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木生来到研究院的第七年, 大学毕业后,这位外语系的大学毕业生被牵扯到一起高校精英学生绑架案中,他与同学校一共三十三名学生一起被绑到了郊外,却在三天后, 所有人都被放了出来。
接受笔录采访的时候其他学生仍然惊魂未定, 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御城大学各个院系的精英,有人未来会成为有名的作家、演员、生物学家、律师、医生, 每一张惊恐不安的脸上都带着方从象牙塔中离开的稚嫩, 和大难不死的无助和恐惧。
他们一致表明, 木生已经死了,就死在他们面前。警方立刻开始在荒郊野岭寻找木生的尸体, 结果却只找到了一些面目全非的碎块。
死亡证明开的格外快, 他的遗物很快就被处理, 而这个早就应该在焚烧炉里被烤成灰的人, 实则却是被软禁在这个密不透风的地方。
裴峰不知道关于他涉及的那个案件的完整始末,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在研究所坚持这么多年都没有疯掉, 他只知道,这个特殊又漂亮的男人已经被软禁了很长时间。
但他在研究所的待遇并不糟糕。他有正常的一日三餐, 也被允许听音乐或者读一些书, 甚至可以和工作人员一起看影片。除定期他要接受身体检查和脑部测验以外,他就像是一个不能从高塔中下来的长发公主——除了不能出去之外,他其实过的就是正常人的生活。
但奇怪的事情很快发生了。
裴峰来的晚, 所以不明白之前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是很快意识到,当时很多研究院里的工作人员都爱上了木生。
这些执迷探索的疯子们很少对人发生这样的感情,因此当他们爱上了一个人,那种爱就已经可以达到癫狂的地步。
有些人甚至会因为某天能够见到木生一面而感到兴奋不已, 人与人之前的嫌隙由抢夺慢慢产生,但在木生面前,所有人又都是善良的。
他们会下意识地亲近他,关注他,喜爱他,为他的一颦一笑而牵动全身。
当裴峰发觉时自己也身处其中时,已经为时已晚。
*
研究所的大火烧了一夜,烧去了目前存在数据库中近五十年的研究成果,烧去了不计其数的精密仪器和未完成的研究项目。
每一样都价值连城。
调查的初步结果是,为了将木生从研究所救出的研究员们自发的策划了那起大火,裴峰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有意无意地帮助过他们,但等他回过神时,研究院已经一片火海。
幸好裴凤城及时赶到,不仅压下了自己人烧研究院的消息,还将木生控制了起来。裴峰踉踉跄跄地从火海里跑出来时,看到了中年男人一向温和的脸,他如临梦境一般浑浑噩噩,四处搜寻木生的身影,被裴凤城一个耳光狠狠地扇醒过来。
裴峰永远记得那个场景:漫天大火,四处都有爆炸的声响,浓烟厚郁到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火光迅速照亮黑夜,一身白衣的瘦削青年赤着脚,从废墟中一步一步地走出来。
当时的天已经蒙蒙亮,火势太大,裴凤城带来的人一时无法灭火。数十位研究员被困在研究所里甘愿为一个人去死,而那个人有些疑惑地回过头,似乎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他回过头,却看到了更多的、他的“朋友们”,被裴凤城带来的精兵压制在地,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痴迷和贪婪,每个人都目眦欲裂,狼狈不堪,眼睛却亮的如同山间鬼火一般。
木生被囚禁了太长时间了,没有接触过阳光的皮肤白到透明,墨发已经长到了快及脚踝,长睫缓慢而怔愣地抬起,迷茫地看向面前的一切。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忘记那个场景,白衣胜雪的青年立在大火过后的废墟之上,无数的狙击枪瞄准线在他胸口汇集。滚烫的风吹起他的长发,露出一张迷茫、困惑、却又极度美丽的脸。
他被养的很瘦,身体薄得像是轻轻一掰就会折断,却站在无数臣服者的中心。
他没有分给他们任何眼神。
他犹豫了一秒,随后向前走去。
他走向他的信徒,走向那些被压制住的疯狂的爱慕者。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压制暴动者的士兵忽然齐刷刷地松了手,长枪齐鸣,如同一场祭奠。
男人立于火海之内,却只是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四周的火焰。
他抬手制止疯狂向他扑来的似乎想要将他吞噬的爱慕者,随后化了一道符咒下压。
泥土翻滚,废墟陷落,湮灭了熊熊燃烧的烈火,和其中已经被烧焦的尸体们。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垂下眼,眼神略过四周被他压制的倾慕者,随后轻飘飘地看向了那个已经七年没有见到过的、平凡的、秋日日出。
他知道,如果他不做些什么,他的爱慕者会被枪决。
“我可以为他们赎罪。”
白泽无法对人类见死不救,这是自他出生就获得的天命。木生自嘲的笑了笑。苍白的青年与泯灭的火光中宛若神祇,却轻声祈求宽恕道:“所以,请您不要处罚他们。”
他笑了笑,语气温和而平静。
“若是有人需要付出代价,那就把一切罪责,都推到我身上吧。”
于是有了后来的那些刑罚。木生立刻被划为危险人物,但没有证据这些人是由他控制,就连实验数据也无法证实他曾经有过控制研究所上下几乎五百来人的行为。
这些年裴峰加大对他的审罚力度,试图在他的记忆里或者干脆就是逼迫他讲出当年实验室爆炸的真相,可木生对此表现得一无所知。
他像是根本不知道那天是怎么了。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对他们做了什么。
可他还是太危险了。
一个简简单单的“不知道”,几乎让裴家倾家荡产。
项圈。
骨环。
吐真剂。
他再也不允许与人交流,不允许进食正常的食物,实验强度根本不考虑他的接受程度的加倍,手腕脚腕都被拷上沉重的锁链。
裴凤城剥夺了他的“人权”,他没有反抗,是因为这是他自愿为那场火灾付出的代价。
没有人提起,其实根本没有任何证据指向那个无辜的青年。如果他真的罪责难逃,也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而不是在这里忍受数年的非人折磨。
因为只有把这一切都归罪于他的有意指示,归罪于一个内心变态的超能力罪犯由于对于逃出的渴望潜伏七年,控制研究人员为自己制造火灾,才能让这件事情尽快了结。
结案报告沉痛而完美,充满了对一个青年的控告。
没有人在乎他的罪责是否成立。
他只是不停地被实验,痛昏,又醒来。
是完完全全的私刑泄愤。是折磨。是惩罚。
历城不加掩饰地冷笑了一声,张戈同沈怀真都没说话,陈默开始抠地上的泥土,毛正义听不下去地走出了帐篷。
谢林川皱了皱眉。
他很烦躁,想抽烟,也想问问裴凤城,他这些年做的丰功伟绩,是不是用的都是这种手段。
难道仅仅是因为木生不会反抗吗?
难道仅仅是因为他说,他愿意为他们赎罪吗?
难道仅仅是因为法不责众,所以需要一个替罪羊吗?
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拥有了强大的能力,就生来需要接受这样的虐待吗?
人喜欢造神。
又喜欢把神毁掉。
谢林川的眼眸冷了冷。
太荒谬了。
*
邵祁的信息还要继续查,历城已经开始着手,灾民的统计名单上没有他,这人很有可能是跟随救援队一起过来的。
灾区重建,医疗队,特警,行动队,志愿者,记者,学生,什么人都有,每天来往送人接物的货车司机都不一定是同一个人,一查起来,便如大海捞针。
白珏继续调查尸体,他跟历城今晚会随平关山小学师生一起下山,到了山下进行进一步尸检。
历城则想试着从市区的数据库查一些蛛丝马迹。为此他还磨了谢林川半天,后者才愿意把陈默借给他用一晚上。
有这么个计算机好手,他的办事效率能更快上几十倍。
牛仔服的少年刚刚睡醒就被人塞了个笔记本拎到临时搭建的帐篷里,陈默揉揉眼睛,看到历城时着实愣了一愣。
平头男人朝他微微一笑,“好久不见”的“好”字还没出口,就见少年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嫌恶的表情,扔下笔记本电脑就跑,被谢林川堵了回来。
“不想跟他工作也得工作,老子养你打游戏还得挑人,没这个道理。”
谢林川盘着手,看着难得有点人气儿的少年乐不可支:“再说了,历大队长不就是训过你体能吗,又不是要过你的命,你那么讨厌他干什么?”
陈默跟他争辩不来,他跟历城可谓水火不容,可就是越不容,谢林川越高兴,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他试图从谢林川和帐篷门的缝隙里穿过未果,于是狠狠瞪了谢大队长一眼,表情极其幽怨地叹了口气。
谢林川回医疗队的时候木生已经醒了,形容苍白的青年正在捏着一张白纸出神,旁边的一人一兔玩的不亦乐乎,远看就是一个大团子和一个小团子,近看才能看出是丁小阳和大肥兔。
木生头发微长,搭在眼睛上,鼻梁高挺,长睫在初阳的日光下微微颤动。
美人就是美人。谢林川心中微叹,怎么人家三四天发烧一脸憔悴相,到他这儿反而怎么看怎么顺眼。
难道我也是着了他的道了?谢林川心道。
想是这么想,亲近美人的步伐不能怠慢。谢林川揉了揉小男孩儿的头顶,笑着打了个招呼道,“你这小子怎么来了?”然后自然而然地一屁股坐到了木生身边。
丁小阳不敢躲,怯生生地叫了一句:“谢叔叔。”
可惜他唯美人为先的谢叔叔注意力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木生在看画。谢林川看到画上人的脸,不免心神一动。
半个小时前,他们才确认了尸体的身份。
可此时,木生就已经拿到了邵祁的画像了。
无论情况如何,从昨天预判泥石流,到预判第二次火灾,再到这幅画,木生总能做到事事先人一步,这不免有些让人心生警惕。
“看什么呢?”谢林川眼神微沉,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凑到他旁边随着他的视线一起看画,一边随口问,“你认识?”
他挨得很近,天天跟妖魔鬼怪打交道的人,对谁都没有距离感。这么没轻没重地一凑,下巴就几乎挨到了木生的胳膊上。
木生看了他一眼。
“认识。”他收了靠谢林川的那只手,点头道。
答应得还挺快。
谢林川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眯了眯眼。
“小阳画的,说是昨天看到了放火的人。”木生把那幅画大大方方地交给他:“你们似乎已经不需要这个了。”
谢林川没接,暗金的瞳孔盯着木生的眼睛,知晓他一定已经知道他们查到了什么地步,倒也没觉得多意外,而是直截了当地问:“你怎么会认识他?”
“他是负责过我的研究员。”木生平静地回答道,“实验室每天接触我的固定研究员不多,他就是其中之一,我记得他的脸。”
“那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木生有点犹豫地摇头。
“……好像是姓邵。”他说,“我记得他们都叫他邵教授。”
“记得还挺清楚。”谢林川哼了一声。
木生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他是研究院里最年轻的教授,大概只有三十几岁,人又长得很有辨识度,记住他在所难免。”
木生心平气和地解释道:“况且,他负责我了很多年,朝夕相处的人之间,如果还不记得长相,那岂不是反倒像是我在骗你。”
谢林川没答话。
那只兔子又开始往木生怀里钻,被他捞出来扔给了一边的丁小阳。
那兔子真的重,小男孩差点被一只兔子砸趴下。
“你又在怀疑我吗?”木生沉默了一会儿,问。
“没有。”谢林川立马否认。
是有点。他在心里想:但是他们怀疑你,不是我怀疑。
谢林川抿了抿唇,解释道:“他的确是那个纵火犯,但不在灾民名单里。在此之前他失踪过很久,我们不知道他是怎么混上来的,现在还在查。”
后面的他没说。木生拧起眉来。
“失踪?”他皱眉。
谢林川点了点头。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木生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搓被单的角。谢林川看着他把那块棉布搓得都是皱褶,才先开口打破了僵局。
“我听说,”他清了清嗓子,说:“裴峰喜欢过你?”
他这话题转换的太快,木生眨了眨眼,有点发愣。
“应该是吧。”他想了一下平时裴峰在自己面前歇斯底里的样子。
“很多人都喜欢过我,”木生说,“你不是知道吗?”
谢林川一噎。
当年林老师当年给他介绍木生作为他的随行翻译时时提到过这件事,木生是个挺受欢迎的人,或者干脆可以说是御城大学的明星,全校几乎没什么人不认识他。上学时几乎每天都能收到情书或者表白,礼物更是不断,送礼物的人有男有女,很多人都是背着别人给他递的信,他其实不太想收,但也不想把他们的秘密泄露出去,就只好接了收起来。
所有的礼物和情书木生通通都没丢,读过后全都放在一起保管,等到攒够一箱,就一起拿到空地上烧掉。
谢林川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他陪他烧过。当时木生毕业收拾行李,屋子里头存了半学期的情书、一沓子摞起来顶专业书高的信封、半箱花束、半箱巧克力以及三箱子不知道什么东西。
巧克力没拆封,捐走送山区小孩子了,其余的全部化成灰烬。
感情这回事,很多人兴许只是试试或玩玩,但也有很多人非常在意。木生莫名成为学校的焦点以后,谢林川甚至听说当年的学校论坛里还有这样一个置顶的热门话题:全校学生都想办法给木生发书信或送礼物,谁能收到他的回复,谁就是学校的本月红人。
这样的话题一旦产生,就会有很多人另辟蹊径,比如给木生写没有结局的鬼故事、送他一只装锁的盒子但不给他钥匙,再比如给他塞死掉的癞蛤蟆,或给他寄猎奇糖果。
惹他生气,让他好奇,逼他追问后续。
但还是有很多人,送给他非常诚心的、写满对他的爱慕的情书。
后来木生出事以后,官方将他的消息完全封禁,论坛的帖子一条一条被管理员删除了,这件事情就慢慢淡了下来。
就像那些被燃为灰烬的情书,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金瞳的男人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
丁小阳开始揉兔子的毛了,谢林川看了一眼一人一兔,才回过神来,问木生:“那他欺负过你吗?”
“谁?”木生一愣。
谢林川:“裴峰。”
木生张了张嘴,就笑了,看着他:“你不是都拿到我的监控了吗?”
木生的刘海有些挡眼。裴峰说他的头发是那年火灾后被他们全部剃掉后又长,如今也已经长了三年。
墨发微微卷,发丝细腻,揉起来时手感极好。
谢林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出门,去隔壁借了洗发水和脸盆过来。
“把你的头发洗了。”
谢林川把洗发水递给他,又给他拿了两条毛巾:“顺便擦擦身子。”
“你前两天出了太多汗了,”他说,“洗干净舒服些。”
丁小阳还在门口跟兔子玩,谢林川俯身一下抱俩,一个一年中一半以上时间都在跟生死打交道的人,一个十岁小孩外加一只肥兔子的重量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他把两个小东西抱在怀里抬了抬:“我就在门口,你弄完了叫我,我们吃早饭。”
木生看着床头柜上摆着的大半盆温水,有些发愣。
他茫然的样子有种莫名的可爱,谢林川把一人一兔丢到帐篷外面去,忍不住笑道,“需要帮忙吗?”
木生欲言又止,犹豫片刻,才无奈道:“……林川。”
他有点莫名其妙地问,“小阳就算了,你把我的兔子丢出去做什么?”
他把他的兔子丢出去做什么?
谢林川蹲在帐篷外边儿,跟一人一兔面面相觑。
丁小阳有点怕他,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单独跟一个陌生的、又看着蛮凶的成年男人待在一起,不免有些拘谨。
那只肥兔子倒是不怕,自由自在地拱着毛茸茸的屁股往丁小阳怀里钻,完全不顾及自己这么大个体型会不会把小男孩儿压倒。
于是就变成了,丁小阳费劲吧啦地抱着兔子,跟谢林川面面相觑。
章箐取了早餐回医疗队,看到一人一孩一兔,行注目礼。
郑平起床找沈怀真吃饭,看到一人一孩一兔,顺便皱眉问谢林川昨天晚上是不是又在医疗队抽烟了。
谢队长表示冤枉,郑大夫明显不信,表情严肃地跟他一一讲述医疗区抽烟的害处云云,吵的谢林川脑瓜子疼。
宋子仁起来找章箐换药,途径一人一孩一兔,过来摸了摸兔子,随口问谢林川木生状态有没有好一些。
谢林川没答,看着男生包着绷带的胳膊两秒,手欠地捏了一把,高中生嗷了一声,把兔子吓得直往丁小阳怀里钻。
毛正义顶着个白色鸡窝头出门洗漱,脸上滴着水迷迷瞪瞪地坐到谢林川旁边,也没问为什么,当为灾区人民提供行为艺术,一屁股跟他们蹲在了一起。
*
帐篷的帘子被人拉开了。
青年只露出一张脸,发丝湿漉漉的,偶尔坠下一颗水珠,睫毛也沾着水。
他冒出一个头来,看到在门口列阵的三人一兔,行注目礼。
“师兄,”木生无奈了,看着谢林川说,“……方便帮我个忙么?”
他现在没有知觉,后背的骨环实在看不清在什么位置,怕随便擦背会碰到伤口,给郑平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想要找人帮忙。
谢林川跟着他进门,注意到木生已经把裤子穿好了,还是那套病号服的下身,没穿鞋,脚上的绷带应该已经换了一套,裹得挺紧,旧的那些沾着血污和药渍,乱糟糟地堆在垃圾桶里。
木生把新的毛巾和那盆水递给他。
就是洗头发用的水,他不想麻烦别人,就连换个水的要求都没提。谢林川试了下水温,水早就凉透了。
平关山清晨气温不过七八度,木生现在没有痛觉,谢林川不知道他会不会感到冷。
木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把谢林川让进门,自己就坐到了床边上去。脖颈手臂刚刚都已经擦过了,这些天他确实觉得黏糊糊的不舒服,现在好了很多。
他其实挺惊讶,谢林川看着那么大咧咧的一个人,照顾别人的时候却细致。
青年皮肤细腻,因为长期避光而白到几乎透明,肩在他这种身高的人中不算太宽,但胜在腰细。薄薄一层肌肉严丝合缝地贴在男人清瘦的骨架上,肩胛骨几乎能从皮肤中透出来。
右侧贴着保护骨环所带来伤口的纱布,是这具几乎完美的男性上身唯一违和的画面。
谢林川抬手替他撕开纱布,然后拿起了他刚刚替自己处理脚伤时的镊子。
从某种意义上讲,木生其实很庆幸自己失去了痛觉,比如现在谢林川替他重新撕开伤口上药时,他本来应该会觉得痛入骨髓,可现在他只能感觉到湿润的棉花一点点在皮肤上游走。
谢林川的手很轻,他尽力让自己慢一点,可黄褐色的药液还是渗进了殷红的伤口里,把青年白皙的皮肤搞得一塌糊涂。
谢林川重新替他贴上了一块新的纱布,然后拆开了一直放在治疗室角落里的备用水。
木生这才注意到,他刚刚又烧了一壶开水,此时正坐在加热器上嗡嗡作响。
手试水温温暖偏凉,但对身体皮肤来说应该正好。谢林川把毛巾在温水中洗净,小心翼翼地避开木生背后的伤,替他擦身。
从谢林川进门以来,两个人就都没有说话。
门口的毛正义开始跟丁小阳搭话,估计他在人家帐前当门神当的也挺无聊,所以问的也都是些干巴巴的“几岁啦”,“叫什么”之类的问题,丁小阳却很警惕他,支支吾吾不肯答话,三言两语,只乐意跟兔子玩。
毛正义非常挫败,木生忍不住看了门口一眼,正巧对上谢林川也含着笑意的眼神。
两人相视一笑。
木生自然而然地开口:“谢队长经常照顾别人?”
“好奇我?”谢林川垂眼冲洗毛巾,闻言挑了挑眉:“突然问这个。”
“你很细心。”木生拧了半边头,解释说。
谢林川笑了。
“最近是在照顾。”谢林川承认:“来平关山以前,一直在帮老人干农活。”
木生微微一怔。
071没有亲人。谢林川解释了一句:“是邻居。”
木生没有回答。
“你头发长了,”谢林川把毛巾再次洗了一遍拧干,问他:“想剪剪吗?”
木生:“你来剪?”
谢林川挑眉,“不相信我?”
“没有。”木生笑了。
“剪吧,”长发在灾区并不方便,因此他接着说:“劳烦了。”
“不麻烦。”谢林川捏了捏他的发尾。男人在木生看不到的地方弯了弯眼睛:“这是我的荣幸。”
灾区的凳子顶多算马扎,连个靠背都没有,谢林川弯起一条膝盖抵到木生背心处,让他能靠在自己身上。
墨发在指尖游走,谢林川悄悄将他发尾缠在手上,只是太润了,他舍不得扯痛他,可一旦泄力,就无法阻止微湿的发丝从手边落下去。
“想要什么发型?”谢林川笑着问:“谢队长进修过这门手艺,肯定包你满意。”
木生被他扯头发扯得微微僵硬:“什么都好。”
他十年没剪过头发了。上次剪头发还是被裴峰找了个三脚猫研究员直接上了剃刀剃秃,他如今真的没什么发型的概念。
谢林川显然也是想到裴峰刚刚说的那些话,便故意逗他,“剃光如何?”
木生无语。
谢林川反而笑出声来。他抬手摸了摸面前人细软的发丝,指尖的触感好的让他有些舍不得剪短。
“这么长的头发,应该留了很长时间吧。”谢林川说。
木生背对着他点头,“留了三年。”
“就没舍不得?”谢林川问。
木生沉默了一下。
“没什么舍不得的。”过了一会儿,木生舒了口气:“反正也不是什么多好的回忆。”
谢林川抿唇,揉了揉他的脑袋:“听说之前你的头发留到过更长。”
木生笑了:“我长发很好看。”
“真的?”
“真的。”
谢林川:“你这样说让我有些不忍心剪。”
木生稍稍回头:“你想看?”
谢林川挑眉:“谁不想看大美人?”
木生又笑了。
忽略痛楚后他笑的格外多,睫毛微垂,遮掩下的眸子该是水光潋滟。
谢林川平静地看着他,心脏撞得胸口疼。
“实验室应该还有当年的视频记录。”木生说,“如果你好奇,可以找找看。”
谢林川有些意外,捻着他的发尾,低声道:“我以为,你会说那就不要剪。”
“短发在灾区救援中比较方便。”木生说,“况且……”
况且,木生心道,他未必能活到再长成长发的那一天。
木生停顿了半秒,没把后半句说出口。
“……况且,”他想了想,说,“我短发也不错。”
他不想说,谢林川也没再接着问。而是从后腰抽出了一把一直随身携带的军刀,抵到木生的发丝末端——
作者有话说:小木生愿意顶罪,除了天命让他不得不顶罪救人,还有另一个原因:他在保护局,不太容易死。他想活着再见谢林川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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