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转站内临时组建的战略会议室，众人面面相觑。
没人知道为什么联赛营地四周的包裹能量指数忽然暴跌了。
灵鹿协会的人都比较天马行空，一名新赶来增援的灵鹿异能者摸了摸后脑勺：“难道是因为这一颗秘宝之心在收藏家的仓库里囤了太久，设备运行也不流畅，满负荷运行上一阵，就自动开始能量输出不稳了？”
这种清奇的观点，吸引了满堂侧目。
金马的人正欲开口，但雪狼的人更先一步。
雪狼协会的异能者没有嘲笑这种观点，对方很实事求是地说：“你还不如从另一个角度考虑：也许是营地内的学生们正在抵抗。”
金马的副会长出声：“但他们……他们都还只是孩子！”
“能够参加上三区的高级联校比拼，基本上一只脚已经踏入协会实习准入门槛的孩子。”
说这话的是沉会长。
沉仪景就在联赛营地里，和其他被困学生一样生死未知，沉会长却维持着冷静和稳重的模样，可以非常理性地去分析学生战力，推演未来局面——至少他看起来是这样。
他是那种在外人眼里对子女十分严格教导的家长，他的话听起来，也像是在以沉仪景为范本，告诉众人，即使是孩子，这些孩子也应当具备一定作战能力。
“但我们可不能完全寄托于孩子，让孩子们自己努力。”毕怀枢的声音从线上频道里传了出来。金发的美男子校长还乘坐着飞行器飞行在外，他从出去后，就一直盘旋在联赛营地消失的那片空间，没有返回中转站内休息。
给毕怀枢还配有两名高级异能战士，当作这位自身战力欠佳的校长的护卫。
有护卫陪同，毕怀枢甚至大着胆子，往高级联赛营地原本的坐标位置再深飞了一段。
“——好消息！”
毕校长惊喜的声音又传进了战略会议室。
他激动地说：“虽然肉眼还看不见，但是探测器在提醒我前方航道受阻，建议绕行！”
——这意味着被隐藏的联赛营地正在重新显现。
好消息让众人均心跳加速，脉搏提升。
联赛营地内，地下基地的巨大心脏底部“肉沼”里，沉仪景的心跳也正跳得很快。
四周的莹绿光点还在肉壁上闪烁，并已经蔓延向更远的位置。
那些绿色光点会让人想起毒蘑菇的斑点，又在闪烁着“呼吸”时令人想起蓝环章鱼的圆环。
只不过这是绿色版。
姜玉弩看起来实在太自然了。
白发女孩自然得一如既往，好像此刻的她和平常那个会偶尔语出惊人，有点做事脑回路不可捉摸，还偶尔有点“针对性流氓”的她别无二致。
——可看起来很自然平常的她明明正干着绝不寻常的事。
沉仪景的脑子里转着许多杂乱的念头，他在反复地思考，回忆自己和姜玉弩进入地下基地以来的经历，想要从中揪出一分一毫的异常痕迹。
姜玉弩是受了什么影响么？还是说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白发女孩被催化出了新的异化特质？
……然而她看起来又不像身处异化进程中。
她看起来清醒，理智。
她之前在他身上摸，这也正常。
没什么大不了。
“……”
沉仪景注视姜玉弩的时间可能稍长，姜玉弩的夜视能力又比他优越，能在如此晦暗的环境里凭借着一点能量微光，判断出沉仪景的眼神和表情。
白发女孩歪了一下头。
她朝沉仪景走近了一步，缩短了二人间本来就已经很逼仄的距离。
姜玉弩伸出了一只连温度都似乎很正常的手，触碰到了沉仪景的下巴。沉仪景的体温甚至比姜玉弩的手温要低一点，他从接触的位置品到了奇特的温暖，和四周冰凉黏滑的肉块墙壁对比鲜明。
温暖的手捏着他下巴，把他的脸往对方那边拉。
姜玉弩捏着沉仪景的脸拉向自己，再手动让沉仪景左右转头，来回看他的整个面庞。
沉仪景忽然意识到，姜玉弩是以为他身体有异，在检查他是不是哪不舒服。
……她都这么关心着他，她能有什么问题？
沉队长一定也不是一般人。
因为他在亲眼目睹姜玉弩制造出的诡异场面后，又更诡异地在脑海中实现了自我说服，做到了自洽。
他觉得姜玉弩突然有了能“消化”周围肉壁的能力，一定事出有因，但这个因一定和她出现异化异变，或者“她本人本身就有问题”这种事毫无关系。
姜玉弩也确认好了沉仪景，她感觉沉队长摸起来有点凉，但那大概率是所处环境使对方体温流逝。
她安抚地在对方脸颊上轻轻拍了拍，希望用这个动作传递给对方一句无声的话：【没事，很快会好的。 】
周围那些涌动推挤的肉壁的确已经变薄了许多。
姜玉弩他们身处这些肉块堆造的内部空间，无法清楚客观感知肉壁已经被姜玉弩的异能“消化”了多少，但是在这方空间外部，在他们原先驻足的房间里，那颗原本稳定搏动的巨大心脏已经开始塌缩。
它整体形体仍然庞大，大半颗心脏都还保持着姜玉弩和沈仪景看过的模样。
然而自延伸向地下的根部起，它的底部至下半部分的表面有了褶皱，仿佛被抽干了水分般皱缩起来，那原本流淌着明亮能量血液的“血管”也逐渐黯淡，甚至“血管”里的血液似乎干涸，只有微弱的残余能量还贴在管壁上，呈现出一种灰白的，被他人攫取过的颓靡颜色。
姜玉弩没有透视眼，看不见外部。
但是她耳朵聪敏，还能够捕捉到微小的能量变化。
在被她的异能不断“消化”的肉壁更深处，蓦地出现了一点亮光。
周围的肉壁忽然改变了推挤方向，那一点亮光周围的肉壁正在自动分裂，往两边退让，让光亮看上去更大，呈现出了一个宛若出口的模样。
沉仪景也注意到了那片光亮，它实在显眼。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双腿，发现自己的腿已经可以挣脱之前紧密缠裹的束缚。
姜玉弩感觉自己的手背又被轻轻碰了一下。
沉仪景用目光示意：【走吗？ 】
第262章
那片光亮形成的出口和两人的入口明显不在同一个方向。
然而，他们似乎别无选择。
姜玉弩给出的回应当然是：【走。 】
她不止用点头动作回应了沉仪景，还十分自然地拉住了他在碰完她手背后，原本打算收回去的手。
——拉的手腕。
沉仪景被往姜玉弩的方向牵引着带了带，他的双腿下意识迈开，在仍然充满诡异的肉类弹性和黏滑感，但比起之前还是多出了一点支撑力的“肉地”上走了两步。
姜玉弩把他拉到身边，然后让沉队长跟着自己走。
【安全。 】
走在领先半步位置的姜玉弩懒得回头再做口型，和沈仪景像两个骤发性失声患者一样用口型和肢体语言比划来比划去，她正好拉着他的手腕，用一根手指把沉仪景略微蜷缩的手指给顶开了，再在对方的手心里写了俩字。
“……”
沉仪景的呼吸变了。
姜玉弩感觉近在背后的人疑似窒息两秒，可是她的战斗本能和警觉神经没被触发。
她的感官系统告诉她，周围目前还算安全，那些之前一直躁动难安分的肉块也都偃旗息鼓，暂时消停了。
所以姜玉弩食指一动，她又在沈仪景的手心里画了两道：
【？ 】
沉仪景的掌心像被她明明很轻柔的力道用力顶了下，手掌都微微蜷起来，几根下意识收拢的手指擦过了姜玉弩的手心手面。
于是姜玉弩又写了一个：
【？ 】
在她手臂手心上胡乱划拉啥呢？这种“狂草意识流”的书写方法，她真的一个字都解读不了。
最终，沉仪景只是很拘谨地把姜玉弩的手指捏住了。
他没有在她的手心里给她“回信”，也没有放任她继续在自己的手上书写，只用沉默代替答复，用沉默表示自己一切都好。
就在这样的沉默里，两人一路走到了亮光处。
这里一定是一个整体充满了怪诞能量的空间。先前沉仪景一刀把自己砍陷落时，他在下陷的过程里感觉此处仿佛没有尽头，像掉进黑洞，又像要一路滑至地心深处。
但是现在他和姜玉弩一块朝着光亮区域走，路程竟然很短，他们并没有继续互相沉默上太久，越发明亮的光线就已至二人眼前。
这片光亮也的确是一个真正的出口。
在光亮之中，有一扇通体平滑的，像是二维平面般贴图在光线里的“门”。
姜玉弩左右看了看这扇单薄到宛若纸片的门，她只沉吟了两秒，就抬起手，准备去试推。
也就是此时，她被沉仪景捏着手指的那只手跟着抬了起来。
她刚抬的是空手，没有去动和沈仪景还拉缠在一块的手。
但是沉队长明显想要和她一起推开这扇门。
于是姜玉弩又放下了空手，用和沈仪景靠在一起的手，一起推向亮光中的薄门。
触手质地冰凉，像是某种特殊的金属，然而这金属竟然又还具备流动性，让姜玉弩和沈仪景的手一块穿透过去。
他们对视一眼。
沉仪景看见姜玉弩点了点头。
于是不再迟疑，两人同时上前，并肩迈开脚步，走进这扇质地独特的液态门中。
穿越它，就好像穿过了一道带着微微凉意，但没有水汽扑到身上的瀑布。
又像穿越了一层冰凉的柔纱。
姜玉弩在穿越这扇门的时候不闭眼，她一直将眼睛睁开着，在跨越门一刹那，她感觉自己的大脑像一台忽然上传了无数新文件的处理器，大量复杂而碎片的画面闪过她的头脑，一些她从未见过及经历的画面交替在她视网膜上闪现。
但她只轻轻一眨眼，人也穿过了门，那些庞大繁杂的画面统统在视网膜上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清楚呈现在眼前的真实空间。
门后连同着一个看起来很像实验室的地方，处处都透着科技感和极简金属感。
“咳咳。”
沉仪景在边上发出了轻微的咳嗽。
从陷入肉块冗道至今，他被限制出声的太久，那些之前能缠裹人的肉壁也许还具备某种神经毒素，让他在想要重新说话时，先感受到了一点喉咙深处传来的麻痹。
姜玉弩发现两个人的手还没松开，她就干脆反过来把沉仪景的手指也捏捏，示意对方不必勉强。
然后她四下打量，她的喉咙和声带倒是没受影响——那些肉块后来根本不敢主动近她的身。所以她可以自然清晰地说：“这地方看起来很高科技，按着常规定律，现在应该有人走出来，迎接我们，然后对我们说一句欢迎来到我的核心领地。”
“真的？”有人回应，“后面还有吗？”
“当然还有。”姜玉弩说，“这里的设备看起来也都很贵，整体空间保养很好，透着精心维护的迹象，对方后面大概率还会说你们将看到本纪元最伟大的发明创造，或者欢迎来此欣赏跨越时代的奇迹。”
“啪啪啪！”
偌大的空间内，有人为姜玉弩的话鼓起了掌。
刚刚那道声音又响起来，并且明显变得更加情绪高亢，语气透露着不加遮掩的愉悦。
“说得好！”
随着这一声大声夸赞，一道全息立体投影降下，在前方快速凝成一道乍看与真人无异的实影。
沉仪景从听到那句“真的”起，就浑身肌肉紧绷，像警觉地把一身毛都炸了起来，并耳朵微微移动，辨听陌生声音方位。
当投影凝成的实影出现，沉仪景立刻不再保持站在姜玉弩旁侧，他上前一步，横刀挡在姜玉弩身前。
以投影形式出现的男人似乎觉得沉仪景的动作很有趣，也浑不在意，他只是瞧了他一眼，视线便越过他，还是落在了后面的姜玉弩身上。
男人看起来可能四十来岁，也有可能是保养优渥的五六十岁。
“小姑娘，既然你已经猜到了常规台词，那么再以常规开场白打招呼，就有点没意思了。”男人说，“我决定换一句开场白，我要向你问一个问题。”
姜玉弩说：“请。”
男人展开手臂，姿态几乎有些风度翩翩：“你觉得，在一颗无可比拟的美丽心脏的深处，会藏有什么样的秘宝呢？”
第263章
身处陷落的联赛营地深处，姜玉弩自然是无从得知中转站会议室里那通关于“秘宝之心”的讨论，她只能按字面意义去理解男人的话，然后觉得，假如说“无可比拟的美丽心脏”是指的肉块冗道另一头那个矗立的大玩意，那么面前这位男士对于“美丽”的认知，可能实在有点重口味了。
但她还是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不知道。”姜玉弩坦率给出了万能回复。
男人看起来不够满意。
但紧接着，白发女孩用一种不置可否的语气，非常平静地继续说：“在这种无可比拟的心脏深处，可能藏着一份贪婪的秘宝，毕竟这颗心脏也已经膨胀到了这么大，适合装下一些更大更广阔的东西。”
不等男人接腔，她又说：“当然，这里也可能没有什么秘宝，只有一个精心策划布局，为了达成他毕生心愿的神经病。”
“神经病”三个字一出口，空气似乎都凝固。
沉仪景心想：我求她了。
然而明面上的沉队长沉稳镇定，只是将手中的黑刀握得更紧，并再次确认了自己与姜玉弩的站位，把自己保持在一个能随时为其抵御攻击的姿势。
还好，靠投影凝结而成的中年男人看上去是那种相对有肚量的反派。
他不仅没生气。
愕然片刻之后，他反而说：“我喜欢你的猜想——它多妙啊？妙！妙极了！这世界上所有的天才，就是要有一点疯狂和神经在身上！越是稀世奇才越疯狂！哈哈哈！”
说到最后这人直接大笑起来，好像他真得到了姜玉弩给他的至高赞美，让他通体舒畅。
姜玉弩以往偶尔会被周围人评价“小变态”，她今天算是遇到了对手，感觉对面比她要变态多了。
“您一定从不内耗。”姜玉弩在中年男人的投影笑完之后，极其真诚地说。
中年男人笑意尚存，嘴角保持在提起，他也看着很真诚地回敬姜玉弩：“你一看就是一个聪明机灵，一定能领会我的意志和追求的小姑娘。”
姜玉弩不吃这种互吹。
她更真诚地说：“不不不，您夸张了，我觉得我不会理解让我的联校比拼变成这样的对象。”
中年男人保持笑容，他说：“你不试着去理解一下，怎么知道你不会理解呢？”
然后他拍了拍手。
姜玉弩清楚看见，沉仪景的脊背都随着这两下拍手绷起来，背部肌肉线条瞬间在衣服底下微微隆起。
“唰”一声，似乎是这个四处透着科技感的空间内的一扇门自动打开了。
没有脚步声。
但有什么东西快速的，轻盈的，不可思议的朝两人掠了过来。
完全不需沉队长提醒，姜玉弩从闲谈模式切换到作战模式只是一眨眼。
一名类型前所未见的异化者出现在二人视野中，并毫不迟疑发动了进攻！
“您让人理解自己的方式还挺激情。”姜玉弩飞身掠向侧面，和沈仪景默契分方向躲避异化者进攻，再从两侧包抄，切断异化者的下一击攻击路径。同时不忘吐槽。
中年男人还是笑，并好整以暇地欣赏二人和异化者交手。
这名新异化者和之前的有着截然迥异的差距——对方不仅作战能力更强，对高浓度异能的防御更好。
对方甚至还能变换形态。
沉仪景在看见异化者从第一形态切换到第二形态时，瞳孔轻轻缩紧了。
现场切换新形态，意味着异化者的骨骼，血肉，都会经历局部的现场重组，能清楚听见关节咔咔作响，骨头咯吱咯吱，原本的血肉皮肤被新的异化肢体刺穿的声音。
异化者在换形态时发出了啸叫。
重组一定是疼痛的，毕竟是在活着被改变身体结构。
然而痛苦似乎提升了异化者的战斗值，让他下一刻朝姜玉弩和沈仪景发动了更猛烈的进攻。
“砰！”
是黑色长刀刀背撞到异化者硬化□□上的钝响。
沉仪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用上刀背，没有用锋利长刃去破开异化者的血肉。
姜玉弩一瞧就知道外冷内软的沉队长又动摇了。
她不觉得沉仪景的这种特质有任何不好，反正她可以在这种时刻作那个更清醒冷酷的人，她会把局面控制在可控范围内——而且绝大多数时候，沉仪景会在“顺从她”和“照顾别人”两个选择间，无条件选前面的。
常规的攻击技能似乎已经对这名“新异化者”不起效，姜玉弩没有多做迟疑，她还保留着在肉块冗道内发动新技能的记忆，调动异能，再度使用了新技能。
——萤绿的斑点像是皮肤上骤然长出来的毒斑，在异化者呈现铁灰色的坚硬皮肤上即刻出现。
先是少量几枚。
紧接着，伴随着异化者持续调动力量发动进攻，莹绿斑点也在他的皮肤上快速蔓延。
姜玉弩的技能永远犹如奇特刺客杀招，等当事人及旁观者意识到她做了什么时，往往就已经太迟了。
“吼——”
异化者突然停下进攻。
对方停在原地，发出了比之前变换形态时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嚎叫。
中年男人的投影也收起了那种好整以暇的模样。
诧异，困惑，审视……多种情绪在中年男人的投影上交错，最后在他的面庞上定格成一种复杂神情。
他又看向了姜玉弩，好像简单拍手就召唤出了这种怪物的不是他一样，实体投影迈开脚步，穿越了已经因为战斗变得有点凌乱的空间，轻飘飘来到姜玉弩的近旁。
“你做了什么？”中年男人问。
姜玉弩没有即刻答疑解惑，而是也停下进攻，在谨慎地观察着前方不远处仍然保持动作中断的异化者。
她头也没朝中年男人的方向偏：“这么肯定是我？您在看不起我的同伴吗。”
沉仪景长刀的锋芒没有对准新型异化者，却对中年男人的投影亮了刃。
他的实体长刀应当是砍不到投影的，但那至少是一种态度的无声说明。
中年男人对姜玉弩似乎拥有某种奇特的，仿佛一见面就觉得她非常投缘的喜爱，所以他完全不介怀白发女孩的态度。
“肯定是你。”投影笃定地说，“我都不用猜，我靠着天才神经病的直觉，神经一跳，就觉得一定是你。”
姜玉弩：“……”
前面喊他是神经病，好像还真把他给喊爽了。
姜玉弩索性承认：“对，是我，又怎样呢？”
中年男人的眼中一刹那迸发狂热光彩：“你做了什么？”
他不仅问，还离姜玉弩更近，投影成的胸膛简直要撞上姜玉弩的肩膀。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越近越狂热。
沉仪景的刀忍无可忍，黑色闪电般劈进了中年男人和姜玉弩之间。
“离她远点！”沉队长冷斥道。
黑色长刀理应劈不到男人的实体投影，男人还是做出了略微朝后闪躲的动作，鬼影一样轻飘飘地飘向后方，黑色闪电从他投影的侧边扫过，让他的立体形象出现了一点边缘水波纹化。
中年男人的投影又很快恢复如常。
“你的同伴很喜欢博人关注。”中年男人点评沉仪景，明显对沈队长流露出一点不满。
“比不上创造出一颗无可比拟的美丽心脏的人。”姜玉弩说。
“胡说八道。”中年男人说，“我分明只是想创造出跨纪元的成就，我是站在人类进化前瞻之巅，并力求要将所有美好愿景化为现实，让伟大项目平稳落地的先行者！”
姜玉弩：“……”
白发女孩没有回复这段话，但她用一言难尽的眼神侧着瞥了沉队长一眼。
沉仪景成功收下一瞥，并觉得那个眼神就像在说：看，经典桥段！
中年男人的发言也确实是“十分经典”。
被姜玉弩的特殊异能技侵蚀的异化者还在嚎叫，那嚎叫声已经更无限趋近于哀嚎。
他动弹不得，定在原地，仿佛一件体格强健却被锁死了核心元件的弃置战斗工具。
在背景的哀嚎声里，中年男人的投影却兴致勃勃，给让他莫名颇有眼缘的白发女孩讲起了他的毕生心愿。
“你知道我们人类终其一生都在追求什么吗？”中年男人的投影大手一挥，自问自答，“进化！这个答案母须质疑，它唯一的答案就只有进化！”
“因为追求进化，我们才像被宇宙意志选中一样，被赋予了异能，得到了从传统原始人类晋升为异能者的特权。”
“然而，异能天赋却又还有等级划分，并且每个等级都存在着自己的天花板，一旦达到等级的区间上限，任凭一名异能者多么努力，都无法再提升自我，千百年来，也从未出现过异能等级突破进化。”
“——这意味着什么？”
中年男人这次似乎需要有人回答，他目光灼灼，眼神里流淌出来的情感之强烈，让他目光仿佛有了实质，能直挺挺地戳在姜玉弩和沈仪景的身上。
但他唯二的两个听众都不配合。
他们只是沉默，像看精神病患发疯一样，沉默地注视着他。
中年男人脸上闪过一抹失望，但他还是继续往下讲道：“——这当然是意味着，需要有人来推动等级突破项目的发展，我们人类应该自行去探索异能天赋等级突破的可能。”
“这是宇宙意志留给我们的攻关难题，是这个异能宇宙留给人类的一项世纪大作业！”
姜玉弩在男人又一次停下来，对方投影而成的胸膛都因为情绪激动剧烈起伏时，她终于接腔。
“您的答题方式，就是不断去把正常人变成异化者，去让人变得不再像人，还处心积虑把高级联赛变成了一个大型培养基地，去测试你的创作？”姜玉弩问。
沉仪景旁听，他一面警戒，一面非常不合时宜的觉得，姜玉弩这种开头还在用敬称“您”，结尾就已经装不下去了的讲话方式很有意思。
中年男人却像没觉得自己受了讽刺。
他露出一种自己的所作所为都被人看见，而“被看见”即是“被认可”的享受表情。
“不止。”他说，“其实如果原本可以，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的。”
第264章
姜玉弩：“哦？”
男人的语气听起来还多出了几分惆怅，好像一切发展到了如今地步，其实他的初衷也并非于此似的。
姜玉弩不是很乐意听反派自述某段悲苦经历，不想去了解坏人作恶的心路历程。然而眼下，第一她和沈仪景还没找到帮助整个营地完美脱困，完美妥善终止这一切的办法，第二，她也还没有弄明白这个男人究竟做了哪些坏事——要完整详细的那种版本。
她还需要更多的信息，沉仪景也一定需要更多信息，好把更庞大的信息链条带出去，带给值得信赖的人。
所以，她终于顺着男人的话问了一次。
“发生了什么？”姜玉弩说，“现在的一切和你预想里的一切，有什么不一样？”
白发女孩的敬称彻底消失了。
不过中年男人明显不在乎这一点。
他只在乎白发女孩终于肯顺着他的话，并自发曲解了一下她的意思。
“你终于要开始理解我了吗？”他热切地说。
沉仪景忍耐着不去砍他。
就算知道自己的黑刀砍向对方如同去进攻一汪水中月，但有些时候，一些冲动就是抑制不住的。
姜玉弩这会没说理解或不理解之类的话。
她只说：“你可以先说，我先听听。”
“我原本有过更多更隐秘的研究所。”中年男人说。
在他的立体投影之上，他的目光变得悠远，像是回忆起了上辈子的事。
“那些研究所没有借用别人的地盘，全是我自己的空间和领地。”中年男人带着某种怀念语调继续讲述，“你知道在那个年代，想要拥有那么多的空间和领地，需要花费多大一笔资金吗，小姑娘？那可是非常，非常大的一笔钱，价格高昂到足够买下落后大区的一个小星区。”
姜玉弩没吭声，但她觉得这种“我的xx足够买下你们落后星区一整个oo”的句式，她过去俨然已经听过许多回了。
上回听到类似的财富对比，还是据说一把近A级元素武器能买下落后星区一座城。
“……”她顺便瞥一眼沉仪景，突然意识到，远超过“一座城”的资产就拎在沈队长的手上。
——沉仪景的黑色长刀可不止是近A级。
沉仪景不知道白发女孩为什么忽然看自己，他对姜玉弩的视线永远格外敏感，眼睛也轻轻朝对方那边转：“？”
姜玉弩的视线已经又回到了中年男人身上。
她不能顺着“沉队长提着一座大城在打架”去深想，免得破坏当下的气氛。
中年男人没留意两名学生之间的“眉来眼去”。
即使是策划了一切的大反派，在追忆往昔时也免不了中年人的通病，一陷入回忆就过于自我陶醉，沉浸在向年轻人抒发自我的快感里。
“纵然是那么高昂的投入，那么高的一笔资金，放在当时，我觉得都是值得的，而且那对我来说也不算是负担。”中年男人轻描淡写秀了一下财力，“我在自己拥有的无数私人空间里，把研究所一个接一个的建造起来，还根据不同的研究条件需求，设置好了不同的环境模拟，确保每一个研究所的基础培养环境都是不同的，并配上研究员，实验设备，最精良的各类消耗物资——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实验体。”
姜玉弩在听到“环境模拟”四个字时，眉毛轻轻抬了一下。
荒无人烟的孤岛基地，每晚定时在荒山山巅出现的月亮，看起来蓝得通透也带有咸味，却没有任何生物气味的“海水”……
她花了数秒钟去回忆自己的“来路”。
而耳畔，中年男人的自我陈述还在继续。
“然而，就像所有的宏大愿景都不会被轻易实现，所有的远大目标都一定会遭遇挫折一样。这个规律没有人能逃脱——就连像我这样的天才神经病也不例外。”中年男人的语气不止变得有些沉重，还带着一种深刻的，怪异的自怜。
是啊，他不过是个稀世的天才，是个疯狂的神经病，还疯狂的有钱有资源有地位而已。
他又不是宇宙的宠儿，凭什么他做什么都顺利？ ！
中年男人的立体投影上的神色自怜自傲，又轻微不忿，好像迄今仍然在内心埋怨宇宙对待他不公平。
有的时候就是非常奇怪，明明什么都有的人反而越觉得自己匮乏，拥有的更多之后就还想要更多，膨胀的欲望催生贪婪，而贪婪是一个永远不会被装满的口袋。
“我花了那么多钱，雇佣了那么多的优质人才，给八大星区那么多人提供了一个就业岗位——就连最落后的第七和第八星区我都没落下，我让这两个底层大区的许多人都有了工作，有了一份赚大钱的机会！”
“可回报呢？”
“我的实验没有进展，我在大半的研究基地都被迫转移或摧毁前，没能研制出促进人类异能天赋等级突破的成果，没能完成这个宇宙给人类留下的课题。”
“更可恨的是什么？——是我周围的人们竟然还背叛我！”
沉仪景听到中年男人谈起背叛，他面上神色不显，看起来依然冷静而戒备，但已十分了解沉队长的姜玉弩知道：沉仪景对于中年男人的话听得很认真。
沉仪景大概率还在尝试从对方所谓的“背叛经历”之中，去推导出一个合乎情理的，能够促使对方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作恶源头。
【沉队长还是太天真纯良了。 】姜玉弩想。
她觉得所谓的“背叛”，可能跟纯良的沉队长想的完全不一样。
“人们怎么背叛了你？”姜玉弩终于出声，参与到了中年男人的回忆往昔里，她像难得有了兴趣，主动追问，“他们是肆意挥霍你的钱，还是糟蹋你的设备，还是一点也不感恩你提供的那些机会？”
中年男人望着姜玉弩，用“你果然是我投缘的小姑娘”的眼神。
“都有！”中年男人感动地说，又很快变得咬牙切齿，“但是当然，最可恶的是最后一条——他们不仅不感激，还反过来抵制我！”
姜玉弩：“为什么？”
中年男人的投影挥了一下手臂，好像要挥走那些旧日回忆里不知感恩的白眼狼们，力度幅度很大，也像在驱赶惹人厌的苍蝇。
“我不过是让他们多劳动了一些，让他们为我再多搜罗一些实验素体，并且我还抬高了新一批的实验素体收购价格——我多善良啊？在那样的穷地方，许多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能挣到贩售一个素体得到的星币。”
“我不仅给他们赚钱的机会，还不挑素体质量，只要数量对得上就行。”
沉仪景说：“什么是实验素体？”
中年男人瞥一眼沉仪景，好像在场的年轻男孩终于问了个他听得入耳的问题。
“实验素体就是实验素体。”中年男人说，“还能是什么呢？当然是那些落后地区时时刻刻都有人在创造，这辈子也享受不到什么优质资源，未来更没可能成才，无法靠自身对这个宇宙做出任何贡献，于是我来给他们一个做贡献机会的对象啊。”
投影里，中年男人的表情几乎得意洋洋。
“作为实验素体，参与进一项跨纪元的人类进化项目，这一定是他们这辈子最亮眼的高光时刻，是他们唯一有机会被载入历史的机会——还能给他们家里换上一大笔钱，难道这不好吗？”
沉仪景的脸上，那种维系了很久的沉静冷淡神色碎裂了。
他看起来有所猜测，又不可置信。
沉仪景下意识地去看姜玉弩，似乎想要从白发女孩那里获取力量。
而姜玉弩神色未变，她只是平静地，深深地注视着中年男人。
“为什么不肯说的直白一点呢？”她轻轻开口，“你嘴里的实验素体，其实就是孩子吧。”
顿了顿，姜玉弩补充：“后排大区的孩子，你一定从第七及第八大区都收集过。”
中年男人被点破了“实验素体”的真相，却也表情没变化，眉毛都没抬一下。
“是啊。”他说，还饶有兴致地问，“你不觉得我这样形容他们，会让他们听起来更伟大一点吗？”
他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是给了被带来做实验的孩子们一个机会。
他以为自己在赋予荣耀。
“别这么看我。”中年男人的投影对沈仪景说，他微微侧头，“你看起来很愤怒，这不应该。我都说了那是靠后星区，是从前到日后几十年都难以长进的地方，劣等地方的劣等人生下劣等孩子，而劣等的孩子却能成为上等项目的上等实验素体，这对他们来说，已经是阶级飞跃。我还给钱，帮助他们的家庭脱离贫困，甚至可以在劣等圈层里，把家境提升那么一个层级。”
中年男人还说：“我记得你们这是上三区的联校比拼，你们是来自第一和第二大区的学生，怎么？你们平日里难道就没有优越感，你们的同学和老师，不会隐隐约约又自然而然的不把后排星区看在眼里吗？”
沉仪景：“……我没有。”
沉队长咬着牙，他一字一顿。
“我管不了别人。”他说，“但是我没有。”
这种理论被以理所当然的态度说出来，就像往他的脑袋上丢了一个秤砣，砸得人一时脑袋发蒙。
姜玉弩的声音响起来。
她听起来依然冷静，清晰，语气镇静到可怕。
“你用他们做过什么样的实验？”她问。
“太多了，实验素体的消耗量是很大的。”中年男人说，“基础的能量核心强制激活，高幅值异能强行注入，还有让素体们长时间暴露在高值异能光线下，进行异能沐浴，把核心一口气抽空再灌注等等。”
“什么元素兽和人拼接，肢体异化，那都是后来的项目了，早期都还研发不到这一块呢，”
“……”
姜玉弩没有再问。
沉仪景说不出话。
环境一时静默，只有中年男人带着自豪的话语尾音残存在空气里，针尖一样轻轻刺着人的耳膜。
——然后姜玉弩动了。
姜玉弩暴起，绿色异能化作无数异能藤蔓！
它们每一条都前端锋利似刀，朝着男人的立体投影而去！
以一种要让投影千疮百孔的气势！
“没用的。”中年男人发出一声无奈叹息，他好像为姜玉弩的暴起感到不明所以，又很包容，仿佛看不懂事的自家晚辈，“我只是一道投影，攻击我能有什么用？”
姜玉弩的藤蔓贯穿了投影，更庞大的绿色虚影却顺着投影飞向穹顶，向挑高天花板的某处直奔而去。
“你只是一道投影。”姜玉弩说，“但是你在这里。”
她已经距离投影很近，就像一瞬间掠到了男人的近前。
男人几乎能看清白发女孩的瞳孔变化。
“我会找到你。”姜玉弩说。
她的异能攀爬上了穹顶，没入了天花板，没入墙壁，也顺着她的身体，顺着她的双脚流进地板。
“我来找你了。”她轻轻地说。
第265章
依照沉仪景对姜玉弩的了解，有的时候，当某件事情白发女孩说她已经做了一分，实际上，她很有可能就已经做了十分。
绿色的异能瞬间布满整个空间，仿若外来寄生物种，要一眨眼将整个空间都变作自己的营养供给基地。
沉仪景看着那些藤蔓触须四散开，探进天花板，墙面及地面。
可他分明还看见，在更远的地方，在人类肉眼视线范围能达到的最极致——那里也有绿色在冒头，和姜玉弩周围萦绕的异能光芒遥相呼应。
姜玉弩一定早趁中年男人沉醉往昔，朝着两个年轻学生大谈特谈个人遗憾和往日功业期间，就已经悄无声息地用异能入侵了这里。
沉仪景至今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那不是重点。
此刻让他更加觉得疑惑的是，中年男人的投影都已经看见了姜玉弩之前是如何“入侵”那名新型异化者，然而看起来，对方对此毫无警戒之心。
好像根本没想过姜玉弩能不露声色入侵异化者，入侵之前的“肉壁冗道”，自然也能入侵这里，入侵到对方自以为安全的领地。
中年男人在姜玉弩的异能初爆发时还端着姿态，保持着那种“我就看着不懂事的孩子闹脾气”的游刃有余。
但没多久，他在实体投影中的表情变化了。
“……不，不可能！”
中年男人的神色先是不可置信，接着转变为狂乱与怀疑。
实体投影中，他还微微闭上眼睛，投影的边缘模糊化，出现了一组组飞快交错流淌的细小数据代码，意味着他正在沉思，检索，反复核对着什么。
然后他霍然睁开眼。
“——你找到了我的核心？！”中年男人的表情不再是“看见一个莫名投缘的小姑娘”，而像看见了鬼。
姜玉弩人还站在原地，从她刚刚贴近中年男人的投影起，她一步也没有挪动过。
可她又好像已经抵达了很远的地方。
她在这里又仿佛不在。
她仿佛无处不在。
“我找到了。”姜玉弩的语气仍然平淡而轻巧，她盯着中年男人神色变幻莫测的投影，好像已经对他既不感到愤怒，也不对他的罪行嗤之以鼻。
旁边沉仪景觉得，姜玉弩看对方的眼神，就像从看一个不久前还可以平等交流的对象，转变为了看一个……看一个什么？
好像量词也已经不能使用“一个”。
因为姜玉弩看起来，只是在注视一份马上就将洗剖干净，抬上灶台的食材。
沉仪景为自己的联想比喻后背轻轻发紧，一股凉意顺着他的脊柱攀爬上后颈，让那里最细小的绒毛都立了起来。
他看着姜玉弩。
姜玉弩还在用这种诡异平静的态度，轻轻地说：“我看见你在逃跑了。”
“看见”。
她是怎么看见的？
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姜玉弩到底“看”到了什么？
沉队长只能凭着天生冰雪聪明，从这短短两句话的交谈里，提炼推断出信息：中年男人的投影在此处，投影无法被攻击，但对方本体一定藏在研究基地某处，并且也许“本体”和“核心”就是一体，而这个至关重要的核心，已经被姜玉弩神速找到了，核心本身还具备移动能力。
中年男人投影中的神情难看至极。
姜玉弩偏了一下脑袋：“你想要往哪里逃？”
她停顿了一秒，看着男人不断丰富变化的脸，盯着他轻度扭曲的五官：“你往哪里逃，我都看得见。”
中年男人的实体投影没有说话：“……”
他也盯着姜玉弩，深深深深入地看她，似乎想要看明白，这个起初让他觉得很投缘的年轻女孩是什么样的怪物。
“你继续跑呀。”姜玉弩催促。
四周的墙壁，地板，还有天花板穹顶上，已经看不见明显的绿色异能藤蔓在攀爬了。
目之所及，所有地方都泛着轻微的绿色。
从墙体，从地面，从各种材质的表面透出轻柔浅薄的绿。
好像这里的一切死物现在都是“活物”。
并且现在，它们都已经统一流上了绿色的血。
中年男人没有说话。
但研究所基地深处，再度传来了隆隆异响。
地鸣般的隆隆声里，还有重物缓缓踩踏地面的轰然闷响，有“哒哒哒”蹄类生物在地面急踩的脆响。
沉仪景的耳朵捕捉到了一声：“叮——”
那听起来很像是一种老式的，传统的电梯在抵达指定楼层时，会自动发出提醒到达的提示音。
中年男人还在盯着姜玉弩，在逐渐逼近的纷乱杂音里，他表情扭曲，一半是对白发女孩的忌惮，另一半是深刻的好奇，探究，还有狂热的复杂混合体。
“我想知道你还能做到什么。”中年男人终于又开了口，他咬着牙齿，从牙缝里出声。
他看姜玉弩的眼神也怪异，让沉仪景的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一个词——【叶公好龙】。
立体投影而成的男人看姜玉弩，就好像宣称自己最爱龙的古人，突然有朝一日察觉自己可能真的要看见龙。
很快他们便知道那些纷繁杂乱的声响是什么了，对于其结果也不算意外。
——是中年男人调来的异化者大军。
体型格外庞大的；肢体分段异变的；已经失去了接近70%的人类特征，看起来像是某部古老电影中的异形的。
还有大半维持人类特征，可整颗脑袋基本已异化成为兽首的。
乌泱乌泱的，全是异化者。
这一支数量可观的异化者队伍，里面的每一名异化者，都像是姜玉弩和沈仪景之前遇见过的异化复合体。
“你能一边追踪着我，一边同时解决他们吗？”中年男人说。
姜玉弩只修改了一下他的不恰当用词。
“我们。”她简短地说。
沉仪景不久前还在又为姜玉弩感到脊背发紧，汗毛倒竖，但这不妨碍他在听见这句“我们”时，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姜玉弩还能意识到旁边还有一个他，并把他也当做了可用的队友及战力，让他莫名很感动。
沉队长表达感动的方式，就是立即证明了自己确实是一个可信任的队友和可用战斗力。
他和姜玉弩配合默契，毫不迟疑迎上潮水般涌来的异化者。
沉仪景不能共享姜玉弩的视野，不知道在姜玉弩的感官系统里，她能完整掌握中年男人的“核心”动态。
那东西在姜玉弩的感知范围内，像是一个被标注成了橙红色的能量团，轮廓边缘模糊，但活性高，移动起来也还算矫健。
姜玉弩和沈仪景并肩作战，又在研究所基地的某处“单打独斗”。
通过墙壁地面等原本坚固的实体介质流淌的异能，是她无处不在的眼线，也是她无处不在的手和足。
当异化者大军被两人清理掉近半时，姜玉弩的余光里忽然捕捉到了有什么一闪。
那一点闪光非常细微，并且尖锐。
它没有朝向她的方向袭来，而是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袭向了在她约三臂距离外的沉仪景。
姜玉弩的视线追随着闪光移动，在她的绝佳动态视力下，她进一步看清了那东西——是一个针尖。
针尖连接的针筒具体握在哪一名异化者手里，在这样的混战局面下难以分辨，而且附近也多得是不止长了两只手的异化者。
沉仪景没有察觉到近在咫尺的针尖，他的前面，左边，左后都有异化者包围，让他的右侧正好成为视觉盲区。
姜玉弩没有迟疑，她一眨眼就掠了过去。
她没有去推，挤或撞开沉仪景。
因为沈队长正在战斗，他的异能技能和格斗招式一招招都配合紧密，还要同时应付三个方向的攻击。
贸然冲撞一个正在流畅作战节奏里的人，可能会反而把他撞向其他敌人的刀口。
姜玉弩飘到沉仪景右侧，插入即将接触沉仪景的针尖和沈队长之间。
理所当然的，那闪着寒芒的针尖便戳进了姜玉弩的皮肤里。
沉仪景察觉到姜玉弩忽然靠近，转过头正好看见有一个针筒插在姜玉弩的左侧大臂上，让他一时间大脑空白。
“……”
大脑空白的沉队长完全凭着身体长期训练出的肌肉记忆，还有战斗意识本能，去朝周围的异化者进行了下一轮攻击，并把他们都逼退，在自己和姜玉弩周围清扫出了一个半圆的临时清净区。
“你……”沉仪景张开嘴，他视线锁在姜玉弩手臂上的针筒上，瞳孔也缩得和针尖一样细，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想要去帮姜玉弩处理针筒又无从下手。
中年男人的投影一直观察着占据，尤其重点关注姜玉弩。
发现姜玉弩替不太要紧的年轻男性拦下了针筒，他先是眼睛微微睁大，然后又饶有兴致，等待着什么。
姜玉弩却还是神色如常。
“这是一支研发室里产出的最新品。”中年男人主动解说，“它可能十分钟前，才刚从合成机器里被推出来，成分复杂，造价高昂。”
中年男人故意不说它的效果。
沉仪景的神色越发紧张。
姜玉弩偏头看了一眼针筒，发现药剂还没推完，那名拿着它的异化者只是完成了“把针头扎入”的这个简单动作。
她抬起手，握住了针筒。
沉仪景也注意到针管里的药剂还有大半，这让他略微松一口气——起码药剂美完全进入她的身体里。
然而这口气他松早了。
因为再下一秒，姜玉弩的动作不是往外拔，而是把针向内推。
——她把药剂推进了自己的体内。
“像是浓度更高版本的葡萄糖。”
姜玉弩推完针，拔出针头，将空针管随意扔在了地上：“真没意思，你的研发又失败了？”
第266章
空针管掉落在地上，细微磕碰出声，然后一骨碌地滚远了。
中年男人投影里的视线追随针管而走，仿佛一并滚走的，还有他的脑子。
由于“主脑”暂时没再下达命令，四周的异化者们竟也进入片刻的偃旗息鼓，像一出精彩武斗大戏，中途突兀被人按下暂停。
片刻后，中年男人的立体投影动了。
立体投影竟都能让人看出关节的僵硬感，他好像十分费力，一寸寸地才把脖子扭向了姜玉弩这头。
——然后他死死盯住了姜玉弩胳膊上的针眼。
此前的战斗中，姜玉弩的作战服并不如她本人坚韧，早成了战损版。
她为了方便活动，还干脆将脱线半截，要掉不掉的衣服袖子给裁了，让长袖制服秒变短袖。
也因为是短袖，她替沉仪景拦那一下，能让她胳膊直接插入到异化者和沈队长之间，针尖扎她也扎得非常轻松且实在。
姜玉弩的上臂还留着清晰可见的针眼。
它针一样扎在中年男人的视野里，也刺在沈仪景的视野里。
“你……”沉仪景终于启动了他的声带，艰难发出了第一个音节，他的手小心翼翼的，终于还是抬了起来，试探着去触碰姜玉弩的肩背，“……你没事么？”
姜玉弩不是很习惯这种对待方式。
感觉她成了一个气已经充到了极致，可能随时会爆炸的气球。
“他比较有事。”姜玉弩意赅言简，用下颌轻轻点了一下不远处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陷入了狂乱。
“不，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中年男人的投影逼近姜玉弩，甚至无视了沉仪景立即横在她前方的长刀。
“我的研发不可能失败！”中年男人坚决又癫狂地说，“前面所有版本的药剂都已经临床实验过，也上过人体！没有一剂出现了药剂失灵，也没有一剂不会快速起反应！”
他绕着姜玉弩团团转，疯狂揣测着姜玉弩看起来一切如常的原因。
“是你——抗药性比较好？你是比他们都要优秀的完美素体？”
“还是说你格外的药剂消化反应迟缓，药剂进入了你的身体，但起效过程被你神秘的生理系统延缓了？”
“为什么？为什么？”
他甚至主动要求姜玉弩汇报感受：“告诉我你现在是什么感觉！告诉我，你现在觉得药剂在你的身体里流淌吗？”
姜玉弩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他。
而这种注视就已让男人无法忍耐。
“说话！”男人大声命令，“快说点什么！”
两人的角色仿佛调转了，姜玉弩看男人，像看一个稍不如意就大吵大闹的孩子。
她又静静看了他一小会，顺便确认周围的异化者们依然老老实实，没有一个要脱离发疯的“核心”自主行动的样子。
她终于开口平静道：“我都说了，就像注射一支加强版葡萄糖。”
姜玉弩偏了偏头。
“在帮沉队长挡针以前，我可能自己也期待过效果，毕竟我确实想知道，这一针药剂打入我身体里后会成什么样。”
白发女孩的嗓音不疾不徐，但听得沉队长有点像要犯心脏病。
当姜玉弩先后说出”期待”和“毕竟”两个词时，沉队长的表情简直无法形容。
他感觉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姜玉弩说这两个词了。
而姜玉弩还在朝着中年男人的投影放嘲讽，她轻微耸了下肩膀，摊开了手心：“——但很可惜，我拼尽全力，确实什么都没感受到。”
中年男人的投影：“……”
立体投影如此鲜活真实，能清楚看见中年男人再度咬紧了牙关，颧骨附近的肌肉都鼓起来，太阳xue附近的神经也随着他咬牙的动作“突突”直跳。
姜玉弩说：“不如你来解释说明一下，在你的预期里，这针药剂原本该起什么样的效果？”
这个问题姜玉弩是诚心问的。
这不是嘲讽。
替沉仪景挡针，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有她真心想知道这种药剂药效，并且更好奇药剂会如何在她身上生效的缘故在。
姜玉弩此时也觉察了自己的变化——那实在是太明显了，想要装作不知道根本不可能。
更何况她是个对自己诚实的人。
从深入这个研究所基地起，她就感觉到自己正在变得不同——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变化，与其说是她被改变，被这里的环境进行了某种更加高端静默的异化，不如说，她好像正在回归一种更纯粹的本我。
野兽一样的天性直觉在这里变得更鲜明，直觉几乎准确到了百发百中。
体内仿若生来自带的战斗技能，则在这里使用起来更炉火纯青，许多更新的战斗思维意识如泉水般自动涌现在脑子里，随取随用。
她以往有很多天马行空的想法，偶尔还会被亲近的人吐槽脑回路奇怪，但是来到这里，她发觉自己的每一个想法似乎都可行。
——这个研究所基地就像与她的发育环境更加契合。
沉仪景之前看姜玉弩的异能藤蔓涌动蔓延向各处，心想着这个研究所基地仿佛正在变成她的巨大培养基。
也许这份联想歪打正着了。
姜玉弩感觉中年男人授意异化者注射的药剂像补剂，她呆在这里，就像呆在家……不，不是家，是像呆在了一家豪华自助餐厅一样。
“这份药剂……”中年男人的投影终究回答了姜玉弩的问题，“这份药剂应该会让你旁边的男学生迅速被转化，他会同时具备至少三种元素力量在身上，也能由人到半人，再由半人到全面异化进行多阶段转化。”
“如果药效发挥正常，目标无误，他现在已经能切换至少三种形态和你战斗，我还可以用转化后的他测试你的能力上限，记录你们的战斗数据，为进一步研究你留下宝贵资料。”
沉队长已经恢复了惯有的面无表情，仿佛不久前的失态不存在。
他不知道姜玉弩为什么会看起来一切都好，不知道为什么药剂似乎在她身上不起效——就像他不知道她前面的许多事一样。
但这毫不妨碍沉仪景的立场。
他还是坚定不移和姜玉弩站在一边。
“如果你用我去测试她，我愿意提前告诉你结果。”沉仪景说，“我会输。”
姜玉弩还是第一回听到他如此坦然地说他会输。
两人之前也不是没交过手，而且在两人初次团战地图见面时，她觉得自己和沈仪景最多算不分伯仲。
沉仪景说他会输。
姜玉弩自己想了想，也觉得就目前情况来说，也许沉队长真的会输。
——她已然又在短时间内提升了太多。
中年男人脸上的神色僵硬了一瞬，好像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出生上三区的天之骄子，会如此自然地主动自诩低人一头，连一丁点挑拨都挑不了。
“我也没有觉得你会赢的概率很大。”中年男人冷冷地说，“我只是想要数据，想要更优质的对于她的战力参照物。”
姜玉弩说：“那你为什么不亲自和我打呢？”
这个问题轻飘飘的。
不激昂，不铿锵，不逼问。
姜玉弩似乎只是话赶话顺着一问，然而她注视中年男人的眼神，说明她问的是认真的。
她的另一重“视野”仍然存在，她还能看见对方的“核心”动向。
“你该不会觉得，和你召唤来的异化者打了一架，被扎了一针葡萄糖，又看你发疯了一阵，我就把你的本体给忘了吧？”姜玉弩说。
与此同时，研究所基地之外——
当笼罩整个高级联赛营地的封闭能量再度暴跌10% ，最近的中转站内，众人便已经能够捕捉到营地的详细坐标，还能看见营地的实体虚影。
能量值再度下降10%，联赛营地开始有一侧入口完整实体显现，为所有的支援者们提供了一个可以进入的救援突破口。
当实体联赛营地逐步脱离了“秘宝之心”的能量控制，有了可进入突破口，一股孜孜不倦向外发射的通讯信号便也把握住营地脱困的空隙，第一时间从营地内发射出去。
即使没有深入地下研究所基地作战，在作为安全据点的地面训练馆内，学生们也都在做力所能及的事。
——比如杜玛那名善于信号网络探索的学生和同伴们一起，搭建了这个新的营地内通讯站。
通讯站释放的信号被中转站临时会议室第一时间打捞。
“联系上学生们了！”
接受了信号的协会异能者声音振奋，把好消息第一时间传递给所有人。
“学生们在哪？他们都还好吗？人数呢？”
“快！通知正在进入营地的第一支先遣队，马上给他们发送学生们的具体坐标！”
“这支先遣队去了多少人？加人！通知下去，让二队三队都立刻行动，一支进去增援，一支在入口准备迎接孩子们！”
联络员异能者实时收着信息，在刚恢复的信号网络上，学生们传来的信息也断断续续。
联络员脸上的喜悦之情忽然淡去了一点。
沉会长敏锐觉察到她的情绪变化，出声问：“怎么了？”
“孩子们没有回答具体人数。”联络员说，“他们只是说，能在的都在。”
第267章
“能在的都在”。
——这句从联赛营地断断续续传至中转站临时作战会议室的消息，似乎蕴藏了某种不详。
但总归高级联赛营地重新实体显现，救援队有了一条进入通道是好事。营地内还有能回应外界通讯的孩子，也是大好事。
先遣队通过第一入口，开始进入联赛营地的领空时，对外界动向暂不知情的地下研究所基地内，姜玉弩已经再度对中年男人的“核心”发起了追击。
“其实我很早就想问了。”姜玉弩一边驱动自己的异能藤蔓追逐前方的能量光团，对其形态结构进行饶有兴味地观摩，一边出声，问男人的立体投影，“你的核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追逐战已经持续了一阵。
先前的某几个瞬间，绿色异能藤蔓几乎已触及了这个被称之为“核心”的能量团的边缘。
然而一条藤蔓对准边缘扫下去，回馈到姜玉弩这里的击打感轻而抛，质感近似于打到一团泡沫。
这意味着，中年男人口中的“核心”没有它看起来那么大，它的实体远小于外观，可能真正的实体部分被包裹在大量异能光芒里，用外溢的能量将真实内在封装起来，既是一层厚厚防护，也隐匿了其形态。
姜玉弩当时还想深入探索，但很快“彭”的一声，被她藤蔓纠缠的泡沫能量消散了，能量光团顺势脱绿色藤蔓的触及范围，并加速逃跑了。
姜玉弩：“……”
白发女孩并不气馁，她只为自己无意间见证的另类“断尾求生”挑了下眉。
然后再度追上。
在被她的藤蔓接连又“擦边追尾”几次后，能量团不断自我割席被触及的部分，整个体积已然又缩水不少。
不过即使如此，里面的“核心”仍然看不见轮廓。
中年男人的投影没有回答姜玉弩的问题。
他之前那种游刃有余，还能故作优越的姿态早就彻底消失，也再没有心思和年轻人说些东拉西扯的闲聊了。
他能够感受到，白发女孩这一次是真想抓住他。
而他竟然没办法预测假如他真被对方抓住，女孩会对他做什么……他甚至不敢自信断定他不会被抓住！
地下研究所基地内仍尚余有许多异化者，在研究所的“素体回收处理中心”内，也还有一批可重复使用的实验素体，他们都是不久以前自营地各处被回收的已失去行动力的异化体，已经被贴上“等待处理”标签。
整个地下研究所基地，都由中年男人一人的主体意识催动运行。
而正在逃跑的“核心”，是他的意识主脑。
——他当然不能把主脑的存在暴露给姜玉弩。
可古怪的，在中年男人的危机意识深处，他又觉得，恐怕白发女孩已经把他的“核心”究竟是什么给猜到了。
她提问，也许只是想听他亲口承认。
她就像想要玩。
几乎像一种猫科生物玩弄猎物的手段。
中年男人不言不语，“核心”——即他的主脑——移动飞快。
他还是在重复召唤出异化者，让回收处理中心加快处理进程，好制造出源源不断的异化者大军，可以拖慢姜玉弩的行动。
即便是她再能力高超，战斗天赋简直不像是一般人类能拥有的，可她总有体能上限，总有异能使用上限——再不济，她总有一个精力兼容程度上限吧？
中年男人甚至利用了沉仪景，他让大批升级过的异化者去围攻那个年轻男孩，意图正在于让姜玉弩分心，好让姜玉弩不得不去分神支援同伴。
沉队长被光明正大地小觑了，杜玛史上最年轻校队队长的威名被视作笑话，可他依然不焦不恼，沉默且沉稳地应付所有针对性袭向自己的敌人。
姜玉弩之前有个判断，落在沈仪景身上真的非常精准。
——也许沉队长有些外冷内软，内在纯良还带一点天真，但在“姜玉弩”和“其他人”之间，他会毫不犹豫地支持前面。
沉仪景之前怜悯异化者，黑色长刀从刀刃进攻改为了刀背。
现在为了不拖慢姜玉弩的行动，他无声将刀背切回刀刃，不再对任何包围上来的异化者留情。
在这种仿若无休止的追逐和围剿突围持续了好半天之后，终于，这回轮到了中年男人的立体投影开口。
他问姜玉弩：“你又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十成十的困惑，他看姜玉弩，像看一个比所谓“宇宙课题”还要难破译的谜题。
姜玉弩说：“真没礼貌，你把谁形容成东西？”
不等中年男人再接腔，姜玉弩又从善如流地补充：“——当然，也不准立刻接着说那你不是东西。这一套小连招太老了，我12岁以后就没这么干过了。”
沉仪景：“……”
沉仪景在边上分心想了个和现场氛围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他在想：姜玉弩现在究竟几岁？
而中年男人没有分心。
他盯着姜玉弩足足五秒——一边驱动他的主脑继续狂奔，逃离异能藤蔓的追捕，一边盯。
看着白发女孩的面孔沉思也不影响他逃跑的动作。
短短这一段时间，他逃避姜玉弩的追捕都逃出本能了。
“你知道……”中年男人再次开口，他看着姜玉弩，好像藏着的困惑再也压抑不住，让他必须说出口，“你知道自己现在还在进化么？”
姜玉弩：“噢？”
白发女孩简单回复了一个单音节，好像一切尽在掌握。
中年男人的情绪再度激动起来：“你的细胞活性在增强，你的肌肉强度也在增长！并且照常理说，长时间的远程操控异能，异能指数只会随着时间增加而越来越小，能远程控制的能量越来越弱——但你不是这样的！”
中年男人其实一直也都在观察姜玉弩，他的主脑既然能催动整个地下研究所基地的运行，那么当然的，在那短暂几次被异能藤蔓扫到了“核心能量团”边缘时，他也窥见到了姜玉弩的部分力量信息。
“你在变强！”中年男人大声说，“你在变得越来越强！不符合任何理论的强！”
姜玉弩说：“唔。”
她再度回复一个单音节，模棱两可。
但其实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也正在思考：她是什么？
而地面之上，来自三大协会的救援先遣队已经抵达了联赛营地，自领空进入营地的中心悬浮台。
第268章
救援先遣队追寻着信号发射源，自中心台大门处进入内建筑群，再一路几乎畅通无阻地抵达了训练场馆。
当训练馆的主体建筑映入眼帘，救援队队长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带领的这支异能战队先停下。
她让队里侦察能力最好的感知技能队员上前，让携带了高级压缩物资箱的技术设备员从旁协同辅助，好让两名队员同时进行确认——
“训练馆附近有异常动向么？学生们的远程观察情况？”
救援队的侦察和辅助都是专业的，很快，拥有感知技能的队员先笃定回复：“训练场馆周围没有能量场异常，没有检测到任何不良磁场。”
技术设备员汇报：“场馆四周地面，建筑外壁，及连接道路均一切正常，未探测到陷阱铺设迹象。”
其实从理论上来说，这座训练馆已被学生们在通讯内提前告知过是“临时安全据点”，它的可信任度当然应当很高，也是救援队这一趟行动的主要目的地。不过，谨慎缜密的救援队队长还是考虑了“或许这里有陷阱”的可能。
这也不能怪她多心。
救援队从中心台登台起至进入内部建筑群，一路实在太顺。
他们已经接到过营地内异化者肆虐的消息，做好了周全的应战准备，然而从登陆中心台，进入建群内，他们这一路上别说异化者了，连半具异化者的残骸都没有找见。
假如不是营地多处地方留有战斗痕迹，可以看出这里确实有过大大小小的冲突爆发，救援队队长几乎要疑心，是不是三大协会内部有人假传消息。
“队长。”一名队员忽然出声道，“训练馆门口有人——是学生出来了，穿着地曜学院的制服！”
救援队队长即刻回神。
训练场馆的门口，察觉到外间有动静的地曜队长鲁鲁玛琳亲自出来查看情况。
她看似是一个人走出来，其实在半开的场馆大门背后，还藏了至少两支由多校学生混合而成的学生战队。
他们就埋伏在后面，等待鲁鲁玛琳的第一手信息回馈。罗姆菲队长佐伊和黄金乌列队长索罗克就在距离鲁鲁玛琳最近的隐蔽点，以便第一时间能给她提供支援。
而作为地曜的队长，鲁鲁玛琳自然认识三大协会的徽章。
“是救援队！”鲁鲁玛琳看清来人的战斗着装和行进姿态，她松了一口气，回首往后方门内传递消息。
随即她迈下了训练馆门前的台阶，向也正快速靠向训练馆的协会救援队靠近。
救援队队长不说废话，她来自雪狼异能者协会，是个做事雷厉风行的人。
对接信息，核实身份，查看“临时安全据点”内学生们的情况……
当负责辅助支援的队员悄然在队内频道发了一个大致人数统计，救援队长不露声色往个人终端屏幕投去一瞥。饶是她性格已磨练的沉稳冷静，就也目光不由为那个数字暗了暗——那是个明显和营地内原有学生数目对不上的数字。
它要小得多。
可周围都是尚且状态良好，正为等到了救援队到来而欢欣雀跃的学生，救援队长不能让任何多余的情绪表露。
她见鲁鲁玛琳也姿态沉稳，索罗克和佐伊也都精神状态不错，三名校队队长都是能扛事也能理智讨论问题的人，救援队队长遂单独把三名学生叫去了一旁。
“汇报里说营地内异化者肆虐，我们路上过来也看到许多战斗痕迹。”队长率先问及自己疑虑了一路的问题，“可是为什么我们没看到一具异化者残躯，也没有正面遇上任何异化者，他们就像在这个营地内忽然消失了？你们对此有任何头绪或线索情报么？”
三位队长互望了一眼，他们交换目光。
营地内的异化者仿佛忽然全消失了，作为被困在陷落营地内部的人，学生们自然是第一时间感知到了，且感知十分鲜明。
并且对于三位队长来说，他们甚至能够粗略估计出来，营地内的大批异化者是从什么时候起忽然又批量消失的。
“——有头绪？”救援队队长出声问。
她目光敏锐，看出了学生们似乎在隐秘交换信息。
鲁鲁玛琳深吸一口气，她到底还是心系姜玉弩和沈仪景的安危，上前一步，挺直胸膛：“其实我们还有同伴，之前他们离开了据点，说去营地内部再深度探索一下，寻找让大家脱困的可能——他们一个是雪狼异能者协会沉会长之子，杜玛学院校队队长沉仪景，另一个是黄金乌列学院的学生，姜玉弩。”
她是个个子很高的女孩，挺直脊背的时候视线能与成年人齐平。
她没有对救援队长说出自己的所有猜测，只谨慎透露了所有她认为应该安全的信息部分，并希望救援队可以找到姜玉弩和沈仪景，为也许受困的他们提供助力。
姜玉弩注定得欠鲁鲁玛琳一回请客，鲁鲁玛琳从个人终端已经静音近六个小时起，就知道白发女孩指定把她们的赌约完全当作浮云。
……这倒是也非常的姜玉弩。
透露信息的时候，地曜队长还特意把沉仪景的大名放在了前面，让“雪狼协会会长之子”的头衔去低调遮一遮姜玉弩，也更好引发雪狼异能者协会的人重视。
所有留在据点内的学生都不知道姜玉弩和沈仪景现状如何，担心他们也许陷入苦战，担心营地内消失的大批异化者是全朝着两人去了。
——这份猜测竟也不算错。
沉仪景确实被频频围攻，但还不算陷入苦战。
姜玉弩则是一人包围了中年男人的“核心”，她正让别人陷入苦战。
中年男人身为“疯狂天才”的一面正在和他的求生本能打架。
一方面，他要防着姜玉弩真的抓住他的意识主脑，另一方面，他又逐渐对姜玉弩本身探究欲望更盛。
中年男人早已经没有了实体躯壳，他穷尽毕生所学，才让自己成为了目前的“意识主脑驱动一切”的状态。他在疯狂钻研人类进化之谜的途中，把自己的躯壳都舍弃了，让他曾经的身体也成为了研究进程的一块踏脚石。
所以他更无法理解，姜玉弩这种既有实体身躯，又还能意识驱动外物是如何做到的。
“怎么可能呢？”中年男人自言自语，“怎么可能呢？”
越和姜玉弩周旋角逐，他越来越能感觉到，姜玉弩几乎像是一种他曾构想过的完美形态。
“你会不断的变强，你不怕长时间的战力消耗，你在战斗意识思维上一点就通。”中年男人盯着姜玉弩，盘点着他已经发觉到的白发女孩的所有优点，“你还对药剂有抗性，药剂在你身上确实一点效果都没有，我不觉得是自己的药剂有问题，那么症结一定在你身上——你是一个领先了我的药剂版本的人。”
姜玉弩在中年男人神神叨叨咕咕期间一直没闲着。
她的异能藤蔓已经又绕着弯缠上了“能量光团”几回，让这个最初还颇有体积的东西，逐渐缩水到了仿若只剩一个橄榄球那么大。
“你还没有得出结论吗？”姜玉弩等男人的神神叨叨告一段落，她问，“再没有一个结果，说不定待会你就只剩下核桃仁那么大了。”
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什么，她只知道自己最初在孤岛荒山脚下的基地醒来，看着还像是个人，也会感受到强烈的饥饿，有清醒的思维和求生的本能，在抵达人类的城市之后，她也还有群居动物的习性，并需要和人社交。
所以她认为自己姑且应该还是人。
毕竟她身上“人”的属性是如此强烈。
中年男人在又一条绿色异能藤蔓袭来时，他好像转换了思路，特意没有躲，用自己主脑的边缘能量去承接攻击，然后犹如一个资深受虐狂，仔细品味了这一藤蔓鞭挞的滋味。
姜玉弩感觉男人品味她的攻击的模样有点诡异，让她的下一记鞭挞都轻微停顿了一下。
就在这个空隙，立体投影里的中年男人重新睁开因仔细品味而闭上的双眼。
“你的能量又增强了！”男人说，“虽然上升幅值很轻微，但是这么短的时间，你真的再度变强了！”
电光石火间，似乎有灵光穿过了中年男人的大脑。
他盯着姜玉弩，突然不再躲避，意识主脑也停止了逃窜。
“……”中年男人投影里的嘴唇嗫嚅着，他好像喃喃说了几个字，可是音节很轻，分贝很低，让人听不清楚。
沉仪景也侧目过来，他但凡有空隙，一定会紧密关注姜玉弩这边的情况。
他也看见了男人嘴唇蠕动，心想对方要说什么？
而中年男人看向姜玉弩的眼神更加狂热。
他重新开口，声音变得更加清晰：“……完美体！你就像我曾经构想过的完美体！”
意识主脑不再逃窜，甚至反过来，朝着姜玉弩延伸出去的无数异能藤蔓靠近。
“让我看看。”中年男人说，“让我再仔细看看，看你到底是从哪来的。怎么这世界上竟然凭空出现了完美体？”
姜玉弩不喜欢被人反向探索，她也不确定男人是否能入侵他人思维。
所以她毫不客气，用异能藤蔓刺穿了“能量光团”的边缘，逼出中年男人的求生本能，让他又定在原地。
“你老实一点。”白发女孩说，“我就给你发一张提问卡，可以回答你的一个问题。”
第269章
沉仪景从旁观的角度，觉得姜玉弩说这句话时的口吻，很像第一大区的家庭教师诱哄学龄前儿童，话术也近似于“你乖乖听五分钟的话，老师额外奖励你一块超出今日糖分摄取量的水果糖”。
但偏偏这块“水果糖”起效了。
在急于求证姜玉弩来历的中年男人眼里，这块“水果糖”此刻或许比他的整个地下研究所基地都还要珍贵。
“好，好。”中年男人即刻停下了所有动作，连同包裹着意识主脑的能量团都定在原地，并丝毫不再排斥刺入能量团边缘的异能藤蔓。他堪称乖顺地回复姜玉弩，“你瞧！我全都不动了，请你务必让我问。”
沉仪景发现他好像不是很喜欢看其他同性也这么顺从姜玉弩的话，疑似让他失去了特色。
这古怪的念头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被他带着疑虑又轻轻拨开，继而才想：早知道如此，也许姜玉弩之前就该试试这么说，能更早控制住对面的行动，也能让她节省点精力。
还好白发女孩诚如中年男人的投影所言，是个精力无限的怪物。
她操纵异能藤蔓绕了对方一圈，发现对方此刻乖顺得像是被吓定在原地的羊，她只要一个念头，尖端最锐利的那条藤蔓就能“唰！”一下刺穿能量团的中心。
这种精准的掌控感，让姜玉弩发自心底的感到了一阵愉悦。
这世上所有的杀手动物大概都有一种共性——即使是已经准备娱乐与放松，也要习惯性地要先确认能一击击杀猎物的角度。
姜玉弩确认好位置，让异能藤蔓持续环绕中年男人的“核心”，然后她终于给了对方许可：“现在，你可以开始提问。”
中年男人就像终于等到了老师点名，已经提前举高了半天手的小学生，他的立体影像都呈现出了激动下的细小波纹。
沉仪景觉得他只差没在提问前喊一声“报告！”。
“我……”中年男人甚至磕巴了一下，似乎他需要重新组织语句，好让这珍贵的提问机会不被浪费。
姜玉弩言出必行，不介意男人的磕巴，耐心等待。
终于中年男人想好了他要问什么。
他郑重道：“你究竟从哪来？”
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却绝不是在问姜玉弩的户籍源地。
只能以投影现身的中年男人和姜玉弩总的来说，接触时间还不够长，不足以让他知道这名越级升学到黄金乌列学院的女学生的一切，更不会清楚姜玉弩那半途组建的家庭背景信息。
但他有一种直觉。
发疯的天才也还是天才，而天才往往对于事物的细微违和处最敏锐。
当一个人穷尽毕生，把自己都弄到了不人不鬼，只为追寻一个课题答案的时候，对于和这个课题的终极谜底可能沾边的一切，自然也都敏感无比，对微末线索的追索犹如饿极了的疯狗能嗅到喷香扑鼻的肉骨头。
“我想不出在整个八大星区，有任何一片区域能够孕育出你这样的进化体。”中年男人直言不讳出了一桩惊天大秘密，“我手上有上三区许多高级家庭的生育信息，在好几个大区的医疗数据总库里，我也留有一个后门。我每年都在观测这些在最资源优厚的地方，由双方基因同样优良的父母剩下的孩子，想要看看自然诞生发育的孩子和我的培育素体差异有多大，对比两边的能力增长速度。”
中年男人一定用这庞大的数据库不止做了他说的事，不过这一块信息量太庞大，也不是他表达的重点。
而且仅仅只是他透露出的这少量部分，就足够使站在姜玉弩身后的沉仪景顷刻间睁大眼睛。
“在所有的数据库里，我没有见过一个孩子像你。”中年男人看着姜玉弩的目光已经近乎虔诚，“我知道你一定来自一个我没能探查到的地方，你简直是一个悄然降临的，完美符合我至高期望的完美成体！”
姜玉弩很少被人这样虔诚赞美，赞美方还来自一个朝她目光“如饥似渴”的反派。
她面色平静，耐心听完对方所有发言。
在抖机灵，敷衍和干脆如实告知之间，姜玉弩并未怎么犹豫——因为她自己也想知道真相。
所以她说：“我从一个海不像海，天不像天，身旁的尸体也不像真实尸体的地方来。”
这话几乎像一句谜语。
沉仪景明显听得云里雾里。
然而中年男人的脸色变了。
对方先是虔诚的表情一凝，拧起来的眉宇之间透露出一点困惑，接着转变为一种思虑的神色。
最后变成了恍然大悟和不敢置信的结合。
“你……不可能！”
中年男人已经有了猜测，却又第一时间下意识否认自己的猜测。
他的立体投影摇起了脑袋，连带着周围早已停止进攻的新型异化者们也又躁动起来。
“你是……可你怎么可能是？这无论如何都不该可能……”
“但海不像海，天不像天……我确实有打造过虚拟海域和虚拟昼夜交换的空间，它也早已经按批停止运行了……”
男人的立体投影再度不住神神叨叨，自言自语。
姜玉弩在听到“停止运行”几个字眼时，她出声打断对方：“我能不能也问问，你一般会怎么去停止运行一个空间？”
那场突然从天而降的“流星风暴”还深深烙刻在姜玉弩的记忆里。
她还能清楚记得“天空”被流星撞击形成的大片裂痕，能记得“流星”坠落在附近时扑面的狂风热沙和灼烫。
迄今为止，那仍然是姜玉弩在来到这个世界后最狼狈的一回。
男人回答了姜玉弩的问题：“停止运行空间的方法有很多种，有的可以直接关闭，停掉对应的能量装置就行，还有的可能要手段激进些，因为空间内可能还有需要粉碎后回收的资源。”
姜玉弩说：“有多激进？”
无论是从力量还是从其他层面，男人都已经正视了他奈何不了姜玉弩的事实。
正相反，现在他急需要姜玉弩来为他解惑，也许她还能帮他写出那个“世纪难题”的正确答案。
他对她知无不言：“我会启动空间的自毁系统，可能会有一场地面风暴，也有可能是流星风暴从空间顶层爆发，向内袭击，最终完成整个空间的自我湮灭。我一般管后面这种方式叫做——自湮。”
于是不再有疑惑，不再需要自我揣摩。
姜玉弩这一次确切的，彻底的知道了她的“来路”。
——她的的确确是从一个自我湮灭的空间里逃走的。
而那地方百分之百，曾是这个疯狂天才的秘密研究基地之一。
她大概的确是那所谓的完美体，是眼前这个疯狂的天才极度渴求，又差点亲手扼杀的杰作。
“……你问的太细了。”
男人的投影回答完问题，忽然又这样喃喃出声。
“你问这么细，是因为你见过空间被毁灭么？你曾经从某个正在被毁灭的空间离开了，你顺利溜走了？”中年男人霍然抬头，目光比先前所有注视累加都更灼热，他盯着姜玉弩，“不，不对，是我没有发现你，你不是溜走，你是一诞生出来，就已经悄无声息地领先于我，然后在我一无所察的情况下，直接碾压了我创造出的环境设施和防御设施，就这样凭着天生完美的力量离开了，对吗？！”
男人仿佛在见识了姜玉弩的进化速度和天赋之强后，又已笃信她和自己的研究有关联，对她不由自主生出了悬浮的想象。
在他的幻想里，他“看见”了一个无所不能的白发女孩，一出生就机智，狡黠，轻松地脱离了他专门为她创造的环境，去他不知道的地方自由生长发育。
然后等她变得很强了，已经可以反过来控制他的基地，甚至可以吞噬他，她再找回到他面前，向他这个“创造者”炫耀她的天赋和强大。
他忍不住开始呼唤：“女儿，女儿！”
他叫道：“你是不是也早知道我会在这里，所以你是特意来看我的？”
第270章
沉仪景觉得中年男人已经彻底疯了。
他疯疯癫癫，神态痴狂，嘴里吐出的话语词句更是莫名其妙，他狂乱又狂热地朝着姜玉弩大叫“女儿”，让沉队长的手臂上什至起了一小片鸡皮疙瘩。
沉仪景几乎觉得姜玉弩被敌人意淫骚扰了。
但姜玉弩心理素质过硬，在这样直朝着她来的发疯面前，依然面不改色。
她只是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孤岛荒山基地是面前这个男人的，毁灭空间也多半是对方出于想要毁灭研究证据，销毁“废弃资源”一类的目的去主动进行的。
那么，当她跳进了那片“假海”里，背着孤岛不断在设有边界的空间里游泳，力图自救，那时候把她从“海水”里打捞接收，后来又把她传送走的那神殿一样的建筑是什么？
姜玉弩的直觉在告诉她，那座神殿跟中年男人的研究基地理应无关，对方可能都不知道神殿的存在。
保险起见，姜玉弩还是试探了一下。
“来。”姜玉弩语气平稳，还带着一□□导，“身为天才，你肯定对自己拥有过的所有空间都了然于胸，对吧？你要不要来猜猜看，我是从哪个空间离开的？”
“当然。”男人对于来自姜玉弩的任何回应都很高兴，他马上说，“我当然都记得！让我好好想想，你已经提到了有模拟海，有人工天空，能看见天和海就意味着有户外环境，一定还能看见昼夜交换，然后你还提到了空间湮灭……在我的记忆库里，符合以上所有条件的空间有五个！”
立体投影的男人说完，用期盼目光看着姜玉弩。
他仿佛把这种交流当成了特殊的“亲子互动”，还在等待白发女孩给他进一步的提示。
姜玉弩也的确满足了他。
姜玉弩给出进一步的信息：“基地主体部分位于地下，地上以自然环境为主，白天出门会有不太招人喜欢的风沙。”
中年男人越发愉悦：“地下基地，自然风模拟——现在符合全部条件的空间有两个！”
姜玉弩却不再给信息。
她说：“既然只剩下了两个选项，无非是选项A或者B，现在，是你自己做判断题的时间。”
她还说：“我也很愿意听一听，你的判断思考过程。”
中年男人就这样掉进了姜玉弩的诱导陷阱。
他慷慨分享判断思考过程，事无巨细地把两个基地细节都回顾了一遍，对姜玉弩口述它们的差异。
姜玉弩却从这番细致的推断里，进一步确认了她的猜想：那座“神殿”并非男人的基地设施。
可是这就奇怪了。
一座能够把她从虚幻人造海水里捞走的神殿，它实实在在出现在了那片模拟海域，也让她进入其中。排除她当时其实已经半死不活，神志不清，是灵魂离体后才“看见”自己进了建筑物的可能，她实在想不出来，在一个私人所有的空间基地里，怎么会有一栋空间主人都不曾知晓的建筑。
它为什么在那里？
它是怎么存在于那里的？
姜玉弩仍有疑问。
但是很显然，她的疑问已然是面前疯疯癫癫的天才无法解答。
沉仪景一直安安静静的当着背景板，兼职一个姜玉弩或许并不需要的安保人员。
忽然，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在他的个人终端上，通讯信号灯久违的亮了起来。
自从他们俩深入地下基地，又走“特殊通道”来到了这个研究所，二人便仿佛与外界信息断联，再没有收发过任何信息。
现在，他个人终端的信号灯亮了。
有人在给他发信息。
沉仪景第一时间不是看信息内容，而是低调地暗示了一下姜玉弩，他将自己的手腕呈到对方面前。
姜玉弩直接拉过沉仪景的手，操作了他的个人终端屏幕，发现信息发送者是鲁鲁玛琳。
地曜队长用尽可能简洁的语言告知了他们几件事——
第一，营地和外界恢复通行，救援队已至。
第二，协会的专业救援正在搜寻姜玉弩和沈仪景。
第三，作为对营地内部环境更为熟悉的学生代表，鲁鲁玛琳，索罗克和佐伊也都跟随救援探查小队在行动。
姜玉弩把信息一目十行地看完，她脸上露出了一点笑，让她身上持续已久的“非人感”被冲淡了一点点。
她笑是因为这些信息让她知道，营地内剩余的其他学生都平安了，她熟悉的同伴盟友们也都状态尚可——都还有余力跟随救援队一块来“抓”他俩。
在大部队来临前，她还有一点时间。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姜玉弩看向中年男人的立体投影。
对方不久前在“选项A或选项B”的抉择题之中，顺利推导出了姜玉弩真正的“来历”，他的最后选项得到了姜玉弩这位“正主”的认可，这让他又陷入了新一轮的欣喜若狂，并直接原地复盘起当初的基地数据，试图找出白发女孩在基地内“诞生”的那个至关节点。
四周的异化者们已经完全如同造型怪异的摆件，他们一个个定格在原地，还有的仿佛被抽空了能量的机械偶，肢体凌乱，瘫在地面。
姜玉弩跨过地上的凌乱兽体或人体，来到了中年男人投影面前。
“在你所有的基地里，有类似于神殿或神宫的建筑吗？”她问。
中年男人花了一点时间，才从他庞大的信息数据处理中抽身，缓缓抬头。他就像一台正在运行某高负载程序，所以其他功能都变得卡顿滞涩的处理器，要费上两分钟才能顺利理解姜玉弩的话。
然后他缓缓道：“神殿？”
“或者其他性质及建筑风格类似的建筑。”姜玉弩说，“有吗？”
中年男人又沉默了须臾，接着，这台已经不太好用的“处理器”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都有些卡顿感，十分怪异。
“神殿？我的基地空间里怎么可能会有神殿呢？”他痴痴笑着说，“这也是传说里才有的东西，我在一份非常古老的资料里看过——据说在远古时期，第一名拥有异能的人类就是因为见到了神殿，得到了神殿的赐福，从此人类基因里才拥有了能量核心的基因数据。”
“……”
姜玉弩只是抱着尝试性的心态一问，没想到还有着这样的一段传说秘闻。
“在我研究得最几乎发狂的时候，我跪下来，祈求神殿也能眷顾一下我，让我直接得到人类突破进化的基因密码。”中年男人的笑容变得有些扭曲，“可是神殿不存在！不存在的东西也不会眷顾人类，不会眷顾我。”
“……”
姜玉弩不确定自己见到的建筑是否就是所谓“远古神殿”，但她至少能确定，如果被对方打捞兼传送不是她的重度幻觉，那么，她或许真得到过对方的赐福。
——神殿眷顾过她。
在她被从天而降的流星风暴炸了个外焦里嫩，又被虚假的海水快要呛死，好不容易被拖到了一片安全干燥地带，满心只想着睡一觉的时候，是不是有谁在她耳边呢喃过什么东西，问过她一些她没听清的问题？
她不仅没有听清，也没有记住。
那时候她还觉得对方叽里咕噜的，有点打扰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人休息。
沉仪景一直在旁边默默地听着，他才是这里最为沉默，也觉得自己的大脑快要因为信息接收量太大而宕机的人。
姜玉弩问的每一个问题，背后一定有她需要探寻的目的。他比谁都更清楚这一点，然而，把白发女孩问出的所有问题串联在一起，它们指向的那个方向，却让沉队长有点不敢深入去想。
中年男人回答完了姜玉弩的问题，他就好像只是抽空短暂运行了一个小程式，整个意识处理器再度被“复盘已废弃基地”占据。
姜玉弩又看了男人一会。
她那几条虎视眈眈守着对方的“核心”的异能藤蔓，再度轻柔地涌动起来。
“沉队长。”姜玉弩忽然叫了一声沉仪景。
顿了顿后，她又叫对方的名字：“沉仪景。”
沉仪景突然被点名，他不知道姜玉弩要对自己说什么，但还是快速响应：“嗯。”
“你好像不小心知道了我的一个大秘密。”姜玉弩说。
沉仪景马上说：“我一定会为你保守秘密！”
他语速很快，也很真诚，好像唯恐回答慢了一秒，就将不被她信任。
可白发女孩还是说：“不够。”
姜玉弩转过身，不再看中年男人的立体投影，她笔直地，不偏不倚地朝沉仪景看过来。
纵使已经经历了一番深入探索和连环苦战，沉仪景也难免风尘仆仆，衣摆和裤腿上都沾了不知名液体及暗色痕迹，可是毫无疑问，来自第一大区的沉队长仍然是个很俊俏的小帅哥，在这种条件环境下，也还保持了几分姿色动人。
姜玉弩盯着他，脑子里掠过了一些自己在肉壁通道里和那些肉块对话过的“我也要吃”之类的话。
——确实能吃。
她有点无拘无束地想。
并不在乎自己的这个想法是不是又不太像人了。
然后她继续说：“你不仅知道了我的一个大秘密，你还知道了我至今依然拥有的疑惑，这意味着在将来，你可能还会知道我的新秘密。”
语言文字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些苍白，沉仪景只能重复说：“我不会对任何人多说任何一个字。”
沉队长也顿了顿，他深深地望着姜玉弩，并不回避她的直视。
他说：“我不会背叛你。”
这是一句需要靠时间和经历去证明的承诺。
姜玉弩说：“我不吃画饼。”
沉仪景停顿了一下，又思考几秒：“……我会让你看见的。”
他盯着她，让她能看清他眼底的每一分情绪。
“比如说，接下来无论你要在救援队来之前做什么。”沉仪景说，“无论是什么，我都会辅助你。”
姜玉弩眨了一下眼睛。
她的嘴角翘起来：“听起来好象你想和我成为共犯。”
“我可以是。”沉仪景飞快地说，“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成为利益共同者也是最能绑定信赖的途径之一。”
“那你要不要猜猜。”姜玉弩轻轻偏了偏脑袋，“我接下来可能要做什么？”
“我不确定。”沉仪景很诚实，“也许你会觉得，这世界上知道你秘密的人再少一个会更好。”
他的目光没有往中年男人投影的方向飘。
但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
姜玉弩的异能藤蔓已经环绕着中年男人那珍贵的“核心”——他的意识主脑——环绕了很久，藤蔓尖端的每一片锋刃都已对好瞄准，找到了最精密的贯穿及切割角度。
姜玉弩没有说话。
但是她朝沉仪景招了招手，示意黑头发的英俊少年站得离她更近一些。
沉仪景站过去，感觉一条异能藤蔓轻轻搭上了他的脖子，按着他的后颈，他顺从了它的力道，垂首到白发女孩的脸前方，和她高度齐平。
姜玉弩在他耳边悄悄地说：“恭喜你，猜对了。”
——异能藤蔓刺进了“核心”的能量光团深处。
中年男人的立体投影发出一阵剧烈的抖动，他大张着嘴，却并没能喊叫出什么，影像如同水波纹般扭曲，然后消散了。
但能量光团并未完全消失。
它像被绿色蛛网缠住绞杀的猎物，外圈能量光已经消散，露出了里面还在轻微蠕颤的，人类大脑般的物体。
姜玉弩的异能藤蔓绞着这颗大脑，她用异能藤蔓的尖端在里面探索。
“我会拿走他脑子里所有和我有关的信息，还有其他我觉得暂时不需要公开的部分。”姜玉弩一边做着能让一个正常人胆寒的事，一边气定神闲地和沈仪景商量，好象她只是在讨论今晚食材的分区处理办法。
沉仪景以为他会再次感到那种脊背上有寒意攀爬的颤栗，可是很奇怪，好像短短时间内，他也已经又被姜玉弩给调好了，让他的适应能力再连升数级。
他说：“保险么？”
沉仪景快速回忆了一下三大协会的常用信息提取手段，把他以学生身份本不该知道，不过谁让他父亲正好是雪狼协会会长，所以他“碰巧”知道的情报也都分享了出来。
姜玉弩说：“唔，有了你帮我上一重额外保险，我想现在应该是保险了。”
沉仪景在这种环境氛围之下，诡异地感受到了开心。
姜玉弩处理着男人主脑中的信息，与此同时，鲁鲁玛琳已经又给他们的终端发来了消息，询问他们是否还好，问他们在哪，是否能够回复对面。
姜玉弩还有许多事情要忙。
她终于弄清楚了自己的来历，她被人中止的联校比拼即将收场，收场又还伴随着无数杂事。
她一会儿就要去和自己的同伴们汇合，得想出一套话术，并和沈仪景提前串通，好去蒙混掉这里不便对外公开的一切。
她当初究竟是不是遇见了神殿，还是个谜题，她以“完美体”的身份最终能进化成什么样，也都是个未知数。她甚至无法提起那预知自己未来会是什么模样。
——但又如何呢？
一眼望得到头的清晰的未来，多无趣啊。
不管前面还有什么在等着她，她都会永远去做遵从本心的选择，去挑衅命运试图强加给她的那些她不喜欢的，接纳那些她觉得收下也颇有一番趣味的。
不管她是什么，她会成为什么，她都是她。
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沉仪景。”姜玉弩差不多删改完了男人意识主脑内的信息，她又叫了一声沉队长的大名。
“如果你背叛我，我就吃掉你。”她严格地说。
沉队长莫名其妙居然脸红了一下。
“这听起来不完全像惩罚。”他回应。
姜玉弩不禁看了他一眼，怀疑沉队长指定有点小癖好。
不过也没事，这对她来说也好吃。
“好吧。”她说，并又思考一番，换了一种威胁方式，“我也可以从现在起，去多物色几个适合被我差遣的对象，一旦你表现变差，我就换掉你，冷酷无情地抛弃你。”
“……”沉仪景明显更吃这一套胁迫，脸色都变了。
姜玉弩心情很好地继续给她的“手动信息处理”收尾。
沉仪景在旁边看着她动作，他一直没有回复个人终端上那些接踵而至的信息。
直到姜玉弩又看向他。
“我可以回复了吗？”他乖巧地问。
“可以了。”姜玉弩将手一挥，“和他们共享坐标吧。”
“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来。”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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