,下意识心生排斥,“我没有想要用生命交换的东西。”
“不可能,”合欢树断然否认,“能够进入结界之人,必定心怀无法实现的愿望。”
“你的意思是,不管我许下什么愿望,只要愿意付出生命,你都能实现?”
“不是所有,我只能实现一种愿望。”
叶流玉想起山下的崔若:“你可以解毒?”
“不,”合欢树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吃惊,“我可以复活死去的亡灵。”
叶流玉骤然抬头!合欢树迎上她的目光,苍老如树皮的脸笑得和蔼可亲。
“你有即便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也一定要换回的人吗?”
“因为我不是人,但也不是妖,你点死穴对我而言毫无用处,因为我根本没有死穴。”叶流玉站起身,“玉正对我起效的只有那碗迷魂汤,不过也只有一点罢了。”
在九阳山的这几日里,叶流玉利用业火的力量在身体里模拟出一部分脏腑,有了饮食的能力,但还没细致到具体的经络穴位。
“我知道你可能在骗我,但没想到你想用我的命换你丈夫回来。一柄剑换一朵花是公平的的,但换命还不够。”叶流玉目光微露失望,但她也没有很伤心,毕竟她和崔若不熟。
玉正伤人的不是陌生人的利用,而是至亲之人的背叛。
“你一开始就意识到我会骗你,”崔若低声问,“为什么?”
因为被骗过很多次,所以已经习惯了。这句话说出去有些莫名凄惨,不喜欢暴露弱点的叶流玉犹豫了。
“因为雪下青是我给沈雁归的,我当然知道它的解药不是什么金合欢。”
承影剑主,夷安沈雁归,叶流玉唯一承认的朋友。叶流玉在天山住了十二年,有谢云泽包揽所有家务,叶流玉除了吃饭修行之外,其他什么事都不用干。她闲来无事,只能没事找事,渐渐也捣鼓出了些有意思的玩意。
不好看且没用的交给谢云泽处理掉,不好看且有用的有谢云泽整理放进库房,好看且没用的摆在屋子里当摆设,好看且有用的自己留一部分,再匀一半寄送给千里之外的挚友。
而雪下青,是叶流玉从天山雪莲根部提炼出的剧毒。它的解药只有一件。
“雪莲盛开之时的花心三分,以雪莲叶绞出的汁液煎服送下。”叶流玉说,“这是我当初亲手写下的解药方。所以我一开始就没相信金合欢是雪下青的解药,唯一可能是金合欢能解万毒,所以能中和掉雪下青的部分毒性。何况雪下青我只交给了夷安剑主,她若是用它杀了夷安门下弟子,必定有她的理由,我不会插手。”
“但你说你的丈夫已经亡故,你要金合欢只是了一桩心愿。我想金合欢是不是雪下青的解药对你来说其实不重要。如果你知道玉相会彻底崩溃,那还是不要告诉你比较好。”
只是叶流玉没有想到,她成功复活的第一天,竟然又重蹈覆辙:被人欺骗,被人利用,被人背叛。
某种意义证明了一件事,她玉的不适合和陌生人接触,没有人值得相信。
油灯又亮了起来,谢云泽走到桌边倒了杯水,淡然地坐下。
忽略他行走间些许的不自然和微微凌乱的发丝,他看起来还是一副清冷出尘的谪仙模样。
叶流玉抱着抱枕坐在床上,目光跟着他移动。
直到他开始喝茶,她才忽然回过神,想着要找点话题来缓解此时的尴尬。
聪明的大脑一转,她突然就想到了一个被忽视已久的问题——
“诶,说起来,你大晚上来找我,是想跟我说什么啊?”
回复的时候她的确意识不太清醒,不过,如果不是有什么事要和她说,谢云泽也不会特意大晚上来找她吧。
应该……是很重要的事?
被她的话一提醒,谢云泽的茶杯顿在了唇边。
指尖下意识地顺着杯沿摩挲了一圈,他犹豫着怎么和叶流玉开口。
良久,他才在少女好奇的眼神中,试探着问道:“你有考虑离开太虚峰,换个地方修行么?”
第 72 章 072
072.
生而为人,只有在失去过后才懂得珍惜。
因此,回到合欢宗的咸鱼生活让叶流玉生出了无限的感动。
没别的,就是爽。
不用餐风露宿,不用被迫社交,每天要做的就是定时上上课,打工赚点生活费,然后剩下的时间就可以自由地练剑、看书、睡觉……啊,完美!
如果没有宗门大比带来的压力就更好了。
可惜,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距离宗门庆典正式召开的那一天也是越来越近。
一开始,燕瑶和诸葛无忌还时不时会约她一起唠唠嗑,互相分享宗门里最新的八卦,顺便探讨下对功法的感悟等等。
后来他们发现叶流玉修为一个劲猛涨,显得毫无寸进的他俩极其不务正业似的,就突然受到刺激,减少了听长老讲课以外大家见面的频率,甚至主动闭起了关。
叶流玉对此不敢有一丁点抱怨。
没有什么母女相认、痛哭流涕的戏码,有的只是双方打了个招呼,认了个脸。
亏昨晚叶流玉还暗自排练了一番,担心今日的哭戏哭不到位,她在袖子里藏了一截辣椒,刚刚船上的时候就偷偷摸指头上了,如今全都没派上用场。
虽然意外是这么个场景,但已经发生了,叶流玉转念一想又没那么意外。
若是宋氏走的是母女情深的路数,知道叶流玉找回来了,她肯定是马不停蹄地从农庄赶回宁远侯府见她了,而不是跟个没事人一样在叶园看书。
叶流玉一开始还以为这农庄离得很远,所以她们才迟迟不回,可自己亲自走一趟,发现原来只是半日的路程啊。
叶流玉的归来没有改变宁远侯府半分,宁远侯去忙公事,母亲和祖母都在农庄待着,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也许原身也是想到这些,才对宁远侯府没什么留恋吧,她离开的时候,没提多年不见的父母,只惦记着送信,只托叶流玉看看院中桂花的盛开。
连便宜表哥都还追问了好几番,宋氏却没问半句叶流玉过去十五年过得如何,这个母亲只是说:“一听到你回来的消息,又刚好快到腊月了,冬日庄子里冷,我们本来准备即刻回去的,但老夫人听到你的消息太激动,病了一场。”
看着宋氏脸上平淡无波的表情,叶流玉觉着比起她回来了,庄子里冬日冷可能才是她们想回府的原因。
大周重孝道,叶流玉觉得这地方她应该关心两句,她问道:“十几日过去,祖母如今身体如何了?”
宋氏:“前几日就好多了,本来想着水榭不适合养病,她好转些就准备动身回宁远侯府,但栖棠照顾老太太辛苦,老太太刚好些,她又病了,这才耽误了,没及时来回去看你。”
叶流玉又走流程地关心了一遍堂姐,心里却不无恶意地想——
这听着像经典开局,
这位堂姐不会也是个难缠的人吧?
她是真病,还是假病?怎么这么巧?
不是叶流玉喜欢把人想得太坏,她这毛病也是来了宁远侯府才染上的,此地奇葩众多,得先把最坏的情况想到,以免又被打个措手不及。
宋氏又问了几句叶流玉读过什么书,叶流玉看着宋氏那副“你一定没读过什么书”的讨厌样子,真想回答自己在看《Plant Gene Regulatory Networks: Methods and Protocols》。
叶流玉猝死前那天晚上刚读完,宋氏瞧不起谁呢?她肯定没读过吧。
许是叶流玉没立刻回答,宋氏报了几个书名问叶流玉读没读过。
“《四书章句集注》《焚书》读过吗?”
“《易传》和《古文真宝》呢?”
“那四书五经?”
叶流玉通通摇头,前面几个书名听着都陌生,最后的四书五经,叶流玉也只学过九年义务教育语文课本中的节选,算不上读过。
宋氏最后问读过千字文没。
叶流玉只记得前面那几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之类的,又摇头。宋氏也跟着摇了摇头,再不分半分眼色给叶流玉了。
接下来和宋氏的对话倒是轻松,因为宋氏明摆着不想理她,急着送客继续看书,叶流玉也应付几句,主动告辞。
宋氏果然连场面上的客套话都没说,直接让叶流玉退下,还是宋氏身边的嬷嬷补了两句:“昨日听到你要来的消息,夫人高兴得不得了,连夜叫人把无舟渡收拾出来了,等着你来呢。”
叶流玉忍不住又扫了宋氏一眼,拿出做研究的观察力,也没在这张冷漠的脸上看出一丁点的喜悦。
叶流玉方才还懊恼昨日排练了许久,没派上用场。这就跟精心准备了报告,觉得自己一定会对答如流,结果组会上根本没人提问她一样憋屈。
如今这嬷嬷睁眼说瞎话,谈宋氏思念她,这简直给叶流玉搭好了戏台子,她顿时戏瘾发作,正准备把指头往眼角一贴。
不料一只手按住了她,叶流玉有些好奇地看着身旁的袁嬷嬷,只见袁嬷嬷说道:“我们二小姐也是思母心切,在宁远侯府想母亲想得眼睛都哭肿了,今日才消了一点,昨日决定要来农庄,晚上知道第二天就能见到母亲了,激动得在床上辗转反侧呢。”
叶流玉眼眶微红是大家都能看得出来的,虽然原因是昨天她为自己的心气哭了一场,今日又被沙迷了眼睛。
有了红眼眶的佐证,叶流玉觉得自己的“思母心切”比宋氏的“连夜打扫住处”有含金量多了——
她是亲自哭的,住处可是仆从打扫的。
感觉比赢了,叶流玉满意地收回了手。
对面的嬷嬷无疑也是个聪明人,当即接过戏词,接着唱:“果然不管隔了多久,母女之间都是心系彼此呢。昨晚夫人就都想好了,二小姐傍晚才到,从府里赶来实在是辛苦了,今日先回无舟渡好好歇着,明日再去看老夫人和大小姐就成。”
在两个主子无所事事,两个嬷嬷情真意切中,这场母女相见的戏码总算落下帷幕。
等叶流玉携一众仆从到了西边的无舟渡,已经忘了好奇为什么阁楼要取这么个怪名字,这阁楼实在令人震惊。
一条曲廊通向水中的船型建筑,这“无舟渡”周围全是水,远远看去,还以为真是条船呢。
引路的侍从介绍道:“如今是冬日,莲花都谢了,等到夏日,这水面开满白莲花,才真是美不胜收。”
土包子叶流玉表面镇定,内心已经遗憾为什么没有手机相机,让她拍一张留作纪念了。
等进了阁楼,里面的布置倒还是在叶流玉的想象之中,袁嬷嬷让这楼里原本的婢女都去外间守着,又吩咐时迩去打盆水。
等水送到了,袁嬷嬷拉着叶流玉的手放入水中:“二小姐还是洗一洗,莫再迷了眼。”
叶流玉的小把戏自然瞒不过袁嬷嬷,她在船上就看见二小姐在袖子里摸来摸去,到了堂厅中,袁嬷嬷又站得离她近,几乎是叶流玉一伸手,袁嬷嬷就闻出来了。
她本来不打算管的,但她目睹了侯夫人全程的冷漠,袁嬷嬷替二小姐感到不值,她是真的有些心疼这个孩子。
幼年时颠沛流离,好不容易回家了,也没感受到半分来自亲人的关爱。
袁嬷嬷的手在水中轻柔地搓洗着叶流玉的指腹,她有些语重心长:“你别怪嬷嬷多事,这样一个母亲,你莫投入太多感情,才不至于受伤啊。”
袁嬷嬷来叶流玉这里之前,也听罗嬷嬷说过宋氏,宋氏是太后手帕交的亲女儿,按理说太后也应当多关照宋氏的,但宋氏万事不过心,眼里只有她自己和她的书,太后实在觉得和宋氏相处不来,之所以这么乐于照顾叶流玉,也存着宋氏肯定不会好好对待叶流玉,只当个甩手掌柜的预知。
袁嬷嬷一开始还想宋氏应该不至于,当了母亲总得有些责任感,没想到今日一见,罗嬷嬷说得果然句句属实。
叶流玉点头说自己不伤心:“母亲过得好,总比她过得不好要强。”
宋氏是个只顾自己的母亲,从好的那面想,起码没太多心思来为难她。
叶流玉不觉得自己可怜,但周围人明显不信她不伤心,很是心疼她。
如意眼眶子浅,想着方才侯夫人对女儿的冷漠,都要落泪了,美人垂泪,我见犹怜。
她红着眼睛拿帕子细细擦干叶流玉手上的水,低着头瓮声道:“我还会一种新头型,梳起来漂亮又不累赘,明日我就给小姐梳,保管让小姐漂亮又舒服。”
时迩也绞尽脑汁地哄:“昨日吃了冰酪,今日不能再吃了,等会儿我去小厨房看看,给小姐做碗水晶皂儿。”
袁嬷嬷则说:“今日二小姐也累了,一个时辰的课明日再上吧。”
叶流玉笑了起来,为一个新发型、一碗甜水和推迟的课程,也为这屋里有真正关心她的人。
“发型和糖水我都收了,课还是要上,不能耽误事儿的……”
“你们为什么会把这两件事关联起来啊?”叶流玉歪了歪头,对此感到不解。
难道就因为谢云泽是主峰弟子,所以觉得她也会去?
那边不是超难进的嘛,谢云泽又做不了主,倒是以他和藏剑峰那些弟子的关系,还有可能让她凭借剑道上的天赋说服藏剑峰的峰主,让她换个地儿修炼。
诸葛无忌:“……”
沉默了许久,诸葛无忌才若无其事地放下竹笔,淡然说道:“没事,现在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猜错了,等以后再看吧。”
叶流玉:“……?”
什么谜语人行为。
她望着好友们继续埋头研读功法心得的模样,沉思了一会儿,也捧着书看了起来。
哼,不说就不说,她才一点都不好奇。
第 73 章 073
073.
宗门百年大庆的日子就在三天后。
好消息,秘境入口总算在前两天正式开启了,大批势力乌泱泱涌入了秘境寻找所谓的机缘,届时会来凑合欢宗庆典热闹的人数将大幅下降,叶流玉不用再担心大比时会在其他宗门的弟子面前丢脸。
坏消息,她的男朋友也失联好几天了。
不仅期间没有再来找过她,给他发消息也完全石沉大海,就连他平时常去的那几个地方都看不到半个人影。
叶流玉对此甚为担忧。
午睡起来,叶流玉难得放空,无所事事地坐着。
自从她来到大周朝,这段时间称得上是绝地求生,此时闲下来她坐在铜镜前,观察自己,或者说是观察叶流玉。
铜镜照得人影并不清晰,但她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不是原来那个叶流玉。同一具身体,两个不同的灵魂,实则千差万别。
其实她见过那个叶流玉的,她第一次穿越来的时候,原身还在,她俩共处过两个时辰。
她不想侵占这个小姑娘的身体,努力寻找离开的办法,可那个灵魂告诉她:“姐姐,我坚持不下去了,身体给你,你帮我个忙吧。”
那个小姑娘想让她送一封信,一封给都查院右佥都御史裴大人的信,要亲手送到,要避人耳目。
叶流玉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官,只觉得拗口。小姑娘也不知道,她同样是受人之托,她将这复杂的官名记清楚,然后传递给了叶流玉。
她们共用同一个身体,小姑娘离开之前下了床,凑到窗边看院里那棵桂花树。
不,应该说是她们俩用同一双眼睛在看桂花树,那时天还暗着,只看到影影绰绰的树影。
小姑娘浅笑,露出两个梨涡:“前两日我精神头还好的时候,想着桂花开了是何模样,如今等不到花开了,姐姐你替我看看这桂花好不好看,香不香。”
回忆到这里,叶流玉更是怅然。时迩心里怎么想,叶流玉是不知道的,她午睡起来看到时迩给她梳的头,是有些震惊的,又有些想笑,原来古代也有人梳不好头呢。
她就说了,这个发髻也太难维持了。
时迩的冰酪做得太好吃了,以至于叶流玉根本不在意她这点手艺上的瑕疵。
毕竟如意梳头手艺极好,让如意来就行了,术业有专攻嘛。
叶流玉悠悠闲闲地画着图,到了申时,袁嬷嬷就来教她礼仪,如何行礼,如何饮茶,如何吃饭……
这都是为叶流玉之后进宫看太后做准备,也为让她日后再大场面不失礼,能糊弄过去。
袁嬷嬷并不严厉,甚至教叶流玉如何省力。
“你准备一双护膝,穿在里面,这样跪得时候不痛。”
“站着的时候,微屈膝盖,重心放在前脚掌,更轻松一些。”
“你若喝茶姿势不够优美,端着茶少喝两口,这样也可以少去如厕,减少一些麻烦。”
她不知道小姑娘为什么要送这封信,小姑娘的记忆缓慢地传到叶流玉的身体里,她如今才知道她七八岁时的生活,后面发生什么让她寄信,她不得而知。
她问如意:“钱大还没回来吗?”
如意摇摇头。
叶流玉今日早晨把都查院右佥都御史裴大人这个拗口的官职又告诉了钱大,让他偷偷打听一下。
钱大足够听话,足够忠诚,值得信任。
叶流玉让他保密,他便绝不会对别人提起。
而且叶流玉觉得钱大并不像旁人口中那般蠢笨,至少在第六次重生,他们凌晨逃出府那次,钱大功不可没——
摸清站岗时间,调开守卫,半夜牵马,驶离马车……这些都是钱大做到的。
他并不聪慧,但好似有一种天然的直觉,高效敏锐地达成目的。
等找到裴大人的家,她很快就能把原身的信送到了。
那时解决了原身的遗愿,她在大周要做点什么呢?
叶流玉倒是有些茫然了,
首先她肯定不会离开宁远侯府,之前被李氏逼得逃离,只是无奈之举。她一个女子,若是在大周无依无靠,生存难度极高,吃穿住行都是问题。
如今她有太后庇佑,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一个人跑出去才是疯了。
可留在这里,她做什么呢?
她能做些什么?
最开始穿越的时候,她还不知道李氏险恶,她是农学专业的,想过做点什么试一试。
但后面朝不保夕,也自然没有心思想这些。现在她已然安全,不如就顺着最开始的想法做点事情。
叶流玉行动力强,一下定决心,就在脑海中勾勒出农业的几个环节。
育种,施肥等实际在土地上进行的行为,她短时间内还没有下田试验的机会,那只能先整一些小规模纸上功夫,工具倒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
叶流玉走到书桌前,问身后的如意:“如意你说你家一直在种田,你们的农具是用铁的吗?”
如意说是。
用的是铁器,那很好,农具的材料上面不用想了,毕竟她短时间内页不可能炼钢,铁够用了。
“你们用的犁是直辕还是曲辕?”
如意说她听不懂。
叶流玉换了种方式问:“你们的牵引杆是直的,与犁体保持一条直线,还是弯曲的,像一个‘几’字形?”
如意仔细回忆了一番,答道:“好像……好像牵引杆和犁体是一条直线。”
如意不知道二小姐怎么比她家一个种地的还懂种地,对了,想起来二小姐小时候长在外面,可能是那时候学的。
那便是直辕犁。
现在还没出现曲辕犁吗?
叶流玉又觉得不一定。
一种农具的发明和普及中间可能会隔很久,曲辕犁很可能已经发明了,但还没有被农户所利用上。
但叶流玉决定等会儿画一版曲辕犁,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叶流玉又问:“你们在用水车吗?”
如意点点头。
如意更疑惑了:“什么叫风力?”
那大概率风力水车还没有出现。
叶流玉用毛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写下【曲辕犁】、【风力水车】。
这就是她近期想要做的事了,看起来只有两个词语,但先画图,再做模型,反复调试,任重而道远啊。
站在另外一边的时迩努力别过头不去看,实在是这位叶二小姐的字太丑了,并且还缺胳膊少腿,属实不忍直视。
叶流玉自己用毛笔也不顺当,写着都费劲儿,更何况她还想画草图,她索性吩咐时迩:“时迩,你去找一只炭笔给我吧。”
叶流玉把活派给时迩,而不是让她出去找小厮,主要原因是她冷着一张脸,莫名给人一种做事效率很高的感觉。
如意有些惊讶,炭笔是他们这些用不起毛笔的普通百姓才用的,如今毛笔就在二小姐手边,她怎么还要找炭笔呢?
时迩二话没说,直接出去找炭笔了。
叶流玉继续和如意沟通,他们目前的主要农作物是什么,哪个月分别种些什么。
如意自己没怎么下过田,说得都是模模糊糊的,叶流玉觉着还是等她更自由些,自己去田地里逛一逛,找些农户实地了解情况才好。
叶流玉和如意聊了没一会儿,时迩就送炭笔来了。
她可真没看错人,时迩确实很快,而且还送来了粗细不同的好几种,供叶流玉挑选。
叶流玉拿着画笔在纸上勾勒一二,大致画出雏形,但细节上还要细想,需要更多的时间。
叶流玉画图的时候没避人,时迩就看着她在纸上鬼画符,画得十分抽象。等叶流玉多填了几笔,才大致看出,真的是在画农具。
大人说如果叶二小姐有特殊的举动,务必要通知他。
如今这算特殊的举动吗?
时迩觉得大人像个有怪癖的恋慕者,把她这个暗卫安排在叶二小姐手下,要保护她,还要把她的消息传给他。
自时迩接到这个任务起,谢大人的光辉形象就在她心中灭了一小半。毕竟她真的很难理解,平日里在朝堂上挥斥方遒的大人,在感情上居然是安排人偷窥跟踪恋慕对象的人。
时迩不理解,但考虑到她拿着大人的月钱,从书房中退出来,偷偷在房中写了纸条送出去。
然后就迅速回到叶二小姐身边候着,随时听她的吩咐。这份贴身丫鬟工作她也是在好好干,毕竟她也收了叶二小姐的工钱。
她时迩,拿了钱就会好好办事的,绝不会让上司们错付。
甚至时迩觉得她对叶流玉还更好一些,因为她一想到她对叶二小姐说了那么多的谎,她就觉得不好意思。
刚刚午睡起身,如意在外面忙碌,叶二小姐让她给搭一身衣服,上午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会梳头和搭配的人,中午就给叶二小姐搭了一套红配绿,头发也梳得乱糟糟的。
实在是有些掉份儿。
叶二小姐居然还不曾计较,真是难得。若是谢大人碰见属下有这种差错,早就把人捂着嘴赶出去了。
幸好中午做的那份冰酪被叶二小姐吃得干干净净,否则她真没脸见人了。
那个可恶的家伙不仅要把她接到主峰去,而且还点名要她服侍他!
并且她可以确定这不是幻听,是真的。
在修仙界,“服侍”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种,为奴为婢或者当牛做马都只是其中之一,但在合欢宗,这个词的含义相对就要狭义些。
通常都是指这样或者那样。
叶流玉回过神,感觉脑瓜子都嗡嗡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回荡。
丸辣!!
第 74 章 074
074.
季玄长老看着面前茫然的少女,越看越是满意。
当真是个漂亮的姑娘,生得花容月貌,连在俊男美女众多的合欢宗都显得十分出挑。
即使抛开相貌不谈,资质也是上乘,入宗不久就有此等修为,哪怕有他人指点之功,依然称得上一句天才。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她得了宗主的青眼。
像他们宗主这样近乎无情无欲之人都会动心的姑娘,他们自然也很难挑出什么缺点。
季玄长老回想起那些年对谢云泽的百般劝说,内心忍不住一阵唏嘘。
第二日清晨,叶流玉点了前几次眼巴巴瞅着,却没办法吃的水滑面、千里脯、三和菜和五香糕。
从前叶流玉不贪吃,没什么太强烈的口腹之欲,在实验室忙起来的时候经常忘记吃饭。
但来到了大周,叶流玉才发现人主动不吃饭,和被迫没法吃饭,根本不是一个体验,前些日子她反复挨饿,变得对吃饭很是执着,到点不吃饭心里发慌。
不知这改变是一时的,还是一世的,但暂时还没对她造成太大的困扰。
点名要吃的食物摆上了桌,很快就吃到嘴里,叶流玉满意地喟叹一句:“好吃。”
水滑面阔薄正好,上面有笋干、酱瓜、姜、腌韭做浇头,多姿多味。叶流玉将那碟有些干巴的千里脯往面汤里一浸,泡得松软些,一起搭着吃。
其间吃腻了就夹几筷子三和菜,三和菜叶流玉瞧着就是素什锦,吃起来清爽去腻。
如此混搭之下,叶流玉连汤带面配肉地吃个干净,又将筷子伸向了那盘五香糕。
五香糕由白糯米和粳米制成,软糯发粘,清甜中带着一丝薄荷的凉感,叶流玉此时已经基本吃饱,不再急着填肚子,细细回味这五香分别是哪几香。
除了薄荷以外,有点茴香味,还有丝参味,再多吃不出来了,这些不搭边的原材味道凑一块,倒是不违和。
叶流玉一放下筷子,袁嬷嬷就递上帕子,叶流玉接过擦了擦嘴。
今日一早西泠阁的丫鬟仆从就都被打发出去了,她和袁嬷嬷正在等牙行来送人。
叶流玉:“嬷嬷,待会儿我就挑两个在我眼前服侍的丫鬟,院子里其他人都由你来吧。”
倒不是叶流玉想当甩手掌柜,而是袁嬷嬷的确比她见多识广,更会识人。
叶流玉以前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实验室里,也没什么特别的社交爱好,她见过的人还不如植物多,这种时候也不必硬着头皮上了。
不一会儿,牙婆带着小三十人来到叶流玉的院前等着,分拨儿进院子里让叶流玉和袁嬷嬷瞧。
他们这次一共要挑九个仆从,两个贴身丫鬟,两个粗使婆子,一个针线丫鬟,一个厨娘,还有外间的两个小厮和一个门房。
本来管家让叶流玉挑十个,但叶流玉找管家把钱大要来了,不仅当车夫,平日里也能帮她跑跑腿。
袁嬷嬷让叶流玉多注意她怎么挑下人的,学一学,这样若是日后再挑人,她自己也能拿主意。
能让牙婆领着来宁远侯府的,就已经是牙行中最好的一批仆从了,但在袁嬷嬷这里还是被挑挑拣拣。
叶流玉就新奇地看袁嬷嬷让仆从们都露出牙齿,几个牙长得不太好的,当即就被剔出去。
五官不端正,看着心里不舒服的人是第二波走的,袁妈妈解释道:“相由心生,你见得人多了,就发现这话可不假。”
现在剩下的都是些平头正脸之人,袁嬷嬷又和牙婆说:“这些人里面,家里有烂赌的不要,你把他们挑出来。”
牙婆顿觉这嬷嬷难缠,解释道:“卖身为奴为婢的,十个里面有五个都有个烂赌的爹或丈夫,你这么挑,都没什么人能用的。”
袁嬷嬷不管:“你若是不挑,这些人都带回去吧。若是挑,就别想着瞒我们,烂赌这事捂不住,日后若是让我们发现了,是要去牙行里找你的。”
那牙婆面露难色,最后还是把一小半的人都挑出去,又差使一个落选的先回牙行,再带十来个人过来,不然按照这嬷嬷这样挑,里面断然选不出九人。
“家里面有烂赌的人,日后更容易犯错,并不是说家里人坏,他们也坏,而是有些人身契放在主子这里,心还在家里。男人要是痛哭流涕地说还不上钱就没命了,孩子、婆娘和老娘在主子家里偷鸡摸狗不过转眼的事。”
叶流玉受教地点点头,袁嬷嬷不愧是宫里出来的,昨日刚见她还觉得她话少,如今她侃侃而谈,才知道她是极会说话的人。
她只在该说话的时候说,这足以称为一门学问了。
此时剩下的人不多,袁嬷嬷又挨个问了几句话,把口齿不清、言辞吞吐、应答慌乱、眼神躲闪的全都筛出去了。
叶流玉看得是叹为观止,袁嬷嬷要是在现代,绝对适合当HR。
袁嬷嬷将五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带到叶流玉面前,已经筛过一遍,她们都很不错,选哪两个全由叶流玉做主了。
叶流玉心理年龄已经二十多了,略带罪恶感地吐槽自己这是招募童工。
但如今在大周,世情如此,叶流玉快速想着,她需要她的丫鬟做什么呢?
她问五人会不会梳头和搭配衣服,她们都说会。
针线方面,袁嬷嬷那边会专门给叶流玉挑一个丫鬟来做,她也无需操心。
照这么说,这五个人能力上都足以当她的丫鬟,那就只看眼缘了。
一眼扫过去,叶流玉迅速记住了其中两张脸——
一张特别漂亮,一张脸最圆。
长得漂亮的女孩子穿得灰扑扑的,身上什么首饰都没戴,就拿两根灰蓝色的发绳梳了个最普通的丫髻。
她看起来有点紧张,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让人不由跟着她一起忐忑。
脸圆圆的姑娘在奴婢中相当少见,毕竟许多人都吃不饱饭,这姑娘一直保持笑容,她的笑容很有感染力,走近了,好像还有一些点心的香味儿。
叶流玉走到圆脸姑娘的身前,暗带期待地问:“你有什么特别擅长的吗?”
得到她擅长整一些点心小食的回答,叶流玉很满意,正打算说就选你了,不料听到圆脸姑娘旁边那位姑娘说:“小姐,我也会的。”
这下就有些为难了。
“小姐,我家祖上出过御厨,有不少不外传的食谱,日后可以做给你吃。” 圆脸姑娘微笑地说。
骗人的,她家祖上是杀猪的,身上的糕点香是昨日大人让她去点心铺子睡一晚,腌入味的。
她也没什么祖传食谱,都是昨日大人派严明搜罗塞给她的。
只有她会做饭是真的。
此话一出,圆脸姑娘就具有了不可替代性,成为了最先被选中的丫鬟。
既然有了一个会做点心的,接下来在其他四个人都没有特别突出的特长后,叶流玉果断选了长得最漂亮的。
叶流玉刚把漂亮女孩子点出来,她几乎立刻眼睛就红了,生怕叶流玉反悔似的站在了她身后。
沈如意努力憋住眼泪,她实在太高兴了,她长得太张扬了,不敢去家风不正的人家,偷偷塞了钱给牙婆,才让牙婆把她往正经人家塞。
分给少爷的丫鬟,她不敢去,她不想做通房丫鬟。分给小姐的丫鬟,她每次都落选。
袁嬷嬷这边见叶流玉选好了人选,没有过多置喙,只是有些惊讶。
袁嬷嬷见过的大家小姐不少,但没见过几个愿意在自己身边放个漂亮丫头的。
这个丫鬟,也就是叶流玉自己生得好,不至于落了下成,容貌一般的小姐和这丫头待一块,只看脸的话,外人八成分不清到底谁是小姐,谁是丫鬟。
叶流玉倒是对自己的选择很满意,这两个丫鬟完美契合了名人名言。
《孟子》里都说“食色,性也”,她这两个丫鬟一个能做好吃的,一个长得漂亮,看着心情就好。
袁嬷嬷还在忙着选人,叶流玉和这两个丫鬟开始说小话。
叶流玉并不是一个不好相处的人,之前不理青蝉、红鸢她们,主要是谁也没办法和要害自己的人说笑吧。
“你们叫什么名字?”
沈如意只道:“从前的名字都不作数了,还请小姐赐名。”
这是当丫鬟的流程了,不管以前叫什么,小姐喜欢什么就叫什么。
圆脸丫鬟立马跟上道:“请小姐赐名。”
她更没什么心理负担了,她从前在谢大人的暗卫营里排十二,她就叫十二,比起名字,不如说这只是一个代号。
叶流玉却没想着给她们取名字,让她们依照从前叫就行。
毕竟对一个现代人来说,可以给人取外号,但要是给人重起一个名字,多少有点侮辱了。
在叶流玉的坚持下,漂亮丫鬟说她叫如意,而圆脸丫鬟迟迟没有开口。
感受到叶流玉眼神的催促,十二突然灵光一现:“我叫时迩,时辰的时,‘登高自卑,行远自迩’的迩。”
这样就像个名字了。
“登高自卑,行远自迩。”是暗卫营里的夫子教的,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如意发出惊叹声:“时迩你真厉害,你还识字读诗。”
时迩暗觉不好,可别因此暴露了,找补道:“我的名字是我爹找个秀才取的,我也就会这一句。”
好在叶流玉并没有在意,只觉得这俩的名字真好听,幸好她没瞎给人家取,她的文学水平肯定八成取不出更好听的。
稍微熟一点以后,叶流玉发现这两个丫鬟和初见时给她的印象并不相同。
如意并不是胆怯娇弱之人,她挺积极健谈的,也很爱漂亮,穿得灰扑扑的,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丫鬟。
时迩也不爱笑,总冷着一张脸,说话一字一顿的,感觉从前很少说话的样子,跟向她自荐会多少菜谱时的口若悬河判若两人。
叶流玉倒没有太在意。
毕竟,谁面试不装啊。
她博士面试的时候还说她的理想就是做研究呢。
这话骗骗导师得了,她自己都不信!
这么巧,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时候有事要说了。
叶流玉莫名地有些不高兴,她知道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受控,可是今天发生的好多事都出乎了她的预料,她不想忍,也没道理继续忍耐。
因此,她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任性而又霸道地回复道:“我先说。”
谢云泽没有不满,痛快地回道:“好。”
下一秒,他就看到了少女发来的简洁的五个大字。
——我们断了吧。
正准备和心上人解释自己最近几天或许又要忙碌,暂时无法陪伴她的道袍青年站在若隐若现的虚空缝隙边缘,看着通讯符传来的消息,整个人蓦地愣住。
第 75 章 075
075.
谢云泽:“……?”
再次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遍叶流玉发来的消息,悟性惊人的青年生平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的理解能力。
可他还不至于读不懂这么简单的五个大字,清醒的神智也让他绝无看错的可能。
这是要抛弃他的意思吗?
可是,为什么?
怔愣过后,谢云泽的疑问也随之而来。
他完全想不明白,只是几天没见面,为什么叶流玉会突然说出要和他一刀两断的话,这根本没有预兆,也毫无理由。
二十七年前,天山。
到了傍晚,北境又开始下雪。那一霎崔若眼睛亮了起来,戚奶奶从没见她这么欣喜过。只觉一阵风过,崔若一闪身到了门外。戚奶奶也有些好奇,颤巍巍站起身来,探头去看。
只见来人一身湖蓝衣衫,乌黑长发编成辫子落在肩上。少女皮肤细致如瓷,五官端丽如画,眼眸清澈如春日甘霖,是个漂亮的十五六岁小姑娘。
此时来人察觉到了外人的目光,抿嘴对着戚奶奶一笑,抿出两个甜甜的梨涡,人畜无害。
“大娘今日有客人?”
崔若对来人的问话充耳不闻。她声线几乎在颤抖:“你,你找到了?”
“幸不辱命。”小姑娘从怀中取出一朵淡金色的合欢花,递了出去。
崔若捂住嘴,却没有去接,一时间泪如雨下。蓝衣姑娘体贴地转向戚奶奶:“奶奶要下山吗?我正好要离开昌平,可以顺路送奶奶回去。”
“不用。”
回答的不是戚奶奶,而是崔若。蓝衣姑娘抬头,朝崔若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戚奶奶见崔若情绪不对,也不便继续待下去:“我在九阳山下住了八十九年,下个山而已,哪里还需要别人送。”
戚奶奶拍了拍小姑娘的手,欣慰地笑一笑:“玉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
叶流玉目送戚奶奶离去,嘴角带着淡淡笑意。她刚一转身,崔若便在她面前下拜:“多谢姑娘,了了我一桩心事。”
“不必这么客气,只是交易而已。”叶流玉指着腰间佩剑,“你帮我铸剑,我帮你摘一朵金合欢。你并没有欠我什么。”
“话虽如此,但一柄未开锋的长剑,在我心中远远比不上金合欢的分量。”崔若神情恳切,“还请让我为它开锋,就当是我为姑娘尽最后一点心意。”
叶流玉定定地看着崔若,半晌,她解开腰间佩剑。崔若伸手去接,半路忽然翻手扼住叶流玉死穴。
“崔大娘这是做什么?”叶流玉柔声问,“我不明白。”
“对不起。”崔若轻声道歉。
皑皑白雪覆盖了修士寻找天山雪莲的痕迹,将血腥和泥泞全部掩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绵绵阴云遮蔽了天空,看不见半点落日余晖。十七岁的叶流玉抱着重伤的小狐狸在山中独自前行,雪地上只留下一排孤单的脚印。
“你住在什么地方?”叶流玉见小狐狸腹部的伤口在雪莲的药力下逐渐愈合,料想到夜间兴许就能痊愈,“我送你回去,这几日别出门了。老实在洞里窝着,比什么都强。”
孱弱的白狐紧紧扒住叶流玉的胳膊,身体因为寒冷和疼痛还在微微发抖:“我没有家。”
“我没问你有没有家,只是问你住的地方。”叶流玉“啧”一声,“你想告诉我你长这么大,连个夜里的容身之地都没有吗?”
白狐不再说话,却更加用力地圈住叶流玉的胳膊,黯淡的金色竖瞳涌出些许晶莹。
换个正常人或许就心软了,但叶流玉不是正常人。她开始觉得有点棘手:“你这家伙,我救你一命,没指望你做牛做马报答我,你倒是想赖上我了?”
“我可以做到的,”可怜巴巴的天山白狐急忙回答,“做牛做马也好,其他什么也好,我只是想留在恩人身边,报答姐姐的救命之恩。”
“我不喜欢和陌生人在一起,”叶流玉见白狐张口又要说话,急忙补充,“陌生狐狸也不行。”
叶流玉无法相信别人。
自有记忆开始,叶流玉毫无保留信任过的亲人朋友,最后都会为了利益弃她而去。战乱中的爹娘为了不被饿死,在两个孩子中选择卖掉了女儿叶流玉换一斛小米;曾经互相搀扶鼓励从人贩子手下逃之夭夭的伙伴,成功离开后却因为叶流玉病重,选择将她丢在路边一走了之;用一张芝麻烧饼骗走叶流玉当徒弟的算命先生,最后为了一颗做药引的童子心,亲手持刀刺进了叶流玉的胸口。
直到她遇见孟逢春。被屡屡背叛至绝望的孩童抱着纯钧剑灵的腿哇哇哭了半日,眼泪鼻涕蹭了孟逢春一裤腿,哭到因为脱水哑了嗓子。
一袭霜雪旧衣的青年俯下身,将葫芦送至叶流玉唇边,小心地给她喂水。
“慢点喝,没人跟你抢。”纯钧剑灵和气地劝道。
叶流玉抽噎着大口大口喝水,水从嘴边呛了出来:“别在我面前装得这么温柔,全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你也是想利用我吧?你们都想利用我!”
明明说的是抗拒的话,因刀伤烧得神智不清的叶流玉却紧紧抱着孟逢春的腿,死活不愿撒手,是明显的口不应心。斗笠下的青年弯起嘴角,是个好看的弧度。
“你是这么想的吗?”
他俯下身,一根根掰开叶流玉蜷缩的手指,最后将她整个人捞起来抱在怀中,哭到打嗝的叶流玉依偎在青年怀中,抬眼望去,直直地撞进对方温柔的眼神里。
她烧得神智昏沉,辨认不出救命恩人的长相,却能看清那一双银白的眼眸,皎洁若霜雪,带着刀锋般尖锐的凉意。
那是剑灵的眼睛。天下除了妖族之外,只有灵物能生出这样美丽的眼睛。
“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孟逢春有节奏地拍打叶流玉的后背,“看看我以后到底要怎么利用你?”
“我才不会,才不会相信你!”叶流玉搂着孟逢春的脖子,拼命想止住哭嗝,却无法做到。她被自己的不争气气到,结结巴巴挤出一句,“我从今天起,绝对不会相信任何人!你也不行!谁都不行!”
“好,好,那就不要相信我,不要相信任何人。”孟逢春顺着她说,一下一下抚摸着叶流玉的脊背安抚,直到孩童的情绪平稳下来。叶流玉缓过气。之前被背叛惊痛盖过的疲惫终于姗姗来迟,瞬息间压垮了这个五岁的孩子,最终她靠在剑灵怀中沉沉睡去。
在叶流玉短暂又艰难的人生中,她终于得到了一个可以暂时栖息的怀抱。
想起当年和兄长初遇的窘迫模样,叶流玉微微红了脸,脸上也多了几分怀缅的笑意。直到她怀中狐妖开始不安地呜咽。
叶流玉回过神:“总之,我习惯了一个人,不喜欢带着其他累赘。我照顾自己都嫌麻烦,不可能再匀出心力照顾你。”
“我不需要姐姐照顾我,我只是想报答姐姐的救命之恩。”天山白狐固执己见,“我可以照顾姐姐,做牛做马。”
眼看这小狐狸犟得很,竟是油盐不进。叶流玉放弃了劝说。她左右张望,见不远的背风处有个石洞,看上去倒还干净,没什么野兽的粪便气味。叶流玉紧赶几步,待要将白狐放入洞中。天山狐妖早有所觉,死死地咬住了叶流玉的衣袖。
“不要丢下我,”狐妖急得“呜呜呜”,却因为叼着叶流玉的衣袖说不清话,声音含混地从齿缝中溢出来,“雪域从前没有人,我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孤零零地住在这天山上。最近来了很多人,却都是想要杀我抢夺雪莲的。”
白狐金色的竖瞳中有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出来:“我不想一个人了。我想要有别的人陪我一起,一起在这里生活。”
它眼睛里满是可怜和讨好。叶流玉难得动摇一瞬。然而她在来到北境前,根本没想过要一直在雪域生活下去。这里只是她旅途中的一个栖息地,却不是她的终点。叶流玉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还有许多风景未曾看见,不可能为了一只小狐狸停留在这里。
她忽然想起了孟逢春。昔年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的纯钧剑灵,当初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收养了她这个小拖油瓶,最后选择在温暖湿润的草原定居十一年?
“抱歉。”叶流玉声音罕见柔和,“但我不能够。”
说话间,她将手移至白狐后脖颈,两指收拢,掐晕了这只尚未痊愈的小狐狸。
洞外北风呼啸,大雪漫天。叶流玉将白狐放进背风的山洞,在它四周设下防御剑阵,又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些伤药食物,放在天山白狐身边。
她最后看了这只狐狸一眼,随后毫不犹豫转身踏入洞外的风雪之中。雪域风刮得正紧,只见山中琉璃世界,玉雪乾坤。不一会儿积雪便覆盖了叶流玉的脚印,难以分辨她离去的方向。
叶流玉下意识地想着,随即意识到来人的身份不凡,刚要避讳地收回目光,下一刻想到什么又猛地抬起头,视线从对方的衣服上扫过——
等等。
他穿了什么来着?
哦,道袍。
啊???道袍????
第 76 章 076
076.
叶流玉瞪大了眼,呆呆地盯着从门口走进来的人影,脑海中一片空白。
不会错的。
那衣服就是谢云泽常穿的样式。
除了他,来到合欢宗这么久,她还没有见其他人穿过。
还有他的身形,她和他见了那么多次面,再加上彼此负距离深入交流过,连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形状都一清二楚,就算只是一道模糊的影子她也不可能看错。
宁远侯府。
叶流玉熟练地撤了早饭,等日光再次爬上雕花窗的第十六个窗格,叶流玉又拒绝了去霞明阁的邀请。
侍女青蝉拎着个木桶进来屋里,她把桶放到二小姐面前:“二小姐你要的鱼,我按照吩咐,挑了两条活力最足的。”
青蝉暗自觉得二小姐是个奇怪的人,刚到宁远侯府的时候就很奇怪,今日变得越发怪了,早上起来不吃朝食,却要了两条活鱼。
叶流玉接过桶,里面两尾四五寸长的小鲫鱼正在水桶中游曳,甚至还俏皮地拍打尾巴,惊起涟漪。
她从黄梨木衣架上把斗篷拿下来披身上,然后就拎着桶出门来到小院。小院里有一口井,叶流玉凑到边上抬手将鱼倒入井中。
青蝉跟在后面不解极了,她忍不住搭话:“二小姐这是何意?”
叶流玉放下桶,随口胡诌道:“我这病缠缠绵绵的,听说放生能积点福气,我就试试。”
青蝉干巴巴地称赞二小姐有善心,心里更确定了——
二小姐真是个怪人,哪有人放生是在水井里倒鱼的?刚在朝食摊确认女子已经身亡,眨眼后,谢云泽发现自己坐在长桌前,执笔正要在票签上草拟意见。
看着眼前熟悉的、处理多次、甚至可以说是能熟读背诵的奏章,都查院右佥都御史裴合敬弹劾宁波府知府孙铭古在浙江吞并民田,侵占秋粮和赋税。
第七次了,他又回到这个时间点。
一切都像梦,但方才鼻间萦绕的血腥之气仿佛还在,让人想起那张苍白脆弱的脸,以及她诡异的行为。
谢云泽睫毛半敛,沉思着——
昨日止观法师说的那个变数,是她吗?
片刻后他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快走几步推开门,谢云泽对门外值守的侍卫吩咐道:“严明,你去查一个人,要快。”
要快,要在她下一次死亡之前,找到她。
叶流玉其实也不算说假话,井中养鱼某种意义上是真的要放生,不过是放自己一条生路。
叶流玉前几次重生,因为怕中毒,她忍耐着饥饿,食物都不敢进口,但她没办法一直不喝水。
上上次,她坐着钱大驾的马车离开了宁远侯府,这是她离成功最近的一次,但她最终还是中毒身亡了。
她那几天什么都没吃,只喝了井水,所以李氏在井中也下了毒。
如今她在井中放了鱼,若是鱼在井中翻了肚皮,那就预兆水不能再喝了。
叶流玉其实一直是聪明人,每次被害死之后,她就能想出相应的对策,不会重蹈覆辙,但无奈于这宁远侯府的杀招千变万化、层出不穷。
叶流玉在宁远侯府就像不知变通的学生去考试,错过的题目不会再犯,但出现新题型第一遍一定会错。
让另一个丫鬟红鸢把水桶送回府中的厨房,叶流玉只带着青蝉出了小院,循着记忆中的地方走,叶流玉看见什么,站定住。
花园的假山下面,三个小厮正朝着一个穿短打的青年拳打脚踢,那青年是个大块头,人高马大的,看上去一腿就能把那三个小厮踹开,但他却没有出手,窝窝囊囊地挨打。
叶流玉抬高声音,喝道:“干什么呢!”
很是响亮,她身娇体弱的,喊完都感觉有点缺氧。
这一声也成功吓退了那三个小厮,他们老老实实地收手道歉。
叶流玉顿时觉得自己很像男生宿舍的宿管阿姨,同样的有威风,但没有权力。她如今在宁远侯府里地位不尴不尬的,人人礼数周全,但没人真正地尊敬她,她也没办法处置下人。
但叶流玉觉得今日没有,日后不一定没有,她再次详细认了一遍这三个人的脸。
一个精瘦面黄,一个肤白眼小,最后一个胖脸酒糟鼻。
等三人走后,叶流玉对大块头明知故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不还手?”
大块头老老实实地低着头:“回二小姐,我叫钱大,是府上的车夫,他们说是和我玩,而且不疼的。”
重生就是这点讨厌,明明他们第一遍就是这么认识的,但她带着记忆重做一遍,就有些别有用心的味道。
上一次叶流玉没戳破这个谎言,这次也许是心理上觉得他们已经很熟了,叶流玉脱口而出:“不疼你眼睛红什么?”
“因为他们说是朋友,所以我不疼。”
眼看着是说不通了,叶流玉从身上佩的荷包里拿出一小角银子:“你拿去买点药涂一涂,他们仗着你单纯欺负你,那不是朋友。”
其实药她也有,但这可不敢拿出来,怕给这小子毒死了。
钱大不肯接过钱,执拗地说:“只有他们三个愿意和我一起玩,他们是我朋友,就算你是小姐,你也不能说他们坏话。”
这还倒打一耙,都给叶流玉气笑了。她直接把银子塞钱大手里,他顾忌着男女大防,不敢推阻。
“这钱算我借你的,钱大,我告诉你,真正的朋友是愿意借钱给你的。你觉得他们是你朋友的话,你就去试试,哪怕借到一文钱,我都为误会你们纯洁的友谊而道歉。”
“我借过他们很多次银子,只要我开口,他们肯定会借我的。”钱大信心满满。
叶流玉干脆和钱大约好了明日这个时候在这里见,看是谁给谁道歉。
瞧钱大那副“他们都是真朋友”的样子,叶流玉心里直乐呵。
傻孩子,借钱可是绝招,立马他就能体会到人间险恶了。
等和钱大分开,青蝉在后面不赞同地开口:“二小姐,钱大虽然车驾得好,但他是府里有名的傻子,二小姐您身份贵重,还是离这种人远一些,免得脏了眼。”
叶流玉头也不回地往自己院里走:“有些人脑子不灵光,但是心地好。有些人脑子好使,但坏心思多。我倒是更愿意和前者打交道。”
此话一出,世界就清净了,心情更好了,果然让别人不痛快,自己就痛快了。
叶流玉回自己屋里以后,全然无视丫鬟们让去床上睡的劝阻,搬着床铺到小榻上躺着。
明明才是上午,她就已经决定一动不动躺一天。皇城前广场,棋盘街,晓市已开。
正值寅卯之交,朝食摊散发蒸腾的白气,为冬日驱散几分寒意。
支起的木桌前端坐着一位头顶乌纱的男子,身穿绯色圆领官袍,腰佩犀制束带,胸前背后的补子上彩绣着锦鸡。
只有二品文官大员才能这样穿,来往的百姓不敢多看,朝食摊的摊主端上餐食时,才在余光中隐隐窥见他高挺的鼻梁和优越的骨相。
摊主心中暗叹一句:“位高权重,居然还如此年轻。”
绯袍男子指尖扣住白瓷调羹,腕骨轻抬,引得碗中浆液平起波澜,他却不急着喝,眉眼低敛,似是在想些什么。
大人向来一心政务,从不得闲,最近却时不时出神发怔。更别说昨日还特地去了趟潭柘寺,和住持止观法师竟关起门来聊了快一个时辰,要知道大人可是从不信鬼神之说。
今晨陛下龙体突发不适,临时取消早朝,大人好不容易有点空闲出来吃朝食,现在却不急着吃完回内阁处理票拟,反倒又发起呆来。
桩桩件件都极其反常,真是怪哉,怪哉。
因为不吃饭只喝水容易饿,她要休养生息少活动。
等到明日和钱大打好关系,可以趁着后日凌晨府上守卫松懈之时,再逃出宁远侯府,这次排除了毒水的影响,她应当能成功。
根据她对李氏的认知,发现后她不见后,李氏一定会到处宣扬宁远侯府二小姐和马夫私奔了,但叶流玉对此不在乎。
如果这能让李氏不再因为那桩可笑婚约而对她下死手,叶流玉甚至乐见其成。
叶流玉摸了摸袖口,成功逃出宁远侯府后,她先去完成原身的遗愿,再看看如何能在大周生存。
后面烦恼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总归出了宁远侯府就有生路。
“不论遇见什么困难,车到山前必有路,大不了就重开。”叶流玉抱着阿Q精神入睡了。
低耗待机状态开到第二日,辰时不到,叶流玉准备起身,她刚坐起,外面一个婆子进来说了什么,丫鬟们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然后就开始四处收拾。
这是一件新的事,在过去几次中都没有发生。
看着红鸢在倒香炉里未用的香,叶流玉微微眯起眼睛,她知道这个香有毒,所以她没让丫鬟们燃香。
叶流玉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变故,但她隐隐意识到应该是对她有利,这些人才会急于收尾,消灭证据。
趁着她们忙,叶流玉又搬着枕头和被子回拔步床:“你们早上吵闹什么呢?这榻昨日睡得不舒服,我还是回床上睡。”
一拉好帐子,叶流玉立马打开床侧面的小抽屉,翻出两包蜜饯,她用帕子迅速包了几颗收起来。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红鸢就来收拾了:“二小姐,这蜜饯放了好几日了,不够新鲜,今日我们换上新的。”
叶流玉这边忙乱着,不远处的霞明阁中,李氏看着对面坐着的老妪和老头,面上温柔地笑着,实际上牙都快咬碎了。
太后怎么会知道叶流玉回来了,还特地派人来看她!
他这会儿好像只会说这句话了。
叶流玉一点也不想听他辩解,深吸一口气,强行唤醒些理智,她转身向寝殿大门走去。
去路被拦住。
穿着道袍的青年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大狗狗,摇动着尾巴挡在她身前,凤眸垂下,可怜兮兮地问:“……你要去哪儿?”
还能去哪里?
叶流玉别过头,直接就准备绕行。
“让开,我要回太虚峰。”
第 77 章 077(一更)
077.
夜深了,主峰万籁俱寂。
叶流玉埋头走在回太虚峰的路上,心里的一股怒气无处可去,越走步子越快,“咚咚咚”的感觉都要一脚踩出一个坑。
谢云泽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留意着她生气的表情,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慢慢地跟在她身后护她周全。
叶流玉余光瞥见他,重重哼了一声,又把头扭回去。
卖惨也没用。
她恶狠狠地在心里想着。
一路无话。谢宅。
严明也不明白这宁远侯府有何特别之处,大人要如此关心他们府上的一举一动,宁远侯府的事在他们大人这里的重要程度仅次于国事。
跟汇报朝中大事一样,严明详尽叙述侧夫人李氏要去寺庙抄经,还有一批侍从也被送出府中。
叶二小姐还不算笨得无可救药,谢云泽心想。
不是只会哭哭啼啼的蠢货,起码靠着太后的力量把李氏弄走了,也不枉他一番筹谋。
“安排个女暗卫,让她明日去牙行,之后被叶二小姐选中,当她的贴身丫鬟。”
听了谢云泽的吩咐,严明不确定道:“大人,让我们安插人进府容易,但没办法保证一定会被叶二小姐挑中啊。”
但被亲手挑中的人,才最容易得到信任。
一辆金饰银螭绣带马车正在街道上驰行,车内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上穿水绿色夹袄,下搭竹纹织金马面裙,在冬日里透出一股嫩生生的青翠。
不过穿得生机勃勃的少女似是状态不佳,她眉心蹙起,一只手捂住腹部。
感受到腹中疼痛,叶流玉暗骂一声:“又中招了。”
一波又一波疼痛如潮水般拍打着她,叶流玉有种并不陌生的预感——
大概,她又快死了。
忍着痛撩开青色车帷,窗外景象快速掠过,叶流玉寻思着自己能否再抢救一把。
这一片全是吃食,没有医馆,视线中陡然出现什么,叶流玉当即吩咐车夫:“钱大,停下来。”
“吁”的一声,马车刚停稳,叶流玉踉跄着,一手按住肚子,一手抓住钱大的胳膊,借力下了车。
钱大有些手足无措,他没来得及摆好踏脚,二小姐怎么就扶着他下车了呢?这男女授受不亲啊,更别说他还是个低贱的车夫。
不过他很快就没心思想什么男女大防了,因为钱大近看才发现,叶流玉面如金纸,唇色发乌,额头全是细汗。纵使他这人从小缺根弦,也被吓了一跳,着急道:“二小姐,若是不舒服我们赶紧回侯府吧,让府里大夫看看。”
叶流玉只摇头。
回宁远侯府?
根据她过去一段时间丰富的死亡经验,在外面挣扎一下许是白费功夫。
但那繁花似锦的宁远侯府简直是阎罗殿人间分部,回去就是板上钉钉的死。
叶流玉不理会钱大的劝阻,朝着一旁的早点摊子走去,等到了摊前,她腹中恍若针扎,嗓音只细细弱弱地挤出来:“老板,来……来碗豆浆……”
钱大这才回过神,一拍脑袋,今日出来的早,二小姐没吃朝食,这般摇摇欲坠,许是饿出来的?
钱大搞不明白,但小姐说什么他做什么,掏出铜板去找摊主付账。
叶流玉眼巴巴地瞧着摊主麻溜收下钱,正拿碗盛豆浆,一阵剧烈的疼痛猛地袭来,她眼前发黑,脚下一软,不自知地往旁边歪去,在钱大的惊呼中,眼看着叶流玉就要压在桌前端坐的红袍男子身上。
一只手迅速伸出,稳稳扶住了叶流玉的肩。
“这位姑娘,没事吧?” 严明没立刻松开,要不是看在这女子脸色实在不好,早在她往大人身上倒的那刻,就将她一掌攮开了。
叶流玉听出对方语气不太客气,大概是把她当作碰瓷的了,但她无暇顾及。
摊主像是被她倒下惊住了,盛汤的手顿下,属于她的那份豆浆还在锅里。
如今叶流玉的视线被离她最近的,她能迅速获得的,那碗有主的豆浆牢牢捕获住。
此时此刻,她眩晕的脑袋里也只剩豆浆。
豆浆,高蛋白饮品,植物蛋白可与一些重金属毒素结合,降低毒性。
急性中毒的情况下,在没有其他药物和救助的情况下,可以考虑饮用豆浆。
她没多犹豫,调动全身最后那点力气,朝桌上那只碗伸出了手。
面前的豆浆被一只细白的手夺走,一直神游天外,知道杂事都会被严明摆平,没管周围发生什么的谢云泽这才惊讶地抬眼。
然后就看见一女子捧着比她脸还大的碗,吨吨吨地将他的豆浆一饮而尽。
豆浆,他的。
调羹还握在谢云泽手中,但少了那碗豆浆,它似乎也没了归处。
日子过得严丝合缝,有条不紊的谢云泽倒是第一次见这种状况,他暗自压了压眉峰,看向一旁疑似“办事不利”的严明——
连个女子都拦不住,由得她在眼前造次?
严明感受到自家大人的注视,向来快速响应的他难得发愣,也实在是瞠目结舌。严明成日里对大人严防死守,帮大人挡下明枪暗箭和狂蜂浪蝶,但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还有人会抢大人的豆浆喝呀!
这女子方才莫不是装晕,让他放低戒心,并且牵制住他,好来抢大人的豆浆?
现在的女娘怎的如此放肆,这豆浆他们大人可已经喝了一口!
叶流玉一碗豆浆下肚,手上只剩空碗,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有用,她腹中疼痛好似有所缓解,这才有精力观察周围。
黑衣侍卫正在恶狠狠地瞪她,钱大和摊主呆愣愣地看她,但此时,最不可忽视的并不是正关注她的这几人。
叶流玉很难把视线从眼前大红衣服、胸口蹲只鸡的美男子身上挪开。
明明他只是将手中的白瓷调羹放在了桌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叶流玉顿时感觉尴尬的氛围更为凝滞了。
已经抢了人家的豆浆应急,如今该如何收场?
若是寻常人,给些银钱做补偿便是。
但眼前人显然不寻常。
叶流玉姑且称这男子为红衣鸡兄,鸡兄连每根头发丝仿佛都在说他很贵,总之是一副绝不缺钱的模样。
叶流玉一边想应对之策,一边控制不住手抖,她清楚地知道应该是毒素影响中枢神经,导致了她产生一定的运动障碍。
但在其他几人眼中,这姑娘方才还勇猛地抢完豆浆,转眼就怕得直哆嗦,只见她放下碗就颤颤巍巍地从发间取下支发簪,又抖着手把发簪递到了谢云泽面前。
这是支金玉顶梅花簪,底置尖锥式银簪脚,被打磨得很锐利,簪顶以珠宝玉石铺展开来一朵梅花。
梅花簪做工精致,华美非常,当然最重要的是它看上去也很贵。
“多有冒犯,赔礼。”她气若游丝,连嘴唇都不住地颤抖,说完把梅花簪放在桌上,不等红衣鸡兄反应,就扭头招呼钱大离开。
道过歉了,赔礼给了,叶流玉现在要去救命,刻不容缓地找医馆。
谢云泽看着女子抖若筛糠的手,觉得不太对劲儿,这才第一次细细打量眼前的女子,面白无华、瞳仁散大、唇色发紫绀,此乃中毒之相。
谢云泽当机立断,抓上这女子的胳膊,拦住她,吩咐道:“严明,她不宜走动,你去找大夫来,要快。”
话音刚落,叶流玉错愕地看了红衣鸡兄一眼,鸡兄一张冷面,倒是很热心肠,不过可惜好像有点晚了。
如此想着,她再也压不下喉头翻腾的腥气。
叶流玉瞧见自己喷了一口血,角度原因,这口血直直地对着鸡兄胸口,满满当当地喷到了他身上,甚至他那白玉般的脸上也沾上几滴。
就跟桌上那支梅花簪似的,染上血迹,红艳艳的,煞是好看。
生命的流逝让世界在叶流玉眼中仿佛开了慢镜头——
摊主在尖叫,钱大红着眼睛要去找大夫,黑衣侍卫第一反应是拿出帕子让鸡兄擦脸。
只有鸡兄不动如山,依旧端坐着,像是视频卡了帧,如果不是他眉头皱了起来,叶流玉可能要怀疑,喷他一身血其实是她中毒产生的幻觉。
叶流玉叹息一声,缓慢地眨巴两下眼睛,真诚地道了歉:“抱歉。”
最后的最后,她想——
唉,豆浆不管用啊,抢救失败。
叶流玉头一栽,彻底死机,场面更加混乱。
严明很难相信方才这短短半刻钟到底发生了什么。
豆浆被抢了、收到支发簪、女子吐血了……
这女子中毒了?
她临死前就想喝一口豆浆?
还是这豆浆也有毒?
严明待在大人身边,平生也算见惯生死了,但也没见谁死前还抢碗豆浆喝的。
一团乱麻中,严明脑海奇异地环绕着女子那句“抱歉”——
这人,都吐血要死了,还道歉呢,挺……挺有礼貌的?
谢云泽任由她审视般的目光来回打量着,小声问道:“你看完了吗?”
“看什么?”叶流玉随口回怼道,“你是指看你写了成千上百万字的传记吗?”
谢云泽纠正:“没有那么多。”
叶流玉:“……”
不好意思,在她看来都没什么区别。
被她说不上友好的目光凝视着,谢云泽迟疑了一下,又补充道:“也就近百万字。”
叶流玉:“…………”
很好,够严谨。
第 78 章 078(二更)
078
谢云泽说完,又有些惴惴不安。
他是用神识输入,几乎是念头闪过就能在通讯符中转化成文字信息,自然也没有留意要控制篇幅。
趁着叶流玉和人聊天的间隙,他回忆了一番过去的经历,把能想到的事情都记了下来,想着要与她好好坦白,但现在看来,似乎写得有点过多了。
会被讨厌吗?
谢云泽不确定地想着,试图从叶流玉的表情中看出些许端倪。
但或许是他察言观色的能力差了点火候,也或许是叶流玉这会儿的情绪并没外露,他没看出什么有效的信息。
叶流玉按了按眉心,有点困,还有点精神被持续冲击的疲倦。
“你写的那些东西我都看了,虽然还有很多细节的内容没来得及一一了解,不过大体上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叶流玉说着,咬了咬下唇,也有点犹豫,但最后她还是坦诚道:“其实我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这件事,我不想过多计较,我们就算扯平了。”
内心复杂的心路历程自然用不着和谢云泽多说,叶流玉也不会告诉他自己越想越心虚。
谈恋爱随便成她这样的,确实很少见。
归根结底三个字:不上心。
叶流玉快回忆了一下自己妆匣里的首饰以及各种华服,变卖了给百姓兜种子的底应当还是够的。
这样一来,如果运用“九麦法”的麦种失败了,叶流玉可以提供种子的损失,百姓也能安心些。
兴致勃勃地提完想法,叶流玉看着吴二妮不见喜色的面孔,思索自己是不是要的一成麦子太多了,她还不知道大周朝的赋税重不重,是不是收了一成麦,吴二妮他们就不够吃了。
叶流玉试探性地改口:“一成你们掏不出的话,再减一半也可以的。”
可不管叶流玉怎么说,吴二妮都在用一种“你不要说笑了”的眼神看着叶流玉。
叶流玉的心像开了个小孔,直漏风,灌进来的风将通过心脏泵出的血液都吹凉了。
叶流玉出了吴二妮的家门,她知道口说无凭,按照“九麦法”种一年拿出成果,会更可信,但一年后,该饿死的人已经死了。
就算到时候他们相信自己,可都来不及了。
叶流玉看看天色,离必须出发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左右,明知道大概率是无用功,她还是想再试试。
叶流玉带着身后一群人,转头去敲下一家的门。
吴二妮家中,一直卧在床上,手里还缝着衣服的柳虹问女儿:“我瞧着你挺喜欢那个小姐的,怎么拒绝得这么干脆,我听她走的时候,声音很失落。”
吴二妮走进里屋,把母亲手中的针线夺过来,自己上手:“说了多少遍了,娘你精神头不好,就不要忙这些了,我来做就行。”
娘病了有一阵子了,如今刚瞧着有点起色,可不能累着了。
吴二妮一边补衣服,一边道:“大小姐玩闹,她成与不成,都有人兜底,我们这些地里刨食的,若是也跟着闹,那就是怕自己死得不够快。”
叶小姐说如果种麦不成,她赔种子钱,就冲着叶小姐愿意托底,她确实是想把这事做成的,可农家人投进去的劳力怎么算呢?
若是那什么“九麦法”让麦种根本发不出芽还好一些,只不过浪费点泡种和播种的时间。
若是前期种子都正常地出苗、分蘖、拔节,等到孕穗期,甚至抽穗扬花期才发现这麦禾根本不结麦子怎么办?
只要麦种下了,他们农民四五个月都被困在地里,他们勤勤恳恳地浇水、施肥、除草,最后若是一场空,耽误的工夫怎么赔?
就算他们这些人的命和时间都不值钱,但只要干了活,一天就要吃两顿饭,吃下去的粮食可值钱。
吴二妮透过窗子看见了叶流玉正在一家家敲门,她叹了一口气,没有人会用叶小姐的法子的。
叶流玉敲开门,重复道:“我这里有一种方法可以让小麦春种夏收,你们能多种一茬麦,具体方法叫‘九麦法’,这方法……”
看着叶流玉身后站成一小排的侍卫,村民们都很客气,客气地拒绝了叶流玉。
“小姐真是奇思妙想,但我们家不需要,我们今年不种小麦了。”门关上了,叶流玉被拒之门外。
“种麦一事,是一代代流传下来的定法,自有其道理,小姐你要违背农时种地,必要落得一场空啊。”叶流玉主动关了门,因为这老爷子话比她还多,一直劝她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
“我可以种啊。”
本以为又是被拒,听到意料之外的回答,叶流玉一扫疲惫,详细地介绍该如何种。
“麦种每九日浸泡一次,土壤解冻后种下,我这里也还有肥土的办法,你可以尝试沤肥,把骨粉撒地里也有效果……”
叶流玉对待第一个愿意尝试的人格外耐心,企图把短时间内能想到的方法都快速说出来告知对方,门内的男人也频频点头。
叶流玉刚停下话头,对方就开了口:“让我这么种也可以,不过有个条件,小姐你许我十两白银,我就愿意试上一试。”
叶流玉用疑惑的眼神扫过身旁的时迩,时迩想着叶二小姐回京没多久可能不知道京中物价,小声提醒道:“一两银子在皇城能买三石米。”
叶流玉昨晚为了解此时的亩产,翻了翻书,虽然想了解的没找到,但也知道了在大周一石米大概是一百五十斤米,如此一来,十两银子能买四千五百斤米。
在现代,一个人一年大米消耗量大概在一百二十斤到一百八十斤之间,四千五百斤米足够吃二三十年。
叶流玉本意是想让这些百姓能多收一茬麦,但按眼前之人的说法,她要自掏腰包求对方种地。
叶流玉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贪婪之人,真是狮子大开口,把她当冤大头耍呢,叶流玉当即想转身就走,但又有些生闷气。
叶流玉转过头,吩咐离她最近的侍卫道:“劳烦你给他一拳,往疼的地方打,但下手轻一点,别伤人。”
叶流玉说完就走,往下一家去,身后传来一声“哎哟”,她才稍稍解气。
等叶流玉又敲了几家门,熟练地被拒绝后,袁嬷嬷派人来提醒,时间差不多了,叶流玉应当赶快启程往叶家庄赶了。
从村子里离开,叶流玉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萧瑟的田野,空荡荡的,心情不愉。
她既愿意出种子钱,便不会舍不得银钱,但若是出钱 “雇佣”百姓来种地,全皇城遍地是少了一茬麦的可怜人,以她一人之力,又有多少钱能给呢?
而且真要给了一家,后头家家都得伸手。没拿钱的不会心甘情愿种,有了先例,谁还肯白干?
就像现代商场的优惠券,一旦有人得了免费,其他人若花钱买,就像吃了亏,情绪反而倒戈。
开了花钱雇佣的口子,那皇城今年只有她花了钱的那几家会用“九麦法”了。
可叶流玉若只是想找几块地种,她哪怕在西泠阁中都能扒拉点空地出来试九麦法,根本无需大费周章。
空口无凭无人信,实效要等一年后,一年内无粮百姓会饿死,这三件事互相矛盾,卡死在一起,叶流玉长长叹了一口气。
见小姐望着窗外板着张脸,如意挤眉弄眼地给时迩使眼色,发生什么事了,惹得小姐这么不高兴。
时迩摇摇头,她爹是屠夫,后面她又去当暗卫,导致她根本没下过地,也不明白种地之事。
时迩决定在今日的信中同大人说一说二小姐的方法,大人家底丰厚,祖上留了许多田,若是他肯这样种,二小姐不再是孤立无援,大概能让二小姐开心些吧。
“你还有要补充的吗?”她问道。
谢云泽摇头。
“那好。”叶流玉打了个响指,“总而言之,这件事我也有错,所以,暂时就到此为止吧。”
谢云泽不受控制地紧张起来,连平稳浮在半空的飞剑都微微震了几下。没办法,这么一句冷冷淡淡的话听着实在不像是要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忍不住伸手捉住了少女的手。
“别慌。”叶流玉白他一眼,却没将手抽出来,只淡定道,“我又没说不要你。”
在青年逐渐亮起的眼眸中,她看见了自己清晰的倒影,于是嘴角也不由勾勒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她微微眯起眼:“反正大家也没什么秘密了,既然已经这么熟悉,那就接着处下去好了。但是,你要记住——”
叶流玉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你不能再有隐瞒我的事,就算我不问你也要主动告知。”
谢云泽点点头。
叶流玉又接着竖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之前我们互相都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你不许翻我的旧账。但是,我可以。”
谢云泽对她的双标不以为意,依然颔首应允。
叶流玉这下满意了,看着周边熟悉的风景,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
“第三,我们已经在太虚峰上飘了大半天了,你快点放我下去,要不一会儿都要天亮了!!”
第 79 章 079
079.
经历了漫长的漂泊之后,叶流玉总算又拥有了脚踏实地的舒适感。
罪魁祸首得到了不会分手的承诺,也脸不红心不跳地跟在叶流玉身后进了屋。
“咔哒”一声,窗户关上。
叶流玉回头看了看,突然一愣。
不对,他们俩为什么每次都像做贼似的偷偷摸摸进房间啊!就不能光明正大地走一次正门吗?!
目光移到谢云泽脸上,叶流玉想了想,还是算了。
虽然她这位男朋友过去一向深居简出,导致偌大的宗门都没几个人清楚自家宗主的长相,但他出席这一次百年大庆后,想必还是有不少人见过他的,万一其中就有谁记住了他的模样呢?
职场恋爱本来就不好听,何况他们之间的差距比单纯的同事、上下级以及师生恋等等情况都要复杂,实在不宜大肆宣扬。
北境,天山。
纯钧十三剑阵护佑着的天山秘境中,天妖正在温泉中泡澡。墙外一株开得正好的白梅探进院中,凋零的梅花瓣飘落在温泉旁叠好的旧衣上。
幻化出人形的青年大妖下半身浸没在温暖的泉水中,只露出肌肉分明的胸膛。汗水被温泉蒸出,顺着胸膛中的沟壑缓缓流至腹部,和泉水混在一处。
他左胸偏心脏处有一道两指宽的旧疤,颜色是淡淡的粉。在旧疤之上,还有一道更长而狭窄的疤痕,形如蚯蚓,是狰狞的紫。
“叶全非怀疑东陆有势力在恶意针对蓬莱弟子,正在紧急召唤弟子回岛。”窦关山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语气戏谑,“叶雪衣那丫头明明人不在东陆,却选择在这关头跑路到城阳郡。你说她究竟是想为她爹分担一点危险,还是根本就是想逃婚?”
闭目在温泉中休养的谢云泽眼皮纹风不动,睫毛上结了一层霜雪:“随她。”
“依我看,她其实是在找死。”窦关山单腿翘坐在窗边,“夷安宗因为当年埋骨之地的事,一直对蓬莱门下心存芥蒂,不可能给那丫头好脸色瞧。而叶雪衣虽空有纯钧剑主的名号,但她一无剑灵二无修为,如今又脱离了蓬莱和天山庇护,正是那群疯子的最佳目标。”
谢云泽终于睁眼,睫毛上的冰霜扑簌簌掉落,融入了温泉池水中:“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没有人需要为别人的选择负责。”
“不会舍不得吗?”窦关山说,“再怎么说人家也是个对你一往情深的小姑娘,还收了你那么多聘礼,你就算舍得美人,也不要和钱过不去吧。”
“联姻失败,叶全非自然会将聘礼退回来。”谢云泽重新合上眼,“他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如果叶全非因为旁人失了分寸,谢云泽也不介意重新教他什么是分寸。
窦关山方欲再说什么,忽见温泉中谢云泽骤然“哗啦”一声披衣起身。九尾狐妖身形风一般掠过,再出现时已到了院外。
“有客人?”窦关山问。
“可能是,也有可能是敌人。”谢云泽说,“你在这里等会儿,无聊的话也可以自己泡一泡。这里的泉水可以疗愈肉身和精神的双重创伤,或许可以治治你话痨的毛病。”
“什么话痨的毛病?我才不泡你泡过的陈水,一股狐狸骚味。”窦关山大叫着追出去,“等等我,我也要去看!”
天山山腰,一行人恭候在纯钧十三剑阵百步开外。他们一共三个人,没有继续往前,可也没有后退,是一个不会触怒天山之主又能表明拜访之意的安全距离。
领头的剑修手捧玉匣,神态恭敬。
忽然起了一阵风,吹迷了众人的眼睛。领头的夷安剑修定睛看去,只见剑阵的杀意如潮水般退去,从剑气汪洋的缝隙中走出一位黑发白衣的青年。
他走的动作很慢,速度却极快。不过一个眨眼,金眸狐妖便已到了众人身前。幽微的气息从谢云泽衣襟上传来,是天山白梅的香气。
领头的剑修慌忙低头,不敢直视。芙蓉九剑·一剑化万!
剑气撞上树枝,没有留下半分伤口,满树合欢花叶却被剑气编织的网细密地切碎,被风裹挟着四处飞散,叶流玉也不去追。她垂下手,闭上眼睛。
失去视觉后,听力无限放大,无数声音奔涌而来:金合欢树惊怒“你在做什么”的喝声,剑气绞碎花叶后的风啸声,还有远远传来潮水拍打湖岸的水声纷乱混杂的声音被叶流玉一一排除,最后自耳膜传进大脑的只有那轻微的一声撞击。
“叮”长剑出鞘,寒光一闪!叶流玉手腕骤然翻转,剑光如潮如水,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瞬息间分裂成千千万万道银白剑气。
叶流玉蓦然睁眼!
芙蓉九剑·万剑归一!
千万剑气忽又汇聚成一道,直指那朵完好无损的合欢花!青芒一闪即逝,将金合欢的茎干整齐切断。叶流玉纵身一跃,迎着破碎的花雨逆流而上,伸手便向那朵金合欢花抓去!
在叶流玉手指触及到花丝的那一刻,合欢花骤然金光大放。叶流玉意识到哪里不对,急要缩手,但已经来不及。强烈的眩晕感须臾席卷她全身,叶流玉身体晃了晃,眼前骤然一片空白。
铭刻在灵魂上的契约跨越人鬼两道强行缔结,激烈的契约反应一瞬间吞没了叶流玉的全部神智。被清洗过的记忆重现,模糊杂乱的画面纷至沓来。
失去意识的少女一脚踩空,仰面从树上栽了下去。
谢云泽垂下眼注视着眼前的玉匣,神情冷淡:“这是什么?”
剑修恭声回道:“在下乃是夷安剑宗门下三代弟子宋煜,奉宗主之命为天山之主护送这份新婚贺礼。宗主说,夷安远在东陆,这些年和北境久疏问候,但看在从前和纯钧剑主交厚的份上,还是送一份新婚礼物为宜。宗主因修行之故,届时无法出席二位合籍大典,在此预祝天山之主和纯钧剑主一辈子长长久久,和和美美。”
说话间,窦关山从后面赶来。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这家伙,晚点关剑阵会死吗?”
纯钧剑阵掌控权在谢云泽一人之手,要开便开,要关便关。窦关山走得慢了点,险些被十三剑阵最后一剑削去半个脑袋。而窦关山甚至无法出手反抗,难免有些憋屈。
谢云泽没有理会窦关山:“打开。”
宋煜愣了愣,才意识到谢云泽在对他说话。他轻手轻脚打开玉匣,匣中一只绯色蝴蝶受到惊吓,振翅飞出。它大小约三寸,双翅边缘生着灿烂的金边。
“这是西域独有的千年金翅红翼蝶,一只红翼蝶可以为一对爱侣缔结‘缘’。即便是祖辈有世仇、此生不共戴天的怨侣,只要他们在金翅红翼蝶面前许下誓约,这只蝴蝶就能将二人灵魂缔结在一处。”宋煜解释道,“金翅红翼蝶的力量视它们的修为而定,而千年金翅红翼蝶缔结的缘足以跨越一切艰险,将一对道侣未来的人生牢牢捆绑在一起,二人永不分离。”
“宗主命我将此蝶送给天山之主,希望谢前辈和道侣能得到这只红翼蝶的祝福。”
“原来是这,夷安这送礼手笔可不算小。”窦关山啧啧称奇,“我听我娘说,她和我爹成亲时,我爹几乎将整个西域翻了个遍,才找到一只能许愿的金翅红翼。夷安离西域甚远,怎么会有这种好东西?”
谢云泽伸出手,金翅红翼蝶似有所感,收拢羽翼轻盈地落在谢云泽指尖。
天山狐妖的金色竖瞳凝视它一会儿,忽然问:“沈雁归既然有此一物,为何十九年前不送,偏偏要等到如今?”
他对夷安宗主直呼其名,三名夷安弟子或多或少露出不快的神情。宋煜掩饰得最好:“这种大事,我们这些小辈如何得知其中原委?或许这只金翅红翼蝶是宗主近些年新得的,十九年前自然无法拿出手。”
窦关山摆摆手,示意宋煜不必放在心上。他转头去劝谢云泽:“这对你来说不正是雪中送炭?你只要和叶雪衣那丫头在大婚之夜许下誓约,便再也没”
话音未落,一绺火苗从谢云泽指尖蹿出。金翅红翼蝶甚至没来得及挣扎一下,便被这缕火焰燃烧成了灰烬。
淡淡的常春花香气在空中弥漫,短暂驱散开了清新幽微的白梅气息。
“这份礼物,她收到了。”谢云泽袖起双手,“回去告诉你们宗主,谢谢她的心意。”
夷安宗的口信说是“送给天山之主和纯钧剑主”,可没说是要送给哪个纯钧剑。不太诚恳地道谢后,谢云泽转身便要离开。一旁窦关山为这只价值连城的蝴蝶心疼得打跌顿足,“嘶嘶”倒吸凉气。
“前辈且慢。”
出声的是宋煜。谢云泽回头,露出青年漠然的侧脸。
“怎么?是想把你们的贺礼讨回去?”
“哪里。贺礼既已送出,便是天山的东西了。前辈想怎么处置都行。”宋煜神情依旧恭敬,“只是弟子奉命上天山,其实是有两件任务在身。”
“哦?”
“一件是贺礼,另一件,是消息。”宋煜说,“我们宗主说,这个消息,天山之主可以选择听或不听。毕竟谢前辈选择和蓬莱岛联姻,应该是选择走出过去的阴影,开始您新的人生了。这时若是有些不合时宜之人贸然出现,或许会打乱谢前辈的步调。”
“所以前辈,您愿意听一听吗?”
她缓缓地倒吸一口凉气。
燕瑶摸着下巴沉吟:“……这么一想,好像年纪是有点大呢。”
叶流玉的面色随之严肃起来:“确实。”
不说还好,一说还真是,谢云泽那家伙竟然老牛吃嫩草!!
第 80 章 080
080.
和好友们会晤完回去的路上,叶流玉摸出通讯符就开始发消息。
——我感觉我太亏了!!
谢云泽的消息来得异常得快,他问道:“怎么了?和你的朋友们玩得不开心吗?”
叶流玉严谨地纠正他:“首先,我们没有玩,我们在藏经阁认真学习了一下午好吧。其次,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
谢云泽疑惑了一瞬:“嗯?那你指什么?”
“年龄!”叶流玉的不满情绪在这两个字里浓缩到了极致,在谢云泽进行辩解之前,她愤愤地发道,“都说三岁一代沟,我们之间差得都有马里亚纳海沟那么深了!我祖宗十八辈的年龄加一起都不一定有你大!”
谢云泽倒是没在这上面骗过她。
最开始是她忘了在见面之初就询问这些基础信息,后来他坦白的百万字传记里就提到过自己的出生年月,平时她也听人说起过宗主大人的种种经历……但骤然意识到彼此的年龄差距后,就感觉怪怪的。
说不上哪里怪,反正就有点震惊。
“都说男人过了二十五就是六十五了,你还大我这么多……”叶流玉又补充了两句。
她话里的意思,谢云泽大概听明白了,但是……“马里亚纳海沟是什么?”
叶流玉走着路,看到这条消息顿时一噎,忍不住停下来。
深吸一口气,她回复道:“是一条海沟的名字……好了,先别管这个,重要的是我们的年龄差好吗?你给我弄清楚重点!”
这回的消息发过去,谢云泽非常明显地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叶流玉重新往前走,拐过了两个路口,通讯符才又小心翼翼地震了一下。
东陆城阳郡,夷安剑宗。挟着水气的风撩起少女额发,露出一双空濛的眼睛。有一瞬间叶流玉想起了故人:面容模糊的爹娘,居心叵测的师父,温吞正直的剑灵,向往自由的挚友
最后记忆定格在灶台前,初学做饭的小狐妖吃力地挥舞竹刷,刷洗一口烧糊的铁锅。少年清秀的脸上糊着横七竖八的草木灰,睫毛却皎洁皓白,根根清晰,如碎玉琼雪。
“我已经有在认玉学了,很快就能做牛做马照顾姐姐的起居。”少年擦去额上汗水,露出天山白狐的金色竖瞳,“叶姐姐,你能不能不要赶我走?”
“你当玉没有想要复活的人?”合欢树声音苍老,惊醒沉睡十五年的梦中人。
“没有,”叶流玉回过神,“我到这里来只是受人所托,要带走一朵你的金合欢。”
“好让她去救她想复活的人?”合欢树诡异地笑起来,“那可不太容易。”
“为什么?”
“你没有发现吗?刚才你摘下的花,离开我的本体后很快消失了。”合欢树示意叶流玉抬头,“这满树的合欢,只有一朵摘下后不会消失,可以用来复活亡灵。其他都不过是个幌子。”
叶流玉抬头,只见九丈高的合欢树冠庞大。光一根小小枝丫,便生了数十上百的金合欢花。淡金色的花朵挨挨挤挤拥成一簇,眼花缭乱让人难以辨别清楚,粗略估计便有上万之数。
“如果你愿意交换生命,用灵魂和我定下契约,我就告诉你哪朵是玉的。”合欢树说,“又或者你更愿意一朵一朵试过去?不过只要你摘下一朵假的,我身上立时会再生出一朵假的,无穷无尽,你找不完的。”
出乎合欢树意料,叶流玉并未显出犹豫踌躇的神情。她凝视树冠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地说:“我现在比较赶时间。”
金合欢树:“?”
叶流玉拔出那柄未开锋的长剑:“所以前辈,得罪了。”
七层高楼上,少宗主秦楚臾在等他的客人。
贵客姓叶,来自东海蓬莱。蓬莱岛和夷安剑宗同属东陆,早年算得上是来往密切。直到十五年前东海地陷,整个蓬莱岛险些因为鬼道灰飞烟灭。从那之后,蓬莱岛主叶全非封印了东海结界,断了和外界的接触,不许外人随意进出。
但他的女儿叶雪衣,显然不是那个“外人”。
叶雪衣推开门,一眼看见厅中的少年。窗外山雾朦胧,屋内灯火通明。山雾削弱的日光照进屋内,光亮的木板反射着烛火的微芒。
夷安少宗主坐在堂中擦剑,并不起身迎接。
“你就是夷安秦楚臾?”叶雪衣在身后关上门。
秦楚臾将叶雪衣从脚打量到头,又从头打量到脚:“你就是蓬莱叶雪衣?”
“是我,”背着纯钧剑的少女走至堂中,离秦楚臾不远不近地站住了,“我想我应该提前有写过信,我要见的人是尊师而不是你。”
“要见我师父玉身,叶姑娘还不够格。”
“认为我不够格的话,是尊师亲口所说,还是你的一面之词?”
“都一样。我是我师父唯一的弟子,我说的话就代表了她的态度。”秦楚臾珍惜地收好擦拭剑锋的手帕,“若是想见我师父,怎么也得令尊亲身前来才对。只派叶姑娘到城阳来,难免会让夷安觉得蓬莱此次交涉不够心诚。”
夷安早年和蓬莱亲厚,蓬莱危难时不是没有派出过弟子前去相助。然而前去援助的夷安弟子最终都在蓬莱岛失去踪迹,死得无声无息。叶家不仅没有给出解释,反而将蓬莱就此封锁,不许其他宗门势力的修士擅自进入埋骨之地。
如果说夷安的人没有生气,那是不可能的。
“我是我爹唯一的女儿,我说的话就代表了蓬莱岛的态度。”叶雪衣以彼之道还叶彼身,“如果蓬莱岛主之女这个身份不够面见夷安宗主,那纯钧剑主总该够了吧。”
同为神剑之主,叶雪衣要见沈雁归本不必这么费事。然而沈雁归这些年深居简出,没有人知道她的行踪。叶雪衣只得将传音符直接发往夷安宗门总部。
没想到传讯半路被人截下,答应见叶雪衣的是沈雁归的亲传弟子秦楚臾。
“纯钧剑主”少年咀嚼这四个字,“你还玉敢说啊。”
夷安少宗主平日最是崇拜师父,不觉得叶雪衣这个捡漏的家伙能和沈雁归平起平坐。他待要再阴阳怪气几句,“叮”一声,秦楚臾腕上石镯响了。他漫不经心瞥一眼,脸色骤变。
他忽然失去了所有兴致,懒洋洋翘起二郎腿:“那纯钧剑主此次来城阳郡有何贵干?在下愿意洗耳恭听。若是足够有趣,倒也不是不能为你转告给师父一二。”
秦楚臾已经松了口,叶雪衣也无意继续纠缠:“不知少宗主可听说过,蓬莱岛近年虽与世隔绝,但并未完全废除弟子年满十五后外出历练的旧例。”
“是啊,”秦楚臾冷笑,“叶岛主不允许夷安的人踏上蓬莱岛,但每年都会有一群蓬莱修士进入夷安地界。”
叶雪衣不悦:“但不知为何,今年去往其他四境的弟子大多安全无虞,唯有在东陆游历的蓬莱弟子,十有七八都忽然陨落在外,没有传回来半点消息。”
她紧紧盯住秦楚臾,想从他神情中找出破绽:“我调查了弟子失联前的行踪,发现他们最后出现的地方,都是城阳郡。”
烛火在少年的瞳孔中闪烁如星,秦楚臾并未如叶雪衣想象的那般,露出惊讶或者嗤之以鼻的神情。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叶雪衣,好像叶雪衣不是什么蓬莱岛主之女,只是一根普普通通的人鱼灯烛。
“叶姑娘是想因为蓬莱岛弟子的死,向夷安索要一个答案?”
叶雪衣微怔,秦楚臾已自顾自说下去:“那十五年前,蓬莱岛可有给我夷安一个答案?哪怕只是告诉我们,那些战死弟子的尸骨究竟葬于何处?”
他语气轻慢:“叶岛主当年封锁了蓬莱岛,就此闭门不出,甚至不许我们去收敛尸骨。十五年前蓬莱能过河拆桥,就不要怪十五年后夷安袖手旁观。”
鬼道之门大开那年,叶雪衣尚还年幼。她记不清十五年前的蓬莱惨状,也不知道那场天灾的来龙去脉。如今叶雪衣被秦楚臾逼问得有些理亏,苍白的脸上骤然涌上两团病态的嫣红。
但很快愤怒压倒了窘迫,叶雪衣猝然站起,连续上前几步,站在秦楚臾身前。
“当时我爹若是不能及时封印幽冥,鬼道之门早晚会在蓬莱打开,届时万鬼入世,人间死的可就不止这些人了!”叶雪衣厉声喝道,“若是为了收敛弟子的尸骨冒险打开埋骨之地,夷安可能承担这个后果?可能负起这个责任?死的难道就只有你夷安的人?我们蓬莱岛折在那场战斗里的人比其他四境的人多得多!可有人来给我们一个答案,告诉我天下偌大,为什么鬼道偏偏要选择蓬莱?”
她轻蔑地看着秦楚臾:“不知道来龙去脉的话,就不要轻易地妄下结论。”
秦楚臾没有回答,叶雪衣也不需要再听对方无济于事的尖酸刻薄。她转身便走。刚走到门边,忽然听见身后秦楚臾远远传来的声音。
“听说纯钧剑将要再度和天山谢云泽联姻,夷安在此恭喜叶姑娘多年夙愿得偿。”
叶雪衣的背影凝滞一瞬,随后她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秦楚臾也不在意。他敲了敲腕上石镯,空中骤然弹出一道光屏。昌平山庄掌柜荣青出现在光屏中,神态恭敬。
叶雪衣此行没能见到沈雁归,不完全是因为秦楚臾在其中作梗。外界无人知晓,夷安剑宗宗主早在半年前便已下落不明。她唯一的亲传弟子隐瞒了师父失踪的消息,千方百计想找到沈雁归的下落,但始终未能成功。
直到半刻钟之前,秦楚臾漫不经心和叶雪衣周旋时,夷安在昌平下设的灵石山庄修改了沈雁归名下一块令牌的灵石余额,从五万变成了四万九千。
那一瞬间秦楚臾没了戏弄叶雪衣的心思,他只想赶紧把这家伙打发走,越快越好。
“刚才从账户上取走灵石的客人是谁?”秦楚臾单刀直入,“是不是我师父?”
“不是宗主,是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姑娘,她自称不是夷安的人。只是第一次试图启用的账户已经注销,她又急着用灵石,所以动用了一块挂在朋友名下的令牌。”荣青想了想,“她的朋友应该是宗门内部人员,权限至少是客卿长老。”
“已经注销?她是失踪人口?”
“似乎是这样。”
“注销的令牌编号是多少?她第一次启用的那块。”
新的光屏弹出,灵石山庄掌柜无权查看的隐藏信息在夷安少宗主面前铺展而开。因户主死亡注销了十五年的账户姓名那一栏,清楚直白的三个字。
叶流玉。
叶流玉听到他的低语,疑惑地抬眼,瞪大。
苍天可见,她哪里嫌弃他了?真介意的话,早跟他分手了好吧!哪还能给他机会在这里叽叽歪歪。
她刚要开口,忽然想起之前说过的那句“男人过了二十五就是六十五”,不确定谢云泽是不是关联了什么,顿时眼神可疑地飘忽了一下。
“那个,没有啦……”叶流玉越说越小声,“别的男人是年纪越大越差劲,你是宝刀不老、老当益壮、越战越勇——”
剩下的话在谢云泽变得有些僵硬的神色下渐渐消失,叶流玉心虚地圈住他的脖子,赶紧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反正,你就是很棒啦!”
谢云泽:“……”
感受着脸上传来的柔软触感,因为被扎心而绷紧的面容也慢慢缓和,他有些无奈地按住少女的后脑,在她想要后退时,温柔而又强硬地吻了下去。
“不要再用那几个字。”听多了也是会扎心的,他温声蛊惑,“说点好听的。”
叶流玉:“唔、唔唔……”
混蛋,那倒是让她张嘴说两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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