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遗忘症小世子(3)


    纪照英……


    纪照英呆住了。


    白雾深处, 悯希若隐若现地走出来,让纪照英猛地想起了每年父皇选妃,那些颇有心计的宫女在舞池上的表现, 她们会在跳舞时半掀帕,半挑扇, 露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半张脸, 向父皇投去有想要承欢的眼波。


    眼前这个小雪球绝没有那些妩媚的动作,他只是个幼儿, 眼神和动作都十分随性,但给纪照英带来的震撼是一样, 或者说是成双成倍的。


    怎么会有人……长。


    长这样!


    纪照英嘴巴都合不拢。


    他原以为范靳不太爱带幼子露面,是因为他的幼子长相奇丑,歪鼻子,斜眼睛,脸上全是芝麻,牙齿也没长齐,丑得太丢面子,才整日藏在府中。


    但眼前这个人……纪照英捂着嘴巴一个劲往后退,直到后脑勺一头撞上桌角, 剧痛让纪照英“啊!”地大叫了一声, 眼睛却没闭上,仍直愣愣, 虎头虎脑地望着悯希。


    而这一望, 他就望见了,悯希顿了一下,而后低垂下眉眼,抿嘴看地的样子, 他抿得很用力,右边脸的奶膘都是鼓的,里面能塞一颗小鹌鹑蛋。


    纪照英脑子好使,马上想起刚才脱口说出的那句“丑八怪”,八成是被那人听到了。


    皇家礼仪绝不允许他做出这么失礼的事,但要一个天潢贵胄承认自己的错误,是很难的,尤其纪照英还特别高傲,只有别人错的份,他做什么都是对的。


    所以他闭着嘴巴,硬是一声没吭。


    所幸悯希站在门口,垂着小脑袋,没多久就把自己哄好了。


    虽然听见别人说他不好看,有些难过,但没关系,他这个人对美丑不在乎,每个人也有对别人发表看法的权利和自由。


    而且,他本来以为爹爹不会同意他收留玩伴的,爹爹的脸那么阴沉,甚至让人以为他会拿鸡毛掸子去驱赶那三人,可爹爹却同意了,这本身就让他狂喜。


    悯希是个记好不记坏的人。


    悯希根本不知道他的反派爹同意他收留,心中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也不知道把反派爹的胸口切开,里面流的都是黑水。


    他整理好心情,将两边唇角弯到最高,上前一步冲他们打招呼:“你们好呀。”


    除纪照英外,其他两人都回过神,略警惕地望向他,和他身后从屋外进来的范靳。范靳对他们每个人都彬彬有礼地打了声招呼,显然是知道他们的身份。虽然他口中的“小殿下”,叫得像咬牙切齿的“死小鬼”。


    罢了,范靳一言不发站在悯希后面,等悯希自己和他们沟通。


    悯希脑中正全神贯注地想着措辞,范靳又刻意模糊了声音,于是他并没听清范靳叫的称呼。


    范靳让他锻炼一下怎么和别人交流,所以他有些紧张,想好了,他把两只小手拍在衣袍上揪了揪,开口道:“我叫悯希。我今早……看见有人把你们丢到了侯府外面。”


    丢?


    牧须策和傅文斐互相对视了一眼。


    悯希没看到他们眼中的暗潮涌动,马上张开手臂,挨个抱了抱他们,然后软声安慰:“你们千万不要难过,会丢弃你们的人,肯定不是好人,你们这样,也是及……及。”他卡壳了,求助地看向范靳。


    范靳温文地笑:“及时止损。”


    悯希把两只胳膊从僵硬的傅文斐身上挪开,眼睛亮亮地点头:“对,及时止损!”


    他又郑重其事,像在大婚上许诺会长相厮守的誓言一样,道:“我爹爹说愿意收留你们,我爹爹特别有钱,他可以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给我呢。”


    范靳:“……”


    “我的娘亲也财产丰厚,完全可以多养三个小孩。我明天就要动身去舅公家了,我舅公家只有我一个小孩,太无聊啦,都没有同龄人陪我玩,如果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去,我会把我每天吃的饭都分给你们,我的床也是。”


    “我很会找地方玩,娘亲爹爹也很宠我,不会亏待你们的。你们一定会过得比之前的日子还要开心。”


    悯希说得脸蛋红红,激情洋溢,说罢才想起问他们的意见:“对不起,我自顾自说了那么多,却忘记问你们愿不愿意,你们是怎么想的呢?”


    傅文斐和牧须策沉默。


    他们算是听明白悯希的意图了,但现实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他们将目光投去悯希那张极精致的脸上,明明是同岁,却只到他们胸膛,擦线下巴的位置。


    两幼崽的嘴唇都张了张,却张口无言。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响亮又别扭的:“好……好啊!”


    两人回过身去,震惊地看向发出声音的纪照英,用眼神谴责他应个什么应!可纪照英好像也没想到自己会出声,比他们还要惊恐地捂住了嘴巴。


    悯希一喜,高兴得脑袋都要冒出太阳花来。


    范靳则拳头捏得咯嘣响,差点没忍住一巴掌把这小子抽飞,虽说他应允了希儿,暂时圈养这几只小老鼠,可真当听见这小老鼠应那么积极,应那么洪亮,就差将对希儿的喜爱纹在脑门上,他仍是怒不可遏。


    他扯起唇角,笑得阴柔,阴森:“各位可要慎重想好,一旦同意,你们日夜都得在一块,吃喝拉撒睡,一刻也不准分离。”


    范靳其实不喜欢小孩子,这些弱小的东西,他一直都认为是可有可无的糟粕,调皮捣蛋,上房揭瓦,是每天都要吃粮食的吞金兽,是心思敏感脆弱无时无刻都需要哄的的幼版皇帝,只会索取,很少回报。


    他是不太有人性的,这两天前,他也一视同仁地这么看待过自己的幼子。


    直到那天晚上……一切都不一样了。他的幼子,做了一件让范靳彻底颠覆观念的事,自此以后范靳只想将幼子当玉一样怀在身上。


    不过“颠覆”只针对于幼子一个人,范靳对其他的孩童仍保持歧视。


    所以他这一句话讲得与威胁没差别,口气阴阳怪气,如一把把剑刃抵在脖颈上,忽地,悯希仰起头叫:“爹爹。”


    范靳脸上的凶神恶煞,全部消失。


    他笑道:“怎么了,希希?”


    悯希望着他,轻皱着两边的眉头,举起一根手指指住范靳的下巴:“爹爹,你的表情有点凶凶,这样不可以。”


    “哦哦,这样呢。”范靳连忙调整脸上的表情。范靳此人,在京城中比花楼名角还要俊,风流倜傥,气质沉冷优雅,当他刻意想好好笑的时候,是真的能人模人样的。


    他很快通过了幼崽的审核,悯希举起一个大拇指:“这样特别好。”


    范靳干巴巴:“……哈哈。”


    ……


    因为纪照英的一口答应,三人就这么在侯府住了下来。


    下人们将三个贵妃榻搬来悯希的卧房,整齐摆放好,摆在悯希的大床旁边,看起来像大通铺。


    晚上用膳,纪照英还在受其他两人的谴责,他一开始也觉得自己有点鬼上身了,后面被说着说着,未免也烦起来。


    他压低声音恼怒道:“哎呀,那你们当时怎么不马上拒绝,就算我说可以,你们也能说不可以啊,谁叫你们要跟来,跟就跟了,现在还来当马后炮,烦人!”


    两句话呛得牧须策和傅文斐的脸色又青又白,想说他,又不知从哪一方面,毕竟的确是他们理亏。


    悯希现在还是必须早睡的年龄,吃过晚饭,带三人去后院逛了逛他的花圃,悯希就困得眼睛都打架了,最后还是趴在范靳肩膀上,被范靳抱回卧房的。


    虽然困到极点,悯希也没忘记睡前礼仪,睡觉也是不能太邋遢的,他站在床上,努力解开锦服的腰带,直到里面的里衣露出来。


    悯希又抬手摘脑袋上的玉冠,头发散下来后,他用木梳小心翼翼地梳了梳。


    彼时,屋内有很多人,有牧须策傅文斐纪照英也需要早睡的三个幼崽,还有一堆围在悯希床边的丫鬟。


    她们奉命要照顾悯希,但悯希自食其力,把她们要干的,都自己干了。


    被分来悯希这边的丫鬟们,起初都绝望难当,照顾一个出身高贵的孩子是能要人命的差事,但凡那小孩娇气一点、事多一点,一不顺心,再和自己的爹娘告个黑状,她们立刻就会被勒令从侯府打包滚蛋。


    可悯希不同,他省心得让人都不忍心都对他说一句重话。


    丫鬟们的活都被包揽了,也没闲着,她们站在床边,每当悯希完成一样事,都用非常夸张的口吻夸赞道。


    “哇,我们的小侯爷怎么这么厉害,会自己脱衣服,还会自己给自己梳头,晚上还能自己一个人睡觉!”


    “听说有些和小侯爷一样大的连晚上睡觉都还要人抱着才肯睡,不然就哇哇大哭呢。”


    “是呀是呀,小侯爷比他们厉害多了。”


    “唉哟,谁家的崽崽能这么听话懂事,找也找不出第二家呀。”


    悯希小脸热热的,很害臊地给自己擦脸油,刚抹过两边的脸蛋,丫鬟们又沸腾了,一个劲热情地给他鼓掌。


    悯希觉得有点夸张,想让她们不要这样,其实没有很大不了。


    可丫鬟们鼓掌鼓上了瘾,啪啪啪,连绵不断,简直要把悯希吹捧到天上去。


    屋内一时之间尽是掌声,这边灭了,那边响,一点都不稀稀拉拉,而是整齐划一。


    牧须策和傅文斐木然地看着那一边。


    突然,他们听见这掌声之中……响起了一点不太一样的。


    这个不一样指的是,它没响在床边……而是响在!


    两人顿时扭头望向了身后。


    他们转的速度太快,纪照英完全猝不及防,两只手还在鼓着掌。


    冷不丁被转过来一看,纪照英呆住了,两息之后,他尴尬地停了下来,舔了舔嘴巴,梗着脖子道:“怎么……怎么!我就是手痒痒,合起来搓一搓。”


    第107章 遗忘症小世子(4)


    第二早。


    等候小侯爷的两辆马车静静停在侯府门外。


    范夫人早早便收拾好包袱, 等悯希一起身,便帮他洗漱好,穿好衣服。


    范靳也穿戴好, 站在悯希卧房外,准备再和幼子温存片刻。


    谁知悯希一出来, 就摸着脸, 打着盹,站在原地等人。范靳这才想起来屋内还有三个小老鼠, 一晚过去,范靳其实已经有点后悔了, 奈何已经答应了悯希,这就像泼出去的水,上好药包的炮膛,不能再收回去。


    范靳脸很臭。


    有些崽是很好养的,可有一些是一天不浇花就会死的金贵品种,麻烦得很。


    说的就是纪照英这个骚包。


    这人知道自己要出门,力图把自己收拾得像个大人模样,丫鬟们给他挑的衣服他都不满意,一大早他就在侯府的衣库里面给自己挑选衣服。


    范靳冷眼旁观, 悯希不怎么在意, 他就有点像被惹着了。


    无论纪照英怎么花枝招展,怎么向外人展示他别具一格的皇家审美, 从衣箱里挑衣服、腰带、金冠, 骚包地搭配自己,范靳始终都冷漠地竖立在一旁,眼中满是冷嘲之色。


    纪照英也不在意,收拾满意了才出来。


    范靳懒得理这只老鼠, 抱起悯希和他说说笑笑了一会,讨到悯希一个热乎乎的脸颊吻,这才将悯希放到马车上。


    悯希趴在车窗上,依依不舍地和范靳挥手:“爹爹,我玩一阵子就回来看你。”


    范靳摸他脑袋,笑得很是愉悦:“好,爹爹等你。”


    说着,范靳看向坐在悯希身边的三个幼崽,眼睛眯了眯,定在靠窗的傅文斐身上,视线若有所思地在对方脸上慢慢地游走。


    傅文斐小鬼头的年纪,手中却时时刻刻攥着一串檀香佛珠,上车后也一直在转啊转,这让范靳想起皇宫中,一直流传傅文斐杀过人的传闻。


    范靳看着傅文斐那没长开的脸,淡漠的气质,好似在佛门中每天被人谒见的僧,看着看着,就让范靳不太舒服。


    他升起了想让傅文斐单独下车的念头,但那边,准备好的侍卫已经过来了,问何时启程。


    范靳皱眉,最终,还是作罢。


    算了。


    希望这些金老鼠们能老实点吧……否则,别怪他心狠手辣。


    ……


    因为太早起来,悯希困得连眼皮都难以睁开,所以一上车就睡了。


    三只幼崽坐在对面,悯希则和范夫人坐一起。


    马车一路往前开,开到中午,日头高升时,悯希才起来。


    范夫人让他们先待在车上,留了一个侍卫在外面盯着,自己则去酒楼里向老二询问有没有好位子了。


    悯希早上没吃饭,也没喝水,见娘亲出去了,便拿出放在边上的茶壶,拧开喝。


    对面三个人也都有,不过悯希这一壶灌的是米汤,不是水。


    悯希两只腿碰不到地板,只能深深坐在椅子深处,双手捧着茶壶,嘴巴撅起,嘟着一点点努力在壶口上吹。


    他好不容易把里面滚滚而出的热气吹得没那么浓郁了,才含上去,仰起脑袋喝起来。


    车内响起咕咚咚的声音。也许是悯希身上闷汗的原因,纪照英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变大了些,于是捂住了口鼻。


    小孩子不知道这个动作是伤害人的,他只知道他承受不起这个味道,所以就捂了起来。


    可不管纪照英怎么捂,他都是能闻见悯希身上如若花瓣香囊的味道,混着独属于幼崽的奶香,怎么逃都逃不过,四面八方都将他死死围拢。


    他捂到最后有点恼,恼着恼着,坏心眼就突然大起,忍不住抬起手,俯身向前,用力戳了一下悯希嘟起的脸颊。


    悯希震惊,没想到会在喝水之时造人暗算,他吃惊极了,也难受极了,连忙抱住比自己脸都大的茶壶,无助地“唔唔”着躲闪。


    纪照英戳了一下,看了下自己的手指,好像得了趣,更不肯放过悯希了。


    趁他抱着茶壶抵抗不了,便用手戳一下他左边的包子脸蛋,又戳一下他右边的包子脸蛋,没完没了,终于在连环的戳弄下,皇天不负有心人,悯希“噗唔”一声,吐了一大片的“奶”在自己胸口的衣服上。


    悯希愣愣地看向胸口的狼藉,眼睛湿润了。


    纪照英玩够了,心虚了。


    他看着用手帕擦着胸口,想哭不想哭的悯希,这才发觉玩过了头,但要让他道歉是很难的,不是他不想,是因为他根本没倒过,纪照英正挠着后脑勺,就听悯希含混地说了句什么。


    他没听清,凑上前去:“你说什么?”


    悯希眼泪汪汪地重复道:“你说一声对不起,我就原谅你了……”


    纪照英有点呆住了:“呃,对不起。”


    悯希还有点哽咽:“没呱系。”


    他努力把哭腔咽下去,擦干净胸口又擦干净脸颊后,他拿出旁边放着的食盒。


    食盒是象牙白的三层式,外部精美,打开顶层后,是一笼往外冒香气的肉馅包子,都是范夫人一早叫人收拾进去的。


    包子里的肉馅被热火熬出浓汁,又与皮陷交融渗透,底部在热油的滋滋烤制下,变得焦黄酥脆,而且每一个都做得很小一个,正适合悯希这种幼崽吃。


    悯希正想把食盒递过去,和三人分着吃。


    一直很少说话的牧须策突然出声道:“那是血吗?”


    悯希一愣,跟着纪照英一起往外看。


    马车停的地方是荒郊野外,酒楼也是供过路人建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


    牧须策指的地面,有一串血珠,因为就在马车附近,牧须策一掀窗帘就能看到。


    而这串血珠,则一路蜿蜒向前。


    悯希脸色一变,担心是有人受伤,连忙跳下车。


    纪照英见状,也跟着跳下去:“喂,你别自己一个人去啊,等等我!”


    牧须策和傅文斐见状,也跟着下了车,悯希就这么拔出萝卜带出泥地将三人都带下车了。


    循着血迹一路往前,最后的落点是一片草丛,纪照英这人性子急,跑过去就一把掀开了重重叠叠的叶林。


    这让慢几步的悯希等人刚站稳,就赫然看见一只趴在中间的受伤狼崽!


    那只狼崽体型瘦小,狼耳直立,皮毛是能抵御严冬的粗糙厚实,眼睛爆烈,可以想象如果他还在生机勃勃的最佳状态,里面会闪烁怎样狡黠的光芒,可此刻,它身上血迹斑斑,眼中也只剩下了疼痛、虚弱。


    悯希挪动目光。


    一眼看见匍匐的狼崽的右腿,那条腿极不自然,似乎里面的骨头被利器折断了,伸不直,用不了力气,一路的血点也是从上面滴落下来的。


    很显然,幼小的狼还没有来得及被教会隐藏自己,以为找个地方躲起来,这样就是安全的。


    此时,见自己的容身之处被人发现,狼崽浑身的发毛都竖立了起来,他想要站起来摆出姿势,呲起尖牙,对四人吼出低浑的狼嚎。


    可惜由于伤势太重,又一整天滴水未进,狼崽连站都站不起来,嘴里只发出了一声毫无威慑力的“呜!”声。


    悯希没有察觉到它的威力,他蹲在草丛前面,皱眉凝望了好一会,终于出声问:“这是什么呀?”


    纪照英看了他一眼,也学他蹲下来,他摸下巴仔细思索,而后回答:“应该是狗吧!狗里的丑八怪,长得真够怪的,难看极了,哈哈。”


    悯希回头盯他。


    纪照英被盯得闭了嘴。


    可他的嘴巴闲不下来,刚安静一息,又忍不住问:“你要救它回去?”


    讲实在的,悯希是有将这说不出是什么东西的可怜动物捡回去,一起带去舅公家的想法,可爹爹的叮嘱仍环绕耳边,他不能不听爹爹的。


    于是悯希为难道:“我不可以捡它……”


    悯希因为无能为力,两道眉垂得低低的,不太高兴,纪照英倒没太大所谓,不能带就不能带呗,瞧它脏兮兮的,带上还会把车弄黑呢。


    纪照英没心没肺地想着,正想把折下来的一根草当狗尾巴草一样,戳一戳狼崽的下巴,身旁忽然扇过一阵风,是悯希二话不说跑回了马车。


    可没多久,悯希就从上面跳下来了,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他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重新蹲到狼崽面前。


    狼崽似乎也知道自己一人难敌四手,脸上的凶恶完全是色厉内荏,可慢慢地,他嗅到这几人没有恶意,领头的悯希还将一条手帕摆在它的下巴前面,从食盒里面拿出两个较大的肉包,放了上去。


    狼崽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叫。


    悯希用手指推了推,眨着眼睛催他:“你吃呀。吃饱了,回去找你娘亲给你养伤。”


    他感觉这只小家伙身上肉挺多的,应该是有家人豢养的。


    狼崽听不懂悯希的话,它对摆放在手帕上的两个肉包,充满敌意地吼叫了一声,试图用爪子攻击,然而刚将手伸过去,香喷喷的、足以调动起食肉动物眼冒热光的肉香,终于钻进了狼崽的鼻腔里。


    狼崽仰头低叫一声,而后垂下头颅,用尖牙咬了口包子,它虽腿脚不便,但牙齿还是尖利的。


    包子皮被它咬开,露出里头喷香的肉馅,饥饿一天的狼崽都没多嗅闻,马上埋头猛吃。


    不过它对包子皮没多大食欲,用牙齿咬开后,又用爪子拨开,光吃里面的肉馅。


    悯希皱眉,指了指被狼崽撇到一边的包子皮,劝它:“这些也是好东西的,不能浪费。”


    然而狼崽根本不听,吃得肉沫渣子狂飞,悯希见他这么浪费食物,不由急了:“你不吃的话,我就……我就……我就要批评你了!”


    狼崽连头都没抬。


    悯希自以为的威胁一点用都没用,他还想再劝说两句,远处忽然传来范夫人的叫声,在叫他们回来,去酒楼吃完饭,就要继续赶路了。


    悯希急切地看了眼狼崽。


    没办法,范夫人叫太急,他只好将剩下的几个包子也留下,而后和纪照英他们一起跑回了范夫人身边。


    范夫人狐疑地望了眼草丛:“希希去哪里了?刚刚看你们围在草丛那边,那边有何物?”


    悯希诚实回道:“是可怜的小动物,我喂了他一点东西吃,娘亲。”


    ……


    在酒楼吃过一顿饱饭后,悯希跑回草丛看了眼。


    上面伤痕累累的小动物已经不见了踪影,大概是吃饱东西,有力气走路了,想到这里,悯希稍稍放下了心。


    他走回马车,被范夫人抱了上去。


    一上车,悯希就精神抖索了,翻出一根绳要跟纪照英玩,纪照英一开始说小孩子才玩这些,后来坐在悯希身边玩得不亦乐乎,悯希说不玩了,他还要拽着悯希接着玩。


    玩到差不多快晚上,悯希实在心力不济,随口吃了点食盒里的存货,便趴在范夫人膝盖上睡了过去。


    按原计划,他们再过两里就要到客栈休息的,但侍卫来叫范夫人的时候,范夫人见悯希还在睡觉,便摇了摇头,温柔做口型:“再等等吧。”


    侍卫便继续赶路,前方再行几十里,又是一间新客栈,那时再住也不迟。


    马车在暗夜中行走。


    碾碎草叶。


    吱呀吱呀。


    悯希在左摇右晃的声音中睡得很熟,脑袋趴在范夫人的大腿上面,表情安宁,范夫人的手也一直护在他的身上,不让他滚下去。


    车厢里安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直到,马车又拐过一个弯。


    窗外忽然响起噪杂的大喊声。


    “有东西在靠近!快去看看是什么!!”


    “……他娘的,是狼!是狼啊!”


    “有狼群突袭——”


    “保护好小侯爷!”


    接二连三的喊声,在深夜中惊起了无数的飞鸟。


    车厢内立刻点起灯,悯希还在睡觉,惊天的动静也叫不醒他,纪照英则一轱辘爬起来,趴在车窗上往外看。


    黑暗中,四面车帘猎猎纷飞,此趟跟来的范家侍卫,实则为范靳私兵的黑衣人,全都从暗处现身并站在一起,连成肉身凡胎铸就的人墙,将悯希和范夫人所在的车厢护在身后。


    侍卫们说的狼群隐藏在草丛中,纪照英看过去,发现那边的幽暗一个接一个,亮起了森森的荧绿色。


    两方没有任何互相观察的时间,领头的狼王一个猛扑过来,带领他身后的千军万马一同奔向这两辆马车——


    “吼!”


    侍卫们纷纷拔出佩剑,脸色极难看,他们竟倒霉至此,这都能撞上来捕猎的狼群!


    这些侍卫都是范靳花重金私养、操练过的,有着沙场老兵的身手,因此烦归烦,脸上倒也没露出太多的惧怕。


    当狼全扑上来之际,他们立刻和狼群缠斗起来。


    剑鸣声,狼吼声。


    侍卫们应敌应得很及时,两方打得不相上下,但狼的数量实在太多,侍卫们也没有太轻松。


    就在这焦灼之时,悯希也慢悠悠地苏醒了,他撑住胳膊,软乎乎喊了声“娘亲抱抱”,然后便看见范夫人煞白的脸,还有紧紧抱住他却在不停颤抖的双臂。


    悯希正想摸摸范夫人的脸,问娘亲怎么了?就听见窗外传来剑声,击打声,剑穿皮肉的声音,十分惊心动魄。


    他好似察觉到什么了,去看向对面三个同样脸色不佳的玩伴。


    纪照英是脸色最难看的那一个,他额头上汗如雨下,心里讶然地喃喃着,那些家伙,怎么跟白天在草丛见到的那只小的那么像!他们不是狗吗?那是什么?!


    对了,刚才那帮范家侍卫好像说的是……“狼?”。


    他们竟然是狼!


    侍卫们拼了命在和狼群对抗,因为双方的武力都十分强悍,因此半柱香过去,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只狼倒下,但已经有大量的血洒在了地面。


    范夫人抱紧悯希,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希儿,别怕……”


    悯希没有怕,兴许是窝在范夫人的怀抱里,看不到窗外任何一场厮杀的缘故,他为了安慰范夫人,反过来拍拍范夫人的背:“娘亲,我不怕的。”


    范夫人笑得很勉强。


    她有些忧虑地望向窗外,可帘子盖着,什么也看不见。


    还有剑鸣声就是好事,可女人不知为何,心头总蒙着不安之感,而很快地,这股忧虑化作了现实。


    谁也没有想到,一只漏网之狼在逐步地靠近后面这辆马车。


    它没有和大部队一起攻克那帮会武功的侍卫,而是另选捷径,找准了他们没有围住的缺口,一步步靠近,朝车厢里面手无寸铁的几人靠近。


    它的脚步轻盈,皮毛颜色又与深夜别无两样,竟没被任何一人发现——直到它用前肢一把撩开帘子,里面的悯希才一眼看见它,发出颤巍巍的“啊!”。


    不得不说,这只狼找得很准,这车厢里面不是妇孺,就是弱小,加起来一共五人,足够让他们享福许久。


    所以当与悯希对上双眼后,这只狼的眼眸中瞬间爆发出了蠢蠢欲动的寒芒。


    小幼崽是能辨清好与坏,危险与不危险的,悯希看见这只狼,总算知道外面的侍卫都在和谁打斗了,他一下就被吓得眼睛水润润,小脸表情哀哀的。


    脑子也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到了。


    范夫人也被这只狼吓得不轻,但她毕竟是车里唯一的大人,她最快反应过来,咬紧牙关,正要把悯希放到身后,拔出头上的金钗和狼殊死搏斗。


    这时——


    一只手猛地横在了悯希的身前。


    悯希呆呆地看过去,发现竟然是纪照英。


    他挡在车门口,虽小却已能窥见俊朗的小脸上,是一种豁出去的神色。


    纪照英此刻想法很简单。


    他是被当作未来帝王培养的人,他认为,悯希这号人,像是在深闺里长大连刀剑都没碰过的人。


    娇滴滴的。


    他不保护好怎么行?没办法,只能他上了。


    第108章 遗忘症小世子(5)


    夜晚, 连一间客栈都没有的郊外形似鬼冢,沙沙风声和人狼交缠的声音鬼魅不可言,如同千万只冤魂厉鬼在放声大笑。


    纪照英虽然想也不想地英勇挡在门口, 但他就是个不到大人膝盖高的幼童,他能和一只成熟的野狼斗吗?


    当然不能, 一招都不用过, 野狼一口便能把他咬断气。


    可纪照英还是不往后退,非常打脸充胖子地瞪着野狼, “有本事你先把我打趴下!”


    如果野狼会人的七情六欲,眼中怕是早已流出讥讽之色, 这种光有脂没有脑的家伙,也能是他的对手?天真至极。


    纪照英也没那个闲工夫观察野狼的神色,他用余光看向范夫人后面的悯希,只见幼崽脸上愣愣的,一副害怕却崇拜的神色,胸脯不由高高一挺,气势更凶狠。


    野狼一声不吭,将另一只前肢慢吞吞放在车厢上,紧紧盯着纪照英, 准备做出捕食的姿势。


    车内的范夫人被野狼的一声低吼, 吼回了魂,她魂飞魄散地望着不怕死的纪照英, 连忙伸出手去, 要将他拽回来。


    然而,就在她扣住纪照英肩膀的一刹那。


    “吼——”


    马车外,忽地响起凶狠的吼声。


    这一声吼,较之之前狼群的嚎叫, 要低弱许多,也要稚嫩许多,是能听出来血性,却也能听出来稚嫩。


    绝不可能是狼王威武的声音。


    但车前这只狼的动作却猛然一顿。


    野狼的前肢还按着帘子,头却回过去,望向交叠树丛后面若隐若现的身影。


    因为野狼不是站立的姿势,所以悯希也能透过车外,和野狼一起清晰看见,一只幼小的家伙从树中现身,一瘸一拐地走到前面来,扬长脖子高声吼叫。


    悯希的瞳孔缩了缩。


    那是他们白天在草丛里看见的小动物!


    狼崽发出的声音比起成年狼来说,实在不值一提,但狼崽的吼叫好似不像在示威,也不像在助阵,而是有其他的含义——因为悯希看见在他的吼声下,正在进攻的狼群都停下了挥舞的爪子。


    正打红眼的侍卫们更是看见之前领头的那只狼王,本来已将一人扑倒在地,尖锐的爪子要直直刺入那人的心口之处了,忽地一停,放过了已经掉到嘴边的肉。


    狼王用舌头舔舐过前肢,转头从侍卫的身体上走下去,优雅淡然地往那只狼崽身边走去。


    那只急匆匆赶来的狼崽一开始汗毛倒立,见自己没有来晚,及时喝停,才松缓紧绷的四肢,它望向狼王,孺慕地轻吼一声,随之转身与狼王并肩离开。


    这之后,四散在马车附近的狼群,也全部停止攻击,随同狼王的方向一起离去。


    ……


    “这些狗娘养的,莫不是有疾病不成?”


    “你还有脸说,回去好好练练,莫要下次对战,又成那第一个倒的人。”


    “滚粗,我那对的狼和你们的能一样?少跟我贫嘴,我去那边看看夫人和小侯爷。”


    倒地的侍卫站起来,用力拍了拍身上的草叶,他粗声粗气地瞪了眼狼群隐匿的方向,随后大步走向马车边,撩起帘子询问范夫人的情况。


    范夫人正在按揉刺痛的太阳穴,闻声只头疼道:“接着赶路罢,那些狼不知为何改变了主意,阴晴不定的,只怕又反悔,回来追击。我们赶紧走罢。”


    “是,夫人。”


    侍卫遵循范夫人的命令,重新翻身上车,持起缰绳策马。


    马车缓缓动起来,飞速地往前方驶去。


    经过刚刚那命悬一线的事情,车内的人全都睡不着了。


    悯希撩起帘子望了眼,又心有余悸地放下来,回头看向对面坐着的纪照英,他细声细气,真情实意道:“英英……你刚刚好勇敢。”


    纪照英正在用手帕擦汗,一听悯希夸他,立刻双手叉腰,鼻子都快顶破车顶,他骄傲到不行:“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悯希立刻很捧场地海豹拍手。


    纪照英享受了一波,自满了一波,轻咳一声,抬起手:“好了好了,不要再……”


    忽地,纪照英停止话音,电光火石之中,纪照英脑子灵光一闪,不由表情怪怪地出声道:“我保护你也不是没有条件的。”


    悯希眼睛睁得大大的:“什么条件?”


    纪照英却含糊其辞,不肯再说:“等下到客栈再说。”


    范夫人受到狼群的刺激,头疾复发,没有在意这些孩童之间的玩闹。


    约莫一炷香左右,马车停在一间客栈旁。侍卫下车去安置马匹,范夫人则忍痛带着几个幼崽进到客栈里去。


    订好房间,付了银两,范夫人又要来几个汤婆子,人手一个分给幼崽们。


    “你带希希他们先去房间,我再去车上拿些衣服。”范夫人吩咐侍卫。


    侍卫应声:“是。”


    在外住房,幼崽和大人定是不能分开的,所以范夫人只开了一间房,她和四个幼崽同住一间。


    侍卫没有资格进门,将幼崽们送入房后,便走到门外站着等候。


    而纪照英刚一进去,门一关,便迫不及待要索取报酬:“悯希,我要来拿你答应给我的东西了!你做好准备!”


    悯希正往床边走的脚步停下来,他转头:“什么东西?”


    悯希两只圆圆的手掌心捧着汤婆子,让那器具一衬,更显得憨态可掬、玉雪可爱。


    他疑惑地歪着头,巴巴地看着纪照英,而这副岁月安好的模样,在纪照英突然走近后猛地被击破了——他竟然张开口,径直咬住了悯希的一边脸蛋。


    纪照英的牙齿不尖利,也没有凸出的虎牙,与其说咬,不如说是吸,悯希脸颊上的所有肉都被吸得汇聚成一坨,像面团上被揪起的一个小揪揪,深入纪照英的虎嘴之中。


    悯希完全呆住了,纪照英用余光一瞥,便看见他抖成波浪状的嘴巴,因为不疼,所以他眼睛迅速浮出了水光,却是雷声大雨点小,迟迟掉不出一点水来。


    不过幼崽本来就胆小,就算不疼,纪照英这狼吞虎扑的架势也是有将他吓到的。


    这就是纪照英想做的事。说是让人准备,也没让人准备,直接就上嘴叼。


    悯希的脸,上手戳的手感像馒头,咬起来的感觉就不一样了。


    纪照英觉得自己像在吃抄手,如雾如烟的薄皮,内含满满的凝脂,吹弹可破,特别软滑莹润,要是不用力点仔细点咬住,咬稳,定是会让它流出去。


    纪照英本来想只咬一口就算了,免得悯希哭起来没完没了,但含住后,他又想,多咬两下也没无所谓,机会难得,下次不知道还没有,所以他衔住悯希的脸蛋,一动不动了。


    过年那几天在宫中宴席上,纪照英吃心爱的饺子时就是这种架势,吃完一口又一口,简直没有一个尽头。


    悯希则慢慢地回过了味来,他开始在纪照英的吸咬下呜咽地挣扎,但纪照英恍若未闻,充分继承了他老子的唯我独尊,横行霸道,非得咬到满意为止。


    “英英,你放开我呀……我没有答应你。”


    悯希挣扎不开,便只能擦着眼睛,一边被咬着和纪照英讲道理。


    当然,纪照英是不会听的,让他听话,不如直接揍他一顿把他揍晕来得实际。


    慢慢地,悯希似乎知道求纪照英是行不通的了,他委屈地抿住嘴巴,抬起一双玲珑的大眼睛,哀伤地望向从进屋以来便一直沉默的傅文斐和牧须策。


    傅文斐还在转着他那破佛珠,牧须策则害羞地挠着自己的后脑勺,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悯希。


    傅文斐从小就没有害羞和不自在之类的反应,所以他没有非礼勿视,更没有移开目光,而是在研究卷宗一般,将两人从头盯到尾,悯希那求助的视线,他自然也是看到了。


    傅文斐滑动佛珠的手一顿,人小鬼大的脸上,嘴唇微微一动,似是要说什么,但就在这时,房门一开,范夫人的倩影在灯盏上晃了晃。


    纪照英立刻松开嘴,还用袖口擦了一把悯希脸蛋上的口水,毁尸灭迹。


    范夫人一进屋,便感觉气氛怪怪的,悯希更是撇着嘴一脸闷闷不乐,她扫过所有人的脸,诧异问道:“你们刚刚在做什么?”


    悯希用手背糊了糊眼睛,想了想,还是没有揭发自己的玩伴,他顶着微肿的小脸蛋,摇头回道:“我们刚刚什么都没干,娘亲……”


    ……


    那天,悯希虽然没有道出纪照英的恶行,但自那之后,也不怎么肯理纪照英了,任纪照英怎么在他那找存在,他都躲躲闪闪、不肯搭理,实在躲不过,就跑去找娘亲。


    总之就是不肯和纪照英单独相处。毕竟小幼崽从小到大,就没见过这么爱吸脸蛋的异食癖,他觉得纪照英是生了怪病,好可怕。


    纪照英还从来没被人无视过那么多回,他一开始也愧疚,但到后面,就是自尊心居多了——一直到五天四夜的行程结束,他们在舅公家吃过洗尘宴,在那定居下来后,纪照英彻底爆发。


    自诩高贵的纪照英,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


    悯希不是不肯跟他说话吗?


    他非得逼得悯希跟他主动说话不可!是主动!是悯希自己跑过来跟他说话!还是喜欢不行的那种!


    而机会,很快便送上了门。


    当天晚上,府上的下人们在帮悯希打点床铺。因为四个幼崽是紧密相连的关系,下人们也和在侯府那里时一样,将三个贵妃榻搬了进来房摆成齐整的一排。


    悯希仍然是睡最大最柔软的大床,但悯希在一旁看他们收拾被褥的时候,脸色并没有太喜悦,他抬起脑袋道:“姨姨,这里有没有摇篮床呀?”


    正在铺被褥的丫鬟一愣,脸色茫然,她俯身问道:“摇篮床是何物?小侯爷不妨和我仔细说说,姨姨去给你寻来。”


    悯希抿了抿嘴,摇头道:“没事的,就睡这个便好。”


    他也不知道摇篮床是什么,只是脑中忽然想到,既然没有,他便不需要了,悯希并不想给别人徒增麻烦。


    这一插曲非常迅速,如同湖面上一掠而过的浮影,须臾片刻就消失无踪,悯希也没再提起。


    可当时站在屋子角落的纪照英,却若有所思地记在了心中。


    摇篮床,摇篮床。


    纵使纪照英不知道究竟这是个什么劳什子玩意,但他会顾名思义,摇篮床,那一定就是会要摇的,有篮子的床。


    这还不简单?


    纪照英小心思转个不停。


    几个幼崽在舅公府并不是纯玩,范靳嘱咐过他们,玩可以,但必须劳逸结合,舅公是古板的钢铁硬汉,对幼崽的教育是非常严格的。


    四个幼崽一晃在舅公府待了三天,这三天,他们需要去后厨帮忙洗碗,还要做乏味无趣的誊抄,练字体、练字形。


    悯希一点怨言都没有,做完活便去玩,玩完便去继续干活,傅文斐和牧须策也一样。


    纪照英则不太耐烦,他每天的时间都被压榨得所剩无几,烦死了!终于到第三天午时,他终于找到了可以独处的机会。


    静谧的舅公府,所有人都在午睡时,纪照英偷偷摸摸顺着回廊左转右转,像只钻米缸的老鼠,直奔后厨而去。


    两息后,纪照英将一个篮子里的菜全倒在桌上,自己则拿着空空如也的五个竹篮,从后厨中跑了出去。


    纪照英原以为自己的行踪连只蚊子都没发现。


    傍晚,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却直接找上门。


    ——悯希的舅婆。


    纪照英对范夫人的母家不太了解,但却是忘记在哪里听过一耳朵这舅婆的传奇过往。


    据说这舅婆早年是当过兵的,那个年代参军的流程极为严苛,要初选要精选还要体检,还要检查丁籍,但流年不利,当时正是皇庭到处抓捕壮丁之际,这些东西,也就走个表面,并不强求了。


    那个时候舅婆穷得叮当响,吃不起饭,抱着死也死得有所值的想法,到处找人找关系,讨巧扮男装入了军队。


    舅婆只参加了两次草草的练兵,便被赶去战场支援前线,那时,舅婆原以为会人身去,衣冠回,没想到运气好,那场仗大胜,她也因此留下了一条命,可与在军队认识的舅公开枝散叶。


    能从那些鬼门关走一趟并安然无恙回来的人,当然不是普通的妇道人家,要说的话,那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


    她怒气冲冲的样子,连舅公那等硬汉都抵不住,更别说纪照英这种连毛都没长齐的家伙。


    所以纪照英一看到她直奔自己而来,当即就要转身撒丫子逃跑。


    舅婆就只说了一句:“站住!”


    纪照英就霎时停下来,讷讷地转过身,讨好道:“舅、舅婆……”


    舅婆不理他的讨好,走过去就叱喝道:“听说你白日进过后厨?那几个篮子,可是你偷的?”


    舅婆白天会去和几个老相识聊天,聊完一回来,她就忍不住去见自己的乖希儿,谁知却被下人拦住告状,说篮子被偷了。


    那破篮子并不值多少钱,可舅婆一生正直惯了,看不惯一个孩子小小年纪就干出这见不得光的事。


    对着舅婆的目光,纪照英脸不红心不跳道:“什么篮子,我可没偷!就算是舅婆也不能血口喷人。”


    舅婆不是官宦人家,没去过那迷人眼的皇城,更认不得纪照英是皇子还是瓜子,她只知道在这里就得守她的规矩。


    她提起纪照英的一只耳朵:“我再问你一遍,你可有偷窃?不问自取即是偷,莫要撒谎,你要知道偷窃一罪已能让我抽得你屁股青肿,若是两罪并犯,我定不轻饶你!”


    纪照英耳朵都要被揪掉了。


    他确确实实是偷了的,但他断不可能在这时承认啊,他没活够不成?慌乱之际,他想起父皇教给他的兵不厌诈之法,用适当的示弱来蒙骗敌人。


    但纪照英又哭不出来,他不像悯希那种小哭包,轻易哭不得。


    他只能用手猛搓眼睛,将眼睛擦得红肿之后,抬起脑袋道:“我……我不曾偷!我是进过后厨,可我只是吃点东西罢了。没一人亲眼看见我拿,为何说我偷?”


    舅婆气笑道:“好……好好好,那我们去和下人们对对词,假若你真没偷,我定不会冤枉你。走!”


    ……


    另一边,悯希用罐子抓到一个蜻蜓,准备拿回去给小伙伴们一起看看,晚点再放生。


    可一进屋,他也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拦住了。


    那人竟是没怎么和他说过话的傅文斐,傅文斐一身低调深邃的紫色锦服,右手转着佛珠,表情是波澜不惊的死寂淡漠。


    他居高临下地盯住悯希,看都没看他手中的蜻蜓一眼,开口便道:“我做了一张摇篮床,你想睡吗?”


    悯希愣了片刻,狂喜出声:“想!”


    他差点都要上手直接搂抱住看起来无所不能的玩伴了,傅文斐却再次出声道:“有条件。”


    悯希两只胳膊一僵,害怕地放回去,看傅文斐的眼神变得瑟缩。拜纪照英所赐,他现在听到条件两个字,都浑身发抖,脸蛋酸软。


    他想了想,想拒绝傅文斐,却实在抵抗不过摇篮床的魅力,他只好警惕地先试探一下:“什么条件呀……”


    傅文斐直奔主题:“我也要咬你的脸蛋。”


    悯希大惊。


    他当即就想说绝对不可以!但刚出口的傅文斐好像后悔了,他并不想动纪照英碰过的地方,他要碰更好的,于是他改口:“我要咬你的鼻子。”


    悯希捂住鼻子。


    傅文斐皱眉。


    显然,鼻子也不是良选,脸蛋有两边,鼻子却只有一个,是他亏了,所以傅文斐思考良久,沉沉开口道。


    “我要咬你的嘴巴。”


    第109章 遗忘症小世子(6)


    满堂寂静。


    悯希连眼睛都忘了眨动, 良久过后,他才期期艾艾地捂住嘴巴,很为难地嗫嚅道:“不行呢。”


    傅文斐极为平静, 他拿出谈判似的口吻:“原因?”


    悯希不了解,其实傅文斐这种性格的小孩绝无仅有, 是不太正常的, 不知道的人看他的气质,会以为他是个老气横秋的叔子, 绝不会想到他只是个俊俏的孩童。


    听到傅文斐的询问,他也不明觉厉, 小声解释:“爹爹说过,不准让人随便碰这里,得成亲之后,双方见过父母,才可。我没和你成亲,也没见过你的父母,所以这样是不行的。”


    他解释得认真,傅文斐听得也认真。


    谁都不知道他们争执的内容居然是能不能咬嘴巴。


    实际上,傅文斐和悯希都不曾接触过鱼水之欢, 他们还太小, 父母都没让他们了解过这些,所以傅文斐口中的咬只是纯粹的咬, 不带任何旖旎色彩。


    他也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觉得,他不想跟屁虫似的咬纪照英咬过的地方,他要咬更好的,嘴巴就是良选, 因为有上下两瓣。


    傅文斐认真思考过后,决定尊重悯希,但他也不能一点好处都没有,所以他把问题交给悯希自己:“可我们是在做交换,我给你想要的摇篮床,你也得给我其他的好处。”


    悯希垂头。


    他实在想要摇篮床想要得心切,又不想让别人咬鼻子和眉毛眼睛,他纠结地想了想,提议道:“不然,你咬另一边?”


    傅文斐将不离手的佛珠塞回衣领里,而后负手而立,目光仔细地在悯希的另一边脸蛋上打量起来。


    良久。


    他点头:“可。”


    正欲向悯希走近,悯希却突然道:“我想先看看摇篮床……”


    毕竟连府上的姨姨们都不知道摇篮床是什么东西,傅文斐却能直接做出来,很可疑,他怕被人诓骗,想先“验货”。


    傅文斐一副真金不怕火炼的模样,他颔首:“可。你在此处等我。”


    悯希点头:“嗯呢嗯呢。”


    傅文斐走出屋子,大约将十个手指头一个接一个掰完一遍这么久,傅文斐从外面回来了,手中拿着一个尺寸不怎么大、却能够容纳悯希的东西。上面有布盖着。


    见悯希望过来,傅文斐便将那块布一把掀开。


    没了东西遮挡,那做工简陋也不知道结不结实的摇篮,就这么暴露在悯希的眼前。悯希眼睛一亮,他虽然也不知道摇篮床长什么样,但一看到这个东西,他就知道,这就是他想要的。


    悯希很高兴地海豹拍手:“你好厉害,这都能做出来。”


    傅文斐面色不变:“还好。”


    他将摇篮床放到地上,询问:“你可满意?”


    悯希侧过脑袋,将不太肿的那一半小脸伸过去,英勇就义一般道:“满意,超级满意哒……你咬吧!”


    ……


    另一边,舅婆拎着纪照英的耳朵将他拖到了后厨,并叫来所有白日在后厨当值的下人。下人们排成两列,将弱小无依的纪照英夹在中间,舅婆则站在锁紧的大门前,怒目而视。


    她的身影几乎如同雄鹰展开的翅膀,遮天蔽日地压了下来,让纪照英宛如一个在公堂上被包公审问的凶手。


    一时之间,纪照英都以为自己犯下多么十恶不赦的罪了。


    可他只不过拿了几个破篮子而已,至于吗?


    纪照英简直不敢相信舅婆会如此兴师动众,他之前在皇宫里都是被供着的,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而且他是真的拿了,赃物都还在悯希的房间里。


    心虚之下,纪照英都不用舅婆对词,当即就招了。


    舅婆当即冷笑连连:“你是希儿的朋友,我本来不该这么对你,可你的父母实在对你管教疏忽,竟然跑到别人的府上偷东西,还撒谎不认,简直荒唐!我今天就代你父母好好管教一下你。”


    纪照英见舅婆抽起袖子靠近他,汗都从后背上掉下来了,他慌张地往后退:“你要做什么……别,别乱来啊!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舅婆管他是谁:“你是皇帝都没用!”


    纪照英哪见过这么目无皇室的人,瞪大眼睛语无伦次:“你你你。”


    舅婆一把抄起他的腰肢,把他提小鸡似的提起来放到案板上面,而后铁锤一样的大掌伸到半空,带着一股厉风朝他的屁股上面重重拍了一巴掌。


    纪照英发出杀鸡一般的惨叫:“——啊!”


    舅婆又是一掌,纪照英又是一声“啊!”。


    其实不算特别难以忍受的疼,纪照英只是觉得很丢脸,堂堂一个皇子竟然当那么多下人的面,被一个泼妇如此欺负!


    “——尔等宵小!”


    “啪!”


    “我是尊贵的……”


    “啪!”


    “不准再打,听见没有!给我住手,都给我出去!”


    “啪!啪!啪!”


    漫长的半柱香后,后厨里的惨嚎慢慢平淡。大门敞开,下人们眼观鼻鼻观心地鱼贯而出,最后一个出来的,则是捂着屁股脸色铁青的纪照英。


    纪照英恍若后厨里有洪水猛兽,即便行动不便,也飞快地跑走了,他往悯希的卧房飞快奔去,心中简直气到没有理智地咒骂着。


    “你给我等着,等我回京,定要叫父王治你,叫你变成九泉白骨,看你敢不敢如此嚣张无理……”


    说罢,他又从怀里拿出几个金元宝,跑回后厨,一丢丢到桌面。


    “不就是几个臭篮子,本殿下给你不就是了!够你买一屋子的!”纪照英对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后厨怒骂,而后又往悯希的卧房跑。


    纪照英气到头顶冒烟,可还有一事能暂且安慰到他。


    那就是,摇篮床。


    他已经将做好的摇篮床放到卧房的后面,用一个布盖了起来,只要拿出来,再找两根结实的绳子挂到屋子里面,那一定就是悯希想要的摇篮床。


    他再给舅公府的下人一些银子,让他们去买些好看的被褥回来,添置在摇篮里,到时悯希不得崇拜死他?


    心灵手巧的人谁不爱?


    这事儿还是他一个人完成的,没任何人帮手。


    这样想着,纪照英仿佛已经看到了将来。


    幻境中的悯希对着他星星眼,欣喜不已地围着他来回转圈圈,还使劲抱住了他,怎么喝斥都不松手,仿佛要抱到海枯石烂。


    纪照英忍不住加快脚步,往回返。


    刚绕过一个回廊,纪照英便看见前面的卧房大门敞开着,里面隐约有身影在晃动,纪照英想也不想就以为是悯希。


    他长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脚步放慢一点、稳重一点,而后端庄地往前走去,皇帝似的。


    结果只走了几步,纪照英就看清了,屋中不仅仅只有一个人。悯希确实是在屋中,可他旁边竟然还有一个傅文斐。而傅文斐,他竟然,他竟然在咬悯希的脸蛋!


    “我的天呐……”纪照英气到屁股的痛都忘记了。


    什么稳重的步伐?他简直像泼夫一样夺命奔上前,怒不可遏地大叫:“——你们!你们这两个恬不知耻的人,给我、给我住嘴!”


    他这一声简直是撕心裂肺,喉咙都要扯破,直冲九霄,正偏着脑袋让人吸脸蛋的悯希一下就愣住了,傅文斐也停下来,后退两步,望过来。


    悯希脸蛋还糊着口水,这下两边的小脸都肿肿地嘟了起来:“英……英英?”


    叫完,他就像被好朋友撞破和另一个小朋友更好一样,十分心虚地出声问:“你怎么来啦。”


    纪照英简直都要气晕了,甚至不得不扶住一边的门板,以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当他看到悯希的脚边放着一个熟悉的摇篮床时,更是要当场转一个圈,魂归西天。


    悯希见他脸色不对,忍不住有些担忧道:“你怎么了?你的腿是不舒服吗,我看你的走路姿势有一点奇怪。”


    纪照英的声音比清晨打鸣的公鸡还大声,他歇斯底里、面目狰狞:“我好得很!天底下没有比我更好的人!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让他咬你的脸?”


    话题跳跃太大,悯希有点愣:“脸?”


    他刚摸上自己的脸,纪照英又用力指向地上的摇篮床:“这东西哪里来的?”


    悯希被纪照英这副神态吓得不轻,什么都不敢隐瞒,马上就答道:“斐斐给我的……英英?!”


    纪照英踉跄地向后退了两步。


    他抬起手,拒绝悯希继续向前,自己咬牙站稳后,他凌厉地望向傅文斐:“我问你,你的摇篮床从何而来?”


    傅文斐平静道:“我从屋子后面拿进来的。”


    这东西确实是傅文斐从屋子后面拿进来的,没有撒谎,可这是谁做的?又是不是他亲手做的?这些他都没提,春秋笔法地略了过去。


    纪照英气到都不知道要问,他偏过头,目光死死咬住悯希,大声问道:“你相信?”


    悯希确实相信,一般别人说什么他都信什么,在他眼里所有人都是至纯至善的,但他不太敢对这个样子的纪照英说,只怯怯道:“你到底怎么啦?”


    纪照英没放过悯希任何的神情变化,不用悯希答他也知道悯希怎么想的了,他头一次遭遇这种破事,都没法说理去。


    如果他是个成熟的及冠版纪照英,他早就逼问傅文斐刚才是怎么和悯希说的,再拽着悯希一遍遍告诉对方,这是他做的,这是他用偷来的篮子做的,他学过编织,他会做大版的篮子,这里面没有其他人的手笔!


    但他不是。


    现在的他,只会非常意气用事地想,悯希居然相信是傅文斐做的,他怎么就不能多问问,怎么就不能发现是他做的?


    他伤心极了,委屈极了,看着悯希就道:“我要和你断绝交往,我对你很失望!”


    悯希简直满脑袋都是水雾:“为什么呀……英英?英英你去哪!”


    伤心的纪照英一个傍晚都没回去卧房找悯希,还刻意躲起来不让悯希找到他,晚上的时候,他终于出现,但只吃了饭,就又消失不见,自个跑到后院里玩。


    牧须策想找他,讨了他一个:“滚!”


    悯希不知道纪照英为什么那么生气,他想让纪照英坐下来好好谈谈,解开误会,纪照英却拒绝配合,晚上睡觉时假装回来,等到下人们一吹灯,就又跑出去。


    而悯希已经撑不住,睡着了。


    ……


    夜半露浓,舅公府一豆豆烛火渐渐熄灭,无论是年事已高的大人亦或是稚子,都已经合被而眠。


    只有纪照英一个人,他被悯希和傅文斐这两人气得不轻,不想睡觉,于是独自走出屋,在外面看着满山野的海棠芭蕉,孤芳自赏。


    小鬼头踢着地上的石子,恶狠狠地咒骂道:“可恶的傅文斐,我回去以后,定要叫父皇将傅家上下所有人都削爵剥官,叫他敢这样……这样骗人!”


    纪照英又往后摸了摸屁股,更是气到头晕目眩。


    什么叫丢了芝麻又丢了西瓜?这就是!这就是!他曾视傅文斐为自己的奴才,傅文斐竟然敢这样恩将仇报!


    知不知道整个皇宫都没几人有资格做他的奴才?唯有他和牧须策是他亲自钦点的奴才!傅文斐可知今天丢失了怎样的殊荣?


    纪照英越是想,越是气得牙齿哆嗦,手软脚软。


    他决定要剥去傅文斐当他奴才的资格,傅文斐,下地狱去吧你!


    月斗微微偏移,在纪照英咬牙切齿在心中扎傅文斐的小人之时,忽有一道黑影跳上檐角,此人轻功了得,身手敏捷,脑后的发带如海浪喧嚣翻滚,他顺着舅公府的缦回廊腰,掠过无数黑瓦,最终停在一处。


    ——竟是纪照英的身后!


    纪照英跟他老子学过一两招,又受过禁卫军首领的指点,当即便听见风中不自然的波动,他霎时转过头望去:“谁?!”


    只听哐当一声,那道黑影从屋檐上疾飞下来,掠到纪照英面前,直接单膝跪地,铿然有声道:“小殿下!是卑职!莫要叫。”


    纪照英:“……”


    你谁??


    不怪纪照英看不出,黑影全身都是紧身衣,脸上也有面罩,此刻更有黑夜的掩映,这能看出个鬼?


    不过既然能叫他小殿下,那必然是从皇宫中出来的,果不其然,黑影当着纪照英的面,从腰带中掏出一枚铜器,展示于他。


    精致的铜器,器面上雕刻师精心刻出的獒犬,都昭示了来者的身份——父皇的暗卫。


    暗卫诚实道来:“我和其他人三日前便在楚庄别院等待殿下,可三日到了,又过去两日,都迟迟等不来殿下。我等担忧至极,经过商讨,卑职领命去打听消息,终于寻到了殿下。”


    暗卫一顿,谨慎询问:“殿下是否遭遇了计划之外的事,这才没有如期到达别院?”


    纪照英没有回答,不是没礼貌,单纯是他也答不上来,当时他确确实实是在马车上的,暗卫也确确实实带着他按既定路线走,可一醒来,他就在侯府上了,他也奇怪。


    暗卫没听见纪照英的声音,唯恐问题僭越,连忙低头道:“如有不方便之处,卑职不会多问。只是敢问殿下,其他二位小公子此时在何处?”


    纪照英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在里面睡大觉!别跟我提他们,不,别跟我提傅文斐!”


    “……”不明所以的暗卫暗暗擦了擦额角的虚汗,连声说遵命。


    又小心道:“卑职怕进去叨扰到二位小公子,可否请殿下叫醒他们?我们该启程去楚庄别院了。”


    此言一出,纪照英脸上的所有怒气、恶煞,都如水纹一般从眼中敛去,他静默片刻,又原地转了个圈,最终在暗卫越发满头雾水的视线中,站定,别别扭扭地挥手道:“我不去。这里安全得很。”


    暗卫万万没想到,他惊愕:“为何?”


    纪照英自己也有点心焦,说不上来,反正他就是咬定:“反正我不去。”


    暗卫沉默了。


    他虽然知道纪照英在宫中也是这骄横的性子,犟劲一上来,他宁肯皇上打他十大板,也不改变自个的主意,但这是大事,马虎不得。


    于是暗卫只好硬着头皮,晓之以理:“小殿下恐怕也知道,宫中最近不太安宁,有心思活络的小人想要作妖,皇后娘娘担心您因此受伤,这才想尽办法将您送出来。别院是皇后娘娘的私产,连皇上都不知……”


    “不去。”


    “那理由是什么呢,殿下可否告诉卑职?如果是有要事没有完成,不如让卑职代劳,殿下和其他两位小公子先移步去别院。”


    “不去。”


    “别院已布下天罗地网,还有皇后娘娘安排在那里的各大高手,各个身怀绝技,在那里,殿下是一等一的安全……这个府邸,属下打听过了,是范靳侯爷的妻子的母家,这里的人不知好坏,绝不能多待。”


    “不去不去不去不去!”


    暗卫一连和纪照英说了半柱香时间,都被纪照英的二字大法堵回去,最后他别无他法,江郎才尽了。


    纪照英贵为皇子,拥有最为高贵的血缘,暗卫又不能将他捆起来带走,掉一根头发,恐怕皇后都会拿他是问。


    暗卫没有办法,只能将一盏信号筒交给纪照英:“倘若殿下反悔,想要回别院,找个无人的地方拔掉这根线,卑职会立刻来接您。”


    两息后,纪照英将信号筒藏进衣领里,走回屋子中。


    尊贵的皇子殿下没有回自己的铺位,而是站在悯希的大床旁边,居高临下地望着悯希的睡颜。


    纪照英原以为经过刚才的散心,自己的怒火会平息下去,谁想一望见悯希左边脸颊若隐若现的肿痕,那股离走的火,又摇头摆尾地涌回眼底,还更旺,更盛!


    他喃喃:“你倒睡得香……”


    你倒睡得香……!徒留他一个人在这辗转难眠,气急攻心!


    那摇篮床分明是他做的,为了做那幼稚的玩意儿,他的屁股还挨了舅婆一顿抽,拆篮子又重新编的时候,他娇贵的手指都被割了两个小口子。


    他为他牺牲至此,原本以为悯希会抱住他直呼威武厉害,谁知道,最后竟然给他人做了嫁衣?悯希还深信不疑,让别人吸自己的脸蛋。那是他的地方,他的!懂不懂!他打了印记的!


    纪照英又气得要按人中了。


    他又气悯希的信任,又气傅文斐的盗取,怕再站在这里忍不住掐住悯希的脸蛋把人叫醒吵架,纪照英恶狠狠地盯了一眼悯希的脸,夺步走出门。


    纪照英摸住领口里的信号筒,决定出去就放,他要回楚庄别院,他要离开这个不动脑子的人!再理悯希一下,再从这里回去,他名字倒过来写!


    纪照英脑袋和胸口都被气得嗡嗡的,有一种目眩到连路都很难走的感觉,他强压下打摆的双腿,拿出那支信号筒。


    刚摸上引线,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楚楚可怜的低哼。


    纪照英回过头去,发现竟然是悯希睡觉的时候手脚不安分,将被子蹬得歪七扭八,两只小脚没盖住,露出来了,纪照英又一开门,风吹进来,把他冻得蜷缩起来。


    纪照英看了一眼,冷哼一声扭回头,不理睬。


    他说了,再从这里回去他名字倒过来写!


    纪照英大步走出去,反手关上门。


    片刻后,纪照英从窗口翻了进来。


    他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回大床旁边,又一次居高临下且怜悯地望向悯希。瞧瞧,没有他纪照英,谁能给你盖被子?傅文斐能吗?不能,他自己都在睡,不知道在梦里多潇洒自乐呢。只有他纪照英可以!


    正在熟睡之中的悯希根本没发觉纪照英的攀比,那双莹润的脚兀自蜷着,轻轻发抖,那张本来就白的小脸,更是白得有些凄惨起来。


    料想若是睁开那一双眼睛,里面会露出怎样水波潋滟的情形,怕是整个江南烟雨都在其中了,悯希本来就爱哭,是个被别人咬一下脸蛋都要哭出来的哭包。


    纪照英坐在床边,对着悯希的那一张脸,冷哼说“真没见过你这么没用的小孩”。


    而后用手捧起悯希的双脚,放在手掌心中暖。


    纪照英天生血热,手脚也是常年热腾腾的,不像那些气血不好的人,所以悯希的脚在他手里,很快便暖和起来,发透的皮肤,也晕过去了一些血色。


    蜷着身体的悯希慢慢舒展开来,眉头也松了些。


    纪照英就这样一边给他暖着,暖完一边暖另一边,一边神经兮兮地低声质问他:“傅文斐能这样做吗?能吗?”


    然后又自问自答:“不能!只有我能!只有我能你知不知道?”


    第110章 遗忘症小世子(7)


    纪照英手热体热, 这体温堪称一味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神药,悯希让他一暖,从足底到五脏六腑都被滋养得暖烘烘的。


    纪照英把歪斜的被子重新盖好, 又去铺位上把自己的被子扒拉下来,盖在悯希身上。


    做完这些, 他躺回床上, 把牧须策的被子抢了过来盖。


    反正牧须策也是个光有体格子的莽夫,终生都和刀枪、武夫为伴, 即使不用被子这种凡人的东西也能自热。


    纪照英闭上眼,一直朦朦胧胧睡到晨光大亮, 多亏皇后对他要求苛刻,皇帝每日何日上早朝,他也得何时起,久而久之,便已经养成习惯。


    眼皮刚感知到光辉,纪照英就从床上爬起,蹑手蹑脚下了床,走到大床旁边,把悯希身上的被子拿了回来, 放回铺位上才继续睡。


    他还对悯希很失望, 不愿意对悯希有一点示好,拿回被子, 心头的巨石才沉下, 睡得滚瓜烂熟。


    不过也没能继续睡太久。


    日头一高,舅公府也与之苏醒,府中的男女老少一个个合衣穿履,如若一笼充分吸收热气的馒头, 以饱满的姿态打开门走出来。


    有丫鬟在外敲门:“小公子们,该醒啦。”


    纪照英第一个醒来,旋即是其他铺位的两人。


    他抽过床头的锦服和金冠,准备去用完早膳再回来关上门继续怄气,谁想刚系好丝绦,一道身影直接从旁侧冲过来,咚地撞到他身上。


    纪照英瞳孔微微放大,下意识伸出手去扶悯希,这一下挺狠,要不是他高于悯希,又壮于悯希,定要叫他撞得人仰马翻。


    依照纪照英一贯的脾气,这会他都该骂骂咧咧地破口大骂了,诸如你是不是不长眼睛、是不是找打,本小爷现在就成全你,再挥舞起拳头揍出去……但实际上纪照英连嘴都抿着忘记了张,瞪着眼,错愕地望着悯希。


    最爱干净和美观的小幼崽,此刻连头发都没束,光着脚丫子冲到他前面,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


    是几颗饴糖。


    悯希珍贵地并拢双手捧着糖,又高举过头顶,那双黑枣仁似的大眼睛,则紧张兮兮地躲在两只小手下面偷看他。


    “英……英英。给你糖。”


    小幼崽支支吾吾地又把手抬高一点:“很好吃的。”


    小幼崽求和的方式向来淳朴,就是把自己有的好东西都分出去,想让对方消消气。


    而这几颗糖看起来放在掌心里面很久了,或许是睡前没等到纪照英,一整晚都攥在手里,糖果的外皮都让热雾和水渍浸得字迹变糊。


    纪照英嘴巴张了张,又闭了闭,又舔了舔。


    直到悯希又把两只小手往前伸,差点戳到他脸上。


    纪照英面红耳赤地一把夺过悯希手掌心的糖,面目凶狠地道:“穿上你的鞋,一点规矩都没……行了,我收下,待会就吃。”


    悯希眼睛骤亮,知道纪照英这是同意和他和好不再吵架的举动,高兴得脸都红润起来,纪照英都怀疑全天下的蜻蜓都进了他眼睛里。


    正欲低头把饴糖放进配囊里,一个丫鬟从外面走进来,对他们言笑晏晏道:“小公子们,范夫人让你们梳洗完毕就去找她。她今天带你们去逛逛桃苏小镇。”


    ……


    舅公府并不在镇上,夫妇俩不喜欢太闹,所以当初建府的时候,是在山上建的,颇有一点隐居的意味。


    桃苏小镇在舅公府所在山头的脚下,不远,也不大,但这里的手工制品很精巧,有许多路过的商贾会专门在这里过夜,买一两件手工品回去。


    范夫人带着几个小幼崽出门逛街,身边只有一个丫鬟随同。


    牧须策已经原谅了悯希,可仍然对傅文斐耿耿于怀,他这人睚眦必报,放着傅文斐不杀,单纯是因为他之前也老抢傅文斐的东西,抢傅文斐的功课和太傅说是他做的,抢傅文斐的鸠车,硬说是自己的……


    这类的明抢之事他做了不到千百回,傅文斐只做过这一回,经过对比,他决定饶傅文斐一条小命。


    饶是一回事,理不理他又是另一回事。


    纪照英一路没用正眼看傅文斐,每到一个小摊,都要出声说不准给傅文斐买。


    范夫人不知二人的矛盾,还想试着调和,每一样东西都买四份,把纪照英弄得当街跳脚,必须要悯希走过去担忧地抱抱他,说一句“英英别闹啦,我们继续逛好吗”,纪照英才肯面红耳赤地继续往前走。


    否则就是来两个硬汉硬拖住他,他都能想办法留在原地接着闹。


    这一天几乎是鸡飞狗跳一样地过去了。


    天黑之前,范夫人带着四个幼崽往回赶,谁知,天上竟下起大雨。


    范夫人没带伞,往山上走的路径又极偏僻,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眼见悯希的衣服上落了几个小黑点,范夫人着急地环视起来。


    然后便发现,前方几步路远的地方,有一间监牢。


    范夫人不带想带孩子们去那里,可没得选。


    片刻后,监牢的狱卒长听说范夫人的来意,便将他们带进了牢中。


    寻常人他当然不会放的,可谁叫他认出了范夫人是谁。


    监牢阴幽,这里的窗户设得位置极高,且狭小,晴天时,尚且能有光进来,如今淫雨霏霏连成江,这儿就变成一座十足的黑暗坟冢了。


    壁龛上的灯一路照到尾,里面的狱卒在猜拳对赌,后面狱卒长似是找人警告了几句话,他们便纷纷站起来散开各司其职去了。


    但其实也没事需要干。


    发呆的发呆,避雨的避雨,连范夫人这等温婉的人,也忍不住抱怨起下个不停的雨。


    悯希心情很好,他认为能和好朋友一起避雨,亲朋皆在身,也是一种难得的体验,他很喜欢。


    不过他见娘亲和玩伴都有些被天气影响到了,便低下头,拿出几颗饴糖来哄他们。


    他一个一个按顺序分过去。


    分到牧须策的时候,悯希连叫了他几声,牧须策都没有反应。


    他不由疑惑地抬起头。


    只见牧须策看着一个地方,黑目剧震,那神情怎么说呢,简直像见到了百鬼夜行一样——眼中充满不可置信的凄厉和痛心。


    牧须策看的地方也不是别处,正是离他们最近的、编号为“壹”的牢房。


    那间牢房里连一张床都没有,只有一张草席铺在地上,那草是发霉的、枯的,人躺上去,若是衣衫不厚实,怕是会被里面游窜的虫蚁啃穿皮肤。


    草席之上,一人着赭衣,青丝凌乱,软趴趴地靠墙垂着脑袋。


    那垂在脸侧毛躁的头发,偶尔才会被气息吹卷着动一下。


    “小公子可是对那犯人有兴趣?那家伙就是个爱偷钱的下三滥,手脚不干净,偷到富贵人家了,人家不肯放过他,这不,进来了。”


    狱卒长在一边和他们家常般闲谈着,他没有刻意放低声音,牢房里的人自然也能听见,但那人没有一点要抬头的意思。


    牧须策则是双目怒瞪。


    绝、不、可、能。


    江轼老师怎么会做那种腌臜的事?


    牧须策知道,自己再临桃苏小镇,也许会遇到故人,可他没想到居然会是在这种地方。


    当年,圣上一言废除了“禁武令”,原先士庶之家不得私蓄兵器,也不准有任何形势的练武活动,后面令法废弃,民间武馆便逐渐兴起,只不过质量参差不齐。


    老将军听闻桃苏小镇有一人叫江轼,古有神医能活死人肉白骨,今有江轼能百步穿杨,千步置人于死地,当然成分虽有夸张,但身手却是实实在在的。


    老将军将牧须策送到桃苏小镇,拜江轼门下学武,这一送就真当是不闻不问,权当没这儿子似的。


    江轼不得不又当父又当师,陪他打桩学剑,又给他熬粥做饭,买衣买话本。


    两月过去,牧须策要回京,这短暂的师徒之情他却没有忘怀,始终记得江轼的恩情,如果在京,他依据礼数,是要携礼上门叩首谢恩的。


    江轼是个非常老实的好人,唯一的缺点便是太过刚正不阿,不会服软,总是得罪人。


    这狱卒说他偷窃,牧须策是万万不信的,定是江轼开罪了谁,又或是武馆开得太大,挡了谁的路,这才让人踹了进来。


    能进监牢的人,哪怕是还能出去,也只剩一层骨了,看看江轼如今的样子,这些狱卒是收钱动了多少次私刑?


    牧须策双手都颤抖起来,他想拿出父王给他的令牌,喝令这些人马上把江轼放出来,但手甫一抬起,便又放下。


    不行。


    如今不是时候,如果他亮起令牌,他的行踪定会暴露,老将军儿子的去处会展翅飞到大江南北,他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他旁边还有同伴,一步错定会万劫不复。


    其二,山高皇帝远的,这些小地方,恐怕都不会认你什么老将军。


    怎么办,他要如何是好?


    难道要让他亲眼看见恩师落难,却弃之不顾吗?


    那岂不是要背上不义之名?


    正当牧须策脑子乱得捋也捋不清时,随行的丫鬟突然道。


    “诶,雨停了……”


    范夫人闻言也抬起头,一脸惊喜:“还真是。我们赶紧回府,免得后面还会再下。”


    她又低头问:“希希,累不累,要不要娘亲抱你?”


    悯希抬起头道:“娘亲,我不累,可以自己走的。”


    范夫人见他这么正经地摆手回答,不由掩唇一笑,俯身往他莹软的小脸蛋啵地亲了一口:“希希真乖。”


    悯希习以为常地掏出小手帕擦脸蛋肉上的胭脂印。


    一行人从监牢里出来,赶第二雨又下之前,回到了府中。


    府中的晚膳已经备好了,正厅的大桌上面,一盘盘色香俱全的菜,如琳琅的商品般堆靠在一块。


    舅公舅婆年老胃衰,平常吃不得太荤腥的东西,他们更喜欢吃养胃的白粥,所以这些一看就不是他们的主意。


    是下人们专门从范夫人那里打听过几位小公子的口味,范夫人又从旁敲击,问出来的,桌上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分别是:蟹粉狮子头、东安子鸡、水晶肴肉、腊味合蒸、无为熏鸭、黄焖鱼翅、烧鹿筋、爆炒凤舌、荷包里脊……


    这一桌子有一大半都是纪照英报的菜名,悯希就报了一道黄焖鱼翅。


    不知是不是这个的原因,悯希对这一大桌的佳肴并没有很热衷,只草草吃了几口就跳下桌子回卧房摆弄东西去了。


    纪照英则吃得满嘴流油,一碗不够再来一碗。


    只是奇怪,除纪照英外,牧须策这大胃王也点了不少菜,他却一点都没吃,捏着玉箸愣是坐到下人们上前来收拾桌子。


    “小公子,你还吃吗?”


    牧须策跳下凳子:“已饱。”


    牧须策跟着纪照英和傅文斐回到卧房,一路上,牧须策都神游天外,眉目之中笼着愁绪和阴沉,干什么都没兴致,回到屋中也只是坐在床上盯着窗外走神。


    傅文斐本来就喜静,没有理他,纪照英更不用说,他不用别人,自己都能和自己玩起来。


    这人躺在床上撒泼打滚,又不满地拿出话本翻了几页,重重扔到一边,怒气冲冲道:“这雨怎么下没完啊,吵得人头疼,鸟走了,雨又开始吵。”


    纪照英对着窗口骂了几句,躺回床上,似不经意地问:“对了……那叽叽喳喳的小鸟怎么还没回来。”


    吃过晚膳后,悯希的确回过卧房,但没多久就又走了,三人回到屋中,只听说悯希有事被范夫人叫走,要晚些时候回来。


    纪照英问完自己先不太自在起来,想欲盖弥彰地解释说是想先睡一觉,怕那人回来吵个没完,到时吵醒自己,可是他多虑了,因为压根没人理他。


    傅文斐没回,是不知道,牧须策没回,是纪照英的声音根本就没入他耳。


    纪照英脸上如打翻的五味瓶,酸苦辣皆有,他就耷拉着一张又青又紫的脸跳下床,准备去屋外逛一逛。


    结果他的双手刚摸上门,咔哒,门先从外面向内推开了。


    屋外惊雷划过,白光忽闪,屋内骤亮,闷隆隆的声音引得屋内三人齐齐向外看去,视野之中,一身染血赭衣在风中哗哗飞舞,而悯希就站在一旁,牵着一个大人的手,笑容满面地出声问道。


    “策策,你看我带谁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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