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御城市没去调查队, 陈默给谢林川传了个地址,推门直接到医院。历城刚洗完胃,还在轻患区晕着吊水,谢林川去看了一眼, 陈默在, 看到他,立刻站起来。
陈默掏平板打字, 第一句是:陈响不见了。
谢林川皱起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今早历城交班, 陈默还在查监控。调查局的人工作三班倒, 晚上十点到早上六点一班,六点到下午两点一班, 下午两点到十点一班。六点一到, 新一班同事来上班, 调查队窸窸窣窣有动静, 这个点大概是大家吃早餐交工作的时候,陈默也习以为常。
可过了一会儿, 耳边彻底安静下来。
陈默抬起头,发现一屋子人全都无声无息地倒在自己的位子上, 连历城也没有幸免。
于是报警, 检测结果是食物中毒。陈默陪着补手续缴费通知上下级补足人手,忙完以后,才发现, 陈响不见了。
陆长霞不在, 想也是去抓陈响。谢林川摸了历城的钥匙牵木生下楼,推门,从小木生吃米线的屋子里走出来。
已经有下一班的同事赶过来代班了,特殊调查组不能没人守。鉴证科的也来了, 所有人今天进过嘴的食物都被拿去化验,谢林川大概扫了眼,桌上放着的什么都有,早餐店,路边摊,有的同事甚至只是拆了超市里卖的面包,根本找不出有什么规律。
“林川,你来看。”忽然听到木生的声音,谢林川走过去,看到地上一只灰耗子举着一颗被咬了一半的苹果。
“它说刚刚有人把吃剩的苹果都拿走了。”木生说,又沉默了一下:“……把它窝前的也拿走了,它就留了这么一个。“
谢林川皱了下眉,把东西拿给搜集证据的同事,然后问:“门口卖苹果的今天也来了么?”
“来了啊,我到的时候他刚要走。”同事说:“可能是看这里出事了没生意做……走了一会儿了。”
木生问:“他是天天来么?”
同事:“应该是吧,好像每天都见得到。”
谢林川:“有什么问题么?”
木生眨了下眼,解释道:“……从这里再走一条街就是卖场,客流量明显更大大,御城市对这种小摊小贩的管理并不严格,如果真是为了生意,在那边摆摊不是更好么?”
谢林川隐约有点印象,扭头问同事:“……不是说那卖苹果的是哪个同事亲戚么?”
同事挠挠头:“历哥说的吧,你听他胡诌?”
木生:“……”
谢林川:“……”
谢林川:“我真服……”
垃圾桶苹果核都收了去化验,林青告别仪式时间快到了,眼看着要迟到,木生给蓝其打电话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市区内频繁瞬移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谢林川挑了辆车打算去医院,木生打电话时停了会儿,他下车,买豆浆跟一袋红豆烧。
木生拆了袋子吃早餐,自己一颗,喂谢林川一颗。
豆沙香糯可口。木生眯起眼睛,听人含糊不清地问:“蓝其说什么了?”
“没什么,她问了问调查队员都什么状况,葬礼的事,如果实在赶不及可以不去。”木生看了他一眼:“你我的社会性身份都已经死亡,本来不应该收到邀请。如果不是林老师家有你联系方式,他们也找不到调查局。”
当年木生离开的匆忙,为解决这件事,谢林川被迫告诉了林青071与自己的关系,但没有全说。事后林青一直留着他的联系方式,过年过节打个招呼总是有的,但并不频繁。
谢林川以为自己在老师那里顶多还留个印象——林青一年下来教导学生无数,哪怕谢林川真的出类拔萃,但御城大学从不缺出类拔萃的人,却不知她的学生是怎么找到自己这儿来的。
“嗯,”谢林川回过神说:“我们会再见到她的。”
木生沉默了一会儿:“锁定目标会方便追查一点么?”
谢林川应了一句:“会。只要生死簿上有她的名字,就能锁定她大概的位置。昨天出事以后,九十三部就调了她的定位,她没逃出御城。”
木生问:“你觉得这件事和陈响的失踪有关系么?”
“我觉得有。”谢林川趁红绿灯又从他手里叼了颗蛋糕:“当时给蓝其留名字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了,历城不信陈响这么弱的鬼魂还能附身,所以才觉得是恶作剧……可我不这么觉得。”
“当时看他的状态,的确没有强到可以控制人类身体。”木生想起当时人葱旁边陈响的样子:“……不过还有一种可能,我们抓到的只是他的分身。”
谢林川一愣:“分身?”
“嗯,”木生点头:“如果真是这样,那陈响就不是失踪。他可能只是分身消散了。真正的陈响并没有来见我们,或者说,他想分散我们的注意力,让我们做点别的事。”
“别的事……”谢林川若有所思:“此刻如果我们不理会陈响,我们应该在做什么?去参加告别仪式,还是在查食物中毒?”
“都有可能。”说到这儿,木生话音一顿,看了眼谢林川,才说:“……所以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分头行动——你去参加告别仪式,我去医院处理食物中毒。如果两边都相安无事,那么还有长霞在追的陈响的本体,他再怎么跑也跑不出御城市。”
这是个很好的办法,御城市本身不大,失踪尸体只有八具下落不明,其他的都已经找到了,陈响今早才消失,陈默还在医院,切入点也只有林青的葬礼和今天出现的食物中毒。
但谢林川没立刻回话。
白泽重生以来,他含在嘴里怕化了,哪怕来御城查案也坚持每日回临川,从没有真正和木生分开过。
他有物证:他们分开总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木生话一出口,明显感到车内一片死寂,全部声音静默一瞬,就连红豆派的香味也在这沉默中发冷。
谢林川僵了会儿,然后感到木生温暖的掌心贴上自己手指。
“林川,我长大了,”木生的声音很轻:“我帮的上忙的。”
谢林川没法反驳这句话。他比任何人都知道,白泽破四十九天原则揠苗助长强行成人,就是为了能帮的上忙。
“可以,”良久,谢林川呼出一口气,他反握木生的手指捏了捏:“但要换一下。”
“我对调查队同事更熟,去医院;你更亲近林青,去葬礼。”
这么一想倒也合理,木生眨了眨眼睛,没什么犹豫:“好。”
又补上:“不会出事的。”
谢林川没答这句,车掉头了。
*
林青是在家里去世的,那是学期末,她本来有一节下午的课,上课铃响了很久,人却迟迟没有出现,学生去找,才发现,老师已经在睡梦中结束了一生。
林青没有家庭,也没有小孩,来的人几乎都是同事和学生。
木生为她献了一束花,照片里的女人依然温柔地微笑着。
来吊唁的人不免有十年前的学生,也许他们其中也有人参与过当年那个「第一个追到木生的人」的无聊挑战,见到木生的脸总要惊讶一下。有人甚至拦下他,问道:“请问您是木先生么?”
俊美的青年露出一个笑容,委婉道:“我姓谢。”
那人:“……不好意思,我认错了。”
蓝其一直在仪式中帮忙,木生没什么机会和她搭话。
眼看葬礼已到尾声,许多宾客已经离开了。他从礼堂走出来,打算打个车去医院。
告别仪式的场所距离医院非常远,木生看了眼手机,哪怕开车畅通无阻也至少需要一个小时。
他给蓝其发了消息,坐上出租。蓝其的电话很快回过来,她那边显然还在忙,说等下结束了来医院找他们,然后抱怨刚刚想问问昨晚的事,结果谢林川电话怎么也打不通。
说这话时车刚好行至红绿灯,城市尽头忽然传来一阵巨响。
木生皱起眉,他下意识看了眼手机,没有任何消息传过来。
蓝其:“……什么声音?”
木生抬起头看了眼,视线尽头的一个小点冒起浓烟。
“你别来医院了,结束后直接回家,我等下给你回电话。”木生皱起眉,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回家后给我发消息,注意安全。”
蓝其的声音弱下来:“发生什么事了吗?别吓我……我哥不会出事了吧?”
“不会。”木生打开车窗望向黑烟:“我会联系到他的,只是以防万一。”
挂电话时前座司机师傅回过头;指着群里的消息给他看:“车友说您要去的那个医院发生爆炸了,消防队都出动了,不然换家别的吧?要是很不舒服的话这附近就有……”
“不用,”话音未落,后座的客人已经脸色苍白,打断他:“麻烦您快点开。”
木生的心跳得很快,他试着给谢林川打了两个电话,果然也都没有接通。
他又试着联系陈默,出乎意料的,这次电话却立刻被人接起来。
听筒里的世界嘈杂不堪,一个陌生的声音传进木生的耳膜。
他问:“你就是白泽?”
这绝对不是陈默的声音。
那个声音又说:“我们见过,我是陈响。我弟弟很喜欢你。”
木生眯了眯眼睛:“你在做什么?”
对方把电话挂断了。
*
“……零死十五伤,已经算比较幸运的结果了。里面都是尸块,不过都混在一起了,得找点人手一点点分,现在主要是不知道跟受害者家属怎么说。”
历城正在打电话,眼神瞥了眼把最后一个人伤患背到安全地方的谢林川:“没什么大事啦,我们这儿有神明庇护。”
刚刚如果没有谢林川,死伤远不会只有这个数。
他挂断电话,钱多多忧心忡忡地问:“谢哥真的没事么?”
“他能有什么事,再过会儿他都痊愈了,你看……”历城让了下身子,眼神随意地瞟了眼谢林川的手,整个人却定住了,惊道:“……我去,你血乎呲喇的干嘛呢?”
伤员举着胳膊对他笑笑,半只臂膀没一块好肉,却不愈合——或者说他的身体本应该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愈合,却被男人强行抑制住了。
钱多多作柔弱状晕倒:“我不行了我晕血……”
历城看着钱多多气不打一处来:“你装个屁。”
然后对谢林川:“你有毛病啊?”
“得往上走走,八个人体炸弹都是在楼下炸的,老子就该从楼顶开始查,白瞎费那工夫一间间翻那太平间……”
谢林川疼的吸了口凉气,嘴上却丝毫没被影响:“走吧?去看看?不然等下封了该进不去了。”
“我说你那手,谁催你工作进度了?你想进有什么地方进不去。”历城看着都觉得肉疼,皱起眉:“你恢复能力变差了么?”
“没有,”谢林川看了他一眼:“我故意的。”
历城刚想说什么,陈默的消息恰好在这个时候传回来,三个人都低头,看到陈默发:
“楼顶有东西,速来。”
钱多多想起昨晚林青公寓里的情景,立马道:“那个,我就不去了……”
“锻炼锻炼。”刚想脚底抹油,就感到脖颈一紧,历城就把他捉鸡仔一样提到手里:“……别想跑。”
钱多多欲哭无泪:“……我应聘的是技术岗啊……”
谢林川懒得管他们,站起身,还没等说话,就看到一白影从混乱的走廊尽头冲过来。
谢林川忍不住一乐。
他是失血过多,但不至于认不出老婆。
谢林川原地接住了这个拥抱,默不作声地将有可能染脏木生衣服的地方用法力清除,然后将人抱起来。
“……怎么来的这么快?”
谢林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他后退半步,后背贴上墙,顺势就坐下了。侧过头亲了亲木生耳朵。
身旁人非礼勿视,许多围观群众却都投来好奇的眼神,但看不真切,谢林川也就由着他们,低声哄人:“你那出租得超速了吧,我以为你还要半个钟头。”
“我……我跑过来的。”木生气都没喘匀,松开他去查伤口,见到血眼圈一下子红了,仔细看着,也不敢碰,问:“怎么伤得这么重?……我、我再跑快点好了。疼不疼?…给我看看……”
木生把他手臂拉过去,抬手就要用法术治疗,可惜刚刚化原型飞奔已经耗费他太多体力了。人前天才长大,这会儿又透支,手都在抖。
“不疼,我没事。”谢林川察觉出人状态不对:“……我手机在里面摔了。怎么了?我以为你得先骂两句呢……”
他是打算让人心疼心疼自己,神族自愈能力本就惊人,这样的爆炸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故意没愈合,以为看着吓人些,好让人记住了,以后不提什么分开走。
没想到木生反应这么激烈。谢林川一时真有点慌,抬起手扶白泽的脸,去看他的眼睛。
木生心里还乱着,一边是今早看那暗室里的的铁钉,一边是路上听到的爆炸,一边是谢林川眼下这半身血。
刚刚跑急了,白泽很少化原身这么跑,速度很快,车行一个小时的距离只被他跑了十几分钟。
他心跳的特别快,久久没能平复。仰起眼,豆大的泪一下子滑下来了。
谢林川:“……”
他抬指,被炸毁的墙面顿时塌得更严重,一下子堆到走廊里伤员与他们之间,地表生出泥土支撑天花板,挡住那些视线。
钱多多吓一跳,历城忙不迭把他拉走了。
谢林川右手握拳,半胳膊的伤顷刻愈合,染了血的袖子被他撕掉了,露出没有伤痕的臂膀,木生眨了眨眼,太多眼泪看不清,他小心碰了碰,就被人抱起来搂到怀里。
谢林川:“好了,我逗你的。”
谢林川:“我没受伤,不信你摸摸看,受伤的都好了。”
谢林川:“别哭了……”——
作者有话说:陈默:我说速来。
陈默:喂,我说速来——有人听到吗?
陈默:我真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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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医院顶楼一直封着, 据说前几年还开,但接连出了几次事故,跳楼的,殉情的, 医药费不够来楼上抢劫抽根烟的医生的, 什么都有,后来就彻底封死了。刚刚爆炸炸开了门, 谢林川本来打算直接把天台查完, 没想到木生来得这么快。
爆炸从三层开始, 上下两层已经被炸成废墟,靠谢林川控制的泥土神奇地支撑着没有倒塌。救援队在楼下输送病患, 走廊里还有不少人等着救援, 伤轻的帮着伤重的, 气氛并不压抑, 时不时有人抬起头,望向走廊尽头的两个人。
坐着的那个是刚刚闯进爆炸中心点毫发无伤的超人, 此时正抱着纤瘦的青年不断低声说些什么。被抱着的头发有些长,本来在脑后扎了条低马尾, 却不知为何散乱下来, 墨发遮了半张脸,后颈的骨头漂亮的像美术馆精雕细琢的艺术品模型。
坐着的那个将他发丝别到耳后,旁人才能发现, 被抱在身上的那个眼皮红透了, 纤长的睫毛眨动的频率很快,不知听了什么,微微偏头,露出惊为天人的一张脸。
“是哪个明星吗?”有人嘀咕:“你有网没, 查查,咱御城最近……”
坐着的那个察觉到了打量的视线,怀里人低头环抱他的脖颈,男人拍了拍他后背,搂着腰抱紧了,眼神却透过废墟投向外面。
围观群众:“……”
围观群众:“都散散散,别看了别看了……”
上楼的时候青年眼眶已经没那么红,谢林川也不敢哄。这段时间只够抱一会儿,木生本就不爱哭,谢林川后悔死了,没想到这点伤能让他掉这么多眼泪,早知道惹人哭还不如不让他看见。
只是这些话眼下来不及说。木生拉开顶楼门,就看到陈默焦急地等在那儿。
“不是让你们快点。”陈默疯狂比手语,眼神落向木生,却对谢林川比:“她要见木生。”
“谁?”谢林川皱眉。
陈默:“林青。”
木生看了谢林川一眼:“我去看看。”
谢林川果然不同意:“要去一起去。”
“不能一起去。”陈默比划:“她不开门——她只给木顾问开。”
“你听到她说话了。”
“没有。”陈默:“我破了她的法阵,法阵用的血是林青的血,法阵要的人是白泽。”
死灵法阵是一道用灵魂阳寿中的德行筑作的保护锁,通常是逝者为保护生前重要物品不落入他指定意外的人手里的一道保险,也是一个包含了生者极大情感的法阵。
谢林川有点头疼:“不能强行撬开吗?”
陈默耸了耸肩。
木生抬头去看那扇门。门后是一个建在顶楼上的小屋,看上去很不起眼。
历城和钱多多正在门前,历城手里拿着铁锤,看起来已经用过了,可门上没有留下任何伤痕。
木生下意识回头:“林青怎么会在……”
他话音一顿。
他仍身处天台,四周却安静到诡异。
原本在他身边的陈默和谢林川都消失了,木生回过头,就连刚刚还在砸门的历城和钱多多也不见踪影。
小屋的门慢慢打开。
屋内漆黑一片,从外看不清内。一个男人走出来,守在门前。
陈响抬起头,表情说不上好坏,对他做了一个向内请的手势:“请吧。”
木生问:“他们呢?”
陈响答:“法阵不欢迎没有收到邀请的客人。”
“可我们还没有进去……”木生眨了下眼:“……你们把法阵设到了整个天台?”
陈响笑了:“这么快就想明白了,不愧是白泽。”
“请进吧,她已经等你很久了。”
入目是一间佛堂,堂内烟雾缭绕,香火气浓得让人无法呼吸。整个佛堂的面积并不大,却密密麻麻的供奉着大小佛像,雕像都是空心的,布满整个墙壁,都有轻微破损,正中央的佛像更是从脖颈处断裂,碎片满地,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支撑佛像的定心柱上绑着一个人。
木生的瞳孔缩了缩:“……林老师。”
陈响默默走到他身旁,平静道:“她现在已经听不见你说话了。”
林青的身体近乎透明,陈响从旁边燃起三支新香,插到早已堆满烟灰的香炉里。肉眼可见的烟雾凝成如有实体的白线,从佛像里的人的鼻子里探进去。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林青的身体慢慢复原,她看起来变得更实,更壮,更年轻,更有力。
“要上一炷香么?”陈响对他笑了笑:“她会很开心的。”
木生没有回答。
佛堂并不是完全封闭的,四角都有破损,却十分安静。木生记得自爆炸发生后御城大学附属医院附近就充斥着噪音:消防车的嗡鸣,等待救援的被困者的交谈声,救援队营救受害者的喊声……哪怕刚刚他们上到天台,这些声音都无法从背景音中清除。
可这里安静的落针可闻,那些声音与消失的人同时人间蒸发。狭小的佛堂,木生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他们都去哪儿了?”
“他们被法阵请出去了。”
“这里不是御城大附属医院吗?”
“不,这里依然是御城大附属医院。”
“你为什么要帮她?”
“因为我们想法一致。”
“什么想法?”
陈响顿了顿,笑了:“背叛者不得好死。”
木生想起谢林川讲的陈家往事,皱眉:“那你岂不是也要死。”
陈响点头:“我没觉得我要活啊。”
“……”木生:“让我出去。”
“你要见死不救么?”陈响看了他一眼:“她马上就要死了——真正的死,魂飞魄散。”
“我救不了她。”木生沉默了一下:“她堕恶鬼道失败了。”
木生对轮回了解并没有很深,千年来,人的情感催生出了特殊的鬼魂,这些感情使人类和魂灵都可以爆发出更加强大的力量,可当事情超出魂魄可以接受的范围,却同样也会遭到反噬。
他只记得谢林川大概给他讲过,死人堕恶鬼者有两种,一种是大开杀戮,却能及时止损,死者报生仇,恩怨了结不入轮回,便成为鬼;另一种同样大开杀戮,却无法及时止损。死者报完生仇后滥杀无辜,旧的恩怨过去,又生新的恩怨,新因果无法消除,灵魂无法承受,便会暴走,直到被小鬼蚕食。
林青显然是后者。
“那就更不能让你出去了。”陈响说:“我说了,背叛者不得好死。”
木生:“这也算背叛?”
陈响:“恩师爱徒,见死不救,怎么不算?”
木生笑了,声音很轻:“怎么算恩师爱徒。”
陈响回答:“你与林青。”
沉默了一会儿,木生忽然说:“十年前我被绑浸药,绑匪有两个人。”
他声音很静,立在那里,表情平淡道:“他们都是林青的孩子。”
陈响惊诧一瞬,他抬起头,这是木生第一次看清他的脸。
陈响的样貌看不出一丝与陈默相似的地方,他的五官比陈默更深,嘴唇却比陈默薄,鬼化后四肢尽头颜色很浓。
他将眼神落在木生身上,后者是整个佛堂唯一一的一抹白。
“哦?”他说:“可她是为了你才报仇。”
木生似乎听到了一件自己早就知道的事,他没什么反应,佛柱上的人睁大眼睛,恶鬼化的灵魂面容扭曲,木生踏上供台凑近她,眼里却没有一丝厌恶之色。
陈响静默地看着他。
陈响忽然理解陈默、以及他弟弟身边那个强大的男人为什么会这么迷恋这个看似没有一丝攻击力的人。他看到青年白皙瘦削的手指抚上眼前暴走的灵魂,像是自愿触碰污泥的兰,纯洁的格格不入,又美得惊人,让人恨不得将他在泥水里捣烂、看他变成碎片,化成浆,碎成泥,同流合污,再也无法与这片黑色分开。
陈响第一次意识到木生的美。细碎的光从木生指尖溢出,这里只有陈响和林青,他不再需要用法力更改他人眼里自己的容貌。
他侧目看了眼陈响——用白泽原本的样貌——然后收回手。
林青的身体恢复如初,没有更年轻,也没有更强壮。她变回了她自己——她只有五十八岁,却已经白发苍苍。
“她为什么给我报仇?”木生问陈响:“杀了六十五个学生,就是她报仇的办法么?”
陈响不再看他,再看下去他会被他蛊惑。已经存在了百年有余的鬼魂闭了闭眼:“……只怕还会更多。你是怎么知道她和当年那两个绑匪的关系的?”
“知道这件事不难。”木生说:“药过量了,我受不了,整个人烂掉了,身如肉泥,比她现在的样子好不到哪儿去。那两个人深知自己会死,便什么都不隐瞒,将我当作树洞一般全部都说出口。”
木生想起那两个人的模样,那是对双生子,戴眼镜的那个研究药剂,不戴眼镜的对着计算机。
可笑的是,他们一开始没想杀他,药剂过量只是一个技术失误。
可这个失误让木生生不如死,这个失误,也同样夺走了这两个少年的性命。
“林老师救不了他们,”木生回神,接着说:“我以为,林青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报仇。”
陈响笑了,他下意识看木生的眼睛,浅色的眸子看着危害性很小,他却看得着了迷,一时挪不开视线,嘴上忍不住顺着他的话道:“如果是为了她孩子报仇,又怎么会杀这些毕业生?”
“因为你们都觉得,背叛的人不得好死。”
木生对他笑笑,陈响顿时感到心脏剧颤,压得他几乎跪下来。
可木生什么反应都没有,他平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看着一只蝼蚁。
“……如果不是那些人在电车难题前选了我,如果他们选择同生共死,如果他们愿意有另一人自愿留下,而不是将被孤立者推出去顶罪,那他们就没有道德污点。双生子的教育选拔不公原则成为悖论,他们就会自首,没有杀人,也就不必自杀。”
“……她觉得很混乱。”陈响咬了咬牙,逼迫自己说:“她是人才选拔体系的坚定拥护者,所以当时才愿意帮忙举办这场荒谬的绑架游戏。她以为这件事能让那两个双胞胎痛改前非……却没有想到你会死在那里。”
陈响顿了顿:“她觉得是她害死了你。”
木生回头看柱上的人:“难道不是吗?”
陈响无言以对。
“难道你打算用她在死后宁愿堕鬼道为我报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来证明她的确在弥补过错,或者她的行为无可厚非?”木生嗤笑了一声,他从佛台上跳下来:“因果要讲蝴蝶效应,后来的事你大概知道,却未必知道细节,我只能说我过的生不如死。”
“但你不得不这么做。”陈响震惊片刻,却道:“神兽白泽无法在人类族群见死不救。她已是恶鬼,本体仍在外边,她快消散了,即将消散的灵魂是捉不到的,如今在这里的也只是一个分身。”
木生微微一怔。果然听陈默的下一句是:“自你出事后,毕业生加今年共有十一年,每一年的优秀毕业生都有三十三个。”
“如果你不救她,我不知道她要杀多少人。”陈响:“人体炸弹,或者开肠破肚……你知道恶鬼会做什么。”
“没必要。”木生沉默一秒:“她只是想要当年的案子沉冤得雪。”
“哪来的冤呢?”陈响苦笑道:“人都杀了。活着的时候没判对,此后每一年,那些学生逢年过节和她道节日快乐,都让她恶心至极,不如杀了痛快。”
木生想起陈响刚刚说的话:“你是说,这个绑架游戏,她要和所有毕业生都玩一遍。”
“你知道她为什么堕鬼道却失败了么?”陈响不回答他的话,他只是说:“其实只要有一组人愿意同生共死,她就会停下杀戮,和当年的双生子一样。”
“可她停不下来了。”
话音刚落,整个佛堂外墙崩塌,天台却已经不是木生进来时的天台。透明墙壁围着这佛堂铸造了十一个格子,每一个里面都堆满了人。
他们面前都是和当年木生被绑时绑匪给出的一样的问题:推出一个人留下,其余者被放走;或所有人一起留下来。
有一个格子里的人做出了选择,下一秒,整个空间被血溅满。
“那是前年的毕业生,你的学弟学妹。”陈默惋惜道。
整个空间安静无比,木生望着这一切神情肃然:“要怎么才能阻止她?”
“我说了,你不能见死不救。”陈响的眼神落到他身上:“你是白泽,轮回缔造的时候你就在旁边,你知道堕鬼道失败的灵魂应该怎么救。”
第103章
白泽浅色的眸子在陈响脸上停留了两秒, 然后移到供台。佛像里的女人依然徒劳地睁着眼睛,她面前放着一把做工十分精致的木雕匕首,雕刻花纹密密麻麻的佛头,与佛堂屋内墙壁上的如出一辙。
匕首连着一条十分精致的银链, 银链的尽头挂在佛像的手腕上。
木生抬起手, 匕首出鞘。
青年白皙的手指稳稳握住刀柄。
他看了眼陈响,后者不自觉后退半步。塑出实体的男鬼后背靠上供桌, 退无再退。
青年的脸上浮起一点笑意, 他十分好奇地仔细打量眼前男鬼, 忽然向着不知名的空气问道:
“阿默,你会原谅他么?”
不等陈响反应, 白泽抬起匕首, 狠狠往自己的胸口扎去!
电光火石之间, 有人划破虚空。林青的手掐住陈响的脖颈, 平静的空间阵活生生地撕破一个口子,黑发的少年冲向被钳制住的鬼魂, 手臂捅进心口又迅速抽出,浓稠的黑血一下子涌出来。
不等陈响开口, 陈默居高临下地将他的心脏捏破!
陈响的魂一下子散了, 陈默一愣,看到林青如彻底没有支撑一般落到地上,连忙错手扶住。
木生回神, 匕首没入皮肉, 本该出现的剧痛迟迟没有发生。
他仓惶睁眼,看到谢林川阴沉的脸。
男人的手挡在他面前,已经被匕首刺穿了。
阵法主人消失,整个空间开始坍塌。碎掉的缺口什么颜色都没有, 各个分离空间人面扭曲,木生的手一松,谢林川短暂地呼出一口气,用另一只手将人搂到怀里,然后快速奔向空间的尽头。
那是医院天台的大门。陈默背着林青踹开铁门,然后立刻回头,把谢林川也拉出来。
法阵破碎,整个天台恢复如常。佛堂大门敞开,历城和钱多多还在锤门,这一下摔得两人都是一个踉跄,还没等躲,就赶上逃命出来的三人一鬼往外扑。
御城今日秋风微冷,耳边救援车队的警报声反复而清晰。
钱多多:“我靠,你们怎么从里面出来了?”
没人理他。木生回过头,先去碰谢林川受伤的手。
结果没等碰到就被谢林川捉住胳膊,男人坐在地上把人牵到两腿中间,木生被抓的趔趄,没等阻拦的话出口,就看到谢林川歪头咬住刀柄,把匕首抽出来。
拔刀那一刻血溅了一身,谢林川抬手把木生的脸压到怀里没让蹭着脸。木生的头低着,看着半边衬衫被血染上红。
木生的脑子一下子就空白了。
谢林川没说话,右手疼的像烧,他动了动,血流的更多,几乎是成股落到地上,膝盖旁边很快聚了一滩,谢林川只好把手再举远一点。
神血是大补,医院附近的飞禽走兽闻着味儿都来了,钱多多仰头看众鸟盘旋于屋顶之上,迟迟不肯下,是因为台上还有白泽。
谢林川的手快疼木了,试着攥拳头,这一次伤口却并不愈合。
“你怎么样?”木生眼前黑了一片,闻到血味人都快疯了,从他怀里挣出来,焦急道:“疼不疼……”
“知道疼你还往自己心窝子上捅?!”谢林川脑子嗡嗡的,这会儿也记不得什么理解包容了,劈头盖脸道:“多少次了?他要你救林青你就救,他要你取心头血你就取,他要你的命你是不是也跟着去死啊?!”
木生被吼懵了,一时愣愣地看着他。其他人也吓一跳。就算他们之中有人见过谢林川发火,也从没见过他对木生说这么重的话。历城还没搞清楚情况,根本没琢磨清楚自己在天台呆了半天没见人上来这帮人怎么就突然从佛堂里掉出来了,见俩人这样下意识先打圆场:“行了老谢,凶什么,人木顾问也是……”
谢林川咬牙切齿地打断他,血红的眼睛转过来:“老子跟他说话呢。”
“……”
历城哪见过他这样,哪怕知道接下来这场架非吵不可也干脆噤声了。陈默怕谢林川气的直接将林青魂飞魄散,连忙把人背到远处去,钱多多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木生试着拉他的衣角,握住了,不敢拉,就那么握着。好在谢林川气成这样也没舍得拂他的手。他那捅了一刀的胳膊还在往下滴血,疼的他太阳穴一抽一抽的,此刻也管不上,木生一直想看伤成什么样了,可谢林川怕脏了他的手一直没让碰。
“那刀上下了阵法你知道不知道。”谢林川深吸一口气,心脏跳的快到他发慌。他试着讲道理,可现在只要一想木生举着刀往心脏捅的样子就后怕,语气忍不住更重:“你知道陈默听得见你们说话,那个时候就没想过我?你要我再看着你死一遍,怎么,木生,我的心就不是肉做的?”
木生说不出话。刚刚跟陈响伶牙俐齿的一个人,现在连个音节都吐不出来。眼圈倒是红透了,手心里全是汗,明明伤的是谢林川,反而是他在哆嗦。
“说话!”谢林川见他这样心疼的要命,甚至想不管什么林青林红,就这么把人带回树生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心里却知道如果这话不说清楚,木生下次说不定还能换把刀往自己身上捅,硬是咬着牙没抱人,听起来凶巴巴的:“不许哭!”
钱多多忍不住了,默默捂住耳朵躲到历城身后,小声嘀咕:“谢队长太过分了……”
陈默已经挪到根本听不见这边的地方了。历城神色复杂地看了钱多多一眼,听这么几句也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道:换你是第二次看木顾问这么弄自己你也得疯。
不怪谢林川生气——甚至不止是第二次,算上怀空研究所,就历城知道的,这都已经是第三次了。
不过为保小朋友身心健康,历城思考片刻,还是决定拎起钱多多投奔陈默。
偌大天台只剩佛堂与他们两个人。陈默对多俩人看天台风景没啥意见,顺手给了历城一份他刚刚从陈响身上摸到的名片——大概是他最近去过的地方。
历城看了两眼丢给钱多多,后者郁闷地看了会儿,开始认命地掏设备搜名片地址和附近监控。
这边木生还是说不出话,谢林川松开他去看伤口。手翻过来,伤处不止血,也根本没有任何能够自行愈合的样子,他一动,血就往外面滴滴答答地流。
木生眼圈红的更严重了,不想让他动却又不知道怎么说,眼睛一眨就淌一串泪,看谢林川把烟盒掏出来,拆了几支倒到伤口上,然后拿打火机点火。
想必是很疼的,胳膊上的肌肉爆出血管,谢林川到底没吭声。倒是木生整个人狠狠哆嗦了一下,脸色顿时白了,两只手握住他的胳膊拼命摇头。
他起了一身汗,拿谢林川完好的那只手摸自己的喉咙。眼下痣红的快散了,听谢林川说不许哭就不敢哭。眼眶里蓄着泪,看不清,实在忍不住了才掉出来一大颗。
大概是上一世落下间歇性失语的毛病,一着急反而讲不出话。谢林川心脏狠狠缩了一下,实在舍不得他这样,叹口气,终于举着伤手把人往怀里拉了拉。
“……好了,哭什么。”他语气终于软下来:“烧了就不流血了,你不是打过仗么?应该见过的,没你想的那么疼。”
木生的脊背微微发抖。他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环住谢林川的脖颈。
没感到男人有抗拒的意思,才敢用力抱住他。
他抱的很紧。谢林川在心里叹气,这会儿想到后悔了,想刚刚不该把话说那么重。
但他真的吓死了。
陈响故意藏了阵法的匕首,说是要取木生心头血,真捅进去他也不知道会怎么样。神仙是不老不死,但不代表不会伤不会灭,加上当年白泽本就被人捅烂了心脏被他养了多少年才见好,这一世好不容易能重塑神身,他还想着小孩身上没有伤,也勉强算因祸得福,却没想到后来还会演一出这个。
他宁愿死,真的没法再来一遍了。
伤口被烧焦,血果然止住了。谢林川换两手抱着人,几乎把人嵌到身体里。
他搂着木生的腰,后者还在细细地颤着,谢林川等他缓,趁这工夫将人从头到脚检查一遍,确定没有受伤,才舍得把人从怀里放出来。
小人鼻尖都红了,眼神涣散着不聚焦。谢林川心疼的要命,看这模样倒觉得手疼倒成次要的,抬手给他擦眼泪。
木生没回神,下意识歪头在他掌心里蹭了蹭。
谢林川的心一下就软了。
他发觉自己根本没法跟木生生气。谢林川自嘲地想,小孩之所以敢一次又一次地这么做,可能就是仗着他舍不得。
“……死不了。”木生的眼神茫然,恢复语言能力的第一句先解释:“我以为死不了就没事………”
谢林川听了就叹气,小声说了句“你是死不了,老子迟早死在你这儿”,抬眼见到人还是一副“现在才知道自己做错了”的无辜神情,金色的眸子被水泡的更浅,长睫湿透,白皙的颈子跟玉一样,浮着一层细密晶莹的汗珠。
山神闭了闭眼,心里还剩下那点火就这么被白泽轻而易举地浇透,自暴自弃地抱人去了。
*
吃神仙血是大补,凡人延年增寿,鬼魂塑造实体,非人则能加速成妖。
只不过这种作弊的方法破坏自然规律。谢林川临走前一把火把天台上的都烧了,回头看木生把衬衫下摆撕了给他裹伤,神色认真,动作轻的却像鸿毛。
陈默把林青收到瓶子里,默默走过来,盯着木生包伤口的手发呆。
木生的眼神移过来,他愣了下,才比划道:“当年的两个绑匪是林青的孩子,这件事你们早都知道了么?”
木生“嗯”了声:“怎么了?”
陈默:“……难怪谢老板一直催金纹读舌。”
这木生倒是不知道:“都十年了……读舌读不出么?”
陈默:“金纹读舌的结果会自动上传九十三部系统的。他工作的时候会把部分意识直接转为文字记录。我没收到,那就是没读出。”
木生眨了眨眼,看向谢林川:“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后者正对着用青年衣摆包的右手仔细欣赏,闻言抬起眼笑了笑:“多亏我严刑拷打……”
陈默:“……”
木生:“……”
“……开玩笑。”谢林川顿了顿,这才说实话:“你走了以后,我一直在查这个案子。当时的证据的确被全部抹除了,但是还有一些记录因为年代太过久远并没有电子记录,所以没有被林峰删除。当时林青在御城大学读书读得好好的,休学半年后突然选择出国留学,我就觉得奇怪,于是找了那年御城附近、林青老家、甚至当时和她相关所有人的出生地或者常住地的医院诊所查了一遍——”
他顿了顿:“——顺手查出了三十几个非法经营的诊所,历城花半年时间才都给封了。档案归属九十三部,算我们的业绩,这个阿默应该有印象。”
陈默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谢林川抬手捋了捋木生发丝,接着说:“反正结果是能查的都查了,结果在国外、也就是当时她老师交换学习的那个地方找到了记录,发现她曾在这里生下过一对双胞胎,再沿着这条线往下查,才发现这两个孩子就是当年绑架你的那对兄弟。”
“不过当时案子已经结了,我知道林青对你有知遇之恩,如果你想传递这个消息让我报仇,当年的遗言就不会只有那么短。所以我猜,你不想让别人知道这回事,就没有和阿默说。”
陈默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木生却没说话,手握拳,指甲习惯性掐手心,被谢林川看到,又一根一根抚平。
“我当时身旁没有你,每天不是捉鬼就是救人,无聊的要死。”谢林川知道他是难过了,笑着说:“总要让我做些什么——哪怕是这种没有用的。”——
作者有话说:老谢:我下楼了,不走电梯也不走楼梯。
第104章
木生消失后, 有一段时间,谢林川完全失去了睡眠。他知道长期失眠会把人逼疯,就开始逼着自己利用这些无法逃避的时间在木生的出租屋里翻看那些已经泛黄的纸质材料。
一整夜,一整夜。
这些资料历史久远, 许多都来自几十年, 他去查的时候对方甚至很奇怪为什么会有人愿意出重金买下这些破纸。谢林川花了很长时间去翻译和修复这些记录,他找到了蛛丝马迹, 以为这些细节能让他找到木生, 最后却只是得知了一个与木生的下落完全无关的真相。
他崩溃了一夜, 把自己灌到酩酊大醉。
第二天早上,谢林川去御城大学见了林青。
林老师的头发在短短几日内枯白, 学生们都说这是因为她对木生感情深厚, 有那么一段时间, 每个见到林青的人都会安慰她不要太过自责, 说木生的死与她没有关系。
只有谢林川知道让林青迅速苍老的原因是什么。
他站在阶梯教室门外隔着一层玻璃看着她,一夜老去的老师站在台上讲课, 他想杀了她,可到底没有下手。
他回到木生的出租屋, 躺在木生从小睡到大的地方闭上眼睛。
当年的谢林川肯定没想到当年查到的线索会在现在派上用场, 林青的两个孩子林峰林平,被母亲养在国外长大,却始终无法站在阳光下。长期没有得到认可的孩子对这个世界最基本的人才选拔方式产生了怀疑, 他们目睹御城大学那些优秀毕业生的光鲜亮丽, 决定做一个实验。
林青是这个时代人才选拔规则的坚定拥护者,她本身出身草根,靠着社会给予的学习资源出人头地,坚信这样的分级考试在选拔聪慧而对世界有用之人的同时也筛选了品德。因此, 她觉得这个实验只是两个小孩的恶作剧,最终只会给他们一个教训。
于是,绑架案在林青的允许下悄然进行。
实验结果显而易见:电车难题下的优等生将自己高高挂起,推出黑羊承受一切。
将人质放回去的第二天,林平给妈妈打了电话,笑着说:“您输了。”
母亲引以为傲的学生,只不过是将同门推入火坑的垃圾。
两个孩子的本意并不是伤人,林平挂断电话后,为木生注射了最后的药剂。
实验得出结论,样本回归自由。
他们打算放回最后的人质,却没有想到,药出了问题。
之后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木生被保护局掳走,林峰林平畏罪自杀,林青无法与儿子相认,只能为木生举办葬礼,双生子的鬼魂入死川,赎罪前不得翻身,绑架案结案。
从那时起,谢林川开始满世界地寻找木生。
不过双生子在进入死川之前的确在金纹那里接受过读舌,奇怪的是,哪怕肉身已死,他们也没有出卖自己的亲生母亲。直到林青死亡,她依然只是御城大学一位普通的语言系教授,没有人知道她也与当年轰动一时的绑架案相关。
木生:“这对兄弟现在还在死川吗?”
谢林川摇头:“他们所犯下的罪孽并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赎,金纹读完舌,他们便回生川重入轮回。”
陈默闻言十分鄙视地看了眼谢林川。
实际上这两个人读完舌后就被谢林川剥皮抽筋了,足足一整天,整个临川都飘荡着浓重的血腥味。死去的骸骨依然保持意识,直到惩罚结束才被死川夺走记忆冲刷魂灵。
当初知道谢林川爱上了一个人类,也有人试图找到木生,借此威胁谢林川。
可自这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提木生的一个木字。
谢林川注意到陈默的视线,挑了下眉,又看了眼木生:“只不过就算这样,他们的魂魄也并不完整了。杀神是重罪,我本想让他们魂飞魄散……但后来想,你未必愿意我这么做。”
“这世界上多几个灵魂少几个灵魂对我来说能有什么好处?过去的都已经过去,这些痛苦对我来说算得了什么,只是徒增麻烦。”木生笑了:“他们两个的确是天才,如果不是自出生以来父亲不管不顾,他们也许真的能成为不错的人。”
谢林川一愣:“他们还有父亲?”
这话也就他说的出口。陈默再次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木生就笑,报出一个名字。
谢林川听完后没再说话。陈默左右看了看两个人就问:“怎么了,他是谁?”
“……是当年带林老师去国外分娩的导师。”木生说:“我想临川可以准备一下流程了……佛堂里现在被你收进瓶子的林青魂魄只有四分之三,剩下一部分,我猜正在向他寻仇。”
“我相信此刻失去理智的林老师绝对会给他最残酷的死亡体验。”
*
金纹的读舌坊开在死川附近,这两天加班加点,御城市开膛破肚的魂魄加在一起有六十多个,金纹一个人干不来,迫不得已找同事帮忙,现下几个人都散发着生无可恋的气息。
不过好在大多数读舌的结果都是一样的,金纹对他们曾经做过的污糟事情不感兴趣,只是来查大学毕业生失踪案,顺便确认死者身份。眼下活儿终于快干完,刚想歇一歇听点音乐润润耳朵,就听到有人敲门。
门开,陈默麻木的脸露出来。
“加班么?”陈默举起瓶子,手机屏幕上写着一行字:“我们想知道她和陈响到底有什么关系。”
金纹毫不犹豫地把门扣了回去。
门外寂静片刻,密码锁被破解了,陈默举着瓶子走进来。
“……”金纹:“我真服……”
历城去安排人体炸弹受害者家属收尸,钱多多去追查陈响留下来的名片信息,医院顶楼的佛堂被谢林川整个搬下来运回临川市,林青的葬礼在一片鸡飞狗跳中结束了,蓝其打电话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木生向她报了平安。
叶烟正在处理谢林川的手,那伤口愈合的很慢,她敷了好几层药,又用层叠的纱布包紧。
木生挂了电话过来看,叶烟注意到青年心疼的眼神忍不住偷乐,抬眼刚好看见谢市长的视线从自家老婆脸上移开。
对视,谢林川十分挑衅地对她挑了挑眉,眼神说:看,他好爱我。
……要不是木生在看,叶烟恨不得给他手掌拧断。
“我也给木先生备了药,”叶烟包扎完,从柜台里掏出有成年人身高那么大的一串药包:“他强行生长,身体根基不稳,最近有个头疼脑热都算正常,实在疼的厉害可以吃点人类的止痛药,木先生现在的身体是神躯,不会像以往一样伤胃。”
谢林川目瞪口呆:“要把这些吃了,他也不用吃饭了。”
“不用餐餐吃,”叶烟笑了:“每日服一次即可,忘了可以两次。这都是补药,我们小梦梦认认真真采回来的,你们可不要浪费她的一片好心。”
谢林川与木生对视一眼:“小梦梦又哪位?”
叶烟伸出食指:“你们带回来的小猫呀,跟着正义转了几天,觉得自己适合出外勤,却对治愈之术感兴趣,最近都在药房帮工。”
“她很有天分,也很努力,一个人采这些药可并不容易。陈默教她手语,她才说是和木先生是旧识。”
二人对视一眼,想到平关山的死亡共感,却听叶烟的下一句是:“这孩子说,她生前赶上战乱,母亲重病。多亏木先生帮忙,才让她在那乱世里活下来。”
这事听起来不像木生的上一世。木生略皱眉,叶烟注意到他们是真不记得这回事,有些惊讶:“……你不知道么?”
“应该很好认啊,小梦魂魄里缺语言钥匙,生来不会讲话。”叶烟摇摇头:“可能你好事做太多了,不记得这一件。”
木生是真不记得,谢林川听后却神情一顿,想起当年藏巳献祭后,撞死在碑前的哑女。
再想到平关山,这孩子投生黑猫,死后魂灵本会转化为恶鬼,却一门心思只奔着找木生——一下子就都明白了。
木生察觉到他心思变化,问:“你知道是谁?”
谢林川点点头,对他笑笑。
没等木生接着问,谁的手机响了起来。
“木顾问,我查到名片上的地方了。”钱多多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不过这里不让进啊……这牌子顶上写着:晚六点以后不得入内。要不我明天来看看?进这里得买票,这票钱能报销吗……”
木生一愣:“你在哪里?”
“嗯?我在陈升故居!”
“在御城?”
“嗯!”
木生有点惊讶,把电话挪开,问谢林川:“陈默的父亲是陈升?”
谢林川挑眉表示默认。
“什么!陈升是陈科长爸爸?”钱多多立刻炸毛:“那陈科长怎么会……不是说陈升是个很有名的教育家吗?没听说他有儿子呀。”
“……也不稀奇。这世界还有大名鼎鼎的教育家把自己的孩子全部送进孤儿院,理论和实践不能相提并论。”木生对话筒道:“你先下班吧,我们等下过去一趟。”
“啊?你们要来么。”钱多多犹豫片刻:“……我可以加班!”
这小孩难得自愿工作。木生眨眨眼:“……嗯?”
“你们不是在吵架吗?”钱多多声音小了一点:“……我怕谢市长凶你。”
木生一愣,看了眼对面将这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地谢林川。
后者的表情写着“就算如此他能顶个屁用”。
叶烟冒了个头:“什么?你们今天吵架了?”
谢林川没说话。
“……没事,我们和好了。”木生也不知道自己在回答谁的问题:“你下班吧,明天还要你帮忙组证据链。今晚好好休息,这里交给我们。”
电话挂断。等叶烟再从药柜后出来时,两个人已经不见了。
*
陈升是上世纪御城著名的学者,擅长诗和散文,晚年潜心研究教育,提出分级考试这一人才选拔方式。
他并不是御城人,以他自传为准,当年的战争爆发后不久陈升父亲去世,他才携家眷来到御城,结婚生子,就此定居。
陈升家的生意做得很大,也捐了不少钱,为战后的御城及其沿边地带城市的战后修复做了极大贡献。木生上学的时候就有听过这个人的名字,但没有仔细了解。
陈升父亲的时代,木生降生在距离这里千里以外的另一半球,那一世他平安活到晚年,没有见过谢林川,也没有见过任何非人,更不知道一洋之隔的世界有多少人死去。
直到他睡着,再次睁眼,御城与他相关。
这些年时过境迁,陈升故居变成一个人文景点,门口牌子标着开放时间早九晚六,大人票四十五,儿童票二十,来往游客络绎不绝,木生站在这里,只觉得沧海桑田。
不过的确过了开门时间,故居正门正对商业街,肯定不能众目睽睽之下硬闯。谢林川举着伤手购买杨枝甘露一杯,递给木生。
然后他牵着他,朝小路走去。
木生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谢林川总喜欢用饮料收买他,习惯养成总不好改。木生还没反应过来就低头吸了一口,味道很好,然后才回神,抬起头,对上谢林川带笑的眼睛。
“……”木生看懂他眼里意思:“这是在哄我么?”
“我知道不够。”谢林川顿了顿,承认道:“……是在哄你。”
“我不该凶你,虽然你好像不止在为我凶你生气。”谢林川说:“事情已经发生,太过情绪化是我的错,但我不后悔。”
“你还在生气么?”木生沉默了一会儿,问。
这地方是故居旁的小巷,天黑以后来往人不多,偶尔有人骑车经过。谢林川下意识握了下木生的腰抱稳,将人挡在里侧。木生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吻住嘴唇。
听谢林川不答反问:“如果换作是我,你会生气么?”
木生的瞳孔收缩了一秒,想到那间屋子里满墙的指痕——
作者有话说:小默默的过去要被揭开噜
老谢的秘密也要被揭开噜
***
小剧场
钱多多:(望天)我只是希望爸爸妈妈不要吵架……
历城:……怎么感觉哪里很怪
第105章
木生在树生山住了快有一个月, 小白泽没记忆的时候还经常去书房看书,那间房就与书房一墙之隔,偶尔木生看累了,谢林川还会把人放膝上面对面抱着哄他睡一会儿。
可就算这样, 谢林川也从来没有提过关于那件上锁的屋子的任何事。有时木生自己看书看到趴在桌子上睡着, 醒来就会发现,自己被谢林川小心翼翼地抱在腿上, 手长脚长的男人缩在那把每天都会按木生身高重新定做的小椅子上, 合着眼, 将下巴放在他的颈窝里。
他看起来很累。木生只要一动,他就会醒过来。
久而久之, 木生不敢动了, 由他抱着, 想他多睡会儿。
他甚至有点习惯他这样了。
谢林川瞒他的意思这么明显, 木生才没有追问。其实他如果真的想知道大可以读心,谢林川已经不会在这样的事上与他生气了, 但他想要听谢林川亲口说出来。
白泽忽然攥住了男人的手,他掌心浮起一层冷汗。浅色的眸子在暗处像一对成色漂亮的琥珀, 声音低低的, 问道:“你……有没有什么事想告诉我?”
谢林川深深地看着他:“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么?”
“……我很担心你。”木生顿了顿:“我……”
自墙面忽然垂下来两根绳索,二人皆是一愣,木生的话被打断了。他抬起头, 两个人看到陈默没有表情的脸。
“……”陈默跟他们大眼瞪小眼一分钟, 十分费劲地比划:“不是你们让我先进来么?我以为你们进不来,我可以把你们拉上来。”
谢林川呼出口气,孺子不可教地摇头,然后把木生拢到怀里, 推开身后的门。
陈宅很大,有山,有竹,有水。当中一汪人工湖,现在已经被景区更换了换水设备,成为一个全人工打造的自来水池,此时飘着落叶。
陈默把绳子收起来悄悄放回保安室,然后领他们往正门走去。
少年显然对这地方轻车熟路,哪怕景区开发后做了不少改动,室内架设空调,一些曾经的仓库被改成游客用洗手间,他当年养狗的地方建了个小楼,作为管理员办公室,等等等等。但大体布局并没有改变。
他以为自己早都忘了,哪里是父亲房间,哪里是母亲喝药的屋子,哪里是他和陈响的卧室。
可他都记得——哪块瓷砖顶上的花纹坏了,是因为他小时候悄悄用石头磨平。又或者……他从哪里投湖,被陈响救起来。
少年跳过阻挡游客进入的警戒线,推开一扇木雕的门。
门内的陈设已然大变,曾经的桌椅用具都换成了后人按照陈升自传里打造的新版本,此刻也被警戒线围着,不允许来往游客触碰。
“这就是陈响的房间。”陈默比划了一下,他搜了一圈:“……他不在。”
谢林川把警戒线收了放门口,没立刻进屋,他将木生肩上蹭到的落叶摘下来,看向陈默:“当年到底怎么回事?”
“……”陈默下意识后退半步:“读舌的时候我说过了。”
进临川时的每个人的确都会经历读舌。谢林川挑眉:“那个时候你只说了前半部分,金纹是知道后半部分内容,但我没问,他也没提。陈响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我就去找了当年你读舌的记录,才发现后半部分被你用权限删掉了。”
“不打算讲讲么?”谢林川顿了顿:“我把九十三部交给你,可没有做好你监守自盗的打算。”
他这话有点重。木生注意到少年的脊背绷直,陈默的眼神下意识落向木生,又移向谢林川:“你怀疑我?”
“不,”谢林川却说:“阿生不觉得是你做的,我的想法与他相同。”
“……我都忘记了。”陈默顿了顿,他的手比划的越来越快:“时间过去太久了,我成鬼的过程很痛苦,痛苦到我已经忘记了,我只记得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你和叶烟,其他的什么都记不得……”
木生皱了下眉,与谢林川对视,后者抓住他的手腕,阻挡他语无伦次的辩解。
“我在死灵法阵里见到了陈响的分身,他当时说了一句话,”木生点了点陈默的肩头,手指微凉,动作很轻。陈默看向他,忽然平静下来。
木生的声音极好入耳,陈默听到他说:“陈响说,他之所以能和林青合作,是因为他们有着一样的想法。”
“他们都觉得背叛者不得好死。”木生顿了顿,说:“我问你会不会原谅他,你对这句话有反应。”
那是陈默的下意识反应,作不了假。陈默被人看穿,不再比划,双手下垂,脑袋也垂下下去。
“你杀了他的分身。”木生把声音放得更轻:“我那个时候就知道了,你还记得,你只是不想说。”
陈默的表情一下子融化下来,他慢慢开始发抖。
他是临川市罕见地沿用自己生前的身体的死人,他死了很多年,已经没有眼泪,也不能发出声音,所以哭的时候看起来很像在做鬼脸。
但眼前的两个人都没笑,谢林川松开手,看到陈默用双手捂住脸。
木生在心里叹气,伸出手,动作很轻地抱住他。
“可以允许我翻看你的记忆吗?”木生说:“你可能需要睡一会儿,不过不会做梦,也不会觉得痛苦。”
“看完可以帮我忘掉吗?”陈默“说”:“我一点也不想记得。”
“等你真的愿意回头看这段记忆,如果你还想要忘掉,我会帮你忘掉的。”木生笑得很无奈:“人要正视和接受自己的过去,哪怕那是痛苦的。因为那也是你。”
陈默迷茫地看着他,他显然没太懂这话的意思,身体一软。
谢林川勾了勾手,旁边伪造的古董床铺立刻漂移过来。
木生把少年放到床上去。
*
曾经的陈府要比现在大得多,没有警戒线,没有自动贩卖机,也没有游客。宅院被高墙围拢,外头来往商贩络绎不绝喧哗不歇,内里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陈家家规很严,家里的佣人很少,少爷们的屋子需要自己整理,管家只管公共区。厨房做一日三餐外加一顿甜点,来不及吃就没有。
陈响回来后,陈升常请人来家做客,谈生意,谈文学。可他写不出诗,怎么读也再写不出来。
陈响悄悄告诉陈默,陈升的诗都是他的母亲写的。陈响的母亲病逝后,陈升再也没有发表过任何文章。
不过陈升经常不在家。他不在时,偌大的宅院反而有了些人气,这时的陈府像陈默母亲还在时那样,再不熟悉的人见面多多少少会彼此点个头,陈默可以在走廊里疯跑,偶尔被陈响无奈的叫回来拿书包,大多数也是陈响帮他背。
他们可以唱歌,可以比谁在水里憋气更久,可以夜里跑出去看星星。
那次坠湖后,陈默不再想死了。他夜里睡不着,陈响会来找他,和他谈心。
起初,他们都讨厌彼此的母亲,觉得对方是破坏自己家庭的罪魁祸首。
后来,他们开始讨厌陈升。
他们聊天的时候发现,两个母亲的生日相同。陈升头一年在陈府给夫人过生日,后一年就会去外头给情人过生日。从不弄混,从不间断。
陈夫人死后,母亲生日那天,陈默再也没有见过陈升。
这成为了他们之间的一个秘密,这秘密听起来并不让人开心,但已经足够他们聚在一起悄悄说父亲的坏话。他们经常聊自己的母亲,那两个彼此知道对方存在的女人,曾经通过书信。陈默这才明白,母亲其实早就知道父亲有外遇,那个外遇的女人试图和原配赔礼,但被母亲拒绝了。
陈升当年是靠妻子的扶持才在御城站稳脚跟,陈母的心胸比那个男人宽广,心脏也比那个男人坚强。她在陈升忙着抛头露面的时候为陈默留下了巨大的一笔财产,这笔财产是和陈升无关的、仅仅是他母亲给他留下来的东西。
陈响在帐本里面找到了这笔钱。他告诉他:如果你不喜欢这里,你的母亲已经为你准备好了退路。
而陈默犹豫片刻,问:那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他们最终没能离开。
陈响的十九岁生日,他们被人绑架了。
当时御城之外的战争刚刚结束,陈升忙着战后的城市重建,没有逃走的残兵败将这对兄弟抓起来,试图从陈升手里面拿到一些补偿。
他们背对背地绑在一起,陈响的手很凉。陈默悄悄拉住他,用自己的手包住他的手。
绑匪给了陈升提供了一个天文数字,陈升本来一口答应,却在最后一天反悔。这个吝啬的父亲不可能为自己的两个儿子付出这么贵的价钱,他提出了一个交换条件——他选择只留下一个儿子,他要给绑匪多给一天时间,让孩子们帮他选一个留下来。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提出这样的要求。所有人都知道他想要留下谁,他只是没有明说——这看起来也像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
绑匪们自然十分生气,那一天晚上,兄弟两人谁也没能睡着,他们被毒打了一整夜。第二天早晨,他们被冷水泼醒,绑匪手边烧开了一壶水,将他们父亲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这对兄弟,要他们选出一个人。
陈响被吓疯了,金枝玉叶的少爷,从没有承受过这样的酷刑,他不经思考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己。
陈默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绑匪们就把他捉过去,掰开他的嘴,把一整壶热水倒进他的嘴里。
陈默的惨叫声从歇斯底里,到绝望嘶哑,再到毫无声息。
陈家的炮仗不响了。
绑匪们试图趁夜里逃走,却被陈升找来的士兵摁在原地。
大教育家以为自己拯救了两个孩子皆大欢喜,走进屋里却看到陈响抱着头靠在墙边,房梁上吊着另一个人。
陈默自杀了。
陈默一直在陈府里等着陈升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报复陈升,他总觉得自己应该报复的另有其人,可堕为恶鬼的他忘记了那个人是谁。
他就这样在陈府日复一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痛苦,为什么留下,为什么不能去找母亲。
府上另一个房间里的人疯了,陈默忘记那是谁。那个人比他当年还要吵,他整夜整夜地叫,好像在替谁叫出来。
陈升就这样听大儿子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听了一整年,有那么一夜,陈宅十分安静,所有人都在隐隐的不安中睡了一个好觉,黎明时分,看着陈默长大的那个管家换班上岗,终于发觉了哪里不对。
他快步走进疯子的房间,看到满地的内脏。
大少爷剖开自己的肚子,已经没有气了。
陈默不认识他,他去那间房,也只是因为陈升去了那间房。他飘在上空隔着人群看死人扭曲的脸,觉得面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陈响被安葬了。陈默埋在母亲身旁,成了陈府的地缚灵,陈响却被挪到了郊外,埋在陈升带来御城的陈家先祖旁边。
他们没能再见。
陈家从那天开始垮下来,陈升的病一个接一个。他不知道陈母给陈默留下了一笔财产,就只能遣散佣人。他的自传在他死后被人发现,出版社需要一个噱头,去卖陈升以前的诗,于是就把他的自传印刷成书,标榜他为慈善家、艺术家、教育家。被世人歌颂。
陈升的灵魂在死后消散,那是他的最后一世。木生透过陈默的眼睛看他,不知道他这辈子有没有过后悔。
陈默在陈升死后恢复理智,他没有害人,也就成不了恶鬼。灵魂即将消散,靠陈升的魂魄碎片勉强度日。
他自始至终没去看过陈响,哪怕那片坟距离陈宅并不算很远。也从没有见过陈响的魂灵。
陈升死后的灵魂消散引起谢林川的注意,他来到陈府,找到了陈默。
魂复位,肉白骨。
从那天起,陈默来到临川——
作者有话说:回过头,悔过头,欲语还休,欲语还休。
第106章
木生看得很快, 记忆结束在陈默遇到谢林川。他深呼一口气,眼睛由深金变回浅色,看到谢林川挡在自己面前,手里攥着什么东西。
木生回过神, 看到谢林川掐着陈响的脖子, 轻轻一掰。
骨节错位的声音十分清脆,陈响生无可恋地感到自己的脑袋掉了下来。
木生:“……”
陈默也醒了, 他睡的很短, 却意外睡的很香。
少年揉揉眼睛, 在他那位置看这场景应该更诡异些,木生看到他脸上露出和自己一样的神情。
“这是本体么?”木生问:“……你怎么抓到他的?”
“他要搞偷袭。”谢林川:“但是太弱了。”
陈响挣扎了一下, 没挣动。谢林川抬起手, 陈默翻墙的绳子从保安室飞过来, 乖顺的把自己放到男人手上。
陈响很快被五花大绑。今晚月光明亮, 木生瞥了眼,他有影子。
陈响的本体也是实体, 陈家这对兄弟,死后居然都成了僵尸。
“现在公平了, ”谢林川拍拍手, 坐到木生旁边:“你和阿默一样,都说不了话——讲讲吧,你为什么把我们引到这里?”
陈响悲愤的看着他。
陈默的表情很僵, 他冷着脸把包拿出来, 从里面掏出纸笔,丢给陈响。
绳子松了他一只手。
“有人要杀你。”
陈响写下这么一句话。
谢林川:“谁?”
陈响:你。
谢林川不耐烦:“说清楚,现在这里有三个人。”
陈响要炸毛了,他指向谢林川。
“哦?”谢林川挑了挑眉:“有人要杀我。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陈默:这是他帮我的条件。
谢林川:“他是谁?”
陈响想了想, 写下两个字:石佛。
谢林川皱眉,和木生对视一眼:“石佛是谁?”
陈响:我也不知道,他就是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他说他可以帮我和林青报仇。
谢林川:“林青有仇要报我可以理解,你有什么仇可报的?”
陈默摇头:我没有要报仇。
他的脑袋垂在脖子上,头埋得很低,稍微向陈默的方向偏了偏。
然后他写:我只是想赎罪。
陈默没看他,也没看这些文字。察觉到众人沉默,才抬头看了他一眼。
木生开口:“你想赎罪,为什么会帮林青?”
陈默这才注意到陈响写了什么。他又低下头去,默默蹭上床,躲到谢林川身后。
谢林川:“……”
陈响好一会儿没有动笔,直到谢林川催他一句,他才在纸上写:因为她比我幸运。
「你还活着,她就还能报仇。这不只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她那两个孩子。她知道自己做错了,做完这一切,她会堕成恶鬼魂飞魄散,这是她对自己的惩罚。但是她不能接受那些人还在这个世界上活得那么好。」
“那些人,指的是当年与我一起被绑的学生么?”
「不止是。还有其他人——她本来想在这件事前再做一次实验,但这次实验没有完成,她就死了。」
“是今年要毕业的这些学生?”
陈响点点头。
“这场绑架案是她策划的?”
陈响摇头。「她只是顺水推舟。」
木生了然。谢林川接着问:“再讲讲那个石佛,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也不知道,他就是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他长什么样子?”
「也不知道,他一直戴着帽子。就是那种帽子很大的帽衫,我看不清他的脸。」
谢林川忽然想到办案处门口卖苹果的那个小贩。
“林青并没有堕成恶鬼。”木生想了想,决定告诉他:“她现在人在临川,死后作的孽是她的因果,那些魂灵会自己与她讨个说法。兴许因果结束,她还能活,就会去往生。”
陈响愣了许久,他看起来很想抬起头,但是脖子被人折断了,所以身体只是原地打着摆子。他靠近木生,丝毫不顾自己像一条狗一样在地上膝行,很快地写下几个字:「你原谅她了?」
“……”木生:“什么意思?”
「当时设死灵法阵,只是一个幌子。那里面出现的东西都是幻象。我想救林青,救恶鬼的办法只有净化,她毕生夙愿是得到你的原谅,给你匕首,也不是真的想要得到你的血。」
“你以为我会相信?”谢林川冷笑一声,他举了举被叶烟包成粽子的右手:“你在那匕首上下了阵法,阿生如果真的把那玩意儿戳到自己的心窝里,他现在早就死了。”
陈响一顿,立刻摆手,似乎想要辩解,嗓子里出现呜呜的叫喊声。他扑下去很快地写:
「不可能,那个匕首完全伤害不到你。我为什么要伤你呢?我们素昧平生,我伤你有什么好处?」
谢林川想了想:“因为白泽血可以救死灵?”
陈响摇头:「不。林青的执念比普通堕鬼道的感情更强,她不是怨,而是悔。没有得到木生的原谅,林青是不可能活的。」
那就是匕首出了问题。谢林川停顿了一下,听到木生果然问:“你们是在哪里找到这个匕首的?”
「是石佛给的。」陈响写道:「你是白泽,不会被遁铁所伤,制作那把匕首的材料就是遁铁。」
遁铁是天地初开是产生的稀有金属,以混沌成型,和神族同根同源。
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哪怕神族自己的许多族人,都不知道有这种东西。
陈响不像在说谎。
“又是这个石佛。”谢林川眯了眯眼睛:“你该不是杜撰了一个人,想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他身上吧?”
陈响有苦说不出,也没再辩解,坐到地上摊了摊手。
谢林川一乐,却接着问:“大老远把我们骗到这儿,只是为了跟我们坦白从宽,你为什么会选择在这里?”
这倒是让陈响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写:
「这里是陈升的地方。」
「他死后灵魂消散,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守着这里。石佛进不来。」
陈响“说”:「我没通行证,进不了临川,又是你们的通缉犯,大张旗鼓地露面,很有可能有去无回。」
他十分无奈地写道:「我只知道这么一个地方了。」
*
回木屋的时候天已经隐约要亮,雾霾蓝的天,万里无云。
树生泉生生不息,欢快的水声自万年前出生起便从不间断,供白泽生长成人的枯花早已重获新生,怒放遍野,谢林川拉着木生回房,带走了一身花香。
自天台上争吵后,两人还没有独处过,却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
他们之间的确有一些事需要解决,两个人的问题都很大,但不应该是现在。
天很晚了,木生需要吃点东西,然后迅速上床睡觉。
谢林川打算简单做碗面对付一下,进厨房前捏了捏木生后颈,让他先上楼换衣服。
等木生再下楼,却发现,厨房是空的。
锅里水已烧开,葱花鸡蛋预备齐全,面拿出适当的份量放在碗里。
木生脚步一顿,先放出神识潜入树生泉——没有。
整个树生山,神识进不去的地方只有一个。
木生一下子慌了,立刻冲向那扇带锁的门,手指碰到锁扣向后拉拽。
打不开。
白泽弄破了手,伤口迅速愈合。
他又反手将锁劈碎,木门却依然纹丝不动。
木生耳边嗡鸣不断,拉扯门锁的动作越来越大。他想起自己在这间房里看到的那根钉子,越想越急,心口堵着什么下不去,呼吸间嗓子眼里甚至冒了些甜腥的气味。
他忽然后退几步,以肉身撞击门板。
白泽之身力量极大,墙壁浮现裂纹,木门却任凭木生怎么推撞锤打都纹丝不动。房屋传出哀鸣,木生挥手做刃,再次后退几步打在门上,巨大的冲击波震碎了客厅的窗户,声响大到住在山脚的毛正义都从梦中醒过来。
不止毛正义,整个临川市被迫醒来。一时间,不需要睡眠的牛鬼蛇神都跑出门来看热闹。
刘海棠也醒了,设了个静音壁,摸摸白猫头让接着睡。
隔壁卧房里的蓝其倒是没醒,女孩儿翻了个身,露出耳朵里的耳塞。
叶烟开始备药。
金纹刚干完活儿,端着咖啡出门,看到树生山上惊鸟盘旋。
“……”金纹吸口咖啡:“市长跟他老婆吵架了?”
叶烟:“不要多嘴。”
刚追完魂正在怀疑人生的陆长霞:“……”
小屋内一片狼籍,墙壁都被砍成渣了,门却依然不开,里头的空间被层层封印压实了,巨大的诅咒阵一层叠一层,天花板眼看着要砸到纤细的青年身上。
木生后退半步,催生藤蔓支撑天花板,而后找准时机割开自己手腕。
他现在感觉不到疼,心脏跳的极快,脑子一片空白,眼睛却红透。
白泽血做颜料涂抹到门上,木生双手合十,巨大的破空阵在瞬间完成。
而后双手回拉,封印终于被暴力破开!
房子里能被炸的都被炸了,唯有被锁住的房间像是一个巨大的卵。
这个卵被物理攻击撕开一个破口,木生的手哆嗦得厉害,他任何没有犹豫地握住卵的边缘,整个人钻进去。
卵吞下他。
破空阵消失。破损的缺口自动愈合。
巨大的神力突然爆发,所有的生灵鬼神,都仿佛感知到了什么。
立刻有东西越过千里之外,从另一半球飞来企图渔翁得利,却不等靠近临川市,就被人拦下。
拦下他的是位妙龄少女,身材修长,慈眉善目。手里挎着一只竹篮,微笑着看着他。
“……小儿神?”来人惊讶,又立刻转而愤怒:“你帮着他?!他杀了……”
英角抬起手,举起折扇在他额间轻轻一点。
后者的话还没说完,身体便如在内部沸腾一般,爆炸,缩小,烤干,瞬间变回一个刚出生的婴孩。
少女平静将他丢进了自己的竹篮里。
回过头却看到一红衣男人,正歪头看她所作所为。
英角权当没看见,拔腿就走,男人这才张口阻止:“你早就知道他弑了神?”
“有什么知不知道,”英角道:“不过是因果罢了。”
灶王爷冷哼:“不就是为那孩子报仇么?”
小儿神眦他一眼:“不可以为那孩子报仇么?”
“他杀了多少?”灶王神看了眼树生山上旺盛的神力:“你就这么看着他杀害同族?”
“当年要杀白泽,不也是同族。”又有人接了这话,是个白胡子老头儿:“我当时就不赞成。眼下杀了也清净——我可喜欢那孩子。”
灶王神哼了声:“你养那小玩意儿怕他跟怕鬼似的,还谈什么喜不喜欢?”
“那怎么了?”老头吹胡子瞪眼:“万兽惧怕白泽是天命!”
有一举着玉瓶的美女呵呵一笑:“兽王,承认你家小孩胆小不丢人。”
“怎么说话呢?!会引两个湖真当自己了不起了?”
“你行你来?没我的湖你那点小玩意儿早都去死了,真那么硬气去喝海水呗……”
英角摇摇头,顺手把刚刚变得小孩丢给灶王爷烧了,回头看向树生山。
木生轮回末,谢林川弑神,凡与当年轮回试炼相关者通通被折断神骨。白刃劈开神魄,连凡人死后的游魂都没有,干脆魂飞魄散。
弑神者得神力,谢林川越来越强,杀的神也越来越多。
“不过我觉得他说的一句话有道理。”英角忽然道。
众神停止吵架,灶王问:“什么?”
“现在的世界已经不需要那么多神了。”英角道:“不止当年的事,大多神族的确尸位素餐。”
灶王一愣,乐了:“所以你才帮他?”
英角微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给人送了对金镯子。”
灶王:“……”
兽王:“好抠。”
灶王:“闭嘴。”——
作者有话说:老谢战损倒计时。
***
小陆:不想干了……
金纹:来口士力架!
金纹:(看到他肚子上的疤)……哦。
第107章
入卵, 最后一丝光亮在身后消失,巢穴自动合拢,木生站定,仿佛身处一片虚无的黑暗中。
木生先是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
这里非常冷, 没有一丝光亮, 视觉消失,听力也因寒冷变得微弱, 触觉便被无限放大。
这是完完全全的黑暗, 在这里, 空间可以延伸到无限大,也可以缩减的无限小, 时间的存在变得尤为不清晰。
木生听得到有什么东西在动, 像是钢铁与泥土摩擦。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气味, 有点像是土腥味和血腥味的结合。这味道很重, 仿佛生锈的铁鞭掀开了皮肉,任由滚烫的血液在极度的寒冷中凝结成冰, 直到成为铁锈的一部分。
铁链在地上摩擦的声音距离他越来越近,木生没有动。
他听到呼吸声, 脸颊上有风吹过。
冰凉的利爪摸到了他的腿, 然后扶住他的腰。
木生意识到,黑暗里的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谢林川仿佛失去了神智,在视力被完全剥夺的卵内部, 他像野兽一样用嗅觉辨认事物。
木生感觉到那呼吸在动, 嗅闻他的侧颈,肩胛,前胸,小腹。
他僵在原地, 感受到冰冷的鼻尖触碰到自己垂在身旁的手。
木生想象不出现在这是一个什么场景——谢林川跪在、或蹲在他面前,用鼻子拱他的手心。
一半的理智正在燃烧。
木生终于知道那天早上,谢林川从小屋出来抱他时,身上为什么会这么凉了。
这里几乎是极寒地狱,谢林川的身体冷的像冰。
他咬住嘴唇,没有动,安静的接受辨认。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谢林川笑了。
男人重新回到他面前,利爪收回,他变得非常高,整个空间的顶点似乎比他的身高还要矮一点,他不得不一直低着头,眼神该是落在木生发顶,十分亲昵地用下巴碰了碰他的发丝。
“是你。”谢林川轻声说,仿佛松了口气。
木生几乎为这两个字落下泪来。
“这里太冷了,呆久了人会受不了的。”
男人的声音很轻,他拒绝触碰木生,似乎怕自己身上的冷意传染到木生身上而后退半步。
谢林川的语气几乎是哄:“……出去等好么?会很快的。你该吃晚饭了。”
木生说不出话,他感到心脏在疲惫的搏动,他觉得非常疼,可硬要说,却怎么也说不出到底是哪里疼。
眼前的人似乎已经消失了,世界回到最初的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将他吞没,就连最初的锁链摩擦声都无影无踪。
他往前走,锁链声响起。
他再往前走,锁链声接着响起。
木生继续走。
谢林川退无可退了。
卵的大小有限,这不是一个折叠空间,木生清楚地知道,这个地狱实际上只有家里那座小屋那么大。
也只有实体空间才能承受住神的暴动,谢林川将这个空间加固了一万次,防止自己会承受不住强行挣脱。
木生靠近他,谢林川将身体紧贴墙壁,刺穿他双胛的钉子插得更深,新鲜的血液顺着谢林川突出皮肤的骨骼滴答滴答地落到地上。
木生踮起脚,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力道将谢林川的头抱进怀里。
一开始,谢林川没有任何动作。
他没有推开他,他无法推开他,骨骼在卵内过多神力的催生下过度生长,它们穿破了谢林川皮肉,长出无数倒刺。
尖刺向外,他的手指变成利爪,会割破木生的身体,像撕开一张纸那样将他划烂。
木生把自己的脸挨向谢林川的脖颈。
他的脸颊温热,皮肤柔软,睡衣上若有似无的洗衣粉香气萦绕在谢林川的鼻尖,与这一屋子冻成冰的血格格不入。
男人低下头,他的脸颊两旁长出了鳞片,划过木生的发丝。
白泽感到怀里的人小心翼翼地低下头,用下巴碰了下他的额头。
好像有冰碴儿顺着空气爬进木生的喉咙,他的嗓音干涩,不容抗拒地说:“……让我摸摸你。”
谢林川没说话,他在一片黑暗里贪婪地嗅闻木生身上的味道。
鼻尖碰到睫毛,又侧过头,贴着他的耳朵。
没说话像是默认。
木生被他闻的身体发木,他抬起手,指尖保留着酥麻的触觉。
他捧住谢林川的脸。
男人的身形比他平时还要高大,木生需要垫脚才能摸到他的脸。
谢林川把腰弯的很低,他没有讲话,感到木生手掌的温度移到脸颊,便侧过头,用嘴唇吻他的手心。
可这并没有阻挡木生碰到他脸上的鳞片,硬的像铁,从身体里刺出来,把他的皮戳出无数细小的伤痕。
谢林川闭了闭眼,木生的手对他来说太烫了。
当初弑神就想过会遭到反噬,谢林川建那间屋子时就知道被发现是迟早的事,他在脑海里想象过很多次现在的场景。他想过木生会生气,也许还会哭,但没有想到,木生会什么都不说。
柔韧的手掌细致的触碰他的一切,他的眼皮,睫毛,脸颊,鼻尖。
谢林川的耳朵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异化,摸起来很冷。
木生碰了碰,感到手心里的东西在融化。
那是结了冰的血。
谢林川躲了一下,说:“脏。”
话音未落,唇上覆上一片柔软。
这吻很轻。
……他又不敢动了。
脖颈上同样覆着鳞,摸起来比脸颊上的光滑。
木生的手往下,碰到锁骨,然后慢慢移到肋下。
谢林川哼了一声,低下头,把脸埋进他颈窝。
是一个罕见地撒娇,木生的脸色却是惨白。
那上面穿着两根有成人手臂粗的钢钉。
“……疼不疼?”木生的声音打着抖:“怎么、怎么这么粗……”
他没说完,木生感到自己而后的软肉被人叼在牙关磨了磨。
“不这样锁不住我。”谢林川的声音很轻:“……如果我强行挣脱,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弑神者遭到反噬,他杀了太多,神力会像毒药一样注入他的身体,使他爆体而亡。
所以英角和叶烟为他想了个办法——她们制造了一个巨大的卵,将那些反噬保存,然后一点点地、像婴儿从母体汲取能量一样地融入到谢林川的身体里。
这过程很痛苦,谢林川的身体受不了强加进去的能量,他会变异,会生长出更能适应这样能量的外壳。
他的筋骨会碎掉、扭曲、断裂、重塑,但他能活。
谢林川第一次理解了木生。
痛苦像身外之物。
能活才是最重要的。
木生抱住他的颈,他有些无措:“很……痛苦吗?”
“不会。”
谢林川还是没有回抱他,他只能低下头,喉结贴在木生的肩膀上微微振动:“我以为会在你发现前破卵,就一直瞒着没说。”
“万一没破卵呢?”
木生抱紧他的脖子,他的心脏跳得很快,谢林川不得不抬起一只爪子虚环住他的腰,听怀里的人质问:“谢林川,没破卵你就死了。”
谢林川沉默了一会儿,他第一次拥有这样强烈的欲望——他想抱他,他想把他揉进怀里,揉碎、揉到骨肉融合。
“亲爱的,相信我,”可最终。他也只是说。谢林川的声音很轻,哄着他:“我扛得住的。”
无数细碎的吻从这个即将在黑暗中重新出生的怪物唇边落到木生的身上。他的脸,他的唇,他的颈,他的腹。
坚硬的外骨骼触碰到木生的小腿,感受不到一点肌肤相贴的触觉。
异化的谢林川能轻而易举地将白泽摆成任意想要的姿势。
谢林川忽然很想变回人形,他想抱着他。
他察觉到木生光着脚,便把人举起来,让木生的腿缠住自己的腰。
这一举动让那四根钉子插得更深,谢林川听到自己的皮肉开裂,长期的折磨使疼痛反而虚无飘渺。
这感觉让他晕眩。
谢林川战栗着,木生抱得他更紧。磅礴的神力如喷薄涌出的泉水一样将他们淹没,波涛在整个卵内横冲直撞。
谢林川将他死死地护在怀里,他的身体生出了坚硬的外壳,这外壳替他们阻挡了一切冲击。
他的骨头断裂,神筋撕扯,天灵盖连着脊髓变形。
谢林川发出痛苦的吼声,几乎算得上酷刑的法力顺着他的伤口灌进他的身体。
木生感到恐慌。他记起这像什么——这就像当年那些神族要求谢林川亲身体验轮回,他看着天劫插入谢林川的身体,将他剥皮抽筋。
利爪在墙壁上留下缺口,卵内坚硬如铁,他的指甲被生生折断。
木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抱着谢林川的脖子亲吻他,他用潮湿的嘴唇去贴那些鳞片和尖刺。
他哆嗦得很厉害,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疼。
谢林川抱的更紧了,木生听到自己的骨头在巨大的力气中错位,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可他不觉得难受,他希望谢林川抱的更紧。
但这并不是山神的本意。谢林川感到怀里的人几乎被自己搓磨得变形,连忙松开他。
谢林川狠狠地将自己的身体撞向神钉。
他的胳膊应声而断,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山神发出痛鸣。
“不要!……不……”木生扑上去,谢林川倒在角落,脸向上仰。他重新去抱他,他想去碰他的伤,手指却哆嗦的厉害,滚烫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到谢林川的胸口:“…捏碎……把我捏碎也没关系的,林川……”
谢林川仰起头,黑暗中爱人哭湿的脸庞紧贴着他的嘴唇。
他仰起头亲吻木生的眼皮,然后笑了。
“把你捏碎,谁来等我回家?”
谢林川的声音很轻,他喘了口气,声音挂着些笑:“……好了,别哭了。”
异形的人用没断的那只胳膊将人往怀里贴。木生身上很暖,谢林川每次在卵内承受生长,都会想这份暖意想的快疯。
他会在痛苦中产生十分恶劣的想法,恨不得将人扒光了从头发丝吻到脚趾,想吞他的肉,饮他的血,让人为了他变成一滩烂泥。
但等他回到卧室,看到还未成人的白泽安然睡在床褥内,却怎么也舍不得。
神力融合,异变达到最大限度。谢林川脸上剩余的皮肤也都变为鳞片,卵内忽然变亮。
木生眨了眨眼,触目看到男人满身粘着血的黑鳞,那些鳞片一翕一合,含入神力吐出血沫。
谢林川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他吸收了那些经他所杀的神族之力,变得强大,也变得更不像人。
卵破了,世界忽然安静,巨大的冲击波以树生山为中心四散冲去,林中叶片窸窣,飞鸟冲空,百兽奔逃。
木屋崩塌。
山神抬手作屏,没叫一丁点尘埃砸到木生。
覆在青年眼睛上的手骤然下坠,身上一沉。
男人身上不着寸缕,皮肤惨白,满身是血,晕在他怀里——
作者有话说:老谢战损(ì _ í)
第108章
药房的门被人撞开时, 叶烟正在打包要寄给陆长霞的养生茶,回过头,看到木生。
青年身上一身脏污,血和铁锈混合, 苍白手臂爬出青筋, 眼眶通红。
他怀里抱着的人无声无息,身上随意罩着条灰色薄毯, 毯下两胛穿透, 正在滴血。
叶烟在心里默叹一声, 把早就备好的药拿出来。
山神破卵重生,恢复能力比之前强的多。
叶烟给他止了血, 药煎熟, 喂到嘴里。
木生去拿瓷勺, 叶烟翻了翻他脸侧的伤, 却看到男人不知何时睁开眼睛。
谢林川眼神带着笑意,紧跟着在药橱前翻找的人。
叶烟:“……”
谢林川回神, 看她一眼,只用气声说:“他吓坏了。”
看起来笑得很满足, 在炫耀妻子。
叶烟微笑, 敢怒不敢言,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却为他大难不死松了口气。
木生找到瓷勺, 坐回来, 人躺在他身旁,他便把谢林川的脑袋放到自己的膝盖上。
谢林川接着闭眼装晕,吃药却吃的顺利。
清晨,来取快递的鬼上门取件, 叶烟拿着几十包补药跟快递单号走出门。
木生喂完最后一口药。
谢林川不再装晕,翻了个身,抱住他的腰。
“害怕了?”
男人声音带笑,嗓子有点哑,这个时候和他翻旧账:“……那时候我看你从桥上掉下来,也是这样怕的。”
木生知道他说的是哪一次,那天谢林川生了很重的气。
他和他说分手,却出现在爆炸之间。
可木生还是没法那么轻易的原谅他。
他抿着唇不说话,用手梳谢林川的发,摸他的耳垂。
谢林川仰起头,捏了捏白泽柔嫩的脸。
这是白泽小时候与他生气时,他用来求和的方法。
仿佛一直绷紧的情绪被他这么一下摸软了,木生的眼泪骤然落下一大颗,落到谢林川脸上。
他垂下头去亲他的嘴唇,被谢林川抬手揉捏后颈。
*
神力加持,不死必有后福。谢林川变强了很多,那么重的伤,从叶烟那儿出门时几乎痊愈。
谢林川随手套了件长衫,牵着木生的手。
前几天被遁铁刃刺伤的手掌都在这次破卵后恢复如初,连个痕迹都没留。木生捏着他手掌看了好一会儿,怎么抹都只有血迹没有疤痕。
临川市正在苏醒,牛鬼蛇神各办各的事,每个人都忙中有闲。
有仇者报仇,有怨者报怨。不想急着转世的,便在临川市暂住。
这里对好人来说是个乌托邦,谢林川用了很多心力,让这座城市几乎能够满足所有人的愿望。
梦想是开早餐店的就开早餐店,谢林川给他后门连上他故乡居民楼里的一家店面,可惜只能在早上营业,不然其他鬼来找他打麻将会穿帮;想做老师的就去叶烟那边填申请,临川不缺小鬼,小鬼接受基础教育需要老师;想做歌星的就去学唱歌,临川市有的是地方也有的是鬼听他唱,唱烦了再去投胎转世。
被捅死的回人间,看着凶手绳之以法,若不解气,还可以把其他杀人犯活活吓死。
舍不得家人的也可以暂留,逢年过节,可以到九十三部拿到出市批准,守着女儿成家,平安顺遂,满足心愿。
事实上,解开一个心结,可能需要很长、很长时间。
对人类来说,下一次转世是盲盒,贫富男女,是否得到爱,都是一个未知数。
但至少临川市内一切平等,可以给人忘掉一切、重新活一次的勇气。
生川不止,孟婆汤甜。
睁开眼,就又能呼吸到这世界的“第一口”空气。
*
木屋不能住了,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回另一个家。
路过早餐铺子买了几只糖三角外加热豆浆,谢林川不觉得饿,打算哄着木生吃。
买好出店,谢林川推开门。
熟悉的轻轨声从头顶传来。
家还维持着他们离去时的样子,抽空洗的衣服烘干后没晾,整个房间都弥漫着淡淡的洗衣粉味。
两个人身上都乱糟糟的。
屋里安静了半分钟,两个人都笑起来。
出租屋很小,浴室只有一个。木生看到谢林川抬手把热水器打开,然后把衣服脱了丢进洗衣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空间太小,木生总觉得他和谢林川离得格外近,这和在树生山上时他们的亲密不同,仿佛只要他睁开眼,就只能看到谢林川。
“你先去洗,”白泽避开眼神,顿了顿,往后退,要逃,手碰到门板:“我等下再……”
谢林川挑眉,不等他说完,便长臂一挥,捏着胯骨将人托起抱在身上,一起踏进浴室。
木生还没反应过来,热水便兜头浇下。
木生呼吸停顿片刻,感到灼热的吻顺着舌尖往里爬。
“不许跑。”谢林川的声音很低。
“等下,”木生在这话的当口喘了口气:“我还没……唔!”
下唇被人狠狠咬了一口。
木生推不动他,更没有多余的法力抗拒。
过去二十四小时实在发生太多事了。
这是一个很深的吻,却没有什么攻击性。谢林川在慢慢教他学以致用,木生是个好学生,举一反三对他来说不难。
他的抵抗弱下来,慢慢变成回应。
木生逐渐觉得自己被泡透,却不是被水。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林川放开他,他没有离开,嘴唇之间的距离相隔咫尺。
“宝贝,”谢林川吻了吻他的眼皮:“我想给你看点东西。”
他的声音与水声混杂在一起。木生喘了口气,脑子乱乱的,迷茫地看向他。
谢林川打了个响指,从佛堂里拿到的遁铁匕首凭空出现在他掌心。
木生眨了眨眼,谢林川把匕首放到洗手台。
然后他又打了下响指。
这一次他拿出了他一直藏在暗室里的、木生还生着病时做的那对素圈戒指。
然后是木生打算趁他不备清除他记忆时从宠物医院开的催q药。
然后是和裴峰争执时碎掉屏幕的手机。
然后是止痛药片瓶,和木生切开手掌为他治疗肩膀烧伤用的小刀。
最后是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已经泛黄发旧的照片,来自十年前,拍摄对象是一个怀空郊区废弃的柴房墙壁。
墙壁角落里有一件沾着血的外套,留有指甲痕的木板,还有一小滩已经凝固了的血迹。
地上写着血字。
木生想起了那个柴房,注射剂量出问题后,林峰林平不忍面对他的惨状,将他抬到那里自生自灭。
他在那里度过了地狱一般的时间,指甲脱落,皮肤溃烂,骨头松软无力,浑身散发着比尸体还恶心的腐臭味。
那天他在昏迷中被鼻血呛醒,以为自己一定会死在这里,神智不清间,忽然想到很久以前的一个冬夜。
他生了病,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又实在想谢林川想的快要发疯,便在年关踏上了登仙阶。
他在雪夜沉眠,醒来时身上披着还留有谢林川体温的大氅,看到谢林川的脸。
那是他这么多世轮回中少有距离谢林川这么近的时刻,木生不记得那是自己的梦还是现实。
然后他的脑子断了片,眼前一片空白,耳旁嗡鸣,断断续续传来谢林川的告白。
谢林川在问他,愿不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当时的他没有回答。
木生开始后悔,他想说他愿意,可为时已晚。
他用尽全力,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嘶吼一般的音节。
他于是变得很焦急。
当时没有立刻回答,却又没有否认,谢林川会不会生气?
他是不是已经不想带他回去了?
那么多人喜欢他,他是不是已经不需要这个机会?
他还愿意接受他吗?他还愿意喜欢他吗?他还愿意爱他、愿意在年关请他回家做客,和他一起看雪吗?
他想回到谢林川提出这个问题的那一刻,哪怕他知道自己会死,哪怕他知道自己会死的很难看,哪怕他给谢林川的爱也许并不长久,哪怕做出这个选择的木生很自私……
他想说:我愿意。
我愿意。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字体由起初的潦草焦急,逐渐变得虚浮变形,再到最后血迹不够,落下仓促的一笔。
满墙满地,血红的,如地狱中的恶鬼苟延残喘企图爬回人世。
鉴证科确认那是木生的血,基于现场那件衣服的口袋里有谢林川的联系方式,死者本人又除了学校以外几乎没有任何社会关系,于是他们给谢林川寄来了除学校以外的另一份死亡通知。
以及这张照片。
木生久久没能回神,不断喷洒着热水的淋浴让这浴室保持温暖潮湿,未曾想过会出现在谢林川面前的过去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他应该会觉得浑身发冷,可谢林川用一只花洒隔断了这种感觉。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谢林川进屋先开了热水器。
“过去发生了很多事,我们之间藏了太多秘密,我知道你是怕我担心,但这不能成为我们对彼此隐瞒的原因。”
谢林川轻轻抱住他:“入卵接受神力前我也考虑过要不要把事实告诉你,起初我也产生了这样的想法——瞒着你会不会让你好过一点,如果我能在你发现以前破卵,你是不是就不用和我一起承担痛苦——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目睹爱人的哀嚎疼过切身伤痛。谢林川本见识过这有多痛苦,他不想再来一次,也舍不得让木生再经历。
木生呆呆地望着他,他的脸颊被谢林川轻柔托起,嘴唇被人用拇指揉捏。
“我以后不会瞒你,你以后也不许瞒我。”谢林川亲了亲他唇肉,笑了:“不许轻易地伤害自己,哪怕你觉得痛不痛苦的无所谓,那也不行。”
木生看了他许久,他眨了眨眼,分不清落下的是水还是眼泪。
这话其实不该谢林川对他说,他在谢林川面前把刀子捅向自己的次数实在数不胜数。今天他第一次感同身受,体感像是要了他一条命。
他想说对不起,但他知道谢林川不需要他说这三个字。
“我答应你。”木生的嗓子有点哑,他用手抚住谢林川的手背,浅色的眸子微微发红,神色认真:“……我们约法三章,我发誓。”
他出生在谢林川的地盘,他们本就同根。你瞒我瞒到最后两个人都遍体鳞伤,这样下去迟早要把对方推远。
他们没经验,但幸亏长寿,因而见过许多案例。
木生不想跟谢林川分开,谢林川也不想。
他们本以为自己已经熬过了最坏的年头,可破卵之后,不知道还有什么会发生。
无论什么——以后都共进退吧。
*
那张照片被热水淋湿,谢林川曾经对着这张照片度过漫长的时间,但现在它已经无关紧要。
人就在他眼前,谢林川握住他的两只手腕,压在头顶。
水声作响,木生感到墙壁变形,破墙的泥土固定住他的手腕。
谢林川松开手,拇指碰到他的腹部上端,压住,一寸一寸往下捏。
木生被迫扬起腰来。
破卵后谢林川的手能自由变成利爪或人手,尖刺从他的指甲缝里冒出来。
他用的还不熟练,刚巧可以以此练习。
白泽没想过他会这么弄,他还呆呆的,回过神差点羞愤欲死,感到身上的布料一点一点被划成碎片,却没有伤到一寸皮肤。
男人又来亲他,狭小的浴室的温度高的不像话。
木生意识昏沉,他不会拒绝,小声求他:“轻一点。”
听到男人的笑声在耳旁响起,脖颈上的嫩肉被含入口中,然后往下.
老式热水器难得工作这么久,直到热水变凉,谢林川才将人抱回到床上继续。
这间屋子对于木生来说太熟悉了,他总记得自己在这里做过什么——写作业,煮热水,甚至还邀请过当年失忆的谢林川进来小坐过五分钟。
那些曾经在这里存在过的身影与现在重叠,木生在这里被温柔的撞开。
他抑制不住地战栗,手腕的禁锢被打开,他下意识去推谢林川的肩膀,结果手也被人捉去亲吻。
白泽放弃了,他今天敏感的出奇。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感到过分。
最后的意识是自己被人抱起来,眼皮上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白泽昏睡回去——
作者有话说:do!!!!!!!!
***
求评论!_(:_」∠)_
第109章
隔日很早的时候, 御城市学院路小区四零二室房东董太太送外孙上初中,收到了谢林川的消息。
短信是这样的:
“太太,十分抱歉,我这几天回来住, 不小心把床弄坏了。您看需要赔多少钱, 我下月和房租一起转给您。”
附加一个小龙鞠躬表情包。
那床有了年头,买的时候并不贵。董太太想了想, 上了年纪不爱打字, 直接打电话过去。
对面响了几声才接。
这房子空了有一阵时间了, 谢林川并不常来。董太太就先是问:“你这些天怎么住过来了?”
电话那头明显压着声音,谢林川的声音带着笑意, 答:“没什么。”他说:阿生回来了。”
董太太是不知道木生死掉的事情的。她只知道十年前出租屋换了个缴租费的人, 当时的谢林川告诉他, 木生出国留学工作, 要在国外呆一段时间,她一直信以为真。
这房子本来是她女儿上学的时候住的, 女儿毕业结婚,房子空下来, 她本来没想租, 想着干脆卖出去清净。
没几日,却有居委会的人上门。
那人拎着个竹篮子,看着很面善。告诉她说有个小孩, 是孤儿, 要上学了,孤儿院承担不起他通勤,在这边上学会方便的多,问她愿不愿意将房子租给他。
自那时起, 董太太就变成了木生的房东。
董太太知道这位租客身体不好,可这么多年过去,没有一月的房租拖延。房东租客间走动并不多。偶尔逢年过节,她来收租,木生会把租金整整齐齐的叠在词典下,旁边是送她的一些当季的小玩意儿。
各种水果,花,螃蟹。
如今好久不见,听到木生回来了,董太太自是高兴,也不要赔偿,道:
“那床本来也老了。这样,你们下月的房租不要交了,去买一张新床,就当我麻烦你们帮房子装新。”
谢林川一愣,没推拒,笑着说谢谢。
电话挂断,木生还在睡。
谢林川把昨晚洗的衣服晾上,然后掏出手机点早餐,顺便问蓝其御城市家具城大概都在哪里。
蓝其:御城?你在御城啦?
谢林川:嗯,你阿生哥哥家家具坏了,我买套新的。
蓝其:什么家具?
蓝其:御城家具城很多啊,学院路附近就有一个,看你想买什么样的。要是想搞点北欧风,就得去西边家具一条街,简约风应该去适家,就在调查队临时办公区附近,开车半小时,没啥要求的话直接在学院路买也行,有个家具商城……
谢林川:知道了。
蓝其:话说你怎么去人家家还把家具弄坏了,木生哥哥知道你过去么?
蓝其:谢林川?
蓝其:你又不回我!!!!
谢林川把手机关了。
床垫上叠了三四层厚褥子,怕木生睡不好,谢林川昨晚抱着人一夜没敢动。出租屋的窗帘不遮阳,影影绰绰的阳光洒下来,吻上熟睡之人的肩头。
那上面有吻痕,他本就皮薄,过一夜已然青紫,可见咬上去的人用了多大力气。
谢林川自己看了会儿,也觉得自己禽兽。
禽兽本人动作很轻地坐床垫边儿摸柜子里的医药箱,想给他涂一涂。
没等动,感到膝盖上一沉。
木生没睡醒,竟然是枕到他的腿上来了。
一直等到早饭送到,木生才悠悠转醒。迟钝的酸麻感从身上各个隐秘处传来,他没回神,仰起头看窗外,下意识用胳膊挡眼睛。
手臂在抬起的过程中碰到了不知道为何支棱起来的木板。
白泽皱了下眉,睁开眼,感到脸侧发丝被人温柔的别到耳后,却看到不远处不知为何开裂的床板。
木生:“……”
想到昨晚,不堪入目的画面在眼前闪过。
谢林川看着白泽整个人慢慢红透了。
*
御城已然完全入冬,昨夜下小雪,落地即化。
木生不想动,被谢林川抱着去洗漱换衣服。
白皙如玉的身体上青紫不断,木生对着镜子刷牙,歪了歪头拿手碰脖子上的咬痕,疼的嘶了一声。
昨晚没觉得痛,现在倒是都找回来了。
谢林川的确难有这么失控的时候。木生去吐泡沫,听到谢林川接外卖的声音。
于是木生一边吃早饭,一边把大腿伸到他怀里,看他给自己抹药。
糯米糕切成小块喂给他,谢林川手上忙,看也不看的全都咬住。
咬到最后才发现怎么越吃越酸,抬头看了眼,发现白泽在悄悄用米糕沾煎饺的醋。
白泽皮肤若凝脂,摸着手感极好。他握着人大腿,忍不住捏了一下。
木生被抓现行,手一顿,但米糕已经在醋里。
他对着谢林川笑,后者凑过来,咬住他筷子尖上变了味的点心,然后笑着亲他的鼻尖。
“这边的事情也许要告一段落了。”
谢林川说,他把最后一点药水在手心里搓热,捂上白泽的膝盖。
绑架案,人体炸弹,御城大学湖内水鬼,家属楼顶墙内干尸,御城人民医院楼顶佛堂,陈升故居。
归根结底是林青想报仇,刚好碰上有人想要模仿十年前的绑架案,又刚好碰到想要帮她一把的陈响。
人是不能压抑太久的,压了越久,爆发时就会越极端。
至于陈响为什么想救林青,那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原因了。
“你会去见她一面么?”谢林川抱着他的一双腿问:“读舌结束后,林青应该会恢复理智。”
“可能会?”木生犹豫了一下:“她会愿意见我么?”
“能亲耳听到你的原谅也好。她看起来真的很愧疚,不然不会把灵堂设在家里。”
木生想到那六十五个受害者:“她算是滥杀无辜么?”
“肯定算的吧。”谢林川说:“只是鬼神的杀戮与人类的杀戮不同,不能以人类的方式评判罢了。”
功德树有功有过,有的人过多功少,有的人功多过少,但这些功过,并不会影响活着的人。
有长命百岁者杀一百救一个,也有短命人杀一个救一百。
就像不是好人都有好报,不是所有坏人都一定能得到惩罚,冤屈不一定能被洗刷,好人也许惨死,坏人也许反而被传颂千年。
“一个恶念也许会让好人死,一个善念也许能让坏人活。”谢林川歪头看他,声音很轻:“是不是很不公平?”
木生摇头:“这世界本就不公平,所以才需要人们努力。”
自阶级诞生,公平就不可能存在。每个人只有努力地活,善恶并存,哪怕生前竭尽全力却依然未能得到公平,还有死后的生死川判明是非。
白泽看了他一眼:“你创立转世,不是就为了这个么?”
“是么?”谢林川挑眉。
木生一愣,没等追问,听到有人敲门。
他下意识偏头,脸旁却覆上一只手,阻止他的动作。
谢林川凑过来,双手撑在木生两侧,低头与他接了个短暂的吻。
*
知道这地方的人很少。谢林川去应门,来的是个姑娘,手提竹篮。
谢林川见到人有些意外,但还是将她让进来了。
这是个木生认识的人,青年微愣,想起树生山上见过那短暂的一面。
小儿神看着房间里塌了的床:“……”
小儿神:“要不我改天再……”
将早餐简单收拾了一下,木生坐在倒了一半的床板上,谢林川坐在老婆身旁,手搭膝盖,仰起头,将脸也靠过去。
英角坐在旁边,在心里默默念洗眼咒。
御城的案子虽然已经结束,却依然有很多疑点。比如调查队临时办公处门口卖苹果的小贩,谢林川接到的没有来信人的奇怪短信,还有陈响一直提到的石佛。
“我就是为了石佛来的。”英角开门见山:“我觉得我好像见过他。”
木生入劫后,各路神仙的确对这轮回制度十分好奇。想帮他们的神也不少。
由于外表并没有发生巨大改变,他们很快找到了谢林川,但却一直难以找到木生。
不过刚巧,木生出生在御城时,被小儿神发现了踪迹。
这一世的白泽六亲缘浅,本就是作为人的最后一世,几乎没有任何父母亲情,也不像曾经一样有友谊羁绊。
强烈的死亡共感使他与人接触的极少,也活的更加困难。
英角找到他时,木生刚刚小学毕业。他那个时候只有十二岁,孤儿院到了上中学年纪依然没有被领走的孩子,通常都会找寄宿家庭暂住以维持学业,可院里的申请挂出去半年,没有任何家庭提出可以来帮助他。
他囊中羞涩,又没有合适的去处,正是进退两难。
英角无法现身,便请董太太帮了他。
但很快,木生的生活又发生了变化。
“我总觉得一直有什么人在拦着我,我是个神,保佑一个小孩儿平安长到大对我来说并不难。但事情总是与我想象的不一样。”英角说:“如果我的能力足够强,你根本不会认识林青。”
不认识林青,就不会遇见谢林川。
谢林川问道:“这和石佛有什么关系?”
“你还记得,白泽上学的时候,一直有一个投资人。”英角道:“那个投资人是我选出来的,他很正直,也算善良,虽然需要白泽的成绩作为他慈善的功绩,但他并不会强迫白泽去做一些事。”
“想让白泽学金融,是因为他的公司接受金融系毕业生较多,他希望他毕业以后也有一份稳定工作,这个学科对双方来说都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但后面发生的事很不合理——为了沾光林青的名气,投资人轻率的选择了让木生换专业,并大张旗鼓地将此事宣传。
木生就这样从一个长得不错的优等生被捧上众矢之的。
“那个投资人的下场也不佳,当年你被绑,很多人都以为他会出资营救,就连校方也打算与他合作凑付赎金。但他当时不知为何拒绝了这个提议。”
木生想到在孤儿院见过那位投资人的匆匆几面:“我以为他只是不想在我身上再花心思。”
“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叫杜政虔,和他前妻一起出过一场意外,前妻意外离世,他也丧失了生育功能,便将夫人生前与自己为孩子留的积蓄用于资助孤儿上学。”
英角顿了顿,想到当年木生大张旗鼓的转系新闻:“……或者,他本来不是那样的人,后来却不知道怎么改了性子。”
木生被绑后,杜政虔的见死不救给他带来了非议。他消失了一段时间,英角有好几年没有再见过他。
后来他的生意日渐衰亡,只剩下名下的几个学校还在,前几年和木生曾经待过的那个孤儿院合并。
现在,杜政虔本人已经离开御城了。
“但我并不觉得,当年让你师从林青,真的给他带来了什么好处。”英角接着说:“他那个决定下的很突然,像是根本就没有进行过深思熟虑,却又十分坚定。”她顿了顿,看木生一眼:“就像是……”
“就像是有人说服他做出这个决定,”谢林川接过她的话:“又在事后抹去了他的记忆。”——
作者有话说:董太太:(后知后觉)不过那床是怎么坏的……?
英角:(只喜欢小孩,不喜欢小孩父母)
蓝其:(我要把谢林川拉黑)
第110章
这个模式木生十分耳熟, 他低头,对上谢林川的眼神。
“我记得,藏巳献祭时你刚好云游到九冈山……”
他眨了眨眼睛,在脑海里迅速锁定目标:“……还有平关山地震时石沛将石杉引到悬崖上, 好像都是这样?”
“也很像邵祁用你的血偷平关山市局烧焦的干尸, 宝贝儿。”谢林川温柔地说:“你怎么净把嫌疑往身上揽。”
“因为不是他。”英角默默:“邵祁这个人我不熟,不过我听过这个名字。”
这倒是在意料之外, 两个人齐齐将目光放到她身上。
英角看了他俩一眼:“我说过, 杜政虔资助了很多孤儿。”
木生:“你是说, 他也许资助过邵祁?”
英角:“是不是很像?所以,我向他要了当年给他资助过的所有人的名单, 不过并没有人姓邵。”
木生:“也许是改了名?”
谢林川:“杜政虔为什么会帮你, 他也许在名单上做了手脚。”
英角摇头:“他不可能骗我, 邵祁也并没有改过名。不过邵祁的确来找过他, 他曾经向杜政虔请求过学业资助,不过被杜政虔拒绝了, 原因也很简单——邵祁家父母双全,邵祁本人也正值壮年, 没有到不接受资助就上不起学的地步——”
英角顿了顿, 看向谢林川:“——作为参考,你老婆当年上学的时候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但连医药费都没管老杜要过, 学费更是自理, 杜政虔顶多帮他交过房租跟课本费。在这么一个例子之下,他就更不可能资助邵祁了。”
谢林川皱了下眉,歪头靠着木生膝盖亲了一口,然后说:“你是说, 邵祁看上阿生,有可能是早有预谋?”
“不像。”英角摇头:“我是说,之前听大家八卦说的这个姓邵的想做出来的那种死亡军团,和杜政虔突然把木生推给林青这个行为十分相似。”
木生:“……还有人八卦这个么?”
“……”谢林川:“神族活太久了很无聊的……”
“……”英角当没听见:“假设死亡军团的灵感来源于此,那么邵祁就也许撞见过杜政虔被控制的过程。我托我亲爱的小默默恢复了当年的监控,并抓走毛正义看了当年所有的内容、包括公司员工的目击证词,最终找到了石佛出现过的痕迹。”
谢林川抓到重点:“你怎么知道他是石佛?”
“……”英角从篮子里掏出一张年代久远的访客登记本:“他登记名字就写的石佛。”
谢林川:“……”
木生:“那你说你曾经见过他,是怎么回事?”
“你还在上学的时候,我经常跑杜政虔那里玩。找到这张签到表以后,我忽然想到,他来的那天我也在,他戴着黑色兜帽,看着身形挺年轻,走路很快。”英角说:“我想着这也许是个突破口吧——毕竟这个人好像真的一直在围着你们转。”
谢林川又抓住重点:“你为什么经常去这个姓杜的的公司?”
“……”英角深吸一口气,微笑:“因为他有很多学校,而我喜欢小孩。”
“知道这么仔细,你确定他不是你的分身?”谢林川挑眉:“我理解,分身突然脱离本体掌控确实很丢人。”
木生眨眨眼,恍然大悟。
英角:“绝无此事。”
英角:“我说绝无此事你们两个听到没……”
*
下午去挑家具,谢林川在北欧风与简洁风中选择了离得近。学院路最近有些冷清,寒假开始了,大多是学生都回家准备过年,来这边挑家具的人并不多。木生被谢林川捂得严严实实地领出家,手里攥着的暖宝宝热的发烫。
要了架铁床,谢林川亲自试了试坚固程度。木生没什么意见,摸了摸,觉得凉,就把手缩回袖口,点头说好。
买了架双人床,比之前的大一圈。那间出租屋面积有限,再大的也放不下。
然后挑床垫。
店里没人,老板说可以允许他们每个都躺一躺。
木生真就一个一个去躺了。谢林川给他穿得太厚,他早就想歇会儿。倒下了就就不想起来。
围巾里暖洋洋的,加上昨晚实在运动过量。
谢林川在那边问了下床垫的具体尺寸和厚度,回过头,就发现,白泽躺在床垫上迷迷糊糊的,差点要睡着。
的确给裹的太厚了,围巾下的小脸只有很小一张。倒是遮了很多漂亮地方、走在路上时情敌们的视线变少,可还是架不住白泽实在吸引人。
压根舍不得叫醒他,哪怕他睡在了路边一家床垫店的样品上。
谢林川看着他笑了会儿,买下他身下的那一张,和老板约好年后送货的上门时间。
然后走过去,挡住人家视线,把人抱起来。
他推门。
门后,树生山银装素裹。
木生揉揉眼睛,感到外套被人脱下。
“不用醒,”他听到男人的声音,这声音很轻,哄着他说:“睡吧,我晚饭时来叫你。”
白泽哼了声,觉得安全,就闭上眼睛。
*
除夕夜当天约好大家一起过,石佛的事被搁置了,谁也不会在过年的时候想工作。石心石沛被助理先生送到临川市火车站,再三叮嘱要是哪儿不喜欢了一定要给自己打电话,毛正义和陈默把小孩儿接进来,一上午逛了小半个临川。
石心的偶身需要修补,她去欧诗情的人偶店呆了会儿,欧诗情为她做了新衣服,刚好为她换上。
石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愣了会儿,然后笑着对欧店长说:“新年快乐。”
一行人到树生山上时已是晌午,小屋却安静得很,满山花海的奇妙景色引得两个小孩儿在雪中飞奔。
陈默摇摇头,没上山。目送两人一猫在雪地里打闹。
手机响,金纹来消息:下午我也不开店了,你要现在过来么?
陈默:嗯。
卧室里,谢林川颈窝里窝着一颗头,此时被客厅的动静吵醒。
谢林川低下头,感觉到木生在自己怀里没什么防备地蹭了蹭。
养了这些天,木生的头发已经慢慢长长了,谢林川看着他无声地笑,抱得更紧,手掌盖住耳朵,直到白泽呼吸恢复平和。
谢林川清晨的时候醒过一次,只是温香软玉在怀,实在难以割舍。又怕自己给人吵醒,便这样一动不动地抱着,老老实实做人形抱枕。
白泽周身清香不断,谢林川不知不觉又睡着。
木生平时不会这么粘人。如果不是昨晚谢林川把人折腾到骨头架子都差点散了,他很少会这么依着他睡。
是以谢林川更喜欢折腾他。
他弄他的办法总能超出木生认知,每一次都是心理和身体的双重考验。
保护局十年人体实验,真正让木生崩溃的次数,可能还没有在谢林川床上多。
但对谢林川来说,快感倒是次要的。他只是着迷把木生搞得神智不清时,对方依赖自己的样子。
像现在,像一只柔软的小兽,安睡时收起锋利的角,心甘情愿地被人保护。
“吵……”
没一会儿,木生又有点醒。他皱了下眉,却没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仰起头,鼻尖轻轻擦过谢林川的下巴:“……能让他们安静点么?”
“我好累。”他声音很小,手臂穿过谢林川腋下抱住他,将肚子也贴到他身上:“今天不是没事么……我想多睡会儿。”
“嗯。”谢林川应着他。长臂一收,把人抱进怀里,轻声哄:“睡吧,没人吵你。”
白泽哼了声,在他身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重新靠住,不再说话了。
客厅内,正在打闹的白猫跟石心石沛亲眼目睹房间花盆里的土突然无凭无据地从空中升起。
毛正义早有经验,看见了立马要逃,却被一块土毫不留情地挡住去路。
贴上嘴的那一刻,花盆土瞬间质变,化作粘性极强的胶水,严丝合缝的贴到皮肤上。
客厅一下子寂静下来,两人一猫大眼瞪小眼。
毛正义绝望地发现,谢林川还很有人道主义地给他们留了可供呼吸的两个小孔。
人飞猫跳的客厅大战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
今天来的人很多,下午的时候几乎都到了。开电视的开电视,连Wi-Fi的连Wi-Fi,打游戏的打游戏。木生赖了会儿床,听谢林川在客厅里说“谁今天敢把饮料洒沙发上就死定了”,然后推开房门。
他手里拿着温水,木生揉揉眼睛,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
谢林川一边喂他喝水,语气十分幽怨:“早知道不请这么多人了。”
“你不请,大家也都是四散在自己的地方过年。”木生笑了:“我觉得挺好的,过年么,热热闹闹。”
谢林川无奈地看着他,凑过去,和他接吻。
没亲一半,忽然听到外头一声巨响。
毛正义:“谁把杯子打了!”
“……”
金纹:“指我干嘛?我可没碰啊。”
“……”
金纹:“什么叫算我碰的?大家不是一起搬的桌子吗?”
“……”
谢林川:“……”
木生笑出声,感到男人懊恼地把脸埋进自己颈窝。
上一次来临川,也是过年。他随行谢林川跑南跑北地打了一圈比赛,主办方在春节附近给他们放了一周的假,谢林川就邀请他来树生山过年。
那一次他没展露自己瞬间移动的能力,老老实实买票坐车。他们在窗前对坐,木生侧头看窗外雪景,冻上的冰河与积雪的松树,谢林川看着他,分不清是人赏景还是景赏人。
进临川的火车行驶速度很慢,却无论从哪里坐车,只要目的地是临川,车程都只需要半个小时。
下车时没人接,谢林川开车跟他回树生山,木生望着那登天阶有些怔愣,谢林川以为他是怕爬山,便告诉他,那阶梯如今只是摆设,他们上山一直是坐缆车。
木生回过神,谢林川朝他伸出手。
门外又有谁在打游戏,蓝其似乎来了,正在嚷嚷问买来的零食放到哪里。
谢林川将他抱得很紧。男人身上温暖,木生感到他在自己身上落下许多亲吻。
他一时有些恍惚,想到一个雪夜,他爬上山,就冻死在门外。
谢林川亲着他,他感觉到白泽轻轻发抖。
“听话,”白泽听到山神这样说:“过去的我们不想了。”
这句话打断了他的思绪,木生看到神的眼神,那双眼睛极尽温柔——
作者有话说:过大年!
理论上来讲应当年末的时候更到这里的,没想到写的比预计的快,吼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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