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最终还是没动。
白泽是没有坏想法的, 他只是想和他亲近些。
亲完，他把脸埋下去，又用脸颊贴了贴他手心。
木生脸色不太好，眼神却很亮, 面上皮肤薄, 能让人看到他眼睛下面藏着淡淡的青。
谢林川意识到，木生昨晚只睡了不到四个小时。
白泽长身体时总是睡得多, 所以谢林川立刻意识到出了问题。
他没回答, 试着换知觉, 还是没成功。
白泽能感受到他在做什么，就笑了, 抱住他的脖子, 说：“我没事。”
谢林川拍了拍他后背, 没有说话。
他这人一生气就不说话, 饶是没有完全恢复记忆的木生，这几天相处下来也摸清了规律。
白泽从他怀里探头出来, 看到谢林川皱起的眉头。
就算这样，谢林川的动作还是温柔的。
他将他放到床上, 然后把床头灯关掉, 躺到白泽身边。
木生第一次觉得和谢林川一起躺着是一件让人坐立不安的事情。谢林川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总是沾枕头就着，几乎没有什么两个人清醒地躺在一起的记忆。
他想了想, 侧过身, 面向谢林川。
谢林川好像已经要睡了，他闭着眼睛。
白泽犹豫了一下，悄悄握住他的袖口。
手指钻进去，握住他的小拇指。
然后他凑上去, 把自己的膝盖骨放到谢林川手心。
“我真没事。”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就是在长大……你不是说，希望我快点长大吗？”
谢林川一愣，他低下头。
木生避开眼神，他没再说话了，卧室里安静下来。
谢林川几乎可以听到白泽骨节生长的声音。
这些天小孩的确长得快，神兽成年只需要四十九天，上一世是因为谢林川碍在中间，白泽怕被丢弃，自愿不过情关，七情六欲没学全，才又拖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白泽重塑神身，长得这么快，谢林川还以为是自己养的好。
说话间木生又长了些，五官发生细微的变化。谢林川想要看清他的脸，被白泽遮住眼睛。
“很快就好。”白泽说：“我是神，可以自己决定什么时候长大。”
谢林川去摸他的脊椎骨，骨节透过一层皮，在他手掌下蜿蜒。
想到昨晚木生突然发高烧，可能就是身体受不了一下子长这么快。
谢林川一时间有点头疼，睫毛很快的眨了几下。木生依然用手遮着他的眼睛，手心触感痒痒的，惹他笑起来。
“我刚刚醒过来没看到你，”木生接着说：“我有点怕。”
“怕长大？”谢林川喉咙发涩：“你这是揠苗助长。”
“我可以的。”木生却说：“做人的时候总觉得长得太慢了……幼小的人类对伤害总是无能为力。”
谢林川沉默两秒：“你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一些，至少想起来那场绑架了。”
木生清了清嗓子，他的声音变沉了些，听起来有种说不出的疏朗悦耳：“我这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去跟那个案子——你怕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这算不算在转移我的注意力？”谢林川笑了一下，这笑容稍纵即逝。他用手捂住白泽的膝盖骨，紧接着问：“……疼不疼？前几天你还为了生长痛哭了一夜。”
木生的确语塞了半晌，才说：“……我那个时候还不懂事。”
“我挺喜欢你那样的，”谢林川说：“疼了就哭，难受了就要抱，不喜欢吃的东西也不逼自己硬吃。”
木生没说话，他的呼吸急促了些。
长大的过程总是有些难挨。
白泽法力恢复不多，这的确是在揠苗助长。
树生山的花蔫了半山，那些灵气自愿赠予他，供白泽生长。
他的手脚变的细长，过去的记忆飞速地闯进他的脑子里，木生闭上眼睛，头疼的像是快炸开。
他的手不自觉松开了，朦胧间感觉到有人搂住自己腰，手指放到后颈处有规律地揉捏。
“……疼。”他总算把谢林川的话听进耳朵里：“轻点。”
谢林川没说话。
白泽皱着眉，不自觉地咬嘴唇。
他用的力气很大，齿关很快染了血。
谢林川在心里叹口气，轻轻吻了下他眼皮，然后用大拇指撬开他的唇关。
“……咬我。”
谢林川声音很低，语气几乎在哄，半是无奈道：“嘴唇不要了？”
木生闻言睁开眼。
他看起来很难受，浅色的眸子水光潋滟，像是要说话，谢林川感到拇指下的舌尖抬了抬。
微凉濡湿。
他骤然收手，指尖的触感久久未能消散。
木生的脑子乱得很，头疼的开始耳鸣。
他迷糊间说了什么，然后感到唇边一软。
嗡鸣的世界在那一瞬停止，白泽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神。
谢林川低下头，吻了他。
就算是神兽，这副身体也受不了这么多的灵力加身。白泽身上滚烫，迷迷糊糊地几乎昏过去，整个人难受得蜷缩。
谢林川便把人抱起来靠在身上，随口咬开自己的脉门。
手腕顿时血流如注，谢林川挤了挤，挑了看起来成色不错的一滴润上白泽的嘴唇。
神仙血是大补，只是不能贪多。
谢林川收起手，手腕的伤口肉眼可见地愈合。
吃了血的白泽脸色好了许多。他半途睁开眼睛看了眼谢林川，身上透着热气，因此格外怕冷。
长开了的脸颊上薄薄一层皮，遮不住里头透着的血色，靠在他颈窝里蹭了蹭。
谢林川去吻他眉心，轻声道：“睡吧。”
白泽立刻昏睡过去。
*
再醒来是因为吵。读心者恢复能力的那一瞬间，无数心声争先恐后地闯入他的耳畔。
拥挤的、爆炸的、嘈杂的。
有那么几分钟，木生被困在原地，无法做出任何行动，也无法思考，胸膛内升起了一股无法控制的烦躁不安，每个生灵的悲欢离合都将他的心分走了一小块。
这时，有一个人捂住了他的耳朵。
木生微微一怔，耳边声音居然真的被隔绝。
他抬眼，谢林川的眼眸深邃，正低声问道：
“怎么了？你脸色很不好。”
刹那间，浮躁的声音消散了，它们依然存在，只是声量缩小，变成了木生耳中偌大世界背景音的一部分。
在这些声音之外，他听到谢林川想：怎么不说话，不会又是难受了瞒着我吧。
木生抬手覆住谢林川的手背，他缓了会儿神，露出了一个笑容，轻轻摇头。
他闭上眼，谢林川的手指捏了捏他的耳垂。
白泽的心定下来。
他现在的样子和谢林川在御城大学见到他时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头发长了些，人也更有气色。
木生不喜动，眼睛看不见的时候更是连门都不出，几乎没怎么见光的皮肤白皙如玉，揠苗助长的余韵依然让他发着热，手背却冰凉。
叶烟的药很有用，除了需要适应一下变大的身体和回到他身上的读心术，木生几乎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白泽的生长结束了，他缓了会儿神，被谢林川抱起来。
“怎么还这么轻。”
谢市长颠了颠，下巴靠着细白的颈，鼻下满是白泽身上微冷的草木香，语气却十分不满。
木生回过神，就笑，仰起头感到谢林川在自己下巴上贴了一个吻，半身麻了片刻，下意识用手挡住他的唇，才说：“我饿了。”
*
谢市长久违下厨，做了道简单的鸡蛋面。成长太耗费体力，木生饿的不行，埋头吃下一整碗，才感觉到胃慢慢暖起来。
谢林川比他吃的快，却还是留碗底一口，筷子呷着菜细嚼慢咽，等到木生快吃完，他才仰头，把剩下那点都打扫了。
吃完，木生的第一句话是：“绑架案只是个幌子，人质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谢林川听了就乐，手里拿着条帕子给他擦脸。
帕子是温热的，木生乖乖让他擦。
谢林川不说话，擦完，用手背试他体温。
白泽发烧就是因为强行长大，身体受不了，刚刚昏着的时候烧的都烫了，谢林川喂了血也不见好转。
眼下成长期结束，又吃过饭补充了些体力，烧果然就退下来了。
提心吊胆一晚上的谢市长可算松口气，这才回答：“长霞已经在接手了。”
“我觉得不像冲我来的。”木生想了想，说：“这时间的确寸……可我重塑神身的时间是我自己选的。”
谢林川望着他：“提前了七天？”
人鬼妖神塑肉身，无论入不入轮回，都要四十九天。
木生走后，谢林川几乎是算着日子过，每七天回一次树生山。
那天临川下大雪的时候，时间其实还没到，他真没想到木生会提前回来。
也的确是太急了。他第一次遇见白泽，初生的小玩意儿就已经能说会道，这次木生回来却神识未成，不会说话也没有记忆，连眼睛都看不见。
其实很险，木生自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早产儿，未能完成的胚胎出生在漫天大雪，被神抱起来。
“嗯。”
木生顿了顿，看他一眼，解释道：“……我有点想你。”
他这话轻描淡写。
谢林川没回答，俯过身，干脆吞了他话尾。
这是这些天第一个真正意义的接吻，白泽的腰上垫了只手掌，又贴上椅背。
之前学的早忘干净了，加上他生病以后谢林川总是很有分寸，并不会做的太过分。
木生的脑子很快乱作一团，手指不自觉碰到男人的脸，又滑下去，攥住他的衣领。
听到谢林川很轻地笑了一声，男人声音喑哑，裹着笑意：“喘口气。”
吻被中断，木生的睫毛颤的厉害，胸膛起伏。谢林川的手指顺过他额发，眼神落到他潋滟的嘴唇。
然后他再次覆下来——
作者有话说：老谢：想亲六十多天了让让我^_^
不过老婆的吃饭还是最重要的，不喂饱舍不得亲
***
最近会小修前三十章！加分段空行的章节=已修（不过后面还会再修三四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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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树生山又下了一场雪, 大雪淹没了半山坡枯萎的花田，残枝落叶归回尘土埋入花泥。毛正义闲来无事正刨雪玩儿得不亦乐乎，雪花扑了身后个头更小的白色布偶猫一脸。
白布偶一脸嫌弃的表情，抬起爪子在毛正义后背上重重来了一下。
毛正义嗷一声。
白布偶绕过他从树下走出去。
霎那间, 猫身上的白毛消退, 骨骼变形生长，妖术幻化的衣衫围住她的身躯。
她整理了一下裙摆, 看向身后蹲在雪地里搓雪球的白发少年。
捏着雪球的毛正义：“也是奇怪……临川多少年没下这么大雪了, 木顾问一回来, 竟然连着下了两次……”
他站起来，手里的雪团俨然变成了一个小孩模样。
“白泽也是神, ”刘海棠收回眼神, 才道：“从前临川只有谢大人, 他又不常在……现在两神俱在, 下雪是好事。”
“嘿嘿，这我知道。”毛正义小心翼翼地将那小雪人藏在树下：“瑞雪兆丰年！——海棠婶, 晚上吃什么？”
少年的声音听起来总是朝气蓬勃。刘海棠眼神柔了柔，话音却依然冷冰冰的, 简短地回答道：“炖鱼。”
说完拂袖而去, 果然听到少年在身后欢呼的声音。
*
木生不记得自己是被怎么哄着吃的晚饭，他手脚累的抬不起来，却不痛, 半身都麻得像没知觉。
谢林川笑着落一个吻去, 激得人小幅度地弹了弹腰。
白泽身子纤细，不知为何，触感竟比之前敏锐许多。无法聚焦的眼神落在男人脸上，嘴里无意识地说了什么。
谢林川听了便笑, 抬手压住小腹轻轻揉按，然后低下头和他接吻。
木生醒来时闻到花香，腰被箍着，谢林川睡在他身边，抱得很紧。
任谁来都会知道这屋子里的人做过什么，冬日为保暖，房子里不透气，以至于现在味道还没散。
这对当事人来说刺激更甚，木生眼前飞速闪过一些画面。
白泽耳根都是热的，忙不迭直起身，推开窗门透气。
窗下，野花正在盛放，在漫山遍野的白雪里艳的诡谲。
白泽一窘，感到肩上覆上一片温热。
没睡醒的男人寻过来，从背后裹住他。
神的手不安分，从他肩膀摸着划下去。
贴着小腹，又摸上腰，手掌握住了，很轻地捏。
木生僵着没敢动。
不一会儿，听到谢林川的笑声。
*
他们做这种事一直是白泽做主导，他要什么，谢林川给什么。来回几次摸透了木生的喜好，谢林川才敢自由发挥。
他这次同样吻过他，像从前吻过的千千万万遍。
谢林川这一次没找到任何伤痕。
他终于松了口气。
谢林川总是提心吊胆，噩梦依旧会时不时的来，梦里他抱着白泽，那人瘦的不像话，身体冷的像冰，蝴蝶骨硌在他胸前。
他将他翻过来，发现恋人没有手脚，胸前好大一道贯穿伤。
木生眼神空洞地望着他，已经没有呼吸了。
谢林川总会在这个时候平静地逼自己醒过来，睁开眼睛的时候满身冷汗。
白泽没回来的时候，他会去木生的墓前坐一会儿。
白泽回来以后，谢林川睁开眼，会在完全清醒前无法控制地覆过去抱他，直到意识回笼。
树生山总是月凉如水。
“你怎么不高兴。”
木生的读心术回来后，哪怕不刻意去听，也能更清晰地感知身旁人的情感变化。
他察觉谢林川情绪低落，头偏过去，感到耳畔被神轻吻。
谢林川将他往怀里嵌，下巴放进肩窝轻轻摩挲。
木生犹豫了一会儿，回过头，追着碰了碰他嘴唇。
白泽的触感微凉。谢林川愣了下，就笑了。
“……在想，我总是迟到。”谢林川的声音很轻：“我总是忘，才要你一遍遍来找。”
他总过不去这个坎。
自从谢林川开始恢复记忆，只要一静下来，他就会想，过去千年内，每一个他习以为常的平凡时刻，木生都有可能在经历死亡。
那个他亲手养大的白泽，会在睡梦中停止呼吸，或被仇人千刀万剐。
谢林川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觉得自己要疼疯了。
他无知无觉地过着他以为平淡的人生，偶尔为身上劫缚碎裂的疼痛疑惑伤神，自以为建造临川市能庇护那些无家可归的游魂野鬼，收妖划地救人性命，就不算白活一世。
却没想到，他救了不少人，可独独没有救木生。
小孩在雪夜透过窗缝照到一丝暖光，他在那条缝隙里悄悄地看着他，然后一个人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
谢林川快要恨死自己了。
叶烟曾经问过谢林川，白泽早产失忆，如果记忆真的恢复不了，木生不爱他了，他要怎么办。
谢林川什么也办不了——他甚至没法要求木生接着爱他。
他不求白泽的爱，他只是希望他不要再受伤了。
木生用手点了点谢林川的眉心，后者垂下头，跪在他面前抱他。
这是个保护欲很强的姿势，木生几乎被他藏进怀里。
白泽歪头靠着他的肩，感觉到，山神在发抖。
“……早知道该趁你刚刚睡的时候把记忆给抹了。”木生沉默了一下，抬手拍了拍眼前人后腰，然后说：“现在还不晚。”
谢林川没回话，牙关威胁一般地咬住他脖颈上的嫩肉。
木生却不怕，接着说：“……好不好？反正我长成了你喜欢的样子，天底下就只有我，不怕你移情别恋……”
谢林川到底狠不下心来咬他，牙关松了，从他身上抬起头，死死地望着他。
他的眼睛是红的。
木生本来还要再说，见这模样却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
他盯着他看了会儿，眉毛耷拉下来露出一个笑，拉着谢林川的手搂住自己的腰，然后仰起脸亲他的眼睛。
白泽声音很轻地哄：“好了……我说着玩的。”
谢林川不回话，低下头，很凶地亲他。
*
木生化人形后体温总是凉，气血不太足的样子。谢林川去楼下煮茶，又往里面滴了一滴血。
茶香味掩盖了这点血腥，他倒了一杯，喂木生喝下去。
家里衣柜都是给小孩穿的衣服，谢林川准备的很全，从五岁到十五岁都有，但没想过木生会一下子长这么快。谢林川取了自己的长袍披在他身上，山神的长袍太大了，木生缩起来，几乎整个人都被裹在里面。
他仰起脸，如瀑墨发之下的脸只有巴掌大小。
这样子太惹人。谢林川俯身，把他整个人团成一团抱起来。
颠了颠，换一个更稳当的姿势抱下楼吃饭。山神皱着眉，木生看见了就笑，问：“怎么了？”
“太轻了。”谢林川说：“再活一世怎么也没见壮一点。”
木生想了想：“你想要壮一点？”
他几乎坐在谢林川的手臂上，白泽将手臂从怀里抽出来，玄色衣衫显得人皮肤更白。
他摊开手，手指骨节细长，关节处微微发粉。
“……可以变壮。”木生说。
话音刚落，他的手臂就变作原来三倍有余，在青年瘦削的身体上格格不入。
“不过你当初认为我人形就有这么瘦，”他自己也觉得不太美观，木生仔细看了眼那比自己大腿还粗的肌肉手臂，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后来嫌麻烦，也一直没改。”
谢林川真好奇：“我当时想你是什么样的？”
木生把手臂变回来，想了想说：“黑长发，皮肤白，杏眼，眼下有红痣。”
谢林川叹了一句：“你那个时候来树生山的时候太虚弱了，我要是凭空想你变成人时是一个彪形大汉，听起来也很不讲道理。”
正常形态下他的手臂略瘦，肌肉皮肤紧贴骨骼。白泽人形的皮很薄，能看到底下青绿色的血管。
白泽瞧了片刻，又把手掌翻过来。
“红线没了。”他想起来：“我的戒指呢？”
谢林川挑眉：“陪葬了。”
木生：“……”
谢林川笑出声：“再给你做新的。”
“你的呢？”木生去翻他的手。
谢林川换了个胳膊抱他，伸手给他看。
谢林川无名指上依然套着素圈。
“这么想跟我结婚？”
木生摸了摸那戒指。谢林川勾起唇，手指摸下去碰到小腿。
厨房的灯没关，谢林川把人抱进去放到桌子上，然后开火做晚饭。
他下厨一向很麻利，木生欣赏了一会儿男人宽阔的背影，然后跳下桌子，去准备配餐用的茶水。
吃完饭，临川的夜已经深了。木生吃得慢，他胃口一直不算好，每顿饭的最后两口总是咽不下去。
他现在成了人，谢林川再也不允许他剩饭，说这么大的身体不吃饭早晚要出问题。
木生说不过他，抱着碗慢慢吃，谢林川去收了厨余，然后走到他身后，慢吞吞地把他的长发辫起来。
勉强吞完最后一口，听到有人敲门。
两人对视一眼。
谢林川抬起手，门被打开。
来人是陈默，手里拿着台笔记本，脸上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
看到木生时，少年神色顿了顿。
他看了谢林川一眼，后者挑眉。
陈默得到允许，走过来蹲到木生面前，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脑袋上。
木生一愣，就笑了。
*
不过陈默此行并不只是为了看木生。他把笔记本打开，屏幕上是御城大学绑架案的最新进展。
如谢林川所料，他们在市郊找到的几具尸体都不是失踪的毕业生。
准确地说，他们都不是御城大学「今年」失踪的毕业生。
人体炸弹总共有八枚，他们有男有女，由于面部特征并没有被凶手明显损害，所以尸体身份并不难确认。
根据历城发来的调查结果，他们有的已经成为商业巨鳄，也有人投身科研，有人是当今御城有名的剧作家，也有人只是一位普通的公司职员。
无一例外，他们都毕业于御城大学。
“……是我那一届的同学。”
木生皱了皱眉头，说：“当年那场绑架案的其余三十二位受害者，我记得他们的名字和脸。”——
作者有话说：营养液加更～
本章老谢：吃干抹净。
窗下的花会越开越艳的。
***
后面会在番外补几章养小孩日常滴，接下来要回主线啦
第93章
话音刚落, 感到身后人覆上来。
谢林川不动声色的将他搂进怀里，手掌覆上额发轻轻搓了搓。
木生话音一顿，听谢林川打了个岔道：“那边交接手续都办完了么？陆长霞说追到了点踪迹……他们回来了么？”
“传了消息回来。”
陈默在笔记本上打字：“他们找到了九条游魂，那边需要你过去一趟, 历城队长让我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了——他说打你电话打不通。”
“九条？”
陈默点头。
“我今天没看手机。”谢林川说：“木生醒了。”
陈默很认同这个理由, 他没有再打字，而是对木生比划道：“你还好吗？”
白泽点点头。
陈默：“没有生病？”
白泽：“嗯, 我现在很健康。”
陈默：“昨天叶烟来过了。”
木生微微一怔, 谢林川解释道：“他能看到临川市所有公共区域的监控录像。”
陈默点头, 承认道：“我不用睡觉，看监控是我的个人爱好。”
“……”木生对他笑了笑：“我没事。”
“我会把你的手机修好拿给你。”
陈默顿了顿, 毫不留情地掀人老底道：“谢老板让我还原了你的操作记录给他看, 他查了你的手机。”
谢林川：“……”
他前世总在生病, 木生几乎没什么用手机的印象：“……我手机应该没什么可看的吧？”
“嗯, 没什么。”谢林川及时接话道：“或者我买台新的给你也行。”
陈默对谢林川做了一个鄙视的表情。
“陆长霞现在在御城？”
谢林川就当看不见，接着问：“非要今晚去么, 他刚醒，离不开人。”
木生又不是什么生活不能自理的孩童, 陈默一脸无语地看着他。
谢林川还是装看不见, 他又发现了一个盲点：“不过他叫你去干什么，你非特殊情况又不离开临川市，小毛不在吗？”
“毛正义睡的很香。”陈默的手顿了顿：“……我也不知道, 他让我也一起去。”
谢林川皱眉：“历城说的？”
陈默点头。
谢林川思考了一会儿：“难道他想你了？”
陈默：“……”
陈默：“历城队长是异性恋, 请你不要在撮合我们了，我不喜欢小朋友。”
谢林川喜闻乐见：“哦呦，你还小朋友……”
陈默立刻捂住耳朵。
谢林川笑了，他看向白泽。
说实话, 他并不放心他一个人在树生山，特别是当他知道死者是当年绑架案的受害者以后。
谢林川其实对临川市的保卫系统很有信心。
但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查清——比如教唆石沛配合人造地震杀害石杉的幕后黑手——他不敢在木生身上赌。
就听白泽说：“让我和你一起去吧。”
*
临川市处理游魂的办法一向简单粗暴，陆长霞把符纸烧完，那些还想要逃出生天的孤魂顿时没了精神，一个个蔫哒哒的。
地上画着守护阵，鬼没法坐，便紧挨着站在一起，远看很像一捆市场里待卖的葱。
历城分了个杂物间给他们用，人类队长看不见野鬼，正打哈欠，陆长霞犹豫了一下，写了一道文书传给临川市。
临川市向来贯彻二十四小时服务制，他的请求很快被批准，陆长霞收到回复，重新撕了一张草稿纸写写画画，然后交给历城。
后者不明所以地接过去，符纸自燃。
历城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一捆正在随风摇曳、皮开肉绽、没有内脏的人葱。
……历大队长顿时精神了。
谢林川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幅景象，他皱了下眉，下意识抬手挡了下木生的眼睛。
掌下的人眨眨眼，唇角弯起。
谢林川反应过来，又把手放下了。
陈默没理会人葱，技术人员从来不过问办案过程，他把手里的资料交给他，然后打手语：“要我来做什么？”
没等历城回答，就有一颗情绪十分激动的葱正试图越过符咒冲过来。
他冲的很猛，这样不完整的鬼魂通常都没有自我意识，不太能主观地去做什么事，但这只鬼显然不同。
木生与谢林川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陆长霞挡在木生左前方，历城看着陈默，少年则紧紧盯着行为异常的鬼魂。
那鬼依然维持着死前最后的样子。他与那些十年前跟木生一起经历绑架的受害者一样被人掏空了内脏，肚子上好长一条疤。
但不同的是，他的肚子是闭合的，似乎在死后被人缝上过，巨大的缝合痕迹如同一条蚰蜒趴在他的肚子上，看上去十分可怖。
他的脖子上挂着名牌，过去有的大户人家坚信，将人的出生八字与尸体一起埋进土里，死去的人下辈子就还会投生到这户人家。
但实际上降生是随机的，谢林川创造轮回的时候，并没有这一套说法。
“……陆长霞看到了那个名牌，这个名字我很熟悉。”历城解释道：“他是陈响。”
木生疑惑地看了眼谢林川，后者听到那个名字后表情明显僵了僵。
听到这个名字，陈默也没做出什么反应。他走到鬼面前，刘海落到脸上，白泽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鬼快要消散了，他身上的颜色明显比周围这些大敞四开的游魂淡的多。
游魂的眼睛还能用，木生看到他死死地盯着陈默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陈响笑了。
“我要把他带走。”
陈默重新站直身体，他对历城比划道，然后看向谢林川，又问了一遍：“他和这案子没什么关系。我可以把他带回去吗？”
谢林川点头。
陈响是能听得懂话的，他看起来很高兴。
陆长霞把符界拆开了一点放他出来，鬼魂也果然没有逃，而是老老实实地站在陈默面前。
他看上去不年轻了，却也不算老。身量较陈默高一些，却一直微微弓着腰，神态略带讨好地看着他。
他试图抬起手，陈默躲开了。
鬼魂的手就那样顿在半空。
“我需要一个单独的房间。”
陈默比划道，他想了想：“我可以借用一下洗手间吗？”
历城做了一个悉听尊便的手势。
陈默立刻走了，陈响则一直跟在他身后一米左右的位置，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众人留下。
陆长霞重新把符界修好，其他鬼魂再次被捆作一竖条。
这些生前人模人样的大人，没了内脏后也就只是等待消散的野鬼。
他们虚无地看着调查队杂物间的天花板，似乎在为曾经将木生留在绑架犯那里付出代价。
“这些你要怎么办？”历城问。
“临川市人口中转处会接手这些魂灵，陈默那边已经把手续办好了。”
谢林川仔细打量了一圈：“看着是最近才死的，回去让读舌的问一问，说不定能挖出点线索。”
“有点难，他们已经失去神智了。”陆长霞说。
“那就入死川，看那眉心黑的，啧啧。”
谢林川随便选了一个鬼魂，手指一点，那人的脑袋上变立刻长出一棵的大树。
那树大多是枯萎的，黑的发沉，只有几片叶子沾着银光。
木生在《特殊人群违规协议》里读到过科普，功德树是临川判定一个人进入生川或者死川的决定性因素，树上的分支越多，则代表这个人对这个世界产生的联结越多，也就意味着他遇到、影响了更多的人。
树的银色部分代表着好影响，黑色部分则是坏影响。银色超半数者，功过可以相抵，直接投入生川轮回往生，而黑色超过半数者，则要被判入死川，以前世清醒的神志一点点洗净前世恶缘，了结因果，然后再以干净的魂灵回到生川，投向往生。
不过死川冰火两重天，投入死川的魂灵，十有八九会在里面被折磨致死。侥幸洗干净活下来的，大多也被冲坏了魂魄，勉强投生也是投作傻子，或者干脆无法出生。
临川在这过程中像是轮回中的一个巨大中转站，他们不做决定，也不判黑白，自有一套规则来分善恶。
这些人的功德树有亮有暗，整个杂物间几乎被着银光填满。
历城看了一圈，惊奇道：“他们树干上怎么都有那么大一片黑？有几个本来可以直接转世的。”
陆长霞声音麻木道：“害死人了呗。”
“故意的？”
“这么黑，只能是故意的。”
“有这么多故意杀人案？”
历城皱眉，对谢林川：“你们家读舌的能不能把这段记忆一并读了，我回去翻翻卷宗，看看有没有没查明白的非自然死亡案出自这几个玩意儿手里。”
谢林川的眼神落到木生身上，后者本来在发愣，看到他看过来才回过神。
“……不用。”谢林川没开口，白泽主动说了：“功德树是把我的死算进去了。”
历城：“啊？”
谢林川闭了闭眼，他挥了下手，银色树叶消失了：“十年前的绑架案，阿生那三十二个同学……我们现在已经找到八个了。”
陆长霞只从谢林川给他的卷宗里看了个大概，还不知道当年案件的详情，有些紧张地看向白泽。
木生自己也没想到他的死会跟这些人有关。他一直以为他最后一世最大的因果在邵祁身上，不然最后也不会为了了结因果自投罗网地去了怀空。
但是他一想便能想通——但凡这三十二个人有一个人良心发现，愿意告诉当时在办那个绑架案的调查人员绑匪的计划、木生的现状，或哪怕只是他们曾经藏匿过地址的大概方位，他那一世都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哪怕注射进他身体里的药再少一支、哪怕查案的速度能再快一点、哪怕再拖一天、拖到谢林川解决完071身份的问题，发现木生被绑走。
木生被救，就不会进入保护局。
没有十年囚禁，他也不会遇见邵祁。
没有遇到如木生这般合适的实验样本的研究员兴许会打消掉做生化武器的想法，人造地震便不会发生，地震中的亡魂还好好的活着。
杨玉梅没法跟邵祁联手，她也许会找到九十三部、或者想别的办法去救杨青竹。
母亲村不需要人造地震便被彻查，那么也许一切还来得及。
也许宋子仁还活着，她或许会在残酷的成长中找到办法自救，她甚至可能会成为一个医生。
但没有人——三十二个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御城大学的优秀毕业生——没有一个人这么做。
他们说，木生是自愿留下的。
这干扰了调查的思路，当时的负责人浪费了很多精力去调查木生同学是否曾与绑匪们有所交集，“三十三人的绑架案，最终有三十二个的人质被全须全尾地归还回来”怎么想都太可疑了，他们甚至怀疑过这场绑架是不是只是御城大学优等毕业生的哗众取宠。
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为了活命，选择了一个「应当留下来的人」留了下来。
这当然是一个污名，他们都是杀人者的帮凶。
最后绑匪被击毙，木生中毒，不得不签下保护局的人体实验协议。
功德树如实地书写着。
这一切仿佛命中注定——
作者有话说：因果循环和蝴蝶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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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陈响怎么回事？”谢林川打破了寂静, 问历城：“他不是早就死了。”
历城：“他是和这些人一起被发现的，人体炸弹里没有他。”
“不过他既然出现在那里……”历城翻了翻城市资料：“我记得御城是不是一直叫御城来着？可能陈响的坟正好修在那个地方。”
“陈响的坟在御城市郊？”谢林川皱了皱眉：“他不应该在陈氏祖坟里么？”
“那就不知道了。”历城耸耸肩，露出一个嘲讽的神色：“私生子不入祖坟也算正常吧……但我没明白，他哥不转世是要做什么。”
“逃轮回？还是不想进死川？活着的时候事都做了, 死了还怕什么。”
“有人可以解释一下吗？”
陆长霞冷冰冰地开了口, 卷毛被他在脑后扎了一个小揪：“什么陈响陈醋，那玩意儿是部长哥哥？”
陈默负责九十三部秩序维持和外勤工作分配, 临川市牛鬼蛇神习惯叫他部长。
谢林川和历城对视一眼, 历城说：“这事情说来复杂——”
“但可以长话短说, ”谢林川接着说：“陈响和这八个人有一个很相似的地方。”
“他们都被绑架过，在御城。他们也都为了自己活命而背叛了另一个人。”
谢林川说：“十年前的毕业生们出卖了阿生, 而陈响放弃的则是陈默。”
说到这儿, 历城歪了歪头, 板寸下粗黑的眉毛一挑：“木顾问, 还没打招呼，好久不见。”
陆长霞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木生眨眨眼, 回过神，想到前天小孩形态的自己被谢林川在整个调查大队里抱来抱去, 忍不住抚额, 嘴上回：“……呃，其实也没很久……”
*
陆长霞将八条鬼带回临川走手续，陈默也再也没有出现过, 历城今晚值夜班, 趁木生看卷宗的时候谢林川打了个电话，不多时，一辆黑色越野车停在调查队门口。
谢队长少见地没有动用他瞬间穿梭的能力，他打开车门, 从怀里掏出只暖宝宝递给木生。
木生的确怕冷，他在副驾驶坐稳，谢林川从另一侧上车，又把后座上的薄毯铺到他腿上。
绒被触感柔软，木生立刻把它打开，整个人都缩进去。
陈默出生在百年前的一个大户人家，家里经商，主要卖些进口货。
他是家中独生子，母亲早逝，父亲并不常在家。
无人看管造就了他喜欢上蹿下跳的性格，小陈默十分聒噪，对着只破石头都能叽里咕噜地说一整天。
家里佣人都躲着他，生怕被他缠上干不了活儿。
也许是陈家父母早就预料到他长大后话会太多，才被取名为默，可惜事与愿违。
到了年纪以后陈父送他上学堂，这孩子学习不怎么样，却能在合唱队里混上领唱。
这下陈府就更吵了：唱歌不需要一唱一和。通常到深夜，还能听到小少爷咿咿呀呀的歌声。
没人管——陈父总出差，回来的时候少。小少爷生日自己过，母亲忌日也自己过。
深更半夜听到小少爷歌声，来往打更的也会驻足，他唱的的确不错，却让人能从那声音里听出寂寞的意味来。
但陈默很有钱。钱是人与人之间的一道隔阂，哪怕知道这孩子自小独自一人长大，也没有人愿意与他共感。
陈默十七岁的时候，夜里的歌声戛然而止。
年关，他父亲回府，带回来一个和他岁数差不多的少年。
父亲告诉他，这是他哥哥。
巧舌如簧如陈默，那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他好像知道父亲为什么总不在家了。
陈响的母亲是父亲做外贸时的助手，他们在工作中生情，有了陈响时为时已晚。
陈升不得不告诉她自己已经有了家庭，陈响的母亲十分崩溃，她试图离开陈升，却舍不得失去这个孩子。
那个年代，没有父亲的孩子是活不下去的。为了不破坏陈父的家庭，那个女人没有吵着闹着要回陈府，而是决定在一个远离原配的地方生活下来。
父亲很喜欢那个女人。小少爷的生日与母亲的忌日，父亲都在那里。
陈默十七岁，陈响失去母亲，两个人都被父亲告知真相，陈响回到陈府。
陈默自然很讨厌陈响，他为此做了许多蠢事，他将他的茶杯打翻，因为与陈响吵架搞砸了有许多客人来做客的元旦宴会，又在母亲的忌日醉酒，被父亲跪了一夜祠堂，在黎明时发起烧来。
他好像一直在惹麻烦，小少爷的民心松动了，原先佣人们对他的包容和可怜，在看到英俊得体的大少爷后日渐式微。
陈响很优秀，他不与他对着干。待人也好，说话做事都极有分寸。
陈默就这样变成这个家里的一个异类。
陈默十八岁，父亲不在家，他在外面不知道喝了什么酒，然后在母亲碑前唱了一夜的歌。
日出，天色灰白。小少爷在回房的路上顺便投了湖。
湖水冰冷。
他被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陈响救起来了。
“陈响约莫比陈默大个一两岁，在这方面想通得更快些。”
男人的话音一顿：“……阿生，我们到了。”
谢林川停下车，木生这才回神，扭头看了眼窗外。
*
这是一个他非常熟悉的地方。木生愣了愣，听到男人把安全带解开的声音。
谢林川覆过来亲他，木生的睫毛颤了颤，主动仰起头来。
没有想到今晚不回临川。木生被人抱在腿上亲了会儿，他穿谢林川的衣服本就大，更经不起这么折腾，白皙的肩头从领口露出来，谢林川松开他的唇，俯身用鼻尖蹭来凌乱的发丝，咬上去。
这回是结结实实咬了一口，木生半边身子都麻了。他哼了一声，耳根热得发烫，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嘴。
他整个人很轻地发着抖，颈边的人笑了，吐息舒缓地沿着肩颈向上。
白泽情动时，整辆车里都是他身上的香气。
连绵不断的轻吻停在他下巴的位置。白泽眼神慌张地垂下，和谢林川对视。
后者仰起头，吻他挡在唇前的手背。
木生哆嗦了一下，把手放下来，和他接吻。
男人吻的很重，他的手紧紧握着白泽的腰，只要木生有一点逃离的想法，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将人抱回来。
木生起初还在疑惑，后来很快没力了，谢林川松开他的一瞬间，他整个人软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谢林川没接着讲陈家的往事。他出奇的沉默，胳膊收得很紧，几乎是将木生嵌在怀里。
感到怀里的人缓过神，仰起头吻他的侧脸。
“不要怕……”木生的声音很轻：“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情了。”
谢林川在他面前总是无处遁形。
“……我就抱一会儿。”谢林川的声音发哑。
他闭上眼睛，感到白泽的手臂环住自己的脑袋。
上次他们来这里，是谢林川作为071的最后一天，他开车将他送到楼下，木生没有收他的金牌，只是叮嘱他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再然后，他拿到木生的死讯。
这是一件谢林川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的事情。
木生的拥抱很温柔，他坐在谢林川的膝盖上，手指穿过男人脑后的发丝。
头皮被微微拉扯的感觉很舒服，谢林川最终还是抬起头。
他的眼圈红了，木生犹豫了一下，低下头，亲他的眼皮。
“怎么来这儿了。”他预备转移话题：“我以为这地方早就没人在租了，上次，”他想到那个吻，呼吸不自觉断了下：“……才知道你还租着。”
他说的是作为人类木生时他们的初吻。谢林川的眼睛弯了弯，凑过来贴了下他的嘴唇。
“反正要在御城呆几天，你在临川也快住腻了，刚好回这里。”
谢林川的声音还是很哑，他清了清嗓子：“后来的租约我一直续着，说是你亲戚，留着房子等你回来住，房东也没起疑心……这些年，我想你的时候就会来住一阵。”
木生一时语塞：“……这房子那么小，你……”
“我觉得挺好的。”谢林川笑了。
房子是他读中学时就开始租的，房东是个人很好的老太太，看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小孩，主动减免了他的水电与冬日暖气费。
木生从那个时候就在这里住，房子不大，填上床桌后就已经满了，索性他那个时候不能下厨，也不需要什么别的空间。
床头摞着他当年读大学时用的专业书，几张外卖海报，还有一些毕业用的资料。
当年点餐还需要打电话，木生的眼神软了软，看到谢林川把窗户关上了。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开窗通了风，床单被褥也全部换了新。
小冰箱里填满了苹果和一些他爱喝的饮料，洗手间里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连衣架上都多了几件衣服。
他不在的时候……谢林川会一个人来这里么？
那他想必也听过地上铁运行的轰鸣，还有楼上夫妻因为儿子弄丢作业吵架——不知道那户人家是不是早就搬走了。
十年的确太远，物是人非。在研究所暗无天日的那几年，他确实时常会想念这个出租屋。
他在这间屋子里总是一个人，写作业，准备考试，翻译外文，生病，痊愈，过年过节。
木生不知道为何有些鼻酸，他闭了闭眼睛，感到右手被人牵起。
谢林川低头亲吻他的手指。
“我饿了。”木生睁开眼，被人搂进怀里。
“楼下有馄饨店，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开门了。”谢林川拍了拍他的后背，他想起什么，又笑着说：“……就是你说好吃的那家。”
那是十年前他跟他外出比赛时随口提的一家店，木生惊讶：“居然还在么？”
谢林川煞有其事：“嗯，看来真的很好吃。”
早餐店只有他们一桌客人，店名没变，店主却换了更年轻的人。
谢林川点了两碗素的，外加两屉同样馅料的小笼包，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递给木生。
那是一部新手机。木生愣了愣，接过来。
里面已经同步好了他曾经所有的联系人信息，包括相册里的那两张照片和他用谢林川手机传给自己的便签。
木生果然忘了他曾经干过的事，拿过去只是简单翻了翻，短信和电话联系人置顶依然是谢林川。
他眼神柔和下来，把手机收回去。
“过几天一起去看看林老师？”
谢林川眨了眨眼，看向他：“她知道你回来了肯定特别高兴。”——
作者有话说：老谢是有一点PTSD的
补充一些世界观～
这个世界观内，神族由混沌凝结而成，人由神用混沌捏造而成。单凭不借助外物的破坏力，神族是比人族要强的，但是加上热武器就有点难说。
所以神族某种意义上并不是全能的。
人类和神族的身体构造很相似，所以可以用人类的方法治疗白泽，或者像老谢那样直接喂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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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快乐！
第95章
“嗯, 等事情结束。”木生想到那个总是温柔却很早就染上白发的女老师：“你告诉她我回来了吗？”
“见到你的时候就告诉她了。”谢林川笑了：“她那个时候就说要来平关山——你也知道她那个身体，后来死活才劝住了。”
的确有些事需要问问林青。木生犹豫了一下，问道：“我生病的事……”
“没跟她说。”谢林川道：“九十三部做事情嘴很严，除了老郑跟老历, 应该没多少人知道你生过病。”
木生安下心。
馄饨上桌了。
这顿算来应该是早饭, 吃完天彻底亮，街上总算有了些行人。
木生住的居民楼距离几个学校很近, 早餐店沿街边开一溜, 他们出门, 看到有父母图省事带着孩子下楼吃早饭。
御城慢慢苏醒过来。
木生揉了揉眼睛，从门口地垫下拿出钥匙。
谢林川洗完澡出门, 木生已经睡了。他的床不大, 却依然留了块不小的地方给谢林川。
后者擦干头发坐到床边, 白泽皱了下眉, 没有睁开眼睛。
窗帘挡的很紧。谢林川看了眼历城告诉自己的时间——他们还能睡三个小时。
他把被子掀开，膝盖贴上白泽微凉的小腿。
神不需要睡眠, 睡觉只是木生的习惯。
谢林川靠着他的后颈，这是一个很好拥抱的姿势, 于是他收起手臂, 小心翼翼地把人搂到怀里。
没有木生的十年，他曾在这里过过很多次夜，却从没有睡着。
可木生有种让人安下心来的能力。
睡眠是人类总结出来的魔法, 合上眼睛几个小时就可以消除一整天的疲惫。
他可以在这里休息。
两人在正午前回到调查队临时办公区, 御城冬季不下雨时室外不算非常冷，木生换了件合身的衬衫，出门前他习惯性把衣服丢到洗衣机，丢完才意识到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洗衣服就是一挥手的事, 根本不用走这么个流程。
可还没等他重新把衣服拿出来，谢林川就先一步替他按下了清洗键。
后者做这种事自然而然，顺手从冰箱里拿果味酸奶，自己咬了一支，又塞木生嘴里一支。
然后谢林川说：“想吃炒饭了。”
——好像他们只是一对普通的人类情侣。
他们进屋的时候历城还在呼呼大睡。陈默已经在赶工了，他那个倒霉哥哥依旧维持着半死不活的形态乖乖跟在他后面。
陈默不说话，陈响也不说话。
人类看不见鬼魂，同事来回走过会穿透陈响的身体，陈响不动，陈默也当看不见。
陈默在补证据链。最近九十三部在放冬假，新员工拉去培训，老员工该休假休假，该上班上班。
陈默闲下来，就会被历城征用干点别的。
抓捕人类罪犯对于临川市工作人员并不是什么难事，早在谢林川过来的第一天他们就已经确定好了将所有毕业生接走的嫌疑人，捉两只恶鬼附身，就能控制他这几天什么都做不了，等到他们手里的证据足够满足人类世界的论罪规则，历城就可以实施抓捕。
可后面的爆炸还是发生了，这意味着这件事情背后还有别人。
至于这个“别人”是不是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时间是神的唯一无法逆转，过去发生的事情无法更改，证据链补齐依然需要人工。
木生去看了眼嫌犯的个人档案，对方是御城大学新礼堂建设的一位工人，除此之外并没有看到任何联系与十年前的绑架案相关。
十年前的绑匪是彻头彻尾的疯子，只有两个人，却带了一箱子的枪。他们在毕业晚会后的优秀毕业生合照环节向礼堂投放迷药，等木生醒来，发现所有被绑学生都至少被打断了一条腿。
那的确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绑匪以招聘会为名准确找到了三十三个身形、姓氏与当年毕业生一致的人，去参加了优秀毕业生单独的晚宴，所以当时他们预定晚宴的餐厅服务生并没有察觉任何异常。
哪怕后来警方问讯，餐厅负责人依然坚称当晚御城大学的学生就是在他们这里用过餐。
而事实上，那些学生早已被分放到大小不一的垃圾桶、道具箱、或毕业生搬离宿舍的行李里运出了学校。
绑匪中的一个是一个计算机天才，他抹去他们作案几乎所有的电子痕迹。
而另一个则是一个出色的药剂师，他给人质们注射了让肌肉软化的针，让他们变成待宰的羔羊。
其实木生一开始并不理解，那两个绑匪为什么会给他们出一道电车难题——如果这是一场恐怖袭击，在舆论顶峰杀了他们明明是最有效、也是最简单的办法。
但最后事情的结果给了他答案。
毫无疑问，这两个绑匪都是天才。他们策划了一场完美犯罪，但钱、声望、或者社会恐慌都不是他们的目的。
他们不是恐怖分子。
他们只是想要向一个人证明，这世界选拔人才的规则是错误的。
两个不得不在社会选拔中被淘汰、却拥有着极高智力的人，成功绑架了三十三个社会公知的优秀毕业生。这在两个绑匪看来他们已经证明了他们的过人之处，但还不够。
他们还需要看到这些人中龙凤们的道德污点。
正如谢林川所说：当年被绑架的学生中，哪怕有一个承认了自己出卖了木生，这桩案子都不会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他们放归其余人质后的第三天，剩下一个人质依然没有被查到任何踪迹，这场绑架的目的就已经达成。在他们看来，他们已经证明了人才选拔方式的荒谬：这些高材生不仅“愚蠢”到被绑后无法自救，又“邪恶”到义无反顾地抛弃同僚、哪怕他们的认罪兴许能让木生得救。
他们的目的达成后，那个计算机天才曾打算放了他，但最后一针药剂的量出了问题。
木生很快失去了行动能力，他无法控制身上的任何肌肉，皮肤开始起疹，最后连呼吸都成问题。
两个绑匪同情地注视着他，木生被关进了一个隐蔽的角落。
然后门外响起枪声。
绑匪自杀了。
木生失踪，鉴定科以他留下的痕迹判他死亡，荒谬的绑架案告一段落。
“不过这次很不一样，至少这个工人看起来并不知道当年绑匪的动机，这次的绑架案的确是一个模仿作案，但绑匪的目的只想要钱。”
“这意味着他不会轻易杀死人质。”木生接着说：“——但是他们都已经死了。”
刚醒的历城去洗漱路过听到这句，忍不住插了句嘴：“你们怎么都知道他们死了？”
谢林川无奈地替他解释道：“……我市毕竟属于轮回中转部门。”
历城做了一个“随你们便吧”的手势。
谢林川说：“陆长霞这两天翻遍了御城市，没找到刚死的游魂，所以大概不是在市内死的。”
“但总之他们都会回临川，生川是轮回唯一入口，这也是我一直不着急的原因。”
没有什么比受害人自己讲述自己如何受害更简单的断案办法了。
“不过后来市郊田地爆炸……”
谢林川接着说：“感觉这件事和绑架并不完全相关，那个时间很寸，前一天我们的赎金没人收，后一天就通知说要放人质。”
赎金没人收意味着绑匪没团伙，可通知接人质信息又是专门发给了谢林川——如果他们是冲着杀人来的，就不会让谢林川知道这回事。
没什么东西能在谢林川眼皮子底下杀人。哪怕临川市的秘密还未公开，但仅仅作为名义上九十三部部员的谢林川已经声名远扬。
“不过现在确定了一件事。”
历城洗完脸走过来，接着说：“昨晚值班的同事连夜查了一圈，当年木顾问的三十二个‘优秀同学’都在三天前失踪了，往坏了想，他们可能都已经被开肠破肚。”
他顿了顿，看向木生：“说实在的，要不是咱知道点内幕，这事儿还真像你干的。我一直很好奇，这么多年，你没有想过报仇？”
谢林川看向历城，手指不自觉搓了搓。
“……”历城却接连后退两步，后背靠上档案柜，浑身肌肉爆起来，呈防御态：“我就一问……”
山神的手腕被人用拇指跟食指轻轻捏了一下。
谢林川的杀气一顿，冲淡许多。
“没有。”木生的声音响起来，听起来并没有被冒犯。
陈默皱起眉，眼神落到身后不知为何发起抖来的鬼魂。
“但我也不会原谅他们。”木生接着说。
陈响一僵，头埋得更低了。
“这死法有点惨，今早开始御城市局被人围的水泄不通，都是失踪学生的家属，凌晨市局上班的时候就闹起来了——你们看没看新闻？”
陈默在屏幕上切了个界面打字，又调出来另一个网页：“看来我们之前锁定的嫌犯是保不住了，至少要先交一个人平息众怒。”
十年前被放回来的人质，死了的开肠破肚，没死的失踪；十年后的人质连影子都还没摸到。
“能给他定罪的话，先把这个人交出去。只是案子还不能结。这个人恐怕也不知道他把人带去哪——他可能都不知道那些学生已经死了。”
谢林川揉了揉眉心：“我们之前怀疑有人借了他的身。能连杀三十三人的歹徒需要十分强悍的心理素质，这个人显然不满足要求。”
木生：“借身杀人？”
历城：“我觉得他，就是那个真正的凶手，可能是希望把这件事情闹大，或者说，他想借这次机会，重新把矛头对准十年前的绑架案。”
他顿一顿：“当年的案子的确没有被查清楚就草草结束了，要不是林川一直咬着不放，我们根本就不知道真相是……”
“差不多得了。”谢林川打断他。
“……我就是说，”
历城就乐了，一脸“反正你老婆在你又不能把我怎么样”的表情：“万一有人像谢老板一样对那件事很执着呢？保护局乱签协议非法人体实验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外头的人可不知道，我没觉得裴峰断了条手就能平息众怒。”
这事木生还真不知道：“裴峰断了条手？”
“嗯，事发突然。”
谢林川看了他一眼，转移话题：“不过要是说谁想替阿生悔案……那可多了，我们家阿生追求者无数。”
历城：“哎呦。”
木生：“……”
当年的绑架案的确是按普通的劫财案写的结案书，毕竟当时歹徒已死，有这么恶劣影响的案子，人类管理者肯定希望能早结就早结。最终真相也许只有当年丢了老婆以后疯狂钻牛角尖的谢林川和当事人木生清楚。
不过话是那么说……木生真想不出还有谁对自己的感情深厚到这种地步。
众人都沉默了一会儿。陈默单独做好今年御城大带走学生们的嫌疑人的证据链发给陆长霞，后者很快回了一份正式文书。
陆长霞是真的很喜欢干这种将已知信息变作形式主义的工作，他这活儿干的比这几天在调查队里找游魂快多了。
谢林川不禁有些想念毛正义——术业有专攻，他家阿毛才是最擅长跑外勤的那个。
有人进门，谢林川心不在焉地回了下头，看到钱多多咬着苹果走进来。
“老大，外面有人找。”
钱多多含糊不清地说，下一秒眼睛却亮起来，快几步换成小跑：“哇！木顾问！好久不见！你身体好了吗？”
“谁找？”谢林川抬手把马上要熊抱住老婆的小屁孩挡住：“先说清楚……你手干净么你就抱他。”
“嘿嘿，干净着呢。”钱多多一乐，把苹果从嘴里拿出来，另一只手从裤兜掏出来什么：“——不知道啊，他让我把这个给你。”
是一个黑色的信封。
谢林川把人放开，接过来。
他打开看了眼，眼神顺着文字往下，神色不自觉凝起来。
钱多多正在围着白泽绕圈，左看看右看看，生怕他身上还有一丝病色。
白泽脸上本来还挂着笑，见他这表情，忽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木生摸摸小孩发顶，走过来。
“……林老师去世了。”
谢林川深吸一口气，把手里的信递给他。
“明天办追悼会……人已经走了有一周了。”——
作者有话说：前面木生经过断桥后曾问谢林川今天怎么不去工作
谢林川：今天只是去算账
裴峰：（那个帐）
木生其实不恨裴峰，也不恨保护局。他觉得只要痛苦在他可承受范围内，只要保证他还活着，这些痛苦都可以忽略不计。因此这两方对他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存在。
但谢林川：能放过他们老子不姓谢^_^
***
今晚吃青菜排骨汤
第96章
白泽作为人的最后一世, 六亲缘浅，出生后被父母从医院接回家，却不幸遭遇车祸，从那开始就是孤儿。
长大过程中因为种种原因辗转了六家不同的流浪儿童收容所, 每一个都不长留, 直到他开始上中学，从院里搬出来住。
木生并没有什么多余想法。成绩好的学生会为孤儿院带来更多的投资, 那些有钱人不会将他领回家, 但他的成绩可以作为他们慈善的证明。
于是木生学的很用心, 为了让院里的条件再好一点，至少让每个孩子都可以吃饱穿暖。
大学入学, 投资者的意思, 让他一开始去学了金融。
直到林青看出他的语言天赋, 劝他改专业, 做点自己喜欢的事，甚至为此主动找到了他的投资者。
那个时候, 林青的名声要比整个御城大学语学院还要大。他的投资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个请求。木生也同样从金融系改到语言学，英文只是最基本的技能。
他在那里度过了不算平静、却的确十分有趣的四年大学生活。
林青知道他的出身, 因此偶尔会破格聘用他帮助自己进行外文书籍的翻译工作。
木生总是做的很好, 他的名字被印在A国销量第一的外文小说背后，也因此在学校成名。
没有人不知道，林青最喜欢的学生是木生。
与木生相比, 谢林川对林青的印象要浅很多。当年他为了执行任务曾在林青这里挂一个学生的名, 但他并不是很常能见到她。
谢林川当时的身份是体育特长生，他绝大多数时间都在训练，只会来上一些必修课。
“当年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木生问。他们此刻并排坐在调查队旁边冰沙店外的长椅上，等陈默刚刚写完的资料通过审核：“搜集金牌？我记得你当年一共拿到了十六个。”
“嗯。”谢林川应下, 拿过木生面前的荔枝味喝了一大口，才接着说：“有一个世界冠军……是很早之前的事了。他生前有关射击的奖项一共就只有两个，却正好在他死后一个月，射击彻底被划为竞技类项目。”
“一个月……没超过四十九天？”
“是。他心有不甘，就留下来了。”
“但为什么是十年前的金牌？”
“因为他还太弱。”
谢林川说：“这执念其实根本算不上执念，但通过事件发酵，游魂的力量增强了。临川市有专门监控这种事的机构，他们计算出他的诅咒成型刚好会在那一年，所以要我提前去把身份领了。”
木生把谢林川的芒果味也拿来吸了一口：“就没有别的办法么？”
“没有。游魂不发动诅咒，临川市是没法主动将他们收回来的。”
“游魂不是恶鬼，并不会害人。想要自我消散的游魂，哪怕是临川市，也没有立场拯救。”
木生想了想：“……或者只是在金牌发行前将他们偷走？”
谢林川笑了：“金牌只有在被获得时才有意义，没有通过竞技决一胜负的金牌只是一块金子而已。”
木生眨了眨眼：“难怪……”
“扯远了。”谢林川把两杯饮料都递给他：“我对林老师的记忆不多，不过有一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当年并不是我主动请她帮我找的随行翻译，而是她得知我即将要出国参赛，主动提出可以帮我找一个帮手。”
木生眨了眨眼，给出解释：“我当年勤工俭学，林老师的确帮了我很多。这份工作可能只是其中一个。”
谢林川笑了，他歪着头看木生：“……我只是觉得巧。”
木生没再说话。
他知道谢林川是什么意思，他也知道一些额外的事，但他现在还不想说。
从一开始，他们师出同门，在御城大学相遇，事情就已经开始不对了。
就算没有遇到谢林川，该发生的事情也依然会发生。
绑架，拯救，死契，活体实验，甚至人造地震。
唯一不同的是，木生可能在平关山的时候就死了，他会死的很痛苦。
但这才是劫数应该有的样子，而不是被夺去痛觉，宁静的在爱人怀里安眠。
“我没说林老师在这里也做过手脚，我只是觉得，也许有人在暗中帮我们。”
谢林川抻开长腿，半躺在长椅靠背上，顿了顿，接着说：“……前几天灶神来了，拿了一篮子蔬菜，还给了你一对金镯。”
这倒是让木生微微一怔。
“其实不是所有神族都对轮回有意见。”
谢林川接着说：“当年混沌破我仙人骨，投我入轮回，是想让我证明，人类的轮回是可行的，只是口说无凭……”
他叹口气：“……我没想到你那天会来。”
木生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没见过混沌。”
谢林川歪头看他。
“……没有神族破骨降为人的先例，”木生紧紧盯着自己的手，声音微不可查地发颤：“你要是回不来怎么办？”
山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握住木生扭在一起的手，大拇指摸到指缝，然后撬开。
今天御城的天气很好，午后阳光明媚。
谢林川捏着白泽手掌，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
“……是我思虑不周。”他说：“我那个时候想法太急。本来是大人们应该好好商量的事，却让你受了那么多苦，对不起。”
“我总觉得抱歉，但抱歉也不够。”谢林川笑的惨兮兮的，他垂下眼，睫毛在脸上打下一小片阴影，又抬起来，看着木生。
山神原本的瞳色极深，白泽几乎能在他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我没怪你。”木生的声音有点小。
谢林川笑了，凑过来很轻地抱了抱他，说：“我知道。”
“我有很多同类都很喜欢你，特别是在你劈开天劫主动承担一半以后。”
起初一些神一直对白泽心存偏见，他们认为白泽是人神交界的异类，又因为第一次人类内战时，白泽刚好就在现场，哪怕白泽本身也因此受伤。
战争的出现为神族添了许多麻烦，他们不知道细则，便将所有过错归结到白泽身上。
“但从劫缚开始以后，就没有神族会这么说了。”
木生问：“为什么？”
谢林川：“因为对轮回这件事，神族一开始就没有持否定态度。当时神族光是针对是否让人类灭绝这个问题就讨论了十几年。一方面，神造物是生是死乃咎由自取是所有造物神的共识，可另一方面，人类除了生老病死外一切皆与神相同，神看人就如大家长看家中顽童，撒手不管也就算了，却实在是狠不下心来让他们走向灭绝。”
店里忽然跑出来一个小女孩儿，七八岁，扎着一双麻花辫，手里也拿着芒果沙冰，撞见这句，就问：“叔叔，什么灭绝？是恐龙吗？”
谢林川话音一顿，笑了。
木生也笑，替他回答：“没有。”
小女孩“哦”一声，吸一口沙冰接着说“我妈妈说恐龙灭绝了但我不觉得”，然后跑走了。
两个人对视，忍不住笑出声。
“好了，接着说。”木生提醒他：“当时赞成轮回的神有超过半数吗？”
“不止半数。”谢林川摇头：“他们几乎全部赞成。”
轮回像是一个容错量巨大的纠正体系，既保证了物种的延续，又善恶分明。恶人投入死川清洗罪孽，好人回到轮回重获新生；人类是生是死依然咎由自取，却减少了许多滥杀无辜。
木生眨了眨眼：“……那怎么还要受罚。”
“制作者承担起质检员的责任，他们只是赞成了这个体系，却未必愿意为他负责。”
谢林川无奈地笑了：“需要有出头鸟被枪打，他们刚好有一个现成的。”
木生皱起眉：“这很不公平。”
“是啊，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当年还是太年轻。”
谢林川看着他，眼神带着笑意：“……你也是。”
他声音很轻，几乎散在这阳光里，随口说：“你本该在山上等我回来的。四十九世不算太长，神骨破了就破了，我总能想办法回来，没想你受苦。”
木生摇头：“要一起的。”
“人生再苦也不会像你那样了。”谢林川没办法了。
“会有的。”
木生笑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处。我有神力加成尚且这样，普通人类不会更好。”
“总有人运气好。”
“那是因为他们上辈子好人有好报。”
谢林川话音一顿，忍不住问：“那你呢？”
白泽的四十九世没有前生。
木生含着笑意看他，却答：“我不是在这么？”
白泽的金眸微微发亮。
——他在哪儿呢？
御城一个普通店家门前，手边放半化沙冰，午后阳光惨烈，工作日片刻安宁。
前世羁绊已断，好人长命，坏人永不超生。
他只要抬起手，就碰得到谢林川。
“你值得更好的。”谢林川的嗓子哑透了，低声说：“……我给得了你更好的。”
木生挑了下眉，眼下红痣跳动：“那我会很期待的。”
*
只有一杯沙冰时间余裕，追捕令下来，历城带着队人出门干活儿。
陈默接着查其他证据链，正在对着电脑做他最喜欢做的事——监控画面在32倍速下几乎一动不动，陈默兴致勃勃，旁边陈响已经要看瞌睡了。
陆长霞刚回来就又出去了，绑架案前脚抓到背锅人，后脚三十二位御城大学毕业十年高材生失踪案闹得沸沸扬扬。
家属还在市局闹着找人，不算无功而返——有八个领回尸体，其余的更恐慌。
陆长霞本来就还差三十三具尸体没找到，现在干脆翻番儿了。
他在得知这一消息后给叶烟打电话说自己想回去干文书局工作了，他现在十分迫切地想对着电脑打字到昏天黑地——被叶女士十分坚定地拒绝了。
“做事要有始有终。”
叶烟对他笑笑：“再辛苦辛苦，我这边有养生茶，补气血的，回头给你几包。”
“……”陆长霞：“可我是鬼啊。”
叶烟：“好呢，记得给我发地址喔。”
陆长霞：“……”——
作者有话说：小陆：兢兢业业地企图回到自己最爱的文书工作
叶烟：加油！
后面会再出现一位和小陆一起加班的（金纹：我吗？）
第97章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他们并没有找到林青的游魂。
五十七具游离在外的亡魂, 死后应该先去前世最眷恋的地方、或去杀人者处伺机报仇。这些地方集中在御城之内，并不难查。可有可能地方前几天陆长都翻遍了，却都一无所获。
同样消失的还有林青。
普通人死后灵魂会在四十九天内灵魂会自动游去临川，但陈默说, 在入市名单里并没有找到她。
这是件奇怪的事, 木生不希望她与这些事有关，可所有的线索却又都恰好指向她。
离开调查队, 木生与谢林川兵分两路, 开始进行全城搜查。
林青没有离开御城市, 这是他们目前唯一的切入点。
木生好久没有来过御城大学。他对这里的印象不算好，当年自从林青帮他转系的事情被他的投资方在御城范围内广而告之以后, 他曾在学校度过一阵子不算平静的时光。
大学校园里, 漂亮干净的青年总是很受欢迎, 但对于这样的木生来说, 突如其来的善意和恶意一样让人不知所措，白泽体质特殊, 本就不想和人留下太多羁绊，同学们摸清规律, 也不再来实际打搅。但当他走过校门, 总会吸引一些视线；论坛里的帖子也水涨船高，从没有一天消停。
年轻学生们的恶作剧，好奇和打量偏多, 大多没什么恶意。
木生不知道自己应该对此做出什么反应。做藏巳时他曾小小年纪指领一军, 当时看他的人要比现在多的多，有的下属甚至会看着看着便要找他切磋一番。
现在这些“同学”，至少会在他看过去的时候移开视线。
但他知道，这些“没有恶意”的视线, 实际上与看马戏团的小丑并没有很大区别。
*
整点钟声响，木生回神，在校门口便利店买了杯杨梅冰。
御城大学占地面积非常大，当年木生读语学院，大学四年内都没怎么有机会一次性逛个遍。再踏入这里，心情却已经截然不同。
他喝完那杯冰，开始飞速地扫荡学校。
这里是他们计划里今天最后一个搜查点。
木生的速度很快，搜完半个学校，杨梅冰刚好喝完。
他打算去买另一杯冰沙。
这时，恰好有人来电话，是谢林川。
他回过头，日暮渐沉。
男人放下手机，站在那里。
白泽笑着，松口气，这才说：“我饿了。”
御城大学炒饭一绝，谢林川今早开始想这一口，现在终于如愿以偿。
吃饭的时候两人交换了一下搜查成果，木生搜了学校东半面，连废弃洗手间都打开看过了，没找到任何失踪者，倒是找到了几个死后留恋大学时光的灵魂回校转转。
除此之外，他还找到了一个小孩儿：家暴致死，爹是这所学校的讲师，被木生碰见的时候刚好在往那个正在讲课男子的脑子里钻。
灵魂报仇，是人与人的恩怨。虽然大多数人的恩怨会在活着的时候解决，或等死后交由死川断案，但也有部分会亲自解决。
临川市不会介入这种事。所以木生只是看了眼，很快离开了。
语学院不在东边。谢林川吃着饭，就说，剩下的自己陪他一起找。
木生莫名松了口气。
说不上是不是近乡情怯，他没有先搜西侧，是因为他上大学时主要在西区生活。
木生没再隐身，他去送餐盘，出来时看到谢林川在抽烟。
他很久没有抽过烟了，每次抽完都会吃很多去掉味道的薄荷糖。
木生往外走的脚步一顿，等他把那支烟抽完。
那不是药烟，木生闻得出味道不同。却也不是人类的烟草。
谢林川抽得很快，他几乎在一分钟之内吸完了那支烟，挥挥手引风吹散衣服上沾染的气味，然后往嘴里倒了一把糖。
木生朝他走过去。
晚饭后是大学最热闹的时间，晚课还没开始，许多社团聚在草坪上办活动。
谢林川捏了很多个只有手掌大小的泥土人，它们像一班士兵一样站在两个大人面前。
木生眨眨眼，看到谢林川带着笑意的眼神。
他叹口气，敲了敲地面。
不多时，泥土士兵身边又围上来更多的爬虫。
日光已经西垂，无数黑点抬头望着他们。
谢林川挥挥手，刚刚集结的小玩意儿顿时四散了。
有了帮手，搜查方便了许多，木生不用一扇门一扇门地跑，谢林川就带着他在校园里闲逛。
比起做任务，他们更像是在校园里散步消食的普通情侣。
越靠近西校区，景色就越熟悉，学校的变化并不大：地面平整了些，体育馆修缮时换了个颜色，树木茂盛生长，草坪却修剪的平整除此之外，一切与当年竟然别无二致。
谢林川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木生送他去校门口，就走过这条路。
“那个时候其实就已经把你定下来了，”提到当时，男人说：“关于随行翻译这件事。”
木生眨眨眼，问出他一直很想问的问题：“临川市内没有找人和你一起吗？”
“没有，”谢林川笑了，摇头：“临川市的大家都很忙，光是维持轮回交界就够折腾了，所以对于人类世界的求助，每个案子至多来四个非人类员工。”
“后来有了九十三部，”他接着说：“就尽可能地用九十三部的部员。”
这么一算，平关山人造地震已经算是临川市外勤的最高规格。
木生换了个话题：“只有不想进入轮回的人，才会进入临川市么？”
谢林川挑眉，纠正他：“只有不想进入轮回的人，才「能」进入临川市。”
木生惊讶：“会有那么多人不想进入轮回么？”
谢林川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却说：“系统显示今天有一个孩童鬼来找父亲寻仇，你应该撞见他了。”
木生之前在市区规则里读过相关条文，堕鬼是具有明显的能量波动的过程，临川市对所有堕入恶鬼的游魂都有记载并能精准定位，因此并没有惊讶，点点头。
谢林川望了他一眼：“你觉得，他还会想再入轮回么？”
“报完仇以后么？”
“嗯。”
“……我不知道。”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回到轮回么？”
“我会。”
“为什么？”
白泽想了想：“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很好，有很多值得我再回来的理由——花草树木；生命的成长与衰败；见证；人类、或者非人类；感情……”
“……能让我回来的东西可太多了。”木生话音一顿，侧头看向操场上肆意大笑的少男少女：“不活着，要怎么感受此刻的晚风呢？”
谢林川眼神温柔地望着他。
他最喜欢木生这个样子，白泽此刻生动得能让人嗅到他身上蓬勃的暖意。
从白泽出生起，他就爱这世界的一切，哪怕他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要来取他的性命。
白泽通晓世间情理，他理解万事有因众生之苦，只能允许自己原谅。
谢林川伸手搂住他的脖颈，冷不防凑过去，在他侧脸印下一吻。
这个吻稍纵即逝。谢林川放开他，看到白泽怔愣的眼神。
谢林川忍不住扬起嘴角，清清嗓子，提醒他：“……可是他还不知道。”
木生一愣，然后就懂了。
那孩子还什么都不知道。
他还那么小，可能根本没什么美好的记忆，或者即便有，也在父亲的暴力下逐渐忘掉。
这样的人，是不肯再活的。
哪怕他知道下辈子有可能会得到幸福——他真的敢赌吗？
“很多游魂堕鬼后不愿回到轮回，都是如此。当然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失去了记忆所以干脆在临川定居，比如茴香，但大多都是对人世毫无留恋。”
木生沉默片刻：“……比如长霞。”
“或者陈默。”没想到这也能勾起老婆的伤心事，谢林川立马转移话题：“要不要去编辑部看看？”
“编辑部”实际上是林青生前创立起来专门做外文名著翻译注解的工作室，位于语学院旁边，正对校内人工湖，里面工作的大多都是她的学生。
谢林川当年训练累了也会来这里呆一会儿，编辑部有股很香的书墨气，用谢林川的话来说“非常助眠”。
木生犹豫了一下，两人在湖边站定。
楼内只有零星几扇窗开着灯。林青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她的葬礼几乎都是学生们在忙，从火化到筹备葬礼，再到一个个询问老师生前亲近的人是否有空吊唁。
木生刚刚查东校时看过宣传栏，缅怀恩师的帖子赫然其中，栏下放着学生们自发送上的花束。
“……你觉得会是她么？”木生的声音很轻，他望着那栋小楼，眉头微皱。
时间太寸了，林青死亡的时间，和绑架案发生的时间。他从没想过林老师会杀人，但现在他不得不这么想。
“我们会找到她的。”谢林川的眼神落到青年侧脸。
木生摇摇头，试图让心头那点不祥的预感消散：“算了，我们进去……”
“请问——”
谢林川轻轻摸了下木生的手腕。
是两个学生样子的人，一男一女，男生跟在女生身后。女孩还抱着平板，此时看到两个人都回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我们是做服设的，我大三，他大二。”女生看着更外向些，眼神亮亮的，说道：“你们也是学生吗？我们学期末有一个展，目前在招模特，很缺人……想问下你们有没有兴趣。”
这有些触及木生的知识盲区了，他眨了下眼，和谢林川对视，然后说：“不好意思，我们……”
“咱校毕业大秀模特不是提前说了只能找咱校服表的，又来这儿撬墙角呢？”
话音未落，就听到有熟悉的声音插了句嘴。
男生先回头，立马乐了。女生也蔫下来：“师姐，招不到人啊啊啊啊，那边好的都已经出去接活儿了，哪还会回来……”
“反正他俩不行，”蓝其笑嘻嘻地摸了下女孩儿的头，然后指着谢林川：“他都四十多了，工作忙得很，回头我跟许老师说一声，让他召唤点人回来帮忙，别逼老年人抛头露面了。”
“真的么！”女生眼睛立刻亮了：“谢谢师姐！”
“……”谢林川：“我怎么就老年人……”
打发掉为作业发愁的大学生，蓝其才转过身。谢林川一脸“你为什么在这”的表情，蓝其对他挑眉，然后看向木生。
上一世木生活着的时候蓝其没能见到他。消散时女孩儿被羁绊牵引到树生山，谢林川却自始至终没有告诉她木生死过的事。
所以在女孩儿眼里，木生依然是木生。
“……好久不见。”还是木生先开口：“你原来也在御城上学。”
“嗯嗯，”蓝其笑了：“毕竟你和老谢都在这边上过学嘛……”
谢林川：“和我有什么关系？”
蓝其踩了他一脚，谢林川双手抬起，自觉噤声。
“你们也是为林老师来的？”蓝其说回正事：“我知道她去世的消息，吓了一大跳。明天葬礼，好多师姐师兄都赶回来了。”
“嗯，”隐瞒了案子的事，木生答：“我们也收到了消息，顺便来看看……”
却话音未落，就看谢林川皱起眉，眼神往蓝其身后一扫。
下一秒，一个黑影从湖中冲出，直奔女孩儿而来！——
作者有话说：木生：喜欢冰沙
谢林川：买！
第98章
是水鬼。谢林川将女孩儿拉到自己身后, 木生抬手握住水鬼手腕，轻轻一折，便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黑影立刻发出尖锐的惨叫声。
蓝其吓傻了，谢林川以手作笔画了个一米直径的圆护住女孩儿, 看到木生捏断那鬼魂脖颈。
头颈登时分离。水鬼立刻丧失了行动能力, 身体软塌塌的落在地上，只有眼睛瞪着蓝其。
木生又给了他一脚, 把他的眼睛踢到另一侧。
木生又抬手, 捏住下一个, 如法炮制。
水下掩着不少水鬼，不知道潜藏多久, 每一个都被泡发肿大, 尸体表面青黑一片, 右脚腕都断了, 只剩下小腿。
看来是有人将他们的灵魂锁入尸身，又绑住了尸体的脚沉塘。
只不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能引得这些玩意儿宁愿扯断脚腕也要爬上来。
木生动作很快, 加上谢林川帮忙，地上很快多了八具头颈分离的尸体。
谢林川打了个响指接触蓝其的保护环, 女孩一下子泄了力, 脸色苍白地蹲坐在地上，默默掏出包里的佛珠和十字架一手一个。
木生甩了甩手上沾着的湖水和尸液，漂亮的手指上散发着奇怪的腐臭味, 他皱起眉, 显然很不喜欢。
谢林川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手绢，将他的手腕轻轻拉过来，去给木生擦手。
擦干净老婆的手, 顺便检查了下木生胳膊没有裂纹——上一世人类木生每次过度使用法力都会皮开肉绽，谢林川难免草木皆兵——然后打电话给历城。
这半区都需要被封锁了。白泽走到湖边蹲下，唤醒了几只泥鳅。
鱼入水。
木生走回到谢林川身边，摇了摇头。
湖里没有其他尸体了。
然后他走到蓝其面前，抬起手。
女孩儿还没有从震惊中回神，疑惑地看着他。
木生用食指安抚地点了点她的肩，而后探向她发顶。
银色丝线自脑门引出，蓝其的眼神顿时一空，记忆丝线却没能碎裂。
木生只觉小臂一酸，下意识抬起眼，谢林川一手还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
银线应声而断，蓝其软下来，依然站着，脖颈却似乎没办法支撑脑袋的重量，头压的很低。
木生挣了一下，没能挣开。
他仰起头看着谢林川，眉头微蹙。
后者不讲话，黑瞳深深地看看着他。
“……她记住，会做噩梦的。”
木生经不起他这么看，眨了下眼，下意识躲开：“违反协议者受罚，你可以罚我。不过要等我清除……”
“她要不要记住，是她自己的事。”
刚刚为了阻止他，手劲下的有些大了，木生的手腕上红了一片，谢林川抱歉地用拇指搓了搓，却说的是：“……宝贝儿，你不能总用保护的名义替别人做决定。”
后者没回话，他低着头，谢林川皱了下眉，松开手，木生把胳膊收回来。
他总是这样——坠机大火时对人类是这样，对变作食尸鬼吃掉了两个人的阿庆是这样，对他认为自己死后必定会伤心的谢林川是这样，对存有当年献祭惨状记忆的陆长霞是这样，现在对蓝其也是这样。
“我这样算多管闲事么？”木生似乎笑了，谢林川看不见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他的唇角勾起，语气颇为自嘲地问。
谢林川有点乱：“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远处警铃大作，蓝其恢复神智，抬头就看到眼前对峙的两个人。
气氛僵持着，看起来竟像是吵了一架。
蓝其：“……嗯？0v0”
谢林川没有解释，木生也没有再坚持。谢林川又接到一个电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来。
白泽把女孩儿拉起来坐到一旁的长椅上，蓝其立刻握住了他的手，木生的手非常凉。
女孩儿察觉出他状态不对，却还没有来得及问出口，便看到调查队队员向这边跑过来。
*
尸体身上都没有衣物，面部也泡肿了，没法识别。
身份暂时不能辨明，还需要进一步尸检。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这些大概就是绑架案里消失的人质了，只是不知道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
“我觉得像十年前。”
蓝其坐在奶茶店里狂喝一杯芋泥鲜奶——这是谢林川作为她受到惊吓的安慰礼物：“你们不是说上一次找到的八个尸体是木顾问同学么？这些大概也是吧，八个，数字比较对得上。”
谢林川：“数字怎么就对得上了？”
蓝其：“三十三除八不能整除啊，三十二才能。”
“……”钱多多：“这也行？”
谢林川：“你为什么在这里？”
钱多多：“历队长让我来的，他说有什么情报及时向他汇报。”
谢林川：“你直接这么告诉我可以么？”
钱多多也点了一杯芋泥鲜奶，此时大吸一口：“历队长没说不行，他说反正我要瞒着也会被你们知道。”
谢林川看了眼木生，后者刚好与他对视。
青年神色微顿，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问蓝其：“你身上带了什么东西么？水鬼不会平白无故的攻击普通人，他们被锁在水底有一段时间了，这么久都没有暴乱，偏偏那个时候冲出来，一定有什么原因。”
“嗯？我最近都没来过这边啊……”
蓝其想了想：“哦，对了，今天保安处把林老师家钥匙给我了，他们说林老师生前留过信儿，说如果自己出了什么事，就把钥匙给我。我刚刚来编辑部之前刚好领了过来。”
木生眉头蹙了一下：“钥匙还在你这儿么？”
“我去，我找找，不会刚刚丢了吧。”女孩儿一下子正色，手拍了拍口袋：“……啊，还好还好，还在我这儿。”
她把钥匙拿出来。
那是一枚很普通的平口铁钥匙，钥匙尽头拴着一个名牌，写着林青的名字。
为防止弄混，御城大学每一个备用钥匙都有这样标注。木生接过去看了看，没看出什么门道。
钱多多倒是很快查了一下林青生前的个人信息，很快找到结果。
“这个林老师就住在大学教职员工家属楼顶楼，这个钥匙应该就是她的家门钥匙。”
钱多多往下滑了滑，感叹道：“你们学校很大方啊……整个顶楼房间都被打通了，做成一个大平层，居然只是给一个教授住。”
“这本来就是她应得的，”蓝其说：“林老师是学校最有名的老师了，好多人报考我们学校都是冲着林老师的名号来的，御城大学文大于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顿了顿，一边吸奶茶一边说：“而且林老师家里藏书很多，许多图书馆没有的都可以问她来借，不论是哪个学院的学生，哪怕是外校的，她都会欣然借出，所以即使校方破例给她留了一套大一点的住房，大家也都觉得在情理之中。”
木生在的时候，她还有没有这么大的房子。
青年看了眼谢林川，神色有些犹豫，却还是主动开口道：“林川，我们要不要去看看？水鬼肯定不会平白无故地攻击蓝其，目前来看，钥匙是唯一的线索。”
“可以啊，大家一起吗？”
蓝其坐直了，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小嘴不停：“我今天拿钥匙本来就要去林老师家的，明天就是告别仪式了，陈师兄让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典礼上用得到的东西。本来事情一出让我单独去林老师家还有点害怕，如果能一起去就谢天谢地了……”
钱多多：“去的话我要和历队长报备。”
谢林川挑眉，将白泽那点犹豫收入眼底，做了决定：“等下喝完去吧。”
蓝其：“我已经喝完了！”
钱多多：“……我还没有……”
*
教职员工宿舍楼就位于御城大学内，大多是还未在御城落稳脚跟或只是暂住的人租在这里，长租的并不多。居民楼鳞次栉比，林青住的那一栋与其他楼并无二致。
此时太阳落山，却也有许多窗内并未开灯，许多助教携着教案去上晚课，楼梯间感应灯很灵敏，钱多多走进去，雨季后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层高不算高，顶楼也只到八层，每层住三户，没有电梯。
蓝其走到六层时歇了一分钟，谢林川好整以暇地等着缺乏锻炼的大学生喘匀气，看到木生眼里的笑意。
楼道拥挤。木生走在谢林川前面，青年的手指在身侧吹落，肤色苍白。
谢林川一直在想他刚刚开口前的犹豫，那半秒的犹豫让谢林川如鲠在喉。
拐弯时，谢林川伸出手，握了一下木生食指。
木生的手很凉，谢林川摸到了便愣，下意识全部握住，放到手心里搓了搓。
后者先是愣住。
而后指尖一动，回勾他的手心。
这就算和好了。
谢林川垂下眼，忍不住笑起来。
上顶楼，楼道里果然就只有一扇防盗门。蓝其累的半死，掏钥匙，扶着老腰过去开门。
主人离世后的房门甚至没有反锁，众人只听钥匙咔嚓一响，门就被打开了。
“奇怪，老师出门前不锁门吗。”蓝其自言自语，打开门走进去，一边作主人样：“有拖鞋，你们自己分一下。我先去收藏室看看，师兄说要拿几份手稿复印……”
“蓝其，先别进去。”谢林川却叫住她。
钱多多进屋的动作也随之一顿。
谢林川的声音有些发涩，低声道：“……不，算了，你们两个都先出去。”
蓝其：“……谁们两个？”
钱多多很有自知之明地指了指自己：“我吗？”
“你说清楚啊谢林川。”蓝其动作没停：“那边怎么有光啊。”
她看到客厅正中摆着什么，那物件四面都点着蜡烛，不知为何没有熄灭。
烛火香与屋内潮湿的味道相融，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错觉。
“那上面好像有张照片？”她皱起眉：“我就看一眼……”
女孩儿动作太快了，不等谢林川阻拦，已经把脑袋伸了过去。
谢林川迅速将人拉回来，可已经晚了。
楼道里的感应灯无声无息的灭掉，钱多多一跺脚，昏黄的灯光把女孩儿的脸照得血色全无。
钱多多没敢进去了，一股脑问：“怎么了？什么啊？你没事吧？”
“哥哥，”蓝其声音都在抖，她看了眼木生：“林老师为什么供着阿生哥哥啊……”
谢林川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供台，供桌，佛像。佛像长着木生哥哥的脸。”蓝其摇了摇头：“……我再看一眼，可能我看错了……”
她又要进去，被谢林川握住胳膊抓回来。
“多多，”木生开口：“你先带蓝其下楼。”
钱多多意识到了什么，没多问，只是说：“……需要我给历队长发消息要他派人过来么？”
木生看了那屋子一眼：“需要，可能需要多一点人手帮忙。”
钱多多经过九十三部培训，对这种事略知一二，却没有亲眼看过：“你们看到什么了？”
“……这里面站满了人。”
甚至蓝其探头的时候都是擦着其中几个的脸而过的，谢林川没有把后半句说出口，而是拍了拍女孩儿后背：“你下楼后给自己找面镜子好么，让那面镜子一直对着你。我会让海棠婶过来的。你刚刚说是谁让你来取这个钥匙的？”
“是陈师兄，他说是林老师的学生。”蓝其眨了眨眼睛，拍拍胸脯道：“还好我合了天眼以后看不见，不然我肯定被吓死……”
“开了灯你也被吓死了……这屋子里估计藏了不少尸体。”
谢林川叹口气，先贴了个符在门口，又向女孩摊开手：“钥匙给我吧，你带着说不定还有什么别的东西会攻击你。”
又问：“哪个陈师兄？我怎么不记得这号人。”
木生走去碰了下门，立刻有成人手腕粗的藤蔓从钢筋水泥里生长出来，爬满墙，爬到窗，将整个房间封锁。
他往门内望去，里面密密麻麻的眼睛，让他根本看不到蓝其说的供台。
但他们还没动，无法攻击，也无法挣扎，说明尸魂早已分离。
尸体肯定离这不远，灵魂却不知为何被锁在这里。
又或许是因为来人太多了，他们分不清谁才是钥匙的主人，所以才没发动攻击。
“他说了他的名字，我好像有印象，叫什么来着……”
蓝其把五官皱在一起，想了半天：“哦！我知道了，他叫陈响！”
“……”谢林川重复了一遍：“陈响。”
“口字旁的响，我还加了他联系方式。”蓝其把手机掏出来找到联系人。
谢林川看了眼那串数字：“……打给他。”
电话响了两三声。谢林川本以为会是空号，却真的被人接通。
对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三秒，就被挂断。
谢林川的手机响起来，是短信，来自陈默。消息内容是：
“蓝其现在安全么？”
“她五秒前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但是她什么都没说。”——
作者有话说：蓝其：吓大的。
***
陈家兄弟的故事后面会讲捏。
第99章
十分钟后, 历大队长和陈默都站到了教职员工楼脚下。
客厅里的魂魄都被阵法压住了两只脚，他们像是在这间房子里生长出来的植物，风一吹就随着飘，浑身上下只有眼睛能动, 木生走到哪, 他们的眼神跟到哪儿。
青年来去自如，权当看不见。
过了一会儿, 谢林川从房间找到袜子若干, 把他们的眼睛全部绑住了。
楼下, 钱多多寸步不离地守着蓝其，女孩儿要了面镜子放到俩人中间, 然后开始玩手机。
陈默没立马跟着历城上楼, 蓝其给他让了个位置, 他坐了大概十几分钟, 就看到居民楼的门被推开，满头银发的妇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海棠婶！”
蓝其手机一丢, 也不管要不要照镜子了，直接扑上去, 吓得老人“哎呦”一声。
陈默这才站起身, 上楼去了。
顶楼被围了起来，昨晚陆长霞在历城眼睛前面下的那个术法还没有解，历大队长一推门, 就看到一屋子眼睛上蒙着袜子的鬼。
木生被挡得干脆看不见了, 似乎在研究一个类似神龛一样的东西。谢林川在鬼群身后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顺手抄了个榔头，狠狠敲向天花板。
天花板里是空的。历城默默在心里算了下这一锤子下去要让九十三部赔多少钱，就见始作俑者皱起眉, 一本正经地问自己：“有狗吗？”
“……”历城：“我看你像……”
十分钟后，狗到了。
满屋子鬼的情况下，狗是不愿意进屋的，只不过这次有木生。历城就没见过队里的警犬对饲养员以外的人这么亲，青年只是摸了摸狗头，他们家旺财就这样冲了出去。
它冲向的方向是林青的藏书区，巨大的书柜房间中央按序排列。周围除门外一共围着三堵墙，墙看上去干干净净，没有加任何装饰。
谢林川跟上去，又是一榔头。
“……”历城：“我说你真差不多得……”
没说完，话音一顿。
墙体开裂，所有人都看到，墙缝里露出了半只糊满了水泥的眼睛。
旺财又叫了一声，谢林川还是一榔头。
山神的力量要比人类大不知道多少倍，这两锤子下去，三面墙几乎全部碎裂。谢林川挥挥手，地面自生长出一根巨柱支撑天花板，然后他随手敲了敲墙壁。
硬化水泥如遇到什么牛鬼蛇神般迅速褪去，落到地上，露出里面畸形的尸体。
“数数，三十三具，应该没错。”谢林川丢了工具，随手挥了下，扒开距离自己最近的学生的嘴，里面果然灌满了水泥。
林青家的藏书阁墙壁，居然藏着三十三具用活人做的人皮雕塑。
“……这是今年丢的那批学生？”历城问。
“应该是，数对得上，不过还得尸检，或者等我们读舌。”
谢林川想了想，更改了说法：“啊，我们读舌的结果作不了人类社会的证据……所以还是得尸检。”
但这人数太多了，历城说：“我需要支援。”
陈默刚好进门，听到这句，把早就存好的九十三部特殊顾问申请表用随身携带的打印机印出来，交给历城。
历城：“……”
*
他们总共发现了三次尸体，一次是在御城市郊，一次在人工湖，最后一次就是在这。三拨尸体的死法各不相同，因此暂时无法判断是不是同一个人做的。
鉴证科的已经过来了，谢林川给他们让地方，看到木生站在桌前，腿旁边挨着那条狗。
“看什么呢？”谢林川扶上他的腰，手掌很轻地贴了一下。
木生回过神，眼睛眨了下，才回答道：“……我的死亡证明。”
当年这张纸能这么顺利地发下来，其中少不了保护局暗中操作。木生无父无母，投资人自他被绑后就撇清关系，生怕天价赎金落到自己头上，只有林青一直出面操持。
这份死亡证明本来发给学校，校内无人收，也是林青去将这张纸取了回来。
木生想起自己“死去”的那间屋子，药剂出问题后，保护局找到他以前，他曾神智不清的在那里呆过一段时间。
当时的他的确恨不得自己已经死了。
谢林川也看着他手里那张纸，他想到自己也收到过这么一份证明，他收到的那一份里，还附着另一张照片。
听木生问：“071的事，你和她说了么？”
谢林川回过神，摇头：“没全说……算是说了个大概吧，当时没打算再和她见面的，只是你忽然没了，我那会儿方寸大乱，也就顾不上这回事。”
“后来就只和她说，我觉得071这个身份太惹眼，我不想继续下去了。于是想了办法让这身份消失。”
木生眨眨眼：“她信了么？”
谢林川想了想：“应该信了。”
林青一直是一个十分守规则的人。谢林川假死销毁身份，林青却这么顺利的接受了这回事，倒是在木生意料之外。
“刚刚上楼的时候我就在想，当年上学，偶尔来老师家吃饭，她总会把好几个人一起叫来，”木生说：“我记得当时饭桌就放在这里。她做菜其实不太好吃，却会做很丰盛的一桌。”
青年的声音很轻：“……其实她只是因为我没有家人，逢年过节怕我一个人呆着伤心，所以每年都会给我发消息。但就算这样，为了不和别人产生过多羁绊，我也不是很经常来。”
木生顿了顿，苦笑道：“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很差的学生？”
“不会，”谢林川说：“她很爱你。”
木生没回话，他回过头，看向那个神龛。
神龛四周点着电子蜡烛，香炉已满。神位上坐着一个人头雕塑。
那雕像的脸分明就是木生。
林青的香火供得很足，案前满是祭祀用的纸钱和供果，一看就是经常使用的，家主人去世后再也无法摆弄这些玩意儿，它们就永远维持着林青离开时的样子。
刚刚木生去翻冰箱，老师的冰箱是空的。
客厅里的鬼被谢林川拔出来后捆成一束人葱丢到楼道自生自灭，墙壁里的尸体还没动。嵌得太死了，需要用铁锹一个个把他们撬下来。
这些尸体们姿势各异，初看下去瘆人，后来历城搬上来两盏巨大的灯，再加上重复性劳动太费力，大家就也麻木了。
蓝其给谢林川发消息：“哥哥，记得整点手稿下来，明天追悼会还要用。”
没得到回复。
于是她纠结十秒，又给木生发了一条。
后者倒是立马回了，说会记得帮忙拿的。
刘海棠从随身保温杯倒出热腾腾的枣茶，瞥了正在傻笑的小姑娘一眼：“被吓着了就别玩你那个手机了。”
蓝其：“嘿嘿嘿嘿嘿嘿嘿不玩了不玩了不玩了。”
这当口，历城冒了个头：“老谢，你们家读舌的到了。”
屋里人都往门口一看，只见一个戴着耳机的齐刘海男生走进来，抱着书包，对谢林川鞠了一躬。
“这是金纹。”谢林川介绍道。
金纹立马又鞠一躬：“嫂子好。”
木生：“……………”
*
金纹看着年纪不大，乍一看和陈默年纪相仿，像是个大学生。
这孩子刘海长得挡住眼睛，处理尸体却很麻利。那书包里全都是对付尸体用的器具，他慷慨地把一些有利于把人从墙面上抠下来的工具分给大家，进度一下子就快了许多。
“不过我需要的是舌头。”
金纹摸了把不存在的汗，他先看了眼谢林川，市长大人没发话，于是他就直接问历城：“我可以切掉吗？”
历城挑眉：“不行。”
金纹：“那我要把尸体带回去。”
历城：“也不行。”
金纹：“……你知道如果我悄悄把舌头切了是不需要经过你同意的吧？”
历城：“我们得尸检。”
金纹：“尸检是为了做什么？”
“……”历城：“确定受害者身份。”
金纹皱起眉：“这些人已经可以确认身份了，他们只是变硬了，又不是被毁了容。”
历城伸出食指：“水下那些我们需要辨认身份。”
金纹不解：“读完舌不就可以确认身份了么？”
历城挑眉：“你的读舌可以成为呈堂证供么？”
“……”金纹张了张嘴：“哦。”
“那我悄悄切掉，切完再给你们送回来。”
他想了想，又转向谢林川：“他们不能来临川尸检么？白钰休假结束了，前几天陈默不小心把你的事情说漏嘴了，他现在应该很不想见到你。”
正在做整个房间的模拟3D图的陈默丢了电脑比划：“我是故意的，不然他的投诉消息太多了。”
谢林川忍不住乐了：“他很不想见到我，我回去干什么？”
金纹：“嘿嘿，那才有意思嘛。”
“切舌头可以，回去尸检就算了，”
谢林川想了想：“让白钰过来弄吧。不然凭空移走这么多尸体，陆长霞又要写情况说明。”
陈默思考片刻：“……他应该会很开心吧。”
金纹：“一定很开心。”
“……”谢林川：“反正不行，就这么定了。”
*
切舌是个细致活，金纹干的两眼冒光忘乎所以，谢林川就领着木生先走了。
临走时陈默听说了陈响用他手机号引诱蓝其来林青家的事，陈默却说，陈响此刻依然在调查队里好好呆着。
“我能证明，今天临走的时候小阿默亲自把他哥绑我凳子腿上来着。”
历城从十分繁忙的挖尸工作中抬起头来说：“可能只是巧合？小阿默的名字又不是秘密，他手机号也一直挂在九十三部官网上，编个别的很容易的。”
“不过我会注意一下的。”陈默比划道：“……他现在出现，的确太奇怪了。”
木生和谢林川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出了不一样的神情。
知道陈家往事，和不知道陈家往事，看这对兄弟时的眼光是没法相同的。
木生看得到陈响看着陈默的眼神，那不只是一个哥哥的眼神——那眼神里不止装满了瑟缩与愧疚，还有些别的。
可这对陈默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辛苦了。”木生只是说。
陈默依然很喜欢他，他眼睛亮了亮，走过去，把木生的手放到自己头上。
木生心里一软，力气很轻地拍了拍他发顶。
历城乐了，盘起手：“怎么不让我也揉揉脑袋呢？好歹我也是你半个师……”
陈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谢林川在的时候，回临川市是件只需要推个门的事。
家里桌上摆着饭，刘海棠知道他们俩今晚会回，一早就做好了晚饭。
毛正义在的时候家里总有鱼，两只猫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刘海棠才接到要去接蓝其的消息。
此时蓝其大约也跟着刘海棠回家了，猫妖在临川市有正经住宅，她在那里养大蓝其，同样养大了陈默跟毛正义。
小儿神一定眷顾过她，她总能将孩子养的茁壮可爱。这也是谢林川肯把小白泽放心交给她的原因。
木屋的样子和他们离去时一点未变，树生山久违的草木香将人沉浸其中。
谢林川将树生泉水加热，热水浸透身体皮肤的感觉似乎真的将不适清除，久违的疲惫如潮水般将人淹没。
感到身后人紧紧搂着自己的腰，微烫的大手熨着小腹。
木生舒服地哼了一声，小腿被人捉去，放到指尖摩挲。
一天一夜的奔波，加上他揠苗助长的身体目前还承受不了太多劳累，木生几乎立刻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ps：木生对林青的感情很复杂，他对她的感情要比谢林川对她的深。
ps2:谢林川通常不会对人类产生感情。
ps3:人类是木生能力的适用对象，这也是很多人和鬼会喜欢亲近他的原因。
第100章
天破晓, 雾蓝色感染世界。
木生惊醒过来。
枕边是空的，他坐起来，原地发了一会儿呆。
这不是他第一次碰到这个场景了。
*
窗外能听到水声，入了冬以后树生山的日出很晚, 黎明前的时间越来越长, 泉水通常在凌晨时冰冷刺骨。
木生抬起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他的神识恢复的差不多, 已经可以视物。
他犹豫了两秒, 放了很小一缕到树生泉。
神识的眼睛能透过几乎透明的泉水看到男人立在池底, 谢林川垂着眼，冷水将他的身体浸泡得十分苍白。
木生怕被发现, 不敢靠太近, 就这样看了他一会儿。
然后他收回神识, 离开卧室。
*
这栋房子不对他设限, 哪怕是那间从未在木生面前打开的暗房，门上的锁也会在被他触碰时被打开。
这是谢林川为整个房子留下的规则：这里的一切都可以被木生享有。
白泽刚醒, 身上只挂着件长衫，一觉醒来后墨发更长, 被他随手挽起来。
赤脚走在地板上有些冷。木生走到门前, 看了会儿那只锁，没看出什么蹊跷。
但一定是有蹊跷的——要是这把锁他碰了就能开，谢林川那天为何锁上门？
木生放下那只锁, 抬手推门。
门打开, 屋子里是空的。
灯光开关在门口，这间房子没有窗户。木生打开开关，暖黄色的光洒下来。
屋内几乎是和书房一样的陈设，只是没有那山书, 大概是前几天平关山下了雪的缘故，久不见光的屋子散发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铁腥气，却意外没落什么灰。
木质地板看起来很干净，墙角里堆着些杂物：油漆桶和修屋顶用的工具，似乎并没有隐藏什么秘密。
木生微微蹙眉。
他用手碰了碰墙。
墙是实心的，没有暗房。
白泽犹豫了一下，又去碰地板。
地板也没有连通什么地下室。
木生这时觉得自己可能想错了。他的确有谢林川从这间房出来时的记忆，那个时候的谢林川摸起来很冷，看起来很疲惫。
他试图找到谢林川疲惫的原因，所以才会背着谢林川悄悄过来。
白泽犹豫了一下，谢林川泡冷水的时间不会太长，他不想被发现。木生走出门，顺手关灯，眼角余光在离开屋子时捎了一寸视野，却让他微微一怔。
青年脚步顿住，回到这间屋子里，回手关上房门。
没窗的屋子完全是黑的，处在里面的人摸不到边际，也分不清大小，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白泽探手一搓。
几只萤火虫从他手心里飞出来。
微弱的荧光逐渐填满这间屋子，不借由屋子本身的灯光照亮后的世界与刚刚木生看到的完全不同，甚至不是方形，墙角圆钝，更像是一个椭圆的内部。
木生正在门口，先看到墙壁上满是破碎的爪印，这些印记嵌得很深，像是有什么人痛苦到了极致时迫不得已的发泄。
地面上拴着手腕粗的铁链，铁链尽头的钢钉长的能够轻易穿透成人的手脚，钉子上沾的血已经干涸了，没有人清理，倒是散落在一旁的几个物件木生很是眼熟。
这些东西完好的放在那些钉子旁边，没有沾上一丝血污。
绣了金纹的盖头，一条红绳，一部屏幕已经碎掉的手机，充电线，一枚戒指，还有一副无框眼镜。
谢林川口中早已陪葬的素圈戒指成双成对，静静地放在那里。
这根本就不是木屋，也不是什么空房。
这是一个可以把神困住的牢笼。
木生蹲下去，手指触碰到钉子尽头的血。他一直没说话，白皙的皮肤上染上暗红，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无法停止颤抖。
木生却握得更紧了，用手指揉搓。
血渍干涸的太久了，他已经没办法将它彻底擦干净。
木生的脑子很乱，他开始想：也许这里只是囚禁过另一个神。
人受不了这钉子的，这是连神都无法挣脱的钉子。
或许谢林川只是觉得这里很安全，也许谢林川以折磨别人为乐。
没什么人能上树生山，他将那个可怜人拖到这儿来肯定是……
木生想不下去。他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想法：他希望谢林川是一个凶手。
但他的生理反应骗不了他，白泽清楚地知道问题的答案，眼泪夺眶而出。
不会是谢林川的。耳边传来嗡鸣，他哭的没法呼吸，咬着牙说服自己。
不会的……不可能是他。
木生闭了闭眼，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他将那只沾着血的手放到自己唇下，抖得很厉害，心脏连着骨头一起发疼，不信邪地伸出舌尖舔了一口血。
青年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萤火虫围着他转，木生整个人慢慢蜷缩起来。
发光的精灵焦急地碰了碰他抱着膝盖的胳膊，听到白泽痛哭的声音。
*
谢林川回到卧室时天依然没亮，他的爱人在床上安睡，乌黑的发丝挡住了他的脸。
刚浸过泉水的身体太冷了，谢林川挥挥手让身上的温度回暖，然后回到床上抱他。
白泽似乎睡的很熟，被这么抱也没醒。谢林川声音很轻地笑起来，将下巴靠在他的颈窝。
他闭上眼睛，这些天他总是无法入眠，木生身上温暖的木香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安神剂。
看了眼时间还充裕，谢林川吻了吻他的肩头，打算再睡一会儿。
却不知道这个吻怎么把人吵醒，怀里的人蹭了蹭他的胳膊，然后扭过头来。
水染的金眸颜色更浅，睫毛长的遮了大半瞳孔，眼皮泛着粉，眼下痣红的快要滴血。
木生将脸埋进他怀里，谢林川立刻回手抱他，大掌在他脊背揉搓，侧过头吻他的鬓角，问道：“……怎么还哭过了？”
木生不回话，他仰起头，去亲谢林川的下巴。
然后是颈，喉结，锁骨。
再往下。
……到小腹。
谢林川想阻，却看到那双被泪水浸过更漂亮的眼睛。
“不可以么？”
木生压在他身上回来亲他，声音很轻，微微带着鼻音：“……你不想试一试么，万一感觉很好呢？”
谢林川一个头顶两个大：“先过来，我不用你做这个。”
木生顿了一会儿，他垂着头，谢林川看不见他的表情。
“可我想做这个。”
白泽抬起头，声音很轻地说：“你这么对过我，我觉得很舒服。”
下一秒唇齿相接，谢林川被他压在床头，柔嫩的唇瓣让人恨不得拆吃入腹。
“……让让我。”
一吻毕，木生小声说。
然后他俯下身去。
*
中途打了个电话给还在值夜班的历城，说今天上班会迟到。历城还莫名其妙，问你们俩怎么能熬到这个时候。
那会儿木生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一滩水了，聚在被褥里的一洼，没有形状。
他听到谢林川讲完电话，感到自己又被拖过去。
他从没有拒绝过他，被拖过去就扬起腰，弄成什么样都不还手。
谢林川知道他在这种事上容忍度很高，却也觉得，他今天有点出奇的乖了。
弄完天都大亮了，要不是今天有事要做谢林川还真未必能停手。木生坐在他怀里缓神，所以他现在不能动。
他感到青年将手臂环绕自己脖颈，一下一下的将吻落到肩颈。
不知想到什么，谢林川偏过头，笑起来。
不知道碰到哪儿了，木生“嘶”了一声，把脸别过来亲他，眼神落到谢林川的嘴唇，问：“……在笑什么？”
谢林川立马抬手扶腰，把人放出来，又去替他揉小腹。
“觉得高兴。”谢林川一边揉一边答：“看来你身体真的好多了，之前没弄完三分之一就晕过去了。”
“……”木生：“我么？”
谢林川无奈了：“不然还有谁？”
他从床头拿了什么，木生侧过头看，发现是一个小方盒。
谢林川把他往自己身上抱了抱，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对新的戒指，戒环刻着缠绕的藤蔓，藤蔓上的每一颗叶子上都镶嵌着钻石。
“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技艺精进了很多，已经学会怎么雕刻图案和加钻了。”
谢林川把小圈一点的那个拿出来，他侧过头蹭了蹭木生的发顶：“……喜欢么？不喜欢也不要紧。反正我下个月要做新的。”
也没等怀里的人回答，他捏着木生的手腕，将戒指套上去。
戒圈与手指大小相配的惊人。木生没说话，他从盒子里取了另一只戒指，套到谢林川的无名指上。
“我很喜欢。”戴好对戒，他才说。
然后他低下头，亲了亲谢林川的手心。
后者的脑子平静地嗡了一声。
“我之前的戒指呢？”木生没抬头，靠着他的肩膀随口问：“上一个我也很喜欢。”
谢林川睁眼说瞎话：“给你陪葬了。”
“骗人。”
“没骗你。”
他总没法从谢林川这里套话成功。木生想了想，问另一个问题：“散灵后，我有尸体么？”
“有。”谢林川眼前浮现出那具枯瘦的身体，眉头不自觉皱起来，实话实说：“你离开后，那具□□变成了一具普通的凡人尸身……甚至不太像你了。”
“不太像”已经是谢林川委婉的说辞，木生脱离那句身体以后，失去生机的人类躯体看上去甚至长得不太像人。
人类入轮回，功德在录，有前世今生，相貌总会与此相关。
可木生的人躯只是一个壳。谢林川有点理解当年柳如是吞掉木生身体变作食尸鬼后白泽为什么觉得无所谓了。那句身体真的与白泽的本体一点关系都没有。
“毕竟我的凡人皮囊只是皮囊。”木生也果然这么说。
他握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脸颊旁蹭了蹭。
他今天实在黏人的有些异常。谢林川停顿片刻，就笑了，把人翻过来，看他的眼睛。
青年眼神发愣地望着他，皮肉上被人咬出几处不同的红，发丝落到肩头，扫过谢林川的皮肤。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谢林川半开玩笑地问：“刚刚还没说怎么哭过了。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被我发现？”
木生眨了眨眼：“我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
谢林川挑眉：“跟我有关？”
木生点头：“嗯。”
谢林川长叹一口气，把人抱到怀里亲了会儿：“不想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么？”
木生摇摇头：“说出来要当真了。”
“让你不开心的，都可以和我说。”谢林川搂紧他，亲他的鼻尖和眼下：“我很强的，没有什么能伤害我。”
木生闭上眼睛，睫毛蹭过谢林川的嘴唇。
他的脑子空了一会儿，谢林川的心跳声比人类慢很多。他听了大约几秒钟，忽然说：“你想要一个孩子么？”
“……”谢林川：“……什么？”
“神不是没有性别么，”木生仰起头：“我们不可以有孩子吗？”
谢林川脑子里简直在放鞭炮。他与白泽拉开了一点距离，才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木生想了一会儿，点点头。
“孕育是一个痛苦的过程。”谢林川的嗓音发涩，说出的话像是一个威胁：“会弄断你的骨头，撑破你的皮，撕开你的肉。”
木生眨眨眼，笑了：“你知道我不怕疼。”
谢林川：“……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知道这件事很痛苦，那么你也应该觉得，承受痛苦的人必须是我。”
木生想了会儿，这句话显然让他情绪低落，最后他摇头：“……我不要。”
有戏。谢林川在心里挑眉，面上依然循循善诱：“而且神族没有这样先例——繁衍是生灵的特权。”
这句木生倒是听进去了，他点点头：“我知道，这概率很小。”
可他接着说：“可如果这万分之一的痛苦来临的结果是一个生命，他既和你息息相关，又与我血肉相连……又有什么不好呢？”
谢林川：“……”——
作者有话说：木生的安慰：做一些也许会让谢林川高兴的事。
不会有孩子的，老谢第一个不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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