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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甜腻


    夏日的雨说来就来,迅且急,夏琳琅没在雨里走多久,身上就已经湿透了,风一吹,透着凉。


    依旧是之前去过的顾筠那私宅,但这次不是在书房,顾筠让管事单独给了她一间屋子。


    还依着吩咐,给她准备了一套干净整洁的女子衣物,这里是男子的私宅,自己和这手里的东西本就是格格不入的存在,又想到自己不仅几次三番的造访,这次竟然是直接登堂入室的更衣。


    心里轻嘶了一声,想想这感觉,着实有些怪异,以至于在换衣裳的时候,手脚都不自觉的加快,像是背后有人在无声催促一样。


    换好衣裳之后,自有人领着她去会客花厅,说顾筠已经等在那里了,她没敢耽误,顺了顺衣角后就跟人走了。


    到了花厅坐下,捧着下人端上来的热茶,这才有机会来打量自己而今所处的地方。


    和之前去过的书房异曲同工,这花厅的布置寡淡,没有繁复的装饰和摆设,一眼望去,简单明了,也正是如此,才会透着一丝疏离冷肃的气氛,就和它的主人一样。


    以至于她直到现在都还有些恍惚,觉得今日从见到顾筠起后的整个过程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眼神不经意的飘到外面,一眼就能看到顾筠在游廊上同人吩咐什么,她身子在逐渐回暖,舒服的感觉让她暂时忘了身在何处,就这么不经意的盯着人一直看,心里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思忖。


    好一会了,到底是没思索出个所以然来,只恍惚觉得不知不觉中,自己竟对顾筠不那么设防,说走就走,说答应,头脑一热,也就真的答应了。


    想起之前自己在雨幕中说过的那话,没头没尾的,也不知人到底听懂了没有,反倒是他,行事过于落拓,甚至还没等她再多说两句,自己就已经被领了回来。


    她还兀自在思索,拖着腮保持着之前的动作和角度,也没注意外面的动静,所以当顾筠说完话,扭头一眼望过来的时候,两道视线就这么毫无阻碍的碰撞上了。


    夏琳琅顿时就感觉到局促,陷入自我思维里久了,一旦和人对上视线,就好像周围的人都能听见自己的想法,颇有种当众自我剖白的意思,尤其是顾筠这眼神,能看穿人心似的。


    她自觉尴尬,到底没能继续迎下去,一眼过后,就匆匆躲开。


    顾筠见此,眼尾动了动,又低头简单嘱咐了两句,没过一会,夏琳琅就听到有人的脚步声传来。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一时半会可能走不了,得多留一会。”


    对面是有人落座的声音,顾筠边走边说,直接就坐在了夏琳琅的对面,听见顾筠在说话,她下意识点头的同时目光也随之往窗外看去,檐下的雨珠这会已经化成了雨幕,接连不断的一串串,半点没有要停的意思。


    外面是滴滴答答的水声,而屋子里却安静的出奇,除却顾筠刚说过的两句话后,二人就没再做声了,阒然的有些过了头,也不知是心里觉得怪异,还是异样的感觉在作祟。


    夏琳琅捧着热茶的手有些不自然的扣了扣杯底,收回视线看了一眼对面的男人,依旧是一副矜贵寡淡的模样,想了想,默了须臾,终于是开了口:


    “嗯。”


    话落,夏琳琅就见对方添茶的动作顿了顿,那神情说不上是笑还是什么,就听他说:“方才在市肆时,不是说的挺清楚的,怎这会就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了?”


    她是有些摸不大准他的心思,但有些头脑发热的话,过了那股子劲后,想要开口再说,就没那么简单了。


    支吾了片刻,她回答:“我不知道该如何说。”


    顾筠:“那你可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


    夏琳琅抬头看着他,点头。


    “当初你没答应,说要想想,那现在呢?可想清楚了?”


    他边说手里边拎着茶壶正往杯盏里注水,四平八稳的,且看那说话的样子也实在是坦荡,半点儿没有觉得荒唐的意思,反倒衬的夏琳琅这般畏缩的姿态,像是她别有所图似的。


    都是聪明人,心照不宣,话也不用说的太过明白。


    夏琳琅也就确定,之前在雨中说过的那句我‘答应你’,想来顾筠是听明白了,不然这会也不会坦坦荡荡的直接认下,而今既然他都直接提出,那自己再要扭捏,就是矫情了。


    她将杯子放在桌上,轻轻地一声响,接着抿了抿唇,做出重大决定似的点头:“想清楚了。”


    顾筠淡笑:“可怎么看你样子,倒像是受了我胁迫,一副要慷慨赴死的似的?”


    夏琳琅不知自己这会是什么神情,但听顾筠所言,担心是他有所误会,她急忙摆手澄清:“我是真的想清楚了,就按大人之前说的办吧。”


    索性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昌平一时半会回不去,夏岭和骆氏也不待见自己,婚事也即将被用来当做父亲拉拢人的筹码…


    她咬了咬唇内,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走到最差的结果。


    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眼下也不过是破釜沉舟的决定罢了,塞翁失马,谁又能知道这事情的到最后一定就是坏的,且这已经不知是顾筠第几次相助于她了,就算不为旁的,单凭她对顾筠对顾家的了解,还不至于会做出要吃她绝户的事情来。


    她这次是看着顾筠的眼睛,一脸诚恳的说的,就神情来看,没有不愿和胁迫,也很是相信眼前人的样子。


    顾筠这次没再说话,只默默的看了她两眼,食指点了点桌案,想了想须臾后回答:


    “那就按之前说的,你同我成亲,三年里你我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三年后就用感情不睦的理由来和离,夫妻期间,大家互相配合对方应付长辈,亲密有间的相处,如何?”


    这话夏琳琅早之前就听过,而今她既已经答应,便是想清楚,落子无悔了。


    “嗯。”她点头。


    “你之前就说,以后想回昌平,作为补偿,分开后我会替你在昌平开女户,添置地契,田产。”


    “嗯。”她继续点头。


    顾筠看着她这幅了无所愿的样子,没来由觉得她在敷衍自己:


    “除了点头说‘嗯’以外,就没说什么说的?”


    毕竟是婚姻大事,就这样草草的做了决定,顾筠始终觉得对人家姑娘不公平,也是怕夏琳琅事后反悔,他也才会反复同她确定。


    “这次点头不是儿戏,我会白纸黑字的将我承诺的事落于纸上,你若没有异议,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夏琳琅点点头,没一会,又摇摇头,看起来情绪不高的样子,想了片刻,才听她说:


    “倒是有一句想说。”


    见终于有想问的了,顾筠放下杯子,挑眉看了她一眼:“说。”


    “昌平的宅子,到时可不可以让我自己来选?”


    顾筠皱眉,似是没明白她为何这样说,那宅子本就是给她的,自然由她来选,这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不是,犯得着再单独说一遍?


    夏琳琅见他皱眉,误以为是为难,连忙解释:


    “我想挨着外祖和舅舅近一些…所以”解释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顾筠已经点头了。


    “有什么想要,想提的,等你过来之后告诉阿衡便是,他


    自会安排好一切。”


    “至于成亲的事”,顾筠抬眼看她,“我会先禀明祖母,虽说成亲是假,但婚事得是真的,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自是少不了,等祖母安排安排,你便安心在家等着媒人的消息。”


    来来回回还不到十句话,两人的婚姻大事就这样商量好了,说到底也就是一桩交易,买卖双方你情我愿的事情,没得感情谈。


    外面的雨还在扑簌簌的下,依然没有减小的趋势,好在所有的事情也算有了一个不算差的结局,夏琳琅的心情没再继续低落,这会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雨幕,连心境都与来时不一样了。


    屋外有人影晃过,是那个叫阿衡的男子,顾筠的长随,这会正端着一个托盘站在厅外,夏琳琅目光随之望过去,就看到顾筠朝外点了点头,人几步迈进来,将托盘放在桌案上,临走前,不由的看了她两眼。


    她却只听顾筠说:“过来,喝掉。”


    那托盘里头放了一只白瓷碗,盛的东西黑乎乎的,还冒着热气,心里纳罕的同时还是依言过去,没等发问,就闻到一股又甜又辣的味道:


    “是给我的?”


    顾筠敲了敲碗腹,探了下温度,不置可否:“不是淋了雨?”


    夏琳琅恍然想起方才进来的那会,顾筠的确是在外吩咐人做什么,想来就是为了熬这碗姜汤。


    她没说话,淋了一场雨又吹了一阵风,她也怕染上伤寒,抿着嘴上前一步端起那碗姜汤眉头都没皱就喝了下去。


    那汤似乎被提前放置了一会,这会不冷不热,直接就能入口的程度,之后夏琳琅感到浑身都热热的,舒服极了,也就没有吝啬自己的感谢:


    “谢谢大人。”


    顾筠抬眸看了她一眼,她这会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裙,鲜艳的颜色和周遭有些格格不入。


    而寡淡的空气中也还泛着甜腻腻的味道,她方才喝了姜汤,嘴角还沾着一些褐色的药汁,他目光逐渐往外,入目之处,肌肤白皙,唇红齿白,他没忍住喉头上下动了动,到底是没说什么,只颔了颔首,应下了这一声。


    那天的雨格外的大,一直下个不停,两人说完话又过了好久都还是淅淅沥沥的在下,夏琳琅这会心境变了许多,没再觉得这雨下的心烦,还甚有心情的托着下颌偏着头在窗边看檐下落雨。


    身后的顾筠似乎在处理什么事,耳边间或传来书页翻动的哗哗声,可再好看的雨景也抵不住犯困,没过多久,立在窗前的那颗脑袋,就斜斜的倚靠在了窗格上。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拨动


    那日的后来。


    夏琳琅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只记得檐下的雨打芭蕉很是好看,喝了姜汤的身子也暖洋洋的。


    人就这么懒散的靠着隔窗闲闲的坐着,直到视野里屋外的一棵树变成两棵树,淅淅沥沥的雨又变成了瓢泼大雨的时候,才觉得眼皮已经重的抬不起来了。


    再醒来,就是在回程的马车里,她人还迷迷糊糊的,看着靠坐在车壁最里面的顾筠时,愣是想了足足半炷香,才记起来人是谁。


    “顾大人?”


    “下次再要想睡,记得先看看身处何处,别那么不设防。”


    车内只有一豆烛火,光线还不好,明明灭灭的,夏琳琅刚睡醒没多久,视野不清明,伸手搓了搓眼尾,耳边就是顾筠寡淡的声音,她含糊的应着:“哦,知道了。”


    听在耳里,又是敷衍的回答,坐在车壁那边的男人刚准备说道一番,就听她又说:


    “因为是在大人的私宅,我才睡的,旁的地方自然不会。”


    他顿了顿,没忍住问:“原因是对我不设防?”


    她点头,想也没想就回答:“大人是大理寺少卿,对作奸犯科那些事自然深恶痛绝,自己又怎会去明知故犯?”


    不是信任他,而是信任他的身份,觉得他不会做出有辱名誉之事,忽明忽暗的车里,似乎有被气笑了的声音,顾筠也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觉得悲戚。


    他可还记得方才在大街上刚见到她的时候。


    浑身湿湿的,一双眼睛红的像兔子一样,直愣愣的盯着水洼里的一包东西,他不知道那油纸里包的是什么,只知道那一眼看过来的时候,心下有个地方被很轻的拨动了一下。


    也是头一次,他对一姑娘起了恻隐之心,到头来,却是被告知,只因当他是好人罢了。


    他还在为这没头脑的一句话暗自深思,可说这话的人,却像缺心眼一般,还一副懵懂的神情在身边发呆。


    突然想起什么,顾筠突然发问:


    “下午那会你在檐廊下蹲着,是在看什么?”


    她皱眉眯着眼,回忆的样子,语气失落落的说:“是绿豆糕。”


    “今天是特意出来买绿豆糕的…”


    结果确实买到了,但却没有吃到,明明就在眼前,唾手可得,却偏偏被泡在了雨水里,坏成了一包。


    好事成坏事,半点心情也无,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她说这话的事情,情绪是肉眼可见的失落,顾筠见此,也就没在多问。


    那之后就又说了几句有的没的,估摸着人半醒半糊涂,问的都能答出来,但就是自己不能思考,甚至连自己怎么上的车都没过问,索性夏府离的不远,一问一答间,没过多久也就到了。


    看着夏琳琅打着呵欠同他告辞的时候,顾筠甚至都在怀疑,这姑娘方才答应自己时,究竟有没有想清楚。


    …


    真同老太太说起提亲这件事时,已经是第二日了,又恰逢是朝廷休沐的日子,暑气已盛,老太太畏热,接连数日都没出过门,顾筠乍见到人时,才发觉精神也不大好。


    “顾少卿大忙人一个,今日倒是有空来见见我老婆子了。”


    刑部许尚书的致世,对三司影响不小,顾筠也是因此,近些时日忙前忙后的,已经许久没来给老人家请安,这会被说道一两句,也只能是心甘情愿受着。


    他扶着人回屋坐下,嘴里说的好话:“再忙也得是您的孙儿,自当是要来问候你的。”


    汪润秋倒没有全信他的话,看了人一眼,也不确定他真正的目的:“大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个怎么了,总不是来我这儿讨茶喝的。”


    今日特地来此就是为了和夏琳琅的事情,他本就没打算藏着掖着,直接就开诚布公:


    “什么都瞒不过您老人家,今日登门确有要事。”


    汪润秋不满的哼哼两声,眼里尽是猜到的得意,好整以暇的等着人娓娓道来。


    顾筠知道人脾气,也没拐弯抹角,三两句就事情简单阐明,行事落拓,半点也不拖泥带水。


    倒是苦了对面的人,老太太的神色从话一开始就已然是受到惊吓一般,原本有些萎靡的精神头,也在听到顾筠让自己帮忙安排提亲的话时,渐渐来了精神。


    这会刚说到提亲的话头,她连忙抬打断,再次确定:


    “你再说一遍,是谁家姑娘?”


    “城南夏主事家的大小姐,夏琳琅。”


    汪润秋声音拔高:“为何偏偏是现在?之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天晓得,前不久的上巳和花朝,自己可是亲自进宫舔着一张老脸求了圣上的,可这人当时是怎么做的?对外,当面就拒绝了圣上不提,对内甚至藏着掖着,不让自己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


    这才过了多久?连她都索性放弃挣扎,安慰自己儿孙自有儿孙福的时候了,她这大孙子突然给她送了一份这样的‘大礼’。


    她还没有想明白其中曲折,内心久久平静不下来,哪知人家却手到擒来一般,自如的像是换了一件衣服般随意:


    “您都说了,那是之前,这会儿想明白了,不想一个人过了。”


    颇有些强词夺理的意思,汪润秋才不信他的鬼话,真要像他说的那样随意,这亲他也是想结就结,想离就离了?她要真是如了他的意,随着他的性子来,那人姑娘又该怎么办?


    她一脸质疑的看着顾筠,拧着眉摇头:“不想一个人过了?那你怎么不找李循?要去祸害人家姑娘?”


    顾筠气笑:“奶奶,在你眼里孙儿就这般不堪?都成了祸害,连个崔尧梁源都不如?”


    王润秋继续:“那你如何解释,之前我怎么劝你都不答应,不说成亲了,连让你同人家姑娘相处相处都像要了你命似的,而今突然就要我替你去提亲,除非你告诉我是被人夺了舍,不然我不会答应。”


    他捏了捏眉心,暂时找不到更好的说辞,只能顺着梯子往上爬:


    “之前是我有眼无珠,以至于差点错过。”


    他是在妄自菲薄,汪润秋倒也没阻止:


    “那这次又是?”


    “情窦初开,看上人家姑娘了。”


    汪润秋还是没有松口:“外面人都在传,说你这辈子是看破红尘了,怎么还真有老铁树开花的时候?”


    “…”


    顾筠料想到了一切的困难挫折,夏家的长辈不应允,夏琳琅中途反悔,他的亲生父亲反对,却独独没想到,出事未捷身先死的第一处,却是汪润秋这第一关。


    原本没什么波动的情绪突然有些烦躁起来,没再继续回答,只一个劲捏杯盏,有意无意的做些无意义的动作,没什么耐心的样子。


    “算是被人夺了舍,那也是之前的事了,祖母总不能真让我这辈子就这么孤家寡人的过活?”


    这话汪润秋倒是信了,但也只有一半,想到之前那么好的机会放在眼前不去争取,如今等到这会机会流失,再想要,就得知道,先前错过就没那么好再要回来了。


    她挑了挑眉:


    “那可怎么办,之前你不都拒绝了,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


    顾筠没再多说,只缄默不语的坐在那儿,一副任凭说教的态度。


    祖孙俩都很了解彼此,无非一个台阶的事,再怎么说来,汪润秋之前为了这事儿,可是好言相劝了多久,结果人不领情,转头就左耳进右耳出,心里自然不痛快。


    而作为自家人的顾筠怎能不明白她心里所想,这会端正一下姿态,做好好先生的样子听教一番,让老太太把这口气出顺了,台阶自然就来了。


    两人都不说话,他沉默了没多会,期间还假意的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又适逢中途的时候,阿衡进来禀告,说李循来信说有要事相商,眼看着人就快走了,汪润秋终于没再端着,清了清嗓子开口:


    “人家毕竟是姑娘家,怎能任由你的心来,只你若真的上心了,我再进一次宫,也不是不可。”


    阿衡这会还没出去,听着这话有些讶异的抬头,看着顾筠。


    可人对他的目光就像视若无睹,一本正经:


    “要真有的商权,这事还要多劳烦祖母费心。”


    “你话别谢太早,我只是觉得人姑娘不容易,就这样贸贸然上门提亲也是委屈了人家,既然之前都求到了宫里,那这次也必定不能矮了先前一头。”


    顾筠点头应和,接着道:


    “那父亲那边…”


    王润秋皱眉:“自有我去说道,怎么,你婚事的主,我老婆子还是能做的。”


    顾筠继续点头,谦恭的模样看得阿衡也是一愣一愣的,老太太说完,看了一眼还候在一边的阿衡后,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让两人有要事就自去忙,别在她跟前瞎晃悠。


    梯子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安放,人也自然而然的下来,事情妥善的处理完,但载着顾筠的马车,却不是往刑部去的,阿衡站在车外,想起他家大人方才在老太太跟前说的话,硬着头皮问:


    “大人这会究竟是去?”


    “城南鱼井胡同。”


    那是他私宅所处的地方,阿衡又问:


    “那您方才特意让我一炷香以后进来,说刑部有事,都是骗老夫人的?”


    难以想象,他家大人也有会为了达到目的,而算计老夫人的一天。


    已经在车厢里落座的顾筠整了整衣袖,看着他:


    “你没看到老夫人的精神很好了不是一点半点,想来,她是很愿意让我骗她的。”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完了,大家久等了,不好意思。


    刚刚抽空搞了一个预收,烦请感兴趣的小宝贝帮我点下收藏,谢谢。


    第21章 坏话


    在私宅里的那日顾筠就说过,虽然亲事是假,但成亲得是真,三书六礼,明媒正娶,一样都不会少。


    而夏琳琅既然应下了和顾筠的这笔的交易,那两人现在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自然对他的话是深信不疑,是以她回了夏家之后,就安分的守着这个秘密,耐心的等待着顾筠接下来的计划。


    也许真的是好事多磨,本以为会很顺堂的一件事,因为宫里的那位抱恙在身的缘故,整个朝堂一时间就变得异常忙碌和紧张起来,不仅仅是三司,六部六科里一群人也是忙的脚不沾地。


    别说是顾筠,就连夏岭这些日子都差不多快宿在了刑部,也是因此,和顾筠的那件事便一直搁置至今,等到现在盛夏已过,初秋都到了还是不见影儿。


    可这种事急不来,为了确保所有的关节都万无一失,夏琳琅从不会去催促和过问顾筠,一来二去,两人自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如今细数一番的话,已足足快有两个月了。


    这些日子,夏岭忙着朝堂刑部的事,夏奕在书院里也不安分,天天嚷嚷着要回来,骆氏一边焦头烂额的忙着府里的琐碎事,还要疲于应付他,反倒让她落了个清闲。


    赵娉婷知道这件事后,这些日子三不五时的就会来找她,不拘在府里,也会四处去游玩。


    而今京城已经隐隐有了初秋的样子,炎炎的暑热褪去后,几乎日日都是秋高气爽的天气,很是适合三五好友结伴出去游玩。


    “前几日就听人说了,城外的枫叶都变红了,这会要再不去,不出几日就只剩光秃秃的树干了。”


    赵娉婷这会就在夏琳琅的屋子里,一手托腮,催促着人快些收拾。


    夏琳琅一边更衣,一边回答:“之前也不知道是谁,说未名湖来了一群北地的大雁,红嘴白身,稀罕的很,还偏拉着我去看,结果到那儿才知天气转凉,早就飞走了。”


    桌案边坐着的人有些不服气:“之前那次是意外,我没听清是飞走了还是飞来了,但这次不会,我都打听清楚了!”


    夏琳琅闻言,从内室里探了头出来笑说:“好好好,那就再相信你一次。”


    初秋的气候,山上偏凉一些,她怕冷,这会正从柜子里挑出一件薄纱斗篷来披上,又手忙脚乱捏过桌上的眉笔准备浅描两下,外面的赵娉婷快要等不及了,抢过她手里的笔,随意扔在妆奁上,拽着人就出去了。


    “今日出城的人那么多,再不快些,天黑都回不来了。”


    夏琳琅:“你怎么知道今天去城郊看枫叶的人多?”


    马车就停在外面,赵娉婷先上车后回身就来拉她:“朝廷今日休沐,大家都里里外外忙碌了这么些日子,自然是要消遣消遣的。”


    她而今和夏岭的关系说不上什么好坏,朝堂上的事她也只是一知半解,就这些也还是从赵娉婷嘴里听来的,知道的自然不多。


    但事实证明,赵娉婷并未夸大其词,清净了一月有余的主街上今日络绎不绝的都是马车和行人,且无一例外,都是往城外去的,他们出发的还算早,这会已经出了城,行在去京郊的官道上了。


    “京郊的枫叶很好看吗?怎么大家今日都去?”


    路面不平,有些颠簸,夏琳琅掀帘往外看了眼,状似无意的问起。


    “那是自然!京城可不比你们南方,到了冬天就真的是冰天雪地了,白茫茫的一片,除了雪还是雪,半点其他颜色都没有,这京郊的红叶啊,算是入冬前最后的一抹颜色了,大家自然不愿错过!”


    赵娉婷在一边喋喋不休地向她解释,只以为她是没见过红叶,但她不知道的是,南方的昌平也有红叶,比京城的更多,红的也更晚,更久。


    在来京城之前的那些年,每年深秋来临的时候,舅舅都会带上她和表哥一齐去郊外看红叶。


    成片成片的红叶,火红一样的颜色,若是天气尚好,还能看到一样


    鲜艳火红的夕阳。


    舅舅和表哥都说,日子就像这红叶和夕阳一样,或许之前是毫无起色,黯淡无光,但等到该来的那一天,就会否极泰来,不论远近,不分朝夕,总会越过越好。


    突然想到这些,她不禁思忖了下自己当下的情形,未来的事如何她不得而知,只知道如今的首当其冲,先是和顾筠的婚事,再来就是三年后的和离,此一番若是顺利的话,往后的日子真就像舅舅说的那样,否极泰来。


    马车越来越靠近京郊,兴许是睹物思人的缘故,夏琳琅竟生出几分近乡情怯之感来,目光也直直的看着山上那片红红的地方。


    “怎么样?没骗你吧?”


    夏琳琅回头看她,笑着点头:“好看。”


    赵娉婷又说:“那可不,你就看周围这么些人就该知道定不会来错。”


    没过一会,马车也就到了,赵娉婷依旧是第一个钻出去,看样子兴致很高,夏琳琅跟在后面下车,绣鞋才刚一落地,就见赵娉婷一脸讳莫如深的凑过来耳语:


    “那边好像都是三司的人。”


    她抬眼望去,就看到山脚下站着一群人,没有穿官袍,就这样三三两两的分散在各处,她一眼就认出人群里的李循和她父亲夏岭,这会正在和身边的同僚讲话,心思微动,目光接着往里去,果然在不远处,就看到了顾筠。


    许是如今心境的变化,当交易达成的时候,就没法再将两人放置在普通男女的身份上看待。


    虽说没人知道两人的关系,但而今在大庭广众之下,明明是未婚夫妻,却硬要装作不熟,不论怎么说来,都有种偷偷摸摸的感觉。


    她屏气凝神了片刻,心里在不停暗示自己,就是碰巧遇见罢了,以前怎样相处,现在还是如此,不让旁人瞧出端倪来就行。


    如有所感似的,就在她即将收回视线的时候,对方迭然偏头看了过来,人群中,一眼就巽住了她,四目相对,夏琳琅忽然有些不知所措,甚至犹豫着要不要偏头躲一躲。


    而反观顾筠,显然要自如许多,目光直白的看着她,偏淡的眉尾甚至还微微一挑,像是在问她‘今日怎会来此’,半点没将周围人置在眼中的意思。


    “那边黑衣服那位,好像是顾少卿啊,他怎么也来了?”


    两人刚打算往山里去,赵娉婷忽而就同她咬起了耳朵,一边看向顾筠那处,一边说:“听说前些日子,顾家老夫人又进宫面圣了,大家都在猜,大约又是为了这位的婚事。”


    “是,是吗?”夏琳琅有些艰难的开口,突然就成了话中人,却还偏要在好友面前装作什么都不知情,委实是有些为难她了。


    “你别不信呀,坊间之前就有传言,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是不知是哪家姑娘,值得人老太太再进宫一次。”


    夏琳琅咽了咽嗓子,不由的找补了两句:“也有可能是旁的事呢?”


    赵娉婷轻笑了一下:“或许吧,但比起旁的事,大家可更关心日后顾家的主母是谁罢了。”


    她又借着角度偷偷瞥了那边一眼,调侃的口吻说到:


    “要是就单看顾筠这身份和这张脸,自是没得说的,就是性子过于寡淡,冰山一样,不知日后的顾夫人若日日面对这张脸,会不会也觉得无趣。”


    夏琳琅又想起自己和顾筠仅有的几次交集,这人的性子是寡淡不假,但倒不至于全然是冰山,否则又怎会一次次的相助自己,还答应成婚三年后放自己离开,想来坊间对他的说辞,也多有不真切。


    她试图替他辩解了两句:“既然都是传言,想来说出这话的人定是无趣至极的。”


    敏锐的赵娉婷似是嗅到味道:“我突然发现,你今日说话,似乎明里暗里都是向着顾少卿的,怎么?是有什么不可说的?”


    说罢,还回头看了那处一眼,顾筠那边还没收回视线,依旧是看着他们这处的,再配上她方才说的话,真要计较的话,是有那么些晦暗不明的意思。


    “人还往咱们这处看呢,欸,琳琅你说,究竟是不是在看你?”


    夏琳琅感到头皮微微发麻,舌头也变的不听使唤起来,担心说错话,也就没在开口接话,心虚的缘故,这会连回顾筠一个眼神都觉得周围有无数双眼睛在审视着自己。


    她没理会赵娉婷的叽叽喳喳,拉着人匆匆就往山上去,及时止住了这个话题。


    …


    又走了一段山路,终于抵达半山的枫叶林,诚然如赵娉婷所言,在一众光秃秃的枝干中,这一簇簇红的恰到好处的枫叶真的是这京郊一抹别样的风景。


    所处的环境不同,心境自然不同,这里的红叶和昌平的又有些不一样,夏琳琅便同赵娉婷一道沿着半腰的山路,一路看着风景而去。


    红叶林周围还有许多岔路,周围来来往往都是往岔路上去的人。


    赵娉婷挑了个看起来人不多的岔路,也拽着夏琳琅的手腕就往那处去。


    这还没走到尽头呢,就听到有人在闲言碎语。


    “可看清了?方才在山脚的,真的是城南夏家那位?”


    “我看得可清楚了,就是她。”


    “之前坊间不是就有风声传出,说她和顾少卿之间有些什么,传的还沸沸扬扬的,可我方才看她那害羞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觉得,是她自个儿对人顾大人有意思才是。”


    “是吧是吧,我也觉得,不然人顾大人好容易来这京郊看一次红叶,两人都能遇上,你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一听就是两名女子的声音,在这里道人是非还被正主听见,索性双方离的不远,声音也越来越近,没过几步路,大家就都面对面了。


    “都说府里的老妈子嘴碎,喜欢嚼人舌根,可如今怎么闺阁在室女喜欢在背后道起人长短来了。”


    话是赵娉婷说的,半点没给对方留情面,颇有些当面锣,对面鼓的意思。


    “你!你怎么说话的,说谁嘴碎呢!”对面说话的一个绿衣女子不满被人这样说道,理直气壮的反驳。


    “谁嘴碎说谁,我还没说是谁呢,你怎么就自己站出来了?难不成是你自己承认了,就是你嘴碎?”


    “我!你!”


    对面这会恨的是牙痒痒,但毕竟是他们先在背后学舌,怎么说来都理亏,三两句过后,除了在一旁瞪眼,也不能做什么了。


    夏琳琅也没那什么慈悲心肠,都被人说三道四了,还能以德报怨的说出原谅的话。


    赵娉婷还不准备就此作罢,捋着袖子打算再同对方说道一番的时候,衣角处就被人扯了扯。


    夏琳琅从一旁挤过来,站在她身边,一脸正色的对着那两名女子说:


    “你们方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但我不会向你们解释什么,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反倒是那些内心恶浊的人,才会看到什么都会往污秽了想。”


    她神色严肃,说的话掷地有声,对面的两人见此也就没再反驳,只那绿衣女子有些不服的别了别嘴,念念有词了两句:“不是就不是,说了两句罢了,至于么。”


    夏琳琅听见她说的,立即回:“对你来说,只是一句话,但对别人来说,可能就是数不清的谩骂和诟病,你们若真的好奇,大可直接去问问正主,也犯不着在这里瞎猜。”


    绿衣女子显然不理解她话里的意思,满脸疑惑不解的看着她,身旁的赵娉婷有些看不下去了,正准备跃跃欲试的时候,就被夏琳琅拽着袖子往另一条岔路走去了。


    “你干嘛不让我过去找他们理论!”


    终于到了僻静之处,赵娉婷有些愤慨的甩了甩手,朝着夏琳琅问。


    “理论有用的话,你爹又为何三番四次的遭人弹劾?”


    嘴上是赢了,却会有数不清的麻烦找上门,吃力不讨好。


    “是他们在后面说人是非,理亏的可是他们。”


    看着赵娉婷替自己打抱不平的样子,夏


    琳琅顿感欣慰,原来这世上,并非没有不关心自己的人,她上前一步拉着赵娉婷的袖子,状似无所谓:


    “圣上已经开了口,不许再提这事,他们也只敢在背后这么说说,真要出了这里,谁还敢再提?”


    “再说,我方才已经把话说清楚了,大家都是聪明人,他们能听不懂?”


    那些话里提到的不止她一人,顾筠是朝廷的官员,怎能由得他们去置喙和说道,她已经撂下了话,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去找顾筠。


    可赵娉婷是个急性子,上头又有个当御史的亲爹,朝堂上就已经开罪了不少人,眼下要真的冲出去同人起了争执,只怕以后在京城的日子会更难过。


    而原本还打算大干一场的赵娉婷,一听正主都这样说了,纵有滔天的怒火,也只能偃旗息鼓,但心里还是愤愤不平,不免再次确认:


    “真打算就这么算了?”


    夏琳琅点头,也并不是不去计较,而是知道计较了也没用,索性话已说的明白,还是给彼此留点脸面,于是朝着赵娉婷点头,顺势安慰了两句:


    “他们这般嘴碎,日后定会遭到反噬的。”


    万般不愿,最终也只能就此作罢,赵娉婷含着一腔没有发泄出来的怒火,愣是烧没了今日赏红叶的心情,以至于接下来的路上,纵使再好看的风景,也提不起兴致了。


    终于将半山的一圈走完,准备下山的时候,又遇上了三司和六部的人,他们走的方向不同,这一路始终没有遇上,直到这会快离开了,才勉强碰了个头。


    不像上山的时候人那么多,这会稀稀拉拉的,偏生顾筠还在这群人里,他本是不想来的,但架不住李循一直在他耳边说道,这才一道来。


    没想到却在山脚就遇上夏琳琅,那会人多,两人不便交流,有些话也就一直没说,想着在路上寻着机会找人说道两句的,不想这一路都没见到人。


    直到这会,隔着三三两两的人群,才又遥遥的看到。


    周围人已经不多了,他落在了最后,想要说两句也不是不可,视线偏过去,刚准备唤人的时候,就见夏琳琅身侧的赵娉婷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走过来。


    夏琳琅也没想到,一直同自己走的好好的赵娉婷怎么一下子就朝着顾筠的方向去了,没想明白她要作何,只是下意识的跟上。


    等人走到顾筠跟前的时候,她气还没有喘匀,就听赵娉婷在对顾筠‘抱怨’:


    “大人可知,有人在背后说你和琳琅的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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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烦躁


    这会日头已经西斜,来赏叶的人也在陆续下山,要不是被赵娉婷突然唤住,这会三人哪还会呆在这山腰。


    夏琳琅也是没料到赵娉婷会突然冲出来说那些话,躲了顾筠一路的视线,这会也就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


    她眼神有些嗔怪的看了赵娉婷两眼,结果人家直接无视,小嘴叭叭叭的就将方才林中发生的那幕告知了顾筠。


    看着顾筠逐渐拧起的眉心,赵娉婷无所察觉,还在继续说:


    “她说我们琳琅摆不清自己的位置,肖想大人你,还说今日就是为了大人你来的…”


    “天地可鉴,今日可是我硬拉着琳琅出来的,但那些人说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大人你可得替我们琳琅说句话,否则,外面还不知要受人多少嘴舌。”


    夏琳琅在后面听着,感受到顾筠越来越明显的目光,她不打算同人多言,准备等赵娉婷说完后就一道离开,是以压根就没回应过顾筠,头埋的低低的。


    但谁知赵娉婷上一句刚说完,下一瞬就直接将她推到了顾筠跟前,没等她反应,耳边嘀咕了两句在山下车里等她的话后,就一溜烟不见了人。


    要不怎么说是好友,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替她打抱不平,就是这说完就跑把她单独扔下的行为,实在不敢恭维。


    头顶的那道视线实在明显,周围又隐隐传来熟悉的沉水香味道,见实在是僵持不下去了,夏琳琅正打算抬头假意的寒暄两句,就听顾筠先开了口:


    “最近病了?脸色这般差?”


    真要算起来,两人的确是有月余未曾见过了,但没料的是,他今日开口说的第一句,竟然是在问自己安好。


    这不禁让她有些恍惚,甚至于受宠若惊,听完这话后下意识的就抬手抚了抚自己脸颊,才恍然想起什么来,脸颊迭然发红,说话也变的慢吞吞的:


    “不是病了,是刚从山上下来,走的急了些面色才会不好,况且我今晨出门的时候还忘了施妆…”


    这事真要说来,她自己的原因也不小,幼时外祖母和舅舅心疼她是女子,又少小离家,所以对她多有宠溺,像什么施妆绾发,描眉绘黛这种琐事,根本不用她操心,一早就替她安排妥当。


    后面来了京城,形势所迫下才学会了一两个简单的发式和妆容,但也仅仅是聊胜于无,毕竟如若有大场面,骆氏都会提前遣人来替她收拾。


    也正是因此,她到现在都不大会给自己上妆,甚至连眉毛都描不好,虽说这是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但真要她自己亲口去承认不会,还是有些难为情,毕竟身为女子,竟然连上妆都不会,实在说不过去。


    顾筠闻言,挑眉看了她一眼,诚然,眼前的女子本就生的粉面桃腮,即便是不上妆,也依然能将京城里一众的女子比下去,但也就是因为长的太白,乍眼一看,恍然就有种病美人的错觉,也勿怪他刚才会问出那句话。


    就这样盯着人直直的看,他这会分明已经看出了她的窘迫,还是笑了笑,明知故问的:“那究竟是没有,还是不会?”


    语气里微有调侃揶揄之意,夏琳琅捂着脸看着他一眼,多日不见,这人行事还是同之前一样,能读心似的看穿人心里所想,还半点不顾情面的戳穿,夏琳琅不想自讨没趣,努了努嘴,就这样立在他面前不再说话。


    顾筠自然是看懂了她的心思,心里也在低哂,没再继续追问,却转而提起了别的:


    “方才的事,若不是你好友,你打算什么时候才告诉我?”


    终于说到正事,夏琳琅没再缄默,放下手认真想了想,才回答:


    “我本就不打算告诉你的。”


    “为何?”他皱着眉问。


    “告诉了你又能如何?你是要出面制止,还是要训斥他们?”


    他脱口而出:“至少不会让他们在背后无端的议论你。”


    夏琳琅笑了笑,神色颇有种看穿世俗本质的意思:


    “大人说笑,你我身份地位本就悬殊,旁人眼里自当会这样认为,他们要说且让他们说去,但你若要站出来解释,这事就会变得复杂的多。”


    她说完,就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坦荡。


    “旁人眼里,你我而今是半点关系也无,若是你贸贸然站出来替我说话,他们不敢谈论你,倒是可以来诟病我,如此,大人还觉得有解释的必要吗?”


    顾筠这次没再回答,缄默不语的人换成了他,但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夏琳琅说的是事实,现在大家没有证据,都只是在捕风捉影的猜测,他若是这时候真站了出来,本就浑浊的池水只会变的更浑。


    说不清,又道不明的心情,心里像堵了一口气似的憋闷。


    夏琳琅的这两句话说的是云淡风轻,但他看得出来她情绪里掩藏着的失落和无奈,是那种不愿屈服于现实,却碍于生存不得不装作曲意逢迎的样子,他看了她半晌,终于还是没在说什么。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夏琳琅心下不免打了鼓,狡黠的眼神看了顾筠两眼,试探的问:


    “大人不会真的打算要出面解释吧?”


    顾筠吐出一口气,突然反问:“那不然如何?”


    “别呀,你是忘了我们


    之间的那笔交易了吗?先别管他们怎么去说,只要这门亲事一落定,再多的欲盖弥彰,到最后都会是顺理成章。”


    外人眼里,是她想攀高枝,一朝麻雀变凤凰才会使这些下作不入流的手段,但若是两人最后真的成了婚,之前那些难听的流言自然会不攻自破,倒是那些擅传谣言的人,才是该担心自己会不会祸从口出。


    “反正你我早就心照不宣,只是时机还未到而已,与其这时候费心去解释,倒不如最后一纸婚书来的有说服力。”


    最好是能让那些人永远的闭嘴,再也不敢在背后道人是非最好!


    半晌,他终于有了回应,轻嗤一声,语气颇有些不悦的说:“你倒想的够通透。”


    …


    下山就是一小会的事情,他们在山上耽误了些时辰,山脚下已经没剩什么人了,但饶是如此,夏琳琅依然避嫌的紧。


    记得两人刚准备启程下山那会,顾筠刚转身打算下阶梯,夏琳琅就在身后拽住他的衣袖,商量的语气说:


    “一会快到山脚的时候,我便和大人离远些走?”


    顾筠皱眉问:“为何?”


    “自然是要避嫌呀。”是没料到顾筠会有疑问,她回答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四目相对了有那么一会,顾筠定定的看着人眼睛,这才缓慢的品出些意味来。


    小岔路里发生的那件事已经足以说明,京城里还有人在揪着之前的事情暗地里的胡言,只是有些话没有明面上传,但既然是已经听到,那必定是要多加注意的。


    夏琳琅见他不说话,只好开口解释:


    “我这不只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大人,大人为官清廉,一身肃正,不该被人在身后这样议论。”


    “那你又打算如何做?”


    她眼睛眨了眨,说:“既然传言都说我们之间有什么,那我们就偏生装作不认识。”


    “不认识?当陌生人?”


    夏琳琅点头,听顾筠的口气还有些不情不愿,她急忙说:“这叫兵不厌诈,且让他们猜去吧,等到最后定会让他们大吃一惊!”


    确实能让人大吃一惊。


    顾筠没有回答,只不动声色收回自己的衣袖,顺势伸手捋了捋上面浅浅的褶皱,复又看了夏琳琅两眼,转身下山之前,语气寡淡的道了句:


    “那就听你的,这些日子权当我们是陌生人,现在我也不认识你。”


    男人腿长,步子又大,即便是一起下的山,夏琳琅也落后他不少,眼见快到山脚了,她如之前所说,刻意放慢步子,又离的顾筠远远的。


    如此似乎还不够,整个下山过程中,甚至连眉眼都没抬起来看过前面一眼,将避嫌二字做的那是一个淋漓尽致。


    装的比陌生人还要陌生人,顾筠见此没有多说什么,淡漠的瞥了一眼身后那慢吞吞的身影,衣角一掀,头也不回,提步就上了马车。


    夏琳琅落在后面,看着车上马夫策马扬鞭,一骑绝尘的样子,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夏琳琅总是有种顾筠生气不悦的错觉。


    只是下一瞬她便立马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荒唐的念头,他可是大理寺最年轻的少卿,什么风浪没见过,还犯不着为这等小事置气。


    自己一定是爬山太累,头晕乎乎的产生了错觉,一定是,一定是的,她如是的安慰自己。


    回程的路上,赵娉婷又开始了喋喋不休,她这一整天都在爬山涉水,又同顾筠周旋了那么一番,这会只觉得体力不济,累极累极,也没怎么理睬她,歪靠着车身,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着。


    “你刚刚又同他说了些什么?”


    夏琳琅微眯着眼睛小憩,这会还惦记着人方才独自先走的事:“这么想知道,那你方才跑那么快作何?”


    赵娉婷啧了一声,反驳道:“我那可都是为了谁?别说你不懂我的用意,你且听听他们说的那些,像话吗?”


    夏琳琅没吱声,想到刚刚和顾筠说的那些话,真要说对这些流言蜚语全然的不在乎,自己肯定没有对顾筠说真话,但在乎如何?不在乎又能如何?


    努力做了一切,最后旁人一张嘴就能抹杀全部真相,就像自己为了回昌平所做的努力,以为只要听话就能得到想要的,但结果呢?


    人都是贪婪,趋利避害天性使然,怎会为了一点的蝇头小利而放弃整片森林。


    于是她妥协了,但又没完全妥协。


    她抬眼看着赵娉婷:“所以我不是也指责了他们两句。”


    闻言,赵娉婷愣了一瞬,随即朝着她笑了笑:“自从上次和李二动了手后,我就越发觉得你性子并不是看起来那么温软了,至少受了欺负,还是懂得要反击了。”


    “那是,所以我让他们有什么问题,尽管去问他们的顾少卿,免得在背后胡乱瞎猜,误人耳目。”


    她也是猜到那两人没那个胆子去问,所以才敢这样放话出来,好显得自己问心无愧。


    “那,你究竟有没有告状?”


    夏琳琅面不改色的说:“没有。”


    “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就给忘了呢。”赵娉婷犹自扼腕叹息。


    她没在说话,只在心里默默思忖,有些话说了不如不说,就像有的事,没做反而胜过做了。


    …


    回程的路上,因着顾筠的一句“快些回去”,车夫策马扬鞭的力气比平日里都重了三分,马儿有些不满,边跑边嘶鸣着,速度却不减。


    以为顾筠是着急要回私宅去处理公务,车夫没多问,直接将车驶到了城南,顾筠这一路都在想别的事情,分不开心思去看路,直到马车停下,帘子被人从外掀开,露出李循的一张脸时,他才觉出不对。


    “你怎么在这?”


    李循不解:“下山的时候我不是说了,江南案子的卷宗我要用用,你若是放在城南,我便不等你,自己回来取。”


    “这里是城南?”终于有些反应过来,这才问。


    外面的人见此,疑惑的点点头,身子侧开了一些,给他留出空间来看外面。


    他有些烦躁的握拳抵了抵额头,兀自想了一瞬,末了让马夫将车驶回夏家。


    “顾子楚,你有点不对劲儿?”车外的人在嚷嚷。


    顾筠没有回答,只是朝他挥了挥手,示意马车要开了,让他避开些,可好奇心让人失去思考,李循不仅没有避开,手一伸接着抬脚,直接就上了车。


    “这么着急的就要走?是有什么要紧事?”


    “算不上要紧,只是有些着急。”


    “何事?”


    像顾筠这种严以律己,处变不惊的性子,就是李循都甚少见到能左右他情绪的事。


    但顾筠只是瞥了他一眼,想起这些个莫须有的流言的出处,没待考虑的就回绝:


    “不想告诉你。”


    “欸,顾子楚!你这人怎么这样,有什么话是不能告诉我的!”


    好不容易能从顾筠这里窥探到秘密,他又怎会放弃,就算是被拒绝,也还是不依不饶的在追问。


    “江南的案子又有新的发现了?大理寺发生了什么事了?…”


    “没有,不是,不知道…”


    被否认了一圈后他开始变得烦躁,问题也就变得越来越离谱: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会不会是在骗我?还是说你在山上遇上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难不成是又夏主事家的那位?”


    李循的性子生来跳脱,好友跟前说话从来都是口无遮拦的,也正是因此才让他瞎猫撞上死耗子,猜对了。


    这次顾筠却没再回答,只淡漠的扭头看去了窗外,就这一眼,欲盖弥彰的神色,让李循嗅到蛛丝马迹:


    “你碰上夏姑娘了!”


    “…”


    “你别是真的动了凡心,喜欢人家吧?”


    顾筠终于是忍不住了,给了李循一个眼刀:


    “怎么,不行?”


    第23章 关系


    李循也没想到,自己胡乱猜测一通的戏言,竟真的被顾筠点头承认,坐下的马车车辙发出哐哐压着青石路面的声音,李循却觉得这声音像是有人刻意凿开他的耳朵,


    在问他这会究竟是不是在做梦。


    他愣怔了好一会,没再继续说话,马车里除了行车的响动外,就再也没听到旁的动静。


    李循这会的表情就像得知自己生吞了块生腐的肉一般,满脸的不敢相信:


    “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不行么?”


    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顾筠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反应。


    而片刻前还安静的车厢,李循已经凭借着一己之力将其变的与闹市无异:


    “顾子楚,完了完了,你完了。”


    “之前是谁说的无心男女之事的?这才过了多久?你怎就突然变卦?”


    “难不成是被人夺了舍?不然你这样冷情淡漠的人也会喜欢上别人?”


    他像是遇上特别棘手的案子一样,边说还边摊手,全然不见了素日里刑部侍郎的矜持,顾筠见状没再搭理他,却也依然改变不了车厢内十分聒噪的事实,整个车里就听他在叽叽喳喳的自言自语。


    不是感叹顾筠这尊神佛也有动了凡心跌入红尘的一天,就是在担心自己的处境,日后会不会也是如顾筠一样,见天的被长辈催促。


    “我就说,像你这种人,怎么会无缘无故三番四次的对人姑娘好,原来真的是天神动了凡心,不请也自下凡尘来了。”


    “真要这么说来,要是连你都有喜欢了人了,那我娘岂不是更有借口逼我了吗?”


    耳边一直充斥着他的声音,顾筠这会实在是受不住了,摁住的额头还在突突的跳,在李循又一次凑上前来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直接抬手打断他后面的话:


    “你要真的担心,前面就是桂花巷,我让车夫停一会,你下车回家探探你母亲的口风?”


    这人性子就像一阵风,说什么就要立即去做什么,风风火火的。


    一个响指迭然在空中出现,顾筠只来得及听人道了声‘好’,再抬头,就只见到晃晃悠悠的车帘,人已经非常‘识趣’的走了。


    车夫以为他也要下车,好一会都没启程,直到他又说了句回顾府,这才又接着往前。


    …


    近些日子朝堂上下都在忙,顾筠已经有许久没有见过汪润秋了,和夏琳琅的那件事原本说来不急,但今日不知怎的,听着人连连要和自己撇清关系,恨不得继续当陌生人的时候,心里想的却是自己真有那么见不得人?还是说上不得台面?


    真要不熟也就罢了,可如今两人怎么说也算是未婚夫妻了,还值当要避嫌成这样?


    她倒是有她自己的考量和顾虑,说的话头头是道的,他反驳不了,也辩解不成,一腔无名的情绪找不到地方发泄,思来想去,或许只有祖母这里能够聆听自己的些许困扰。


    但有些话,自己心里即便再明白再通透,真到了要说出口时,才发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当他进了松鹤堂,真正见了人后,忽然就觉得难以启齿了。


    “是朝堂最近事务多,累着了?”


    先开口打破宁静的,竟然还是汪润秋,见他面前的杯盏已经添了四次茶了,而除却最开始进门时,祖孙俩寒暄的两句话外,顾筠一直就安静至今,汪润秋心觉有异,这才问出口。


    “是有些忙,但差不多都忙过了。”他依旧对今日来此的目的避而不谈。


    对顾筠的所有事,汪润秋一向都放心,问的两句话也是循例问问,倒也没想着多过问两句,就又开始了她的闲话家常。


    “听说这些日子宫里内外都忙成了一团?前些天你爹也是累的不行,府里府外,朝堂内外的跑,脚都不带沾地的,顾筝又使小性子,叶姨娘管教不听,主意都打到我这儿来了。”


    顾筝是叶姨娘和他爹顾廷生的孩子,比他小五岁,今年刚刚十七,眼下正是闹腾的年纪。


    提到这些,顾筠神情没有一点波动,看了老太太一眼:


    “管教不听,那就请个西席来府里教教。”


    汪润秋笑了一声:“她年岁小,从小便金尊玉贵的养着,早就被你爹给宠坏了,谁的话都不听,之前请过两个西席,没几日也被她气跑了。”


    “文的不行,就来武的,别家的闺阁里都请了宫里的管教嬷嬷来上课。”语气依然没什么起伏。


    “那也要你爹舍得才行,不然怎会寻到我这处来,我是没那心力管教,如今看来,这整个顾家大小姐最怵的人怕就是你了。”


    顾筠伸手又端起了茶盏,没直接回老太太的话,自顾的喝着茶:“虽说长兄如父,但还有一句话‘养不教,父之过’,叶姨娘下次要再用这事来扰您,大可不用去过问。”


    “左右都是顾家的孩子,也不能真的坐视不理?”


    茶水入腹,杯盏被他轻轻放在桌案上,啪嗒的一声响:“您要真想费这心力,不还有旁的地方可以使?”


    老太太有些没听明白这话里的意思,皱眉想了一会,问:


    “在哪儿?”


    “…”


    顾筠没说话,只一本正色的看着老人家,看人从一脸迷茫到恍然大悟的神情,又听到人哦了一声。


    “原来我们顾少卿你今日来,不单单想看看我老婆子这么啊?”


    喉咙有些干涩,他先清了清嗓子,面不红气不喘的说:“孙儿之前托付给您的那件事,眼下可能提上日程了吗?”


    “这些日子天气甚好,朝廷也忙过了,婚事若再拖,又该是明年了。”


    …


    从老太太的松鹤堂出来后,顾筠没在久留,径直就上了马车直接启程回了他的私宅。


    说话不像做事,有错还能改,有些事过后还能转圜,可话一旦出口,就是覆水难收,方才在里面,汪润秋听完后先也是一脸诧异,但人到底活了那么大岁数,稍微琢磨一下就能品出些味道来。


    一下就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何事,连忙追问:


    “那你可是想清楚了,是真心要娶人家姑娘?”


    他没加思索的就点头。


    “不是在骗奶奶?”她还是有些不信。


    老人家一本正经的样子,让顾筠没有忍住,喉咙里头笑了一声:


    “您不是都已经进宫禀明了圣上,我要没想清楚,那不就是在欺君。”


    “再者,都已经催您遣媒人上门了,怎还会有假?”


    “还不是要怪你,这事我前前后后说了多少年,也没见你点个头的,谁能知道有一日你突然来告诉我,说有喜欢的人了,还让我替你上门提亲,我能不多心?”


    多心是自然,有些事就连他自己也不大说的清楚,头脑一热的就去做了。


    这会街上没什么人,马车跑的快,没一会就到了他那宅子。


    踏入门槛之后,左边是往南书房去的,右边直接就是花厅,按照他之前的习惯,一般入了门就往左边走,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桩桩件件的事都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大人今日不去书房?”门房跟在身后问。


    “嗯,你去将书房里的东西都拿去花厅,我今日在那里看。”


    “可暖炉已经放在了书房,这个季节去花厅看书,怕是有些凉。”门房善闻言,善意的提醒。


    “无妨,你去拿过来便是。”


    门房没有任何迟疑,应下声是后就直接走了,他脚步直接就往右走,进去的当下还有些恍惚,他是个喜静的性子,尤其看东西的时候,若是有人在身边,会觉得不那么自在,但奇怪的是,上次和夏琳琅在这花厅里呆了那么长的时间,竟都没有这种感觉。


    鬼使神差的,还依着上次和夏琳琅在花厅谈话坐的位置,这次还是直接同之前的位置一样,他自问不是个矫情人,但是相比于书房来说,这会倒是更想在花厅呆着。


    …


    又过了这么些日子,宫里的那位身子也好了不少,


    挑了个朝堂休沐的日子,汪润秋又进宫了一趟后,那事儿就算是彻底落了底。


    “圣上说他已经知道了,赐婚的圣旨正在拟,就这几日吧,旨意就会下来。”


    大约是心里早便有了底,汪润秋这两次进宫禀明这事时,圣上都没有多问,只是初初听到消息那会,讶异的唤了句‘没想到老铁树还真有开花的一天’后,也就没在过问。


    汪润秋不觉得奇怪,和圣上对这件事的态度相比,她更在乎的是这件事本身,端看顾筠如今的年岁是真该成亲了。


    她作为长辈的,替顾筠多跑两趟也不觉有什么了。


    可没想到戏台子已经搭好,唱戏的却不愿登台了,顾筠听到汪润秋带回来的消息时,神情没什么大的波动,只淡淡问了一句:


    “圣上有说多久吗?”


    汪润秋摇头“倒也没说这般清楚,只知道是尽快了。”


    他闻言也就没再回答,缄默了好一会,心里在想着今早刚从李循那里听来的消息。


    三司今天有一个要会省的案子,都察院和刑部的人都来了大理寺,李循也来了。


    捡着空隙一直在朝他递眼神,刚开始他只当是李循眼里进了沙子,没去搭理,直到会省过后被人揪住,无人之处嘀咕了那么两句才知道,原来流言并没有结束,只是没有传到他跟前来罢了。


    “原来那天在京郊,你同夏姑娘见过啊?”


    他皱眉:“你怎么知道。”


    “这私下里都快传疯了,说上巳过后,夏姑娘一直就对你余情未了,变着花样和法子在你跟前晃悠,先前就听说你去了京郊,人后脚就跟了过去,又恰好被人撞见。”


    “然后呢?”


    “就说她拎不清,那样的身份还妄想来高攀你,我也是今晨去城南市肆时无意中听到的,等等,难不成你还不知道这事,不是说你俩就快成婚了吗?”


    是快要成婚了不假,但奈何对方暂时还不想让旁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京郊那日被人在背后那样诋毁,都能为了她所谓的‘二人没有私相授受’的想法而劝他别去追究。


    “这事她知道吗?”顾筠问。


    “怎么可能不知道,这话摆明就是造谣的人故意说给她听,想膈应她的…”


    李循说的是无心之言,但一想到那天蹲在雨幕下的夏琳琅,和在京郊赵娉婷说的话后,他忽然就不打算继续隐瞒了,反正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多一日,少一日,又有何妨?


    思绪收回,屋内两人一时间都没人说话,顾筠右手握拳,抵在下巴想了一会,对汪润秋说:


    “我明日进宫一趟,同圣上再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


    顾筠低头看了老人一眼,回答:


    “问问赐婚的旨意,能不能尽快给我。”


    …


    京城立秋之后的天,凉的特别快,枝头上的树叶也是一日赛过一日的金黄,夏琳琅昨儿贪玩,衣着有些单薄的在院子里看了好一会秋景,不慎吹了凉风,当天夜里额头就有些不舒服。


    一整晚睡的迷迷糊糊的,像是在做梦,等到醒来又什么都不记得,昏昏沉沉。


    说起这事,就不得不提前几日去市肆的事情。


    她同赵娉婷一道去了城西一趟,刚一到地方,就察觉周遭的目光有些不对,细细打听之下,才知那原本已经偃旗息鼓的谣言,隐隐又有星火般的复燃之势,那些人又在她走过的地方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悄悄的指指点点。


    尽管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但不用猜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也是因此,从那天回来之后她心情便低沉了好几日,闷在屋里不想出去,直到昨天才在院里久呆了一会。


    在顾筠和赵娉婷面前,她装作不介意,不在乎,是不想他们担心,也不想让自己过于的在意此事,但眼下这些话三番四次的被人拿出来说道,这次竟在大街上都能明目张胆的对她指点。


    真要说来,她心里是难受的,也真正体会到什么是百口莫辩,人言可畏。


    “真真的是长舌妇!都被人正主抓了现行又当面警告,怎还要在背后散播这些有的没的!”


    赵娉婷是今天一大早就过来了,就因为有些话过了耳,实在没忍住,这才找她,又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应当就是那天那个绿衣女子”她今日反应有些迟,揉着额角说话都慢吞吞的,遇上赵娉婷这种急性子,可给急坏了。


    她别了别嘴:“他们真是没的来说,来来去去也就是那些话,还传的这么快,我都替他们累的慌。”


    “可我也是奇了怪了,你这一天天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们怎么还能空穴来风,说你心术不正?”


    夏琳琅今日不知怎么的,觉得额角有些酸的厉害,眼睛都在隐隐发疼,听着赵娉婷在耳边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更觉得头疼欲裂,这会连回答都变的支支吾吾起来,词不是词,句不是句,前后也不搭调。


    “就是,他们就是,闲得发慌。”


    “嗯,就是,凭什么都要来骂我,就不能骂骂他顾筠?”


    一次两次也就罢,次数多了都替自己觉得委屈。


    这种事哪怕就算是真的,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凭什么这些人光知道来数落她,难不成他顾筠还能独善其身?


    也是想想就生气,偏巧这会脑袋昏沉着,嘴巴也就不听使唤,想到什么直接就给说了出来。


    赵娉婷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还在同她一道附和:


    “怎么不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凭什么就不能骂…”


    最后一个他字还没出口,她就及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立即抬手拍了拍自己嘴巴阻止继续往下说,跟着又看了眼身边的夏琳琅。


    “大骗子,京城都入了冬那么久了,还没个消息,骗子…”


    “要是我到时候回不了昌平,一定不会原谅你。”


    夏琳琅这话说的含含混混,赵娉婷也没大听清说的是什么,刚想凑过去听听清楚,一靠近才发觉不对。


    夏琳琅这会眼眸半阖,有气无力的支着脑袋在桌边一点一点的,这还不算,赵娉婷还发现这人脸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伸手去探了探才发现,身上温度有些袭人。


    “琳琅,琳琅,醒醒,你怎么样了?”


    “嗯。”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浑身难受的紧,只是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名字,没心思再去思索说的是什么,只觉得自己这会困极,脑子里只想睡一会。


    她努了努嘴,朝着人咕哝了一句“我还想睡”后,便不管不顾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不知是什么时辰,慢慢适应了四周的光线,缓缓睁开眼才发现不不是在自己的房间。


    她下意识咽了咽喉咙,嘴里一股苦味,感觉出喉咙肿胀的不行,这会开口说话都觉得生疼。


    “大夫说了,你这是染了风寒,刚给你喂了药呢。”


    她循声看过去,就看到赵娉婷坐在床沿上,一脸心疼的看着自己。


    “你是病了多久?来的路上一直都在胡言乱语,身上也烫的不行,你娘和你爹都不知道你染了风寒了吗?”


    她摇摇头,借着赵娉婷的力坐起来,喝了一口她递过来的温水,淡了口里的药味,嘶哑着嗓子有些吃力的问:


    “什么时辰了?”


    赵娉婷别了别嘴,有些生气的开口:“你每次都这样,受了委屈不肯说,染了病也不说,还替他们瞒着,问你你就顾左右而言他…”


    “咳咳”


    没等赵娉婷说完,夏琳琅就捂着胸口咳嗽了几下,也成功止住了她的打抱不平,夏岭和骆氏对她的漠视也不是一天两天,刚开始或许还能难受难受,时日一长,连她自己都快没感觉了。


    说不定这会外面传的那些风言风语他们都还不知道,两人的心思不是仕途就是夏奕,没意思的很,她无奈的笑了笑,干裂苍白的嘴唇,配上一张素白的面容,赵娉婷看了心疼的不行。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但等你病痊愈了,我还是要说!”


    她这会说话嗓子疼,只能做着口型不发声的说话,赵娉婷噤声认真的看了会,听出来她是想要回去的意思,她没拦着,只放心不下,又多叮嘱


    了几句。


    “再躺会走,大夫去给你开药了,你一会直接将药带回去,让丫鬟给熬了,趁热喝,记住了?”


    她没在拒绝,顺从的点了点头。


    说来也巧,这家医馆还是上次顾筠带她来的那家,开药的大夫还是上次那位老大夫,见她醒了,先是看了眼她的面色,又搭手在脉上按了按,过了一会才摸着胡子说:


    “忧思过重,又吹了凉风,这才染了风寒,姑娘一会将药拿回去,按照方子煎药,这几日就不要再吹风了,三天之后可再来一次。”


    “谢谢大夫。”嘶哑的嗓子,说话都扯着疼,只能慢慢的说。


    慢吞吞拿了药就打算离开,老大夫不放心,又亲自送到门口,赵娉婷去唤马车了,只剩夏琳琅一个人在门口等,老大夫看了眼外面,回头看了一眼,有些好奇的开口:


    “上次的那位公子,今日怎么没来?”


    话落,夏琳琅也是皱眉想了好一会,才明白他说的是谁:


    “他今日没来的。”


    不是有事,就是说没来,这个回答模棱两可,却能实实在在给人雾里看花的感觉,那大夫又说:


    “姑娘上次一个快好了的伤疤他都担心的紧,这次可是染了风寒,怎会不来?”


    夏琳琅这会已经没心思去向大夫解释自己和顾筠的关系,喝了药的身子越来越沉,更想睡觉了。


    医馆就在市肆当中,街上人来人往的,她没什么力气的倚靠在门前等着赵娉婷回来,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可人要是运气不好,喝口水都塞牙,她这会正强撑着精神等着人来,就听外面街上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


    “夏姑娘这是病了?”


    她偏头看了一下,真是冤家路窄,竟又是在京郊遇上的那名绿衣女子,这次坊间的这些谣言,说不定就是她传出来的。


    但她眼下没有力气,更不想费精神同她斡旋,看了一眼后就收回视线。


    那女子见她今日独身一人,看样子还有气无力生了病,全没了那天的趾高气昂,心情一下就痛快起来:


    “那天不还信誓旦旦的让我找顾少卿问话么?今日怎么就病恹恹了,不会是因为说了假话,受了什么惩罚吧?”


    不喜欢的人连看一眼都嫌烦,夏琳琅不想看见她,索性扭头半阖上了眼,哪知那人没有半点收敛,说话越来越难听,期间周围已经有人隐隐的窸窸窣窣说道了。


    “坊间的那些谣言,都是你传的吧。”忍了那么久,夏琳琅也不想再忍了,睁开眼直接和她对视。


    “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传的?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她语气颇有些得意,是吃准了她拿不出证据。


    她确实没有证据来证明,但她来了京城后从未与人起过冲突,也没有回应过和顾筠的事情,除了那日在京郊,听到她话后没忍住同她争辩了几句,也是唯一一次同人起了口角。


    她好一会没有说话,憋着一股气满脸潮红的看着那女子,强弩之末的不愿让对方看到自己有任何认输的样子。


    对方笑的猖狂,环抱着双手看着她:“你和顾大人也就是见过几面的关系,怎么,也配肖想?”


    四周驻足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强打的精神似乎快要耗尽,夏琳琅觉得自己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脑子迟钝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


    就在束手无策的时候,人群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和记忆里那寡淡冷漠的音色如出一辙:


    “在下和夏姑娘有皇上御赐的婚书,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说:后面还有一半的情节,但要晚些才能放出来了。


    第24章 看重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顾筠的声音不大,但偏偏一开口就能威慑住周围人群的作用,他的声音一出现,四周就安静的落针可闻。


    一身湛蓝色衣袍的他不知何时立在人群里,右手拿了个长轴般的东西,黑乎乎的。


    夏琳琅没有仔细去看,也说不上这会是种什么心情,方才还能强打着精神和人对峙,这会见了人,反而觉得身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沉闷浮躁的空气里,隐隐的又有沉水香的气息传来,她眼神耷拉着,感受着气味越来越近了,直到身前突然被一道黑影笼罩,抬头就看到顾筠那张脸。


    依然是一副丰神俊朗的样子。


    也是难怪被这京城高门里的女眷惦记,还累的自己一次两次的被人针对,而且这病说到底也是因他而起,她这会浑身也难受紧,说话做事不过脑,自然就将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到了他这个罪魁祸首身上,语气颇有些不善道:


    “大人怎么来了?”


    还靠的离自己这么近,不知道这会周围全是人在看他们,懂不懂什么叫避嫌?


    顾筠方才走过来时就已经看过她了,面色不好,脸颊上还有些未退去的潮红,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病了?”


    夏琳琅不想同他说话,头一偏嘴硬道:“没有。”


    “没有你来医馆?手上还拎着药?”


    又一次被他无情的拆穿,夏琳琅这次索性不同他争执,破罐子破摔,别了别嘴后就不再说话,把人晾在一旁。


    方才顾筠在人群中说的那句话她离的远没怎么听清,但站在周围看戏的人却是听明白了。


    本来还在震惊顾筠说的那句话,这会又见两人说上了话,尤其是夏琳琅对顾筠说话的态度,包括那绿衣女子在内,一个个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人。


    见她实在是没精神,顾筠没去深究她这会不悦的原因,更加没去追问,眼眸一垂,微微弯腰便拎起她拿药包那只手的手腕,勾了勾手,将她手里的东西接过,再稍稍用力一带,就牵着人走了出去。


    “去哪儿?”她没力气挣扎,只能亦步亦趋的随着人的力道往前走,仰着脸皱眉问。


    顾筠还是冷着一张脸:“送你回夏府。”


    “我一会自己回。”嘴里拒绝,还企图用另一只手推拒。


    “这里周围全是人,你确定要同我在这里争?”


    这话是顾筠低头凑近她耳边说的,离的近,以致她脸颊和耳尖都红红的。


    她有些不习惯这样的距离,稍稍退开了些,才在余光中感受到周遭目光的洗礼,很是不自在,只想着快点离开,便没再同他争执,一低头便由着顾筠牵着自己往马车的方向去。


    之前是害怕被人看见,两人若是要同乘一车,必定是有一人离得远远的,待另一人先上了车后再上。


    每次都躲躲藏藏,小心谨慎的很,哪像这会,不仅能光明正大在人群中牵手,还能稳稳当当将人扶进去,慢慢收拾完嘱咐好后,再不疾不徐的出来。


    夏琳琅这会已经是困极,方才都是强撑着力气在同人斡旋,顾筠刚将她带进去坐好,放下帘子后转头,正打算问两句时就发现人已经倒在软榻上睡着了。


    看着匍匐在里面的纤细身影,顾筠心下无奈地叹了口气,先是将手上那柄黑长的东西放在桌上,接着又不知从哪儿翻了条薄衾出来给人盖上,细致的收拾完这些后,才又拿回桌上的东西,挑开帘子走了出去。


    外面围拢的人群还没散开,剩下有些好奇的恨不得探头往里看两眼,见到出来的是他后才有所收敛。


    顾筠右手拿着东西下车,淡淡的扫了一眼前面的人群,第一个看到的就是那绿衣女子,先是微眯着眼睛看了人两眼,接着提步走过去,离的一丈距离远的地方停下,君子作风的先向人行了一礼。


    “可是周都御史家的大小姐?”


    似是没料到顾筠竟然认识自己,那绿衣女子震惊之余还有些受宠若惊,听见在叫自己名字,回神过后连连应声:


    “是,是的,没想到大人你还记得我。”


    顾筠之所以记得她,仅仅是因为前年年末宫里开宴。


    那会三司的人都被安排坐在一处,他身边刚好就坐着都察院的周都御史,那年三司政绩不错,圣上大为高兴,席上就一次次邀三司的人举杯共饮,大家推拒不了只能应下。


    那次喝得多,最后回府的时候一个个都需要人搀着,顾筠酒量还过得去,没醉的


    糊涂,可身边的周大人已经喝的五迷三道,送他回去的路上就已经睡着了。


    本以为只是将人送回去就行,哪知这周大人丧妻多年,府里就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加上夜已深,姑娘家的不方便,他便好人做到底,将人搀回房间,又遣了大夫开了醒酒汤,嘱咐了人姑娘两句后才离开。


    要问两人有多厚的交集,也就是那晚说过的几句话,他也只是记得当时那姑娘很含蓄,没怎么说话,一直站在他身后听他嘱咐事情。


    “两年前送周大人回府,和姑娘见过一面。”


    周薇听完这话,心里忍不住激荡了一瞬,神色都变得柔和多了:


    “是的大人,两年前的除夕,家父…”


    话还没说完,就被顾筠抬手打断,不大想过于寒暄似的,还是那副没什么神情的脸问:


    “在下今日有些事,想问问姑娘的。”


    “大人请说。”


    “前些日子,姑娘可是去过京郊的红叶山?”


    周薇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抠了抠手指后才点头。


    “那姑娘那日可是看到了些什么?”


    这次她没再吱声。


    顾筠大概猜到她说不出口,又兀自继续:


    “说来,那日京郊赏红叶,不仅姑娘去了,在下和琳琅也去了。”


    琳琅二字一出口,就听到周围隐隐响起抽气的声音,周薇也是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顾筠没功夫去理会,依然睨着她:


    “我那日是想去问她,坊间这些传的离谱的流言需不需要去处理处理,”他眼尾往周围扫了一圈,接着说


    “哪晓得她却说不需要,千百个人就有千百张嘴,解释不清,反正过不久我们就要成婚了,等到时候这些流言便会不攻自破。”


    “她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而既然她都如此说了,我便没再坚持。”


    他的语速不快,甚至还有些慢吞吞的,像是故意而为,有种凌迟的压迫感。


    周薇立在原地,愣怔的看着他说完后,便活动了一下右手的手腕骨,他自出现以来手上就一直拿着这个长轴样的东西,二尺见长的样子,黑色,像极了一根木棍。


    周薇辨别不出他此时的目的,只是听他说完后她自己心里有鬼,自当是觉得顾筠知道了些什么,心下不免咯噔了一下,再支支吾吾的给自己找补:


    “对不起大人,我,我不知道夏姑娘是你的…”


    “是未婚妻”他说。


    这次呼吸苦难的人换成了周薇,看着顾筠这幅无所谓摆弄手里‘棍子’的样子,她却开始慌了,没等她有所应对,就见顾筠伸手在那‘棍子’下面挑开了什么,紧着着就是黑色褪去,露出那东西本来的明黄色。


    手里动作不停,顾筠一边不疾不徐的展开,一边开口:


    “这事圣上也是知道的,若不是之前抱恙在身,赐婚的旨意也不会拖到现在才下来。”


    最后一个字说完,手里的东西也就全部打开并露出来,包括周薇在内,周围的每一双眼睛都看清了他手上拿着的东西是什么,加上他方才说的话,就是傻子也能猜到他手上的就是赐婚的圣旨。


    周薇离的最近,看得,听得也最清楚,心里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只想得一个痛快的结果。


    “就是没想到,只是迟了那么几天罢了,坊间竟传出那些话来,还累的要周姑娘来替我担心。”


    “我,我…”这话抬的太高,周薇试图着去解释。


    “既然如此,姑娘便好人做等到底,顾某今日可要拜托周姑娘一件事。”他抬了抬手,真的朝周薇做了一个拜托的手势。


    “顾某和内子都是普通人,只想本本分分在京城过日子,可坊间却总有些心术不正的人喜欢行挑拨离间的事情,姑娘方才也算是看过圣旨了,知道琳琅不日就将会是我的妻,望有机会,姑娘能替我在那些散布者面前多多解释两句,”


    “就说,城南夏府的大小姐是顾筠明媒正娶的妻,又有圣上御赐的婚事,若再有人在其中造谣生事,那便就是同国公府不睦。”


    “周大人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想必周姑娘自小也受过不少熏陶,自当明白些的。”


    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周薇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顾筠此举,哪里是真的想让她帮忙,不过是借着她的口,在众人面前给夏琳琅长脸和抬身份。


    他手里就拿着圣旨,明明一会送夏琳琅回去就能直接公开,偏偏要挑在这闹市,让那么多人看见,不就是想告诉大家,即便如今的夏琳琅还没正式嫁入顾家,但她夏琳琅三个字所代表的,就是国公府顾筠的妻子,由不得你外人来随意欺负。


    …


    今晚,夏琳琅睡了来京城以后最长的一次觉,又做了好长的一个梦,从被送走去到昌平,再从昌平被接回到京城后经历的种种,感觉像是重新走了一遭这条坎坷崎岖路,浑身又累又困,嗓子又苦又干。


    挣扎着想起来去倒杯水喝,可手还没掀开被子,就已经有人替自己做好了。


    “姑娘是想作何?有什么事吩咐奴婢就好。”


    耳边传来陌生的声音,下一瞬手肘又被人扶着,她心里不免觉得奇怪,等好不容易在榻上坐好后,才寻着时机来看说话的人是谁。


    “你是……?”


    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杯盏,咽下一口缓解了嗓子的不适后她才问出了口。


    “奴婢是国公府的丫鬟,名叫巧玉”


    夏琳琅边喝水,边打量着这名叫巧玉的女子,人生的一张鹅蛋脸,年岁上看起来要比她大一些,说话做事想必也更沉稳些,但……


    或许是她刚刚病过一场的原因,思索起事情来没有那么的灵敏,这会看着人在自己跟前晃悠,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没注意,就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又死命的想了许久,才终于察觉到了端倪:


    “巧玉!”她扯着嘶哑的嗓子喊了一句,也成功看到巧玉迭然回头。


    “怎么了姑娘?”


    “你方才说你是哪里的丫鬟?”


    “国公府啊,有什么问题吗?”


    难怪她觉得之前没在夏家见过她,先前她患风寒夏岭和骆氏都不带过问一下的,就说这次怎么会那么好心,原来人家压根就不是夏家的人!


    那…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巧玉笑着看着她,说:“姑娘说笑了不是,你同我们大人婚事在即,作为夫家人,遣个人过来伺候未来主母,不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等等,她是和顾筠有过约定来着,大家不是都说好,他回去请示长辈,她在家耐心等候媒人上门么不是?这么这…


    她有些浮躁的抓了抓身前的薄被:


    “可,可,可我同你们大人的婚事不是…”


    都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这顾家就派人上门了?


    巧玉这会终于忙完手里的活计,含笑着走过来,一边替她拉了拉被子,又帮她重新续了水:“婚事自然是圣上赐下的,但却是我们大人亲自送来的,可见对姑娘你有多看重。”——


    作者有话说:来了啊宝宝们!!!


    第25章 蓄意


    自己不过就是生病后梦了一场罢了,怎么一觉醒来竟成了这样?


    她眉心深蹙,还有些不敢相信巧玉说的话,咬了咬嘴角,心里做了好一番的挣扎,终于在人整理好床榻准备要离去时揪住了衣袖,不敢确定的问:


    “你方才说的话,能不能再说一次,什么叫旨意是你们大人亲自送来的?”


    仿佛早就知道她会问这个问题,巧玉很平静的听她小心翼翼的说完,方才还没完全展平的嘴角又往上弯了弯,将夏琳琅的手轻轻摘下,塞进被子里,语气轻柔:


    “那奴婢就再说一遍,姑娘可得仔细听了…”


    原来去市肆取药回来的那日,她倒是没心没肺的上车就呼呼大睡,留下了顾筠和街市上一群看热闹的人以及那周家的大姑娘面面相觑。


    说来也真是巧,那圣


    上赐婚旨意前儿个才刚刚拟好,顾筠次日便进了宫,听说这事后,他在禀明完公事之后便直接向圣上讨要了旨意。


    偏偏又那么合适,出宫返程途中又在市肆碰上她在同人起争执,一来二去,那封顺手讨来的旨意也就正好派上了用场。


    “所以说,是他碰巧进宫了一趟,带回了你们赐婚的旨意,又恰好在市肆遇上了你,便正好借着这机会公开了你们的关系?”


    “那你们现在,就算是有婚约的未婚夫妻了?


    问话的是赵娉婷,巧玉方才说完话出去后没多久她就来了,夏琳琅也是听了那话心情一下平复不了,见了人一时没忍住就同她说起了这件事。


    虽说和顾筠现在就是普通的交易关系,但外人眼里他们的确是未婚夫妻,要说是公开关系,勉强也算是,于是她稍微思忖了一瞬,便点了点头。


    而赵娉婷听了这话,硬是生生压着自己胸口深吸气了几口,要不是碍于场合不对,她这会或许早就吱哇乱叫了,何至于要一直压着自己的情绪。


    就说这种事情,有几个人听了还能当做无事发生?


    对方就不是普通人,开国公府的嫡长子顾筠,先不说日后要不要承袭爵位,单说他而今的成绩,年纪轻轻就已经入主三司,官至四品,就是放眼整个京城,也没几个同龄人能与之比肩。


    就是这种打着灯笼都要睁亮眼睛好好挑的男人,这会告诉她,是她好友的未婚夫,她能不激动?


    所以她在屋子里踱了好几圈,又同夏琳琅反复确认过后,才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那么的合适?我总觉得不大对?”


    “哪里不对?”


    或许只是直觉在作祟,赵娉婷说不出哪里不对,只是感觉有些怪怪的,这会正拧着眉毛在苦思冥想,小脸都快皱在了一起,嘶了好几声,才半真半假的说:


    “我怎么听起来,不像是巧合,倒像是蓄意而为呢?”


    “真是蓄意而为的话,那他就应当要把你也算进去。”夏琳琅嗔怪的眼神看着她。


    “天地良心!我怎么知道马儿偏偏那会儿会受惊,还跑到看不见影,我不也是足足跟着追了三条街才追回来!”


    她也没想到,去唤马车回来的路上马儿受了惊,往城外跑去,等她紧赶慢赶的追上去,再返程回去时,连人都不见了,一问才知,人是被顾筠带走的,想到这里,又开始拿枪拿调的问:


    “不提我了,先说说你,你同那顾少卿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可是圣上亲自赐婚?”


    真不是夏琳琅三缄其口,这种事情究竟要怎样才能说得出口,她苦于找不到合适的言语解释,就又听赵娉婷继续说。


    “别又告诉我你不知道。”她又左右看了夏琳琅两眼


    “最重要的是,圣上究竟是为何要给你们俩赐婚?”


    夏琳琅没有吱声,一直缄默着,说实话,这问题就是连她自己也无法回答,就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和顾筠这件事会搅合到圣上那里去,还被赐了婚。


    但赵娉婷的性子就是如此,打破砂锅,刨根问底,她憋了半晌,支支吾吾的搪塞:“我也说不上来,也许还是上巳那日,他同顾大人之间有过约定那件事。”


    反正‘上巳穿青衣的姑娘就是顾筠的有缘人’这件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京城里也已经传过一次,她这会没有更好的理由说,便正好拿来用用。


    也好在这答案赵娉婷没有怀疑,相较于她和顾筠为什么被赐婚,她似乎更在意的是她和顾筠即将要成婚这件事。


    …


    而作为这件事的主人公之一,她也想问问顾筠有关赐婚的事情,不是说好了两人是逢场作戏的假成亲,时间一到二人就各自归位,而现在圣上也被牵扯进来,还给两人赐了婚,那这件事的性质就不再简单。


    至少不能像他们当初说好的那样,想和离便能和离的了的。


    事情紧急,她本打算等病愈过后就去同顾筠说清楚,但还没等到病愈,先就来了两名不速之客。


    说起来这已经算是自己入京以来第三次患病了,前两次还要严重些,但她的父母,夏岭夫妇就算是知道她身体抱恙,也是一副不闻不问的态度,大不了遣丫鬟来照顾她两日,病愈后再循例问上两句。


    但像今日这种,夫妇俩不仅一道前来,且从进屋开始就说着关心的话,手边还携着补药的场景,夏琳琅实在有些受宠若惊。


    她上午同赵娉婷说了许久,嗓子疼,吃了巧玉熬的药后又昏昏沉沉睡了一觉,也许是药效发作,睡梦中又发了一身的汗,醒来的时候虽说还有些虚脱,但不适的症状已经减轻了许多。


    刚睡醒,正靠在榻上回神,就听到骆氏的声音传来:


    “病了就躺着好好休息,坐这儿小心又受了寒。”


    说完,就真的要伸手过来扶她,夏琳琅抬手止住她的动作:


    “睡了一天,再睡骨头都酥了。”


    说完,抬眼看了两人一眼,朝着外面忙着的巧玉吩咐,让给沏茶。


    温杯热盏,泡好茶,才能坐下来慢慢说,她心思细腻,即便是刚刚大病过后也是礼数周全,茶水一会便沏好了,骆氏却止住了她想下来的动作。


    “你,你就坐在这儿,不用下来的,我同你爹就来看看你,坐会就走。”


    今日的骆氏有些不一样,说话不像以前,趾高气昂,没的商量,就连她的父亲也是一样,看人的眼神都柔和许多,少了些犀利。


    她自当知道这些是为什么,只是心里难免会唏嘘一阵,想来也是可笑,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心心念念的亲情,竟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到来,而父母之于子女,也会出现敬畏和谄媚的姿态。


    大家都是彼此心照不宣的相处,既憋闷又略显尴尬,直到最后打破僵局的人还得是她:


    “父亲和母亲今日登门,是有什么想说的?”


    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巧玉作为顾家人,眼下已经登门入室,想来顾筠同他们也已经见过。


    骆氏有些无措的搓了搓手,像是不知该怎么开口,好一会,才支支吾吾说:


    “倒也没什么特别想说的,那日顾大人登门,该告诉的全都告诉我们了,”她捏起杯子喝了口水,舔舔唇才又继续:


    “只是我们家门第不高,能攀上顾家这门亲事实属不易,你嫁过去后…”


    概因顾筠把该说的都说了,虽不知道是怎么说的,但也免于她这会再去解释,夫妻二人也没多问,也就说了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她听的想打呵欠,也没仔细去听说的是什么,光记得点头了。


    “顾少卿说,圣旨上没有写明婚期,圣上也说让两家自行商议,他说顾老太太已经找人看过了,下月初九就是个好日子,你要同意,咱们就把婚期就定在那天?”


    话落,她正好打了一个呵欠,话倒没听清楚说的是什么,就记得自己点了个头,等反应过来说的是什么的时候,二人已经准备好要离开了。


    “之前你病着,顾家来人也说让你好好休息,但眼下既然你点了头,那我便去回了顾家的话。”


    她顿时反应过来:


    “且等等,今日才初一,等到下个月初九,也就一个月的事情,这么急吗?”


    她病了之后就没见过顾筠,这会满腹的疑问还寻不到人解释,难不成就这样匆匆忙忙的将事情给定了?


    骆氏点了点头,说的确切:“送你回来那日,顾少卿就说了,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该有的一样不会少,如今时候正好,你过去后,今年便可以在顾家守岁了。”


    …


    她的疑惑和拒绝起不了半点作用,圣上已经下了旨,顾筠又当


    众公开,至少在旁人眼中,她已是板上钉钉的顾家少夫人。


    由不得她来选择和质疑,自她醒来的那日起,两家的婚事就已在筹备之中,而她除了安心养病,等着当新娘子外,竟是什么也不能做。


    “一个月,就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国公府就走完了六礼中的前面三礼,这也太快了些吧!”


    时间愈发接近年末,京城越来越冷,夏琳琅整日的缩在屋子里,百无聊赖的翻着手里不知看了多少次的话本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在和赵娉婷说话:


    “规矩都是人定的,既然婚期都有了,这些不过就是场面功夫。”


    “场面功夫也是功夫,就说明人家国公府看重你。”


    闻言,她别了别嘴,心想哪家成婚,新娘子却是最后一个才知道婚期的人,未来夫婿不见人就罢,连句解释的话都没有,就这样让她胡思乱想了好些日子,心里烦躁的很。


    不免小声嘀嘀咕咕:


    “我只想要个解释,谁要他的看重。”


    赵娉婷以为她在和自己说话,没听清,追问:“你说什么?”


    她抚了下鬓角,没说话,看得出来情绪不高。


    赵娉婷以为是她快要出阁嫁人,心里伤感才会如此,伸手碰了碰她手肘,安慰:


    “别呀,虽说是圣上赐婚,但总归你和那顾少卿之前也有那么些交集,已经比那些盲婚哑嫁好上了不少。”


    “而且,你听说了吗,那日同你起争执的那周薇,最近都被她爹给禁足了。”


    她皱眉,扭头:“禁足?”


    赵娉婷眨着眼点头“你不知道?还是你这未婚夫的手笔呢。”


    第26章 未婚夫


    又想起和周薇这几次的斡旋,对她的印象实在说不上好,但奈何两人父亲都是朝廷官员的缘故,脸面上也就还要维持住基本的体面。


    所以就算心里对她有千万分的不满,面上也要装作一团和气的样子,好比戴着面具做人,笑的都那么假惺惺。


    是以当夏琳琅听到赵娉婷说这话的时候,讶异之余,还有一丝畅快,也就没去计较‘未婚夫’三个字:


    “顾筠的手笔?”


    赵娉婷点头:“对呀,那日她不是因为谣言和你起了争执?后来是顾少卿亲自在她面前宣读圣上的旨意,还叮嘱她不要乱去听信一些子虚乌有的事。”


    顾筠或许早就知道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的散播谣言,但他偏就对周薇这样说,不仅是想提醒周薇,还是想警告那些躲在暗处的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赵娉婷说完,立即望过来,还笑的一脸暧昧:


    “就是说,这才刚哪儿到哪儿,你未婚夫都这样看重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倒也谈不上知不知足,就是心里感觉有些怪怪的,毕竟两人当初说的好好的,是假意成亲,三年之后便可寻合适的理由和离。


    但眼下端看这桩亲事,外面沸沸扬扬已经不知传成了什么样,显然已经在逐渐不受他们俩的控制。


    她的初心倒是一直没变,只是担心这件事情会因为种种外力的因素,而发展到不可控的场面中。


    是以赵赵娉婷今日这话听来,她是愈发觉得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想法子和顾筠见上一面,至少直到他心里是如何打算。


    后面半程赵娉婷又说了些什么,她也没仔细去听,含含糊糊的随便答应着,最后心不在焉的将人送走之后,想了好一会才将巧玉唤到跟前来说话。


    巧玉这事,她先前也只是有些疑惑,等到这会才敢确定,顾筠将人留在夏府,不仅仅只是为了照顾自己,像两人而今正处在京城的风口浪尖上这种境况,想要见上一面也实属不易。


    而巧玉的存在,就是一件最好的传话筒。


    见面的地点依旧是在顾筠的私宅,担心被人瞧见,夏琳琅是一路躲躲藏藏的上了顾筠派来的马车。


    却没想到,才刚伸手掀开车帘,一眼就看到里面坐着稳稳当当的男人。


    两人距离上一次见面还是小半月前,又有些时日没见了,拘谨也是自然。


    尤其这会,二人的关系又有了些许不同,夏琳琅另一只手还扶在车厢上,眼眸一瞬不瞬的盯着车里的男人,这车是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局促到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是说有事找我,打算就这样说?”


    他大约是在处理公务,夏琳琅看到他手里还拿着奏本,听到动静后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随口问,接着就是身子往前探,没等夏琳琅反应,手腕就已经被人握住。


    酥麻的触感在手腕上呈现,再轻轻一拉,下一瞬,她就坐在车里同他四目相对了。


    气氛凝滞,两人就这样相视了好一会,顾筠的手不知怎的也一直没有松开,直到察觉到还停留在手腕上的温度,夏琳琅才后知后觉的抽手,又假意拨了拨了耳边的碎发。


    身份突然的转变,她还是有些不习惯:


    “是有话要说,但我们不是约好,是在大人的私宅。”


    “嗯,这会下值,顺道的事。”


    话落,她小声嘀咕:


    “可大理寺和夏府压根就不在一个方向…”这两个地方隔了好几条街,是怎样都不会顺的一条路。


    没料到她会这样说,顾筠顿住了手里的动作,偏头看了她一眼:


    “听意思,是不想我来接你?”


    夏琳琅这次没有回答,只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两眼,有些意味不明。


    接下来的路程,谁也没再说话,气氛是说不出的怪异。


    还是之前会客的那间花厅,顾筠一路无言的往里走,夏琳琅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进去,落拓的步伐,微压的空气。


    落座后的顾筠照旧先给她斟了杯茶,夏琳琅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悄悄的打量了对面的人两眼后才得出的结论,对面坐着的人似乎心情不是很好。


    她没有猜错,茶斟好后,顾筠竟连寒暄都省了,直接了当的问:


    “这会到地方了,可以说了?”


    一点余地都不留,他就这样平静无波的开口,夏琳琅心里本就已经憋了许久,又听他如此轻描淡写的说,颇有些不服,有些硬邦邦的回:


    “我同大人之间的约定,大人可还记得?”


    人慢悠悠的捻着杯子,也学着她之前说话的口吻:“你我说过那么多话,具体是指的是哪一句?”


    不确定他是真的想不起来还是在装傻,但眼下自己总不能真的去质问他什么,于是深吸了几口气,她依旧耐着性子:


    “大人之前不是同我说好,成婚三年后和离,届时就放我会昌平的。”


    “是我说的,有什么不对?”


    就是这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她这边都快急的火烧眉毛了,人还坐在对面悠哉的喝茶,半点没觉得自己话里哪里不对。


    “那,那为什么现在圣上又掺和了进来,这样一来,那三年后到底还能不能…”


    ‘和离’两个字还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就被男人迭然抬眼看过来的目光给硬逼的咽在口中。


    眼下两人可还没成亲,她就已经想到了三年后的和离,且看着她一副迫不及待,欲言又止的的样子,顾筠没等她那话说完,给她接了过去:


    “是想问能不能和离?”


    她想也没想的就点头。


    “为什么不能?就是圣上的公主,对驸马不满意也能提出和离,你为何不能?”


    “可,可…”


    “是担心这桩婚姻现在圣上已经插手,怕日后恐有变数?”


    夏琳琅点头,神色有些急。


    顾筠放下手里的杯子,端坐看着她:


    “成亲本就是你我两人之间的事,而赐婚只是锦上添花一笔,日后该如何还是如何,旁人的所为和想法并不是任何变数,你明白吗?”


    有些懂,又有些不懂,他是说,成亲是他们两人的事,那是不是就说说,往后与两人婚事相关的所有事,也应当是由他们自己来做主?


    然,还不待她开口,就听那人又说:


    “即便对方位高权重,但如果是你想要的,就要去争取,因为你是你,旁人是旁人。”


    在此之前,这些话没人和夏琳琅说过,在昌平舅舅家的时候


    ,她知道自己寄人篱下,就应当要懂事些,没有主动为自己争取过什么。


    而回了夏家以后,夏岭和骆氏的态度也让足以让她明白,有些事不是你想,就能办到的,大多时候都是一种自我的和解和取舍,没有公平可言。


    所以夏琳琅这会有些愣怔于顾筠的这番发言,他是想让自己不必太担心,就算两人而今被圣上赐婚,但日后要如何,还是要看她的意思不是?


    摸不大准顾筠的意思,但自己今日本意是想来同他说道一二有关圣上赐婚的这件事。


    这会话都已经到了嘴边,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他用旁的话给带过去,她再要提及就是不识趣儿了。


    他娓娓道来,听的夏琳琅深思好一会,临到末了,才听见又他说:


    “而今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成亲已是必然之势,三年还太长,你大可等到了期限再来想也不为过。”


    “可听明白了?”


    夏琳琅听得愣怔,只剩讷讷的点头。


    顾筠见此,收回放在桌上的双手,握拳又在桌上笃笃笃的敲了几下:


    “除了这个,可还有别的要问的?”


    她呆呆的看着他,继续摇头,却听他继续说:


    “但我还有话想说。”


    “大人请讲。”她终于找到了机会开口。


    “方才是为什么不想我来接你?”


    …


    深冬已近,京城的夜晚来的特别早,夏琳琅离开墨园那会天已经快黑了,车轱辘一下下的压在似平非平的青石板路面上,发出的咕噜噜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


    等到马车转出巷口,彻底看不到墨园的时候,夏琳琅才小心的伸出手,掀开了车窗的一角。


    没有忽略自己还在发烫的脸颊,甚至觉得她的心跳都和这车轱辘快谱成了一曲,心下不禁有些责怪顾筠说的那些有的没的,弄的她现在半点都不敢去回想。


    一回忆起来,脑子里全是方才他说那话的表情,又严肃又不满,好似自己做错了多大的事,需要用这样的神色来审判自己。


    “我什么时候说了不想你来接我?”她为自己申辩。


    “你是没亲口说,但你方才看我的第一眼就是这个意思。”


    他可没忽略她立在车下久久没挪步的场景,看到自己就像他看到李循那般嫌弃的眼神。


    没等她辩驳,他又继续:


    “不用解释,你看我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心里如何想。”


    好吧,诚然她是有那么点想法,但着实是没想到这顾少卿观面识人的本事已经厉害到了这个程度,自己不过是看了他一眼就能猜到心里所想。


    头顶上的那道目光实在强烈,见含混不过了,夏琳琅没忍住缩了缩肩膀,喉咙不禁咽了一口,有些心虚的回答:


    “我只是害怕被人看到…”


    “看到又如何?”


    “不想又听到那些风言风语。”


    顾筠有些被气笑了:


    “你我有圣上御赐的旨意,我是来接我未婚妻的,谁还能胡说什么?”


    就是这句话,令夏琳琅有些应接不暇,前面说的那么多,都是没过脑想到什么也就说了,却偏偏这句话令她不知如何去接。


    之前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这会从顾筠嘴里听到未婚妻三个字,才觉得自己是真的和他绑在了一起,尤其他还加了一句,‘我的未婚妻。’


    一瞬间的角色转变,她着实是不习惯,最终也只能保持缄默。


    就这样僵持了半晌,末了,还是顾筠打破沉默,伸手端起她前面的杯盏,复又往里面注水。


    “夏琳琅。”顾筠突然唤她的名字。


    “嗯”她还在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内心在纠结,听到后迭然抬头看过去。


    两人虽然接触时间不算长,但一直以来都是客客气气的称呼,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称呼夏姑娘,这些时日才叫你,但唤她的闺名,还是头一次。


    “我是谁?”他问。


    夏琳琅默了片刻,回答:“顾大人。”


    “不对。”


    想了想:“顾…筠。”


    “我是你的谁?”


    “…”她这次彻底不回答了,半晌都不吱声,刚才还看着他的眼神也开始躲闪起来。


    顾筠见此,唇角往下压了压,不给她机会:“说话。”


    “未……婚夫。”


    下压的唇角这才停止了角度,再次提醒:


    “记得你这会说过的话。”


    “下次再见了未婚夫,就不要再躲了。”


    咕噜噜的车辙声越来越清晰,就算是过了好一会,夏琳琅也还是觉得心下在咚咚乱撞。


    第27章 嫁妆


    那日的后来,顾筠还说了些什么,夏琳琅已经有些记不大清了,大抵就是说,既然两人都有圣上御赐的旨意,那他们作为未婚夫妻,举止亲密一些也是无妨。


    那在外人面前,他们便更不能装不认识。


    夏琳琅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反正能确定的是,到了这次离开的时候,的确是和之前不同了。


    虽说还是来时的那辆马车,但走近的时候,夏琳琅刚提步往前,打算上车,手伸出准备掀开车帘时,身后就已经有人提前探出了手,替她完成了想做的事。


    光明正大不说,动作还行云流水。


    “小心脚下。”


    没理会她的愣怔,顾筠的手掌直接放在了她的手肘和后腰上,轻轻一送,人就往车里去了。


    说不上是受宠若惊还是惊魂未定,总之躲躲藏藏久了,一下子就这样曝露在阳光之下,的确是不习惯,她没有顾筠那么自如,一番动作下来,坐定之后心里还在怦怦的轻跳。


    “日后总要习惯的。”


    看她从上车就缄默不语的样子,顾筠大概是猜到什么,坐下后偏头看了她两眼说。


    夏琳琅没回答,只是抚着耳边的碎发,不自在的点了点头。


    话都是嘴上说的,真要全然习惯,还需要一些时间。


    她原本以为像顾家这种门第,府里的长辈对顾筠未来的妻子一定会十分的挑剔,样貌,学识,家世。


    但结果却出乎她的意料。


    整个顾家,上到老夫人,下到国公爷竟没一人对这桩婚事提出异议,接受的很是顺利。


    从圣上赐婚,到顾家老太太领着人亲自上门议亲,再到接下来的走六礼,整个婚事的所有流程都没有一丝阻碍,俱是有条不紊的进行。


    夏琳琅也是这会突然想起,脑子没多想,开口就问顾筠:


    “圣上的旨意里并没有约定婚期,而今又是年末,大人何以这般着急?”


    一个月的时间就要走完六礼和礼成,不管怎么说都是有些着急了,夏琳琅是做好了准备成亲,但也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顾筠没什么表情,只说:“你娘没有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他偏头看她:


    “年末了,要辞旧迎新。”


    一句话八个字,夏琳琅像是懂了,又像没懂。


    她拧着眉看着他:


    “然后呢?”


    新年要辞旧迎新的习俗她当然知道,就是不知顾筠这会突然说这句话究竟是何意。


    “你我是新婚,又是在这种特殊的时候,既然决定接下来要一起走很长一段路,那不若今岁就一起迎接新年,也算一个好的开端。”


    他低头看着她,眼神里是道不明的意味。


    “你意下如何,我的新娘子,未婚妻?”


    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说辞,直白的说,就是想成婚后的第一个新年能和你一起守岁,以期有一个好的将来,如此简单。


    车外的风还在呼啦啦的吹着,马车也还稳稳当当的行在大街上,熟悉的巷口,熟悉风景,熟悉的人,偏偏就是这两


    句陌生的话,让她不知怎么,心思微动。


    车外天色已晚,但顾筠的眼神依旧灼灼,夏琳琅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嘴里轻答了一声‘嗯’后,车厢内终于归于平静。


    …


    夏琳琅之前就听说过顾筠的行事作风,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在得到答案之后夏琳琅的感觉只会更甚。


    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寻常人家需要准备大半年的东西,在他这里似乎都可以信手捏来。


    剩下的半个月里,婚礼上要用的的婚服,头面,以及聘礼也都在时间之内一一完成。


    顾家门第高,聘礼自然给的重,夏岭和骆氏也拿不出能与之匹配的陪嫁,越是接近婚期,二人越是束手无策。


    看着寥寥无几的嫁妆,两人已经愁的没了法子。


    是以当阿衡带着东西登门时,夫妻两人也是受宠若惊。


    “这,这些真的是顾大人交代的?”


    夏岭看着眼前一箱箱塞得满满当当的东西,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话落,阿衡没有多说,只是双手抱拳,恭敬的行了一礼:


    “我们大人说了,和夏姑娘的这桩婚事本就是御赐,左右是不能委屈了夏姑娘。”


    说完,手往后一扫


    “大人知道夏主事的难处,但毕竟众目睽睽,大家都看着,这些就权当是给姑娘添妆用的。”


    “夏主事大可放心,这些都是从我们大人的私库出的,顾家不会知道。”


    一句话,打消了夏岭的后顾之忧。


    身后摆了足有二十个箱子,顾家给的聘礼是十二抬,但夏岭和骆氏凑了大半个月也只能凑出来十抬。


    如今顾筠给了二十抬,加上他们的十抬,一共是三十抬。


    十二抬的聘礼,三十抬的陪嫁,顾筠是给足了夏琳琅体面,又不让她在外人面前显得寒酸,想的实在周到。


    夏岭和骆氏一听这话,心里不知多高兴,看着阿衡身后放满了东西的箱子,眼睛就没离开过那处。


    夫妻两都是市侩的人,原本还在为凑嫁妆而苦恼,而今不仅不用愁了,还能有的多的盈余,怎能不高兴。


    想到顾家给的是十二抬,他们只要陪嫁也是十二抬,那也算能匹配的上顾家。


    毕竟那三十抬的嫁妆也不必全部都抬出去,剩下的他们私自扣在府里,留着贴补夏奕和府里的花销不比什么都好。


    怎么算,这们亲事都是他们赚的。


    两人没有掩饰眼里的贪婪,听着阿衡这样说,半点没有推辞,笑的很是谄媚,半点没有长辈的样子,还大言不惭的回:


    “大人果真思虑周全,下官多谢大人,深谢大人…”


    “这二十抬箱子,可算是解了下官的燃眉之急,无疑是雪中送炭……”


    话还没说完,就看阿衡抬手止住了后面的话,假意打量了四周一眼,说:


    “夏主事先别急着谢我,这事儿大人已经安排妥了,这东西既然是要给姑娘的聘礼,那理应送要到夏姑娘手上,正好,我们大人还有话要带给夏姑娘。”


    眼看到手的鸭子就这样飞了,但对方又是顾筠的人,夏岭不敢发作,这会就算是打碎了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吞。


    于是就看到,阿衡手里拿着礼单,跟在夏岭身后往夏琳琅的院子里去,走在前面带路的夏岭,脸上的笑意都有些勉强。


    …


    天色愈发寒了,夏琳琅还是受不住京城湿冷的冬季,这些天都窝在屋子没出去,是以当看到夏岭带着阿衡登门的时候,也是满脸的惊讶。


    然则,还没来得及问两句,阿衡已经先开了口:


    “这是大人给姑娘准备的聘礼,姑娘请过目。”


    说完,手里就递过去一张礼单,上面用簪花小楷林林总总的写满了字,夏琳琅不明就里的接过,拿到手里才慢慢的看起来。


    聘礼的礼单早在之前就由汪润秋交给了夏岭夫妇,现在这份礼单是顾筠私下给她的,上面罗列的除了阿衡方才送来的几个箱子外,还有一些私产,田庄,铺面,地契之类。


    成亲之前,两人有过口头的约定,等三年之期约满之后,顾筠会给她一笔钱,且会帮她在昌平安置宅子和立女户。


    但那都说好了是三年以后才兑现的东西,那么现在她拿在手里的东西又是什么意思,她淡淡的扫了一眼,抛开那些说是给她添妆的东西,后面那些田产铺子什么的,数目也都不小。


    夏琳琅看得眉头深锁,自那日回来过后,她本就对顾筠起了点异样的心思,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只是觉得他最近的所有所为,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欲盖弥彰的感觉。


    这会就像飘在半空中,脚踩不到实处,周遭又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是雾里看花。


    手里的礼单有些长,她没什么心思继续看完,大致扫了一眼,还是征询的眼神看着阿衡。


    夏岭这会已经出去了,阿衡既然是替顾筠来传话,便是有些话他已不适合听。


    他倒是识趣儿,将人带到,三言两语交代完也就离开房间,只留下夏琳琅和阿衡在这里。


    阿衡一直看着她,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想着来此之前顾筠交代的话,等着夏琳琅的问题。


    果然,夏琳琅所有的问题都被顾筠一一猜中,他从善如流的回答,依着顾筠吩咐的,一字一句回答给夏琳琅听。


    “是,都是大人给您添妆用的,让姑娘收下便是。”


    “属下没看过礼单,不知里面都有些什么,姑娘若还有什么不明的,等成亲后可当面问大人。”


    顾筠多的没说,当初交代他这事时,只说了让他去夏家走一趟,将东西亲手交给夏琳琅便是,若是她问起,不能回答的都推回给他就是。


    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夏琳琅也就没有继续追问,垂眸默默看完了手里的礼单后,还是不禁咋舌感叹。


    “大人说了,这些东西都是姑娘你应得的,还说姑娘你都明白,也自当知道收下后该如何做。”


    阿衡这样一说,夏琳琅就明白了,无非就是钱货两讫的事,估摸着是婚期将至,他担心自己会有什么反悔的想法,这才提前有了动作。


    方才心底深处有些隐隐泛起的涟漪已经在渐渐恢复平静,夏琳琅收起手里的东西,回了阿衡一声好,说:


    “就劳烦你去回了你们大人,说我自当明白日后该怎么去做,让他不必担心。”


    阿衡心思不细,没做多想,得了回答后就离开回去复命。


    留下夏琳琅在屋子里看着手里的礼单发呆。


    第28章 婚礼


    转眼间,就快一个月了,两家的六礼也在这逐渐接近年末的日子里走完了前面五礼。


    而最后的一礼,也就是亲迎,夫家将新娘子亲自迎接回去,这场婚礼才算礼成。


    隆冬的季节,天不亮夏琳琅就被巧玉给唤醒,外面冰天雪地,她实在不想离开自己暖融融的床榻,迷蒙的双眼朝着巧玉撒娇,说还没睡醒,不想起来。


    巧玉只是笑了一声,手脚轻柔的掀开她的被子,边替她更衣边说:


    “姑娘还可以再眯一会,奴婢这会就帮你更衣。”


    京城旧俗,大喜当日所有的东西都要是新的,夏琳琅今日所要用的东西早就准备好了,只是婚礼当天的礼节过于繁琐,这才要早早起来准备。


    不仅如此,顾夏两家这一月来也都在忙这件事,府里府外也都忙的不行,夏琳琅这些日子也没闲着,毕竟要嫁的是国公府顾家,夫君又是朝中新贵,得皇帝青眼。


    夏岭和骆氏也是怕她不懂规矩,担心她过府之后出什么不必要的岔子,从赐婚的旨意下来后,就请了人入府来教她。


    是以这大半个月来,她白日在府里学规矩,晚上在梦里学规矩,好不容易熬到快过府了,又得是早起收拾准备。


    这会人是起了,可魂儿还在梦里,迷


    蒙着双眼由着巧玉替她更衣,外面天色还是黑的,寒气刺骨,半醒半梦间也感觉得到屋里的一豆烛火在跳跃,晃的人更不想睁开。


    没忍住,心里就编排了顾筠一番,明明再等不过两月就是春天,他偏要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完婚,连累的自己也陪着一起折腾。


    衣服被一件件穿好,她眼睛也逐渐适应了烛火的光线,掩着唇打着呵欠的睁开双眸,第一眼就看到了放在桌上的朝食。


    没多想,就问出了口:


    “那是什么?”


    巧玉见人彻底醒了,小心扶着人下床,引着往桌边走,解释道:


    “是大人叮嘱给姑娘准备的,说今儿忙起来恐一天都吃不上东西,让姑娘这会且先吃点垫垫。”


    桌上放着的都是一些点心之类的东西,新鲜是新鲜,但如今是冬日,再新鲜的点心也是凉食,又凉又硬。


    夏琳琅这会刚起,本就没什么胃口,不想吃但也不好在巧玉面前驳了顾筠的好意,微微皱着眉,挑了个绿豆糕也只吃了半口就放下了。


    “姑娘不再多用一些?”


    她摇了摇脑袋,扭头朝着巧玉狡黠的笑:


    “我准备了些干果蜜饯,一会就放在袖子里,没人的时候,我就吃两颗。”


    这些日子,她的衣食起居都是巧玉在打理,就连今日施妆的人也是巧玉,吃完点心漱口后,就被带到了妆台前打扮起来。


    没过多久,府里也就陆续的来了人,她的院子里也有丫鬟在忙进忙出,奇怪的却是,替她收拾准备的却始终是巧玉一人。


    “琳琅!”


    她这会正在戴头面,回不了头,光听声音也知道是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后,赵娉婷的一张圆脸就出现在了妆台前。


    四目相对了一小会,就听见对方突然发出感慨:


    “真好看啊,琳琅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新娘子!”


    这话要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她或许会害羞,但若是赵娉婷来说,她便不觉有什么,头上这会戴上了沉甸甸的东西,她不敢乱动,只能看着人笑:


    “你要是羡慕的话,我不介意替你告诉伯母,让她也去替你物色物色?”


    “打住!我可不要!你千万不许去说!”话才刚落,赵娉婷就急忙摆手拒绝。


    “我还想多在我爹娘身边承欢膝下几年呢,才不想这么早就嫁人。”


    “为何?”


    她眼神有些不自然的看着夏琳琅,又在她身后的巧玉身上来来回回了几次,就是不说话。


    夏琳琅见此有些急了,追问:


    “你怎么不说了,快说啊。”


    恰逢这会,外面有人在唤巧玉,人应了一声出去后,赵娉婷才支支吾吾的开口:


    “我听说新婚之夜,很痛……”


    她这话说的突兀,夏琳琅尚还没反应过来说的是什么,一张迷茫的脸问道:


    “你那么小声作何,大点声,什么很痛?”


    眼下赵娉婷也很是难得的红了脸颊,一副难为情的样子,似乎是在思考这话还有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夏琳琅等了好一会,才听她又说:


    “就,就是,那个很痛的…”


    “哎呀,索性你今晚就是洞房花烛夜,到时候你就懂了!”


    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说不下去了,干脆一句话,直截了当的告诉夏琳琅:


    “好在你夫君不是那等莽夫武将,料想也该是个会疼人的。”


    几句话接二连三的下来,夏琳琅也终于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不可避免的,两边脸颊蹭的一声就像是着了火一样,热热的。


    赵娉婷口中这些事情,骆氏在这一月里已经遣人教导过了,她也从最开始的不耻,羞涩,到最后的淡漠。


    但学归学,却是第一次同人一起拿出来说道,又是在即将经历这些事之前,怎么想,怎么难为情,可算明白方才赵娉婷为何要欲言又止,又频频看向巧玉。


    她也下意识往屋外看了眼,担心刚才说的话被人听见,小声嘀咕:


    “我,我怎么会知道。”


    先不说她对顾筠的了解并不深,两人的这桩婚事说到底就是一笔交易,并无夫妻情分在里头。


    她也拿不准顾筠心里是如何做想,但对于夫妻敦伦之事,也确实要同顾筠商量一下。


    “你不知道我可知道!方才入府时我可看到了,顾家给的可是十二抬的聘礼,这要不是看重你,心疼你,能给这么多?”


    她默默在心里腹诽了一番,赵娉婷还不知道,除了聘礼,顾筠私下里还给了她不少东西,不仅如此,就连她陪嫁的那些嫁妆,里面都有一半是他顾筠的名字。


    可顾筠也说了,她不白拿这些东西,无功不受禄,收人钱财替人消灾,顾筠帮她脱离夏家,她替顾筠扮演好妻子这个角色三年。


    这么算,他顾钰没有吃亏,她的东西也拿的心安理得。


    “之前我都还在替你担心,怕你爹娘不能给你谋一个好的归宿,现在想想,真是我多虑,你这哪是个好的归宿,简直是掉进金窝里去了。”


    “身在高位,长相俊美,还这般看重你,这样的夫君,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


    巧玉赶回来时,他们话已经说完,看着人面色无波的样子,料想是没听到他们方才说的话,这才松了口气。


    穿戴好衣服头面之后,接下来就是施妆。


    夏琳琅这会就是个不问世事的闺中小姐,只管闭着眼任由巧玉收拾,描眉,上妆,最后是点红唇。


    “奴婢这会要给姑娘盖盖头了,盖上之后除了我们大人,小姐你不可自己私自摘下。”


    说完,一方红红的颜色就轻轻的遮住了她全部的视线。


    婚礼流程她早就背的滚瓜烂熟,就是繁文缛节太多,一整套下来,就又到了黑夜。


    是以当在礼堂,听着礼官高喊着‘夫妻对拜’‘礼成’这五个字时,才终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盖头下面适时的伸过来一双手,掌心上有微微薄茧,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夏琳琅没拒绝,将手置于掌心,任由他的主人带自己离开。


    外面宾客众多,但没人敢在国公府嚷嚷着要闹洞房,夏琳琅被顾筠牵着,亦步亦趋的绕了不知多少个回廊,才终于到了她日后要住的地方。


    头上的红盖头还没摘下,她先被人领着坐在了一方软榻之上。


    陌生的地方,视野全无,就算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还是会下意识的紧张,整个身子绷的紧紧的。


    身侧忽然有人落了座,寡淡的音色在今日这种场合似乎染了些别的情绪在里头,只听他对一旁候着的喜婆和丫鬟们吩咐:


    “开始吧。”


    夏琳琅脑子还有些发懵,没反应过来是要做什么,就听前面候着的一众人朝着大声的唱着祝词,接着身子周围就都被撒了什么东西。


    她不知道这新房里的规矩,只能直直的坐着,感觉到肩膀上,盖头上都有东西陆陆续续落下来。


    忽而,一粒红红的东西恰好落在她裙子上。


    她悄悄捏住,正打算垂眸去看,就听前面的人走到跟前朝着顾筠说:


    “大人请用喜秤。”


    心下没来由的怦怦跳,说是紧张也好,慌乱也罢,夏琳琅自觉已经很是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紧握的拳头和潮湿的掌心还是出卖了她。


    被掩盖了一整日的视野终于被人一点点掀开。


    今日的顾筠不同以往,即便二人此前已不知见过多少次,但多年后的夏琳琅再次回忆起来,还是忘不了而今的他。


    大红的喜服和高束的金冠衬的他一身更加挺括,高挺的鼻骨依旧是他不怒自威的表现,也只有夏琳琅知道这幅寡淡的面皮下究竟藏着怎样的恶劣。


    宽肩窄腰,那拿着喜衬的双手骨结分明,素来都没


    什么情绪的一双眸子,这会正灼灼的盯着她。


    夏琳琅看了一眼后就错开了视线,那目光过于灼热,红的就像身上的喜服一样,这样的场合下,她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也没敢去回应。


    好在房里还有旁人在,喜婆见盖头已经挑开,连忙带人上前收走了喜秤和盖头。


    “请大人落座,同夫人一起共饮合卺酒。”


    顾筠收回视线,没在看她,接过了婆子递过来的酒杯,夏琳琅也抬手接过,先是吸了口气给自己壮壮胆,这才敢抬头去看他。


    合卺酒要夫妻二人交杯而饮,这规矩夏琳琅是知道的,但如此一来,二人的脸免不了会靠近一些。


    她从未同男子离的这般近过,尤其还是在这种众目睽睽之下,这会手心都是湿濡濡的汗,顾筠似是看出了她的窘迫,唇角提了提,先她一步伸手。


    夏琳琅没防备他就这么突然的靠了过来,心下一慌就露了怯,急急忙忙的就迎了上去。


    慌乱之中,二人的掌心不小心碰到一起,杯里的酒都被撞的洒出来些,顺着她的手往下流入衣袖中。


    冰冰凉凉的感觉更是将刺激到她的五感,整个手差点就要握不住杯子时,顾筠的左手伸了出来,替她稳住了手里的东西。


    “小心。”


    东西握紧,她才轻舒口气,也能明显感觉到对方话中的笑意。


    “别紧张,一杯酒罢了。”


    是啊,不过一杯酒而已,自己那么紧张做什么,这场婚事也是,就像他说的,她收了人东西,就该知道自己应当做什么。


    一场交易而已,大家都是逢场作戏,实在犯不上紧张。


    她看了眼顾筠,深邃的眸子一眼都见不到底,冷静地凝了凝神后才朝他点头回应:


    “嗯,不紧张。”像是回答他,又像是在自我安慰。


    一声极轻的笑声,从顾筠的鼻息中传来,扑到她侧颊上,痒痒的,夏琳琅不用看也知道他这会的表情,定是揶揄调笑的意味居多。


    赌气似的没有理他,甚至故作镇定的兀自往前一凑,先他一步将酒杯伸进他的臂弯里。


    顾筠也没是没料到她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她巴掌大的小脸就已经凑了上来,一口就将手里的酒咽下。


    夏琳琅没怎么过喝过烈酒,如今陡然一口全部咽下,喉咙里都是火辣辣的灼热感,没来得及收回的手,直接就掩住唇咳嗽了起来。


    两人臂弯还缠在一起,顾筠见此,低头一口先将手里的酒喝完,又接过她手中的杯子,一起递给了候在一旁的丫鬟。


    “是让你喝合卺酒,不是让你学牛饮,喝那么快作何。”


    夏琳琅半晌还没缓过来,只听顾筠一边温声说话,另一手轻抚在她后背。


    还是有些难为情,总不直接承认是因为他方才嘲笑自己的两声,才会着急的饮酒。


    这会虽说咳嗽的不好受,但也正好躲过了回答他的问题。


    身后站着的丫鬟婆子见此都是一副诧异的神情,不提旁的,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们世子这样对一姑娘。


    所有人都愣在当下,还是喜婆先反应过来,出声打断这不寻常的气氛:


    “合卺酒一饮,夫妻百年顺心。”


    说完,就朝着身后的丫鬟使眼色:


    “这会就请大人和夫人分食汤圆。”


    夏琳琅那口气也在这会终于顺了出来,方才她是半趴在顾筠肩头的,她甚至自己都没发现,说完这话后回头,她就变成了靠在顾筠怀中的姿势。


    丫鬟们将汤圆端上,没等她伸手,顾筠就先接了过去,碗里的东西放了有些久,早就凉了,一团团糊在一起。


    顾筠用勺子搅了搅,没打算真让人吃,正打算开口让换一碗时,夏琳琅就凑了上来,就着他手里的勺子一口吃了一颗进去。


    他身量比夏琳琅高了不少,从身后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她鼓鼓的腮帮动了几下,意料之中,没几口,怀里的人停止嚼动。


    有些无辜的回过头来看着他,一副吃瘪的神情,小声的问他:


    “生的?”


    “欸!生的就对了!就等着夫人这句话呢!”


    没等来顾筠的回答,夏琳琅只听见身后喜婆兴奋的声音,看着顾筠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突然有些懊悔自己刚才的所为,她腮帮里含着东西,脸颊通红的看着顾筠,不知所措。


    “知道是生的就别咽了,吐出来。”


    没再揶揄她,顾筠捏着手里的瓷碗,手抬到她下颌的位置说,其中意味明显。


    夏琳琅有些不愿意,嘴里的东西已经是她咀嚼过的了,这会吐出来就算是秽物,而他顾筠是谁,她可不敢真让人端着碗替她接秽物。


    她摇摇头,没按他说的做,而是自己接过他手里的碗,扭头寻了个他看不见的角度,悄悄将东西吐出来。


    身后的丫鬟都是有眼力见的,见这茬过了,连忙就将东西收走。


    合卺酒喝了,喜被也撒了,汤圆吃了,最后就剩下结发了。


    前面几次都或多或少出了些小岔子,夏琳琅颇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到了结发时,也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这次果然没再出错,最后当看着代表两人结为夫妇的青丝绑在一起,被放入一个匣子时,夏琳琅才彻底松了口气。


    “大人,夫人,后面床榻已经收拾妥了,等一会灭烛之后就可安置了。”


    这是丫鬟婆子离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原本满满一屋子的人,这会只剩他们俩了,夏琳琅多有些不自在,头上的凤冠还没卸下,压的她脖子疼。


    顾筠瞥见她揉颈侧的动作,行至她身后,看着铜镜里的她问:


    “我帮你?”


    两人视线在铜镜里对上,夏琳琅没想到他会说这话,妻为夫纲,就算是假夫妻也该是她来伺候顾筠,揉着脖子的动作一顿,想也没想的出口:


    “我还是自己来。”


    “确定你会?”


    按在颈侧的手被人轻轻拨开,顾筠没再给她时间回答,站在身后直接朝着她头上的凤冠伸手。


    “要不你还是去让巧玉来?”


    让他这么一个大男人替她卸头冠卸妆,她还是不习惯,也怕自己折寿。


    顾筠没什么表情,径直回答:


    “若是能来,她早便来了。”


    “国公府那么多下人,缺了巧玉一个也不行?”


    这话没有说错,顾家家大业大,丫鬟婆子小厮加起来也得小一百人,一个丫鬟罢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但夏琳琅不知道的是,实则这安排是顾筠故意为之,今晚为了不让巧玉来伺候打扰,他还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说今日人手不够,老太太那处没人,将巧玉给派了过去。


    “祖母有些话要问她,让她过去了。”


    话已至此,夏琳琅就明白了,不再多问,只别了别嘴道了句哦,有些不情不愿的说了句‘那就只有劳烦大人了。’


    这话说的没心没肺的,他卸钗子的时候也有些大意,青丝被勾住了都没发觉,夏琳琅被扯的头皮一痛,伸手捂着头轻嘶:


    “大人您轻些!”


    她这会只能顾着自己,倒是忘了他顾筠是谁,又哪里会做这种伺候人的事,但话已经脱口而出,覆水难收了。


    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话里的不对,咬了咬唇,咽下后面的话。


    但身后的人似乎真的采纳了她的话,接下来手脚轻了许多,耐心细致的在她头上弄来弄去,倒也没再将她弄痛。


    一头的乌黑的青丝,终于全部落于后背上,夏琳琅左右摇了摇酸痛的脖子,颇为感谢地说了声谢谢。


    顾筠又看了眼面


    前的人,状似无意的问:


    “今日这妆,也是巧玉施的?”


    夏琳琅正拿着梳子在梳头,闻言颔了颔首。


    “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她顺势回答。


    “那日后在府里,就让巧玉来伺候你,施妆绾发,照顾你的衣食起居,如何?”


    这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夏琳琅疑惑的抬头看他。


    “之前你都说了不大会施妆,既然巧玉用的合心意,那就让她继续照顾你。”


    他手里还拿着她的一根钗子,往前一步放在她的妆台上,继续问:“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这是昨天写的存稿,我今天凌晨不知怎么的,细菌感染比较厉害,吐了一天,整天都昏昏的,今天码不出来,只有这么点,大家先看看。


    第29章 大人


    夏琳琅突然就想起了之前在京郊时,两人说过的话。


    顾筠那会问她,是忘了施妆还是不会施妆,她当时觉得难为情,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如今想来,大概也是在那个时候,顾筠就已经有了将巧玉给她的想法。


    否则怎会还没过府,就让人过来,今日成亲,她的所有事情也都是巧玉一人亲力亲为。


    就像那已经平静了许久的湖面上,突然的吹来了一阵风,从边缘的地方开始,泛起了细微的涟漪。


    从来没有想过,就是这样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都能被顾筠注意到。


    提前将人送来到她身边,大概目的就是为了让她习惯巧玉的伺候,以便于主仆二人日后的相处。


    她这会正愣愣的看着他,心里也是实在摸不透他这样做的目的。


    “傻了?”


    放好东西的顾筠回头就见她这样看着自己,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没忍住笑着问。


    她摇了摇头,没做任何回答。


    或许是之前阿衡说的那些话和今日顾筠给她的印像有些相悖,她心里乱乱的,也怕自己多想,只想将这话赶紧揭过去。


    “是大人思虑周全,我只是觉得有些突然罢了。”


    “是突然,但比起你我成亲这事来说,便不觉得突然了。”


    放好东西,顾筠退回到桌案边坐下,还和之前一样,他连做着斟茶这种简单的动作都透着矜贵。


    倘若不是两人之前还说过话,夏琳琅都要以为片刻之前替自己卸妆的不是这个人。


    复又想到嫁妆的事,这人还真是,每每都能做一些让人感动的事,却又在她快要沉溺其中时,他又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就像沾花惹草的情场浪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看着他这样子,心里难免气恼,前些日子在嫁妆上憋闷了许久的气也在这会撒出来,语气不善的回答:


    “顾大人是对每个人都如此吗?思虑周全,关怀备至?”


    桌前的男人没听出来她话里的深层含义,捏着杯子边抿边回答:


    “也不全是。”


    夏琳琅也兀自想了片刻。


    是啊,毕竟他没有那么多的假夫人,也就不必对每个人都好,反正这些都是浮于表面的东西。


    像镜花水月,时间一到,自会消失,自己又何苦这般在意。


    点了点头,同意他的说辞:


    “也是,大人行事全凭心情,想对谁好就对谁好,不必在意旁人的眼光行事。”


    就像那二十抬的嫁妆和田产铺子,他眼睛眨也不眨的就给了,都是他自个儿的东西,顾家也没人敢置喙他什么,任凭他自己心情去处置。


    顾钰不知何时已经喝完了手里的茶,这会正拿眼睨着她。


    夏琳琅也说不出那是种什么眼神。


    没成亲之前,尚且能用对待旁人的态度来对他,不管他什么神情,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敢大方的与之对视。


    但而今却不同了,经由方才的一番动静过后,两人现在已经是夫妻关系,再要想同之前一样的相处,大抵是不能了。


    是以面对顾筠这会的注视,夏琳琅多少有些不自在的。


    他这会还在看着自己,直到她快要受不住的时候,才听顾筠开口:


    “你方才叫我什么?”


    “大人啊。”她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就回答。


    顾筠却放下手里的东西,稍一探身就扣住她的手腕,还同之前一样,没等她反应,轻轻的一拉,人直接就到了他跟前。


    “合卺酒喝了,汤圆食了,发也结了,还叫我大人?”


    夏琳琅的青丝方才已经全被他拆掉了,这会稍一低头,两颊的发丝就徐徐垂下,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都笼罩其中。


    顾筠这会坐在桌案边,夏琳琅就站在他的两腿之间,垂眸同他对视的时候,细细软软的发丝就落在了他的喉结上,随着她的动作拂来拂去,痒痒的。


    喉头不由的上下的滚动一番,两人这会离得近,顾筠甚至能闻到她袖口处散发出的酒香。


    “你,你先放开我。”


    夏琳琅终于回过神来,搭在他肩上的双手微微挣扎了一下,顾筠才终于放开。


    “可是除了大人,别的我叫不出口。”她别了别耳边的碎发,有些不自然回答。


    成亲之后,夫妻之间自当是以娘子夫君来称呼,但他们本就是假成亲,她还没将自己当做是顾筠的妻子来看待,自然,那两个字也是羞于启齿。


    “那明日带你去敬茶,在长辈面前,你也一口一个大人?”


    夏琳琅的耳根又开始红了,犹犹豫豫的开口:


    “不唤大人的话,称呼职位也不是不行…”


    面前的男人似乎被气笑了:“可我娶的是妻子,不是在找下属。”


    “你这样开口闭口的叫大人,我怎么分的清是在和你还是和阿衡在说话?”


    “要是哪次再顺口吩咐你句什么,你是应还是不应?”


    也就一个称呼的小事,她拒绝了一句,顾筠就有三句在等着她,还字字在理,让她都无从辩驳。


    夏琳琅也是拧眉思索了好一会,不能唤名字,也不能叫职位,算来算去,真还就只有那两个现成的字可以用了。


    无意识的咬了咬唇角,见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好法子了,但答应顾筠之前,还是没忘记要替自己争取争取:


    “那,这样如何…”


    闻言,顾筠抬头看她。


    她一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下,才说:“人前有人在的时候,我便唤你夫君,人后没人的时候,我还是要唤你大人。”


    本以为顾筠还有话在后面等着她,甚至都做好了准备。


    哪想,这次顾筠竟然没在坚持,听完后默了片刻,接着颔了颔首,以示赞同。


    屋里这会阒然的很,只听见外面熙熙攘攘的动静也小了不少,顾筠偏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又看了眼两人还穿在身上的喜服,想起身让候在外面的丫鬟婆子准备热水送进来。


    看着顾筠当下卷着袖口起身,又朝着自己走过来,一副要更衣的架势。


    天然的防备之心使然,夏琳琅迭然想起了今晨白天时和赵娉婷说的话,一瞬间就将这两件事对在了一起。


    心随意动,她赶紧后退一步,抬手止住顾筠继续往前的步子,先他一步开口:


    “大,大人且等等!”


    顾筠还埋头在整理身上的衣服,没大听清她说的是什么,脚下的步子就没停,依然朝着她走来。


    这画面落在夏琳琅眼中,就是顾筠一边准备更衣,一边朝她走来,心里慌乱更甚。


    情急之下,她一手掩住胸口,一手止住顾筠继续往前。


    顾筠还在整理手里的东西,直到视野里闯入一截细细白白的手腕,这才想起来要抬头去看。


    这一抬头,就看到夏琳琅一副遇上登徒子的防备样。


    复又看了眼自己,大概也是猜到她何以这幅样子,无声笑了笑,余光中又瞥见她发红的耳朵,忽然就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问。


    “怎么了?”


    “是还有什么想说的?”


    一脸正色,不知所谓的样子。


    夏琳琅方才只是情急之下的行为,脑子里也还没想过具体要怎么做,这会人突然开口了,她却愣在了当下。


    眼下,是她挡在了顾筠面前,不让人过去,他问为什么,也是情理之中。


    夏琳琅这会满脑子都是赵


    娉婷说的那些话,以及之前在夏家学的那些房中术,偏偏这些东西隐晦,还不能就这样大喇喇的和顾筠讨论。


    洞房花烛夜,两人又是走了六礼,在众人面前拜过堂的夫妻,不管怎么说来,自己是他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


    今日就算他顾筠要行夫妻敦伦之事,也是无可厚非。


    只是…


    夏琳琅又咽了一下喉咙。


    扮演假夫妻她没问题,但若要行真的夫妻之实,她也拿不准顾筠是个什么想法。


    “我,我们,要不要再约法三章…”她小心翼翼的询问。


    顾筠看着她伸出的三根手指头,继续压下喉咙口的笑意,状似考虑的点了点头:


    “且说说看。”


    “大人之前就说了,这场婚事说到底就是一个骗局,既然都是假的,那我们日后相处,倒也不必像真夫妻一样。”


    边说,她边偷偷看顾筠的神色,没见什么异样,这才敢继续往下说:


    “我知大人如今公务繁忙,后院还要应付长辈催促成婚的事,刚好,我和大人的想法一致,我是愿意配合大人演好这场戏…”


    越是接近答案,她越觉得说不出口,到了最后的时候,吞吞吐吐,支支吾吾,绕来绕去了半天,但就是说不到点儿上。


    顾筠站在她一臂距离以外,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因为是大喜之日的缘故,她今日的妆容很是浓稠,细长的柳叶眉,乌发之下,一张清丽的脸蛋也被施以胭脂,粉嫩的双唇也覆上了大红。


    她骨相本就生的浓颜,偏偏这样的颜色上身,也不显得浮华,反倒是雍容大方。


    此前有些虚浮的心,在这一刻像是落到了实处。


    突然就有些明白,人生三大幸事里,为何洞房花烛夜,能和金榜题名时齐名。


    顾筠就这样看着她,一张薄薄的红唇一张一合,和之前在京郊寡淡的连眉毛没不会的画的简直是判若两人。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过分的打量人家姑娘,也在庆幸,自己将巧玉送到她身边的决定十分明智。


    夏琳琅还费劲的替自己寻找托词,就听顾筠突然开口:


    “这些话婚前我们不是就已经说好了的?”


    二人真成亲,但却是假夫妻,三年时间一到,就各自安好,在私宅的时候,这些就已经说好。


    闻言,她后面的话也没继续再说,只听顾筠嘴里还在说话:


    “还是说,你真正想约束的,是别的?”


    在这里欲盖弥彰,顾左右而言他了好一番,夏琳琅掩在胸口的手无意识的抓了抓,是被人戳穿心思的无措。


    明明是她自己别有用心,偏偏又想借着他的嘴说出来,眼下被人识破了,反而不知如何是好。


    整个人都热腾腾的,想躲开他的眼神又躲不开。


    顾筠没在让她继续沉默,将这层薄薄的窗户纸直接捅破:


    “怎么不说了?”


    别了别嘴,她暂时还做不到像赵娉婷一样,将那些话直接宣之于口,至少在顾筠面前还有些难以启齿。


    否则,她也不愿意同这样同人弯弯绕绕的说话。


    头顶上又传来顾筠的声音。


    “你难道不知,你每次想要说谎的时候,耳朵都会发红?”


    …


    第30章 敦伦


    顾筠记得很清楚,第一次见夏琳琅的时候,她一说话就爱红耳朵。


    那会他以为是人害羞所故,后来才知道,是她每次想说谎,或者即将要说谎的时候,耳朵就会红。


    就像这会,她心里明明就揣着明白,但就是不说自己的真正目的,绕了半晌,反而把自己置于了这么个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


    而跟前站着的夏琳琅听后也是一愣,被人直接戳穿心思,感觉就像顾筠已经猜透了她心里所想一样。


    现在已经不止耳根了,她是整个脸颊乃至浑身都在发热。


    顾筠不仅这话说的坦荡,人也坦荡,见人如此,干脆直接了当的问:


    “想说什么就说,不要藏着掖着。”


    他喜服的袖口这会已经被他挽起,露出白白的里衣和骨结突出的手掌。


    想到片刻之前,自己还感受过那掌心上的一层薄茧,是种酥酥麻麻的触感,夏琳琅没来由的觉得有些口渴,下意识舔了舔唇角,才说:


    “就,就是,就是那件事情。”


    她脸颊更红了,顾筠装不明白,皱着眉发声‘嗯?’


    “究竟是何事?”


    见人支支吾吾的还没说明白,顾筠故意偏头看了眼外面黑尽了的天色,挑了挑眉,状似无意的建议道:


    “外面戌时都快过了,不若先让人送了热水进来,你我梳洗过后再说?”


    夏琳琅听后浑身一紧,梳洗后再说?这梳洗过后还能怎么说?今晚是洞房花烛夜,难不成是要安置了在榻上去说嘛?


    被惊的一个机灵,再也来不及顾忌什么了,那些能说的,不能说的,夏琳琅都一股脑儿的脱口而出:


    “是,是这样的,既然我们都是假夫妻,那就不必要睡在一张榻上吧?”


    顾筠见人终于把话说了出来,没有立即回答,只兴味的眼神,抱臂看着她,似在等着她后面的话。


    而眼下最难的一句都已经开了口,后面的也就顺理成章许多,她稍稍偏移开一些视线,咽了咽唾液又慢吞吞的说:


    “或者应该说,假夫妻之间是不是应当不会行夫妻敦伦之事…”


    终于将话全部都说出来,惊奇的发现也不是那么的令人难以启齿,夏琳琅随即咬了咬唇内的软肉,同时也在等着顾筠的答复。


    面前的男人还保持之前的动作,从神色上看来并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夏琳琅也自当就理解为他是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


    但就是沉默的时间太久,目光又一直看着她,总是一种被人从里到外打量的感觉。


    经过漫长的等待过后,终于见他颔了颔首,开口说:


    “敦伦之事倒是能容后再议,但这分床而眠…想来大抵是行不通的。”


    她听完这话后,也是眉头一皱。


    什么意思?


    两人既然都睡在了一张榻上,难不成还能清清白白的闭眼直到天亮?


    心下不禁轻嘶了一口气,她倒不是说不相信他顾筠,就是…就是…


    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无意识的抓挠了两下,这会又想起那教她规矩的老嬷嬷说过的话。


    说这世上的男人本质上都没什么不同,‘食色性也’的劣根性是个男人都会有。


    就连尚且待字闺中的赵娉婷都知道,这些男女之间的弯弯绕绕。


    试想,长夜漫漫,黑灯瞎火,孤男寡女的同睡一榻,身为男子的又有几个能把持得住自己不去多想?


    要说这道理夏琳琅都明白,但自个儿明白是自个儿,这些话是万万不能在顾筠面前提及,就像这会,她分明就很想拒绝,却偏偏找不到个合适的理由。


    还不等她反驳,就又听人开了口:


    “先不说这会在府里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祖母身子不好,成亲也是为了要给她老人家一个交代,倘若就这样贸然分榻…传到她老人家耳里,难免会…”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夏琳琅却是听懂了。


    夫妻敦伦这事讲究个你情我愿,顾筠不做强求,但分榻而眠却不是新婚夫妻之间的正常所为,这府里的都是人精,想要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不是易事。


    知道就连顾筠都无计可施后她心里难免有些泄气,但好在前面的半句话说的还算中听。


    绕来绕去,话说回来,世上又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只要能尽善尽美就已经很好了。


    分榻而眠和夫妻敦伦之间,至少她还拉住了一头,也不算全然没有收获不是?


    往后时间还长,还是可以慢慢以做打算。


    兀自思索了一会,她还是同意顾筠所说,但而今眼下仍然还有一件当务之急的事情。


    “那…今晚那元帕上的东西,又该如何是好…”


    她可是没忘记方才喜


    婆带着一众丫鬟下去之前在那榻上的一阵折腾,这会都不用扭头去看都知道,那床榻上定是有一张雪白的元帕在上面。


    面前的人又是一声轻笑,依然没主动作答,却是在反问她:


    “那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好主意?她能有什么好主意,最多也就是自己划破掌心造假一下,只要能瞒得过去的就都是好主意。


    但为何,这主意要她自己来想?难不成是他嫌麻烦?


    这样想着,她看了一眼顾筠,语气里也说不上好:“谈不上什么好主意,就自己受点小伤,也是能交个差的。”


    顾筠听后,嘴角向上扯了扯,淡了些冷漠的氛围,片刻后又往下压了压腰,让两人的眼眸将将与之持平在一处,语气轻松:


    “那行,就按你说的办吧。”


    突然的凑的近了些,夏琳琅反应不急,也只听了个囫囵,但人一瞬也就离开,她只好附和的点了点头。


    见所有话都已经说完,他才缓缓直起身,试探的语气问:


    “这会,我能让人送热水进来了吗?”


    …


    谈妥过后,接下来就是两人各自的清理时间,男子不同女子,就寝之前没有那么多繁琐的事情要做。


    等顾筠洗完先从净室出来,夏琳琅才拿着东西,埋着头走进去。


    错身的时候,男子身上热腾腾的水汽顺势就向她袭来,是种全然陌生的感觉。


    热热水汽扑撒在她的脖颈,像极了方才他离自己咫尺远说话的感觉,也后知后觉的激起了她肌肤上的一片小疙瘩。


    她缩了缩脖子,没敢去看这会只穿中衣的顾筠,捏紧手中的东西后,加快脚步赶紧就往净室里去。


    不知顾筠今晨是如何过的,总之她今日是起来的很早,又饿着肚子奔波劳累了一整日,就连在方才,也都还和顾筠周旋了数个回合。


    强撑着的时候人感觉不到累,但直到这会泡在热水里,才恍惚觉得已是累及,反而像是活过来一般。


    外面这会已经安静,房内一时也变的阒然不已,是以那净室里的哗哗水声在这时就显得尤为明显。


    顾筠自沐浴出来后,就一直坐在榻前桌案边,说不出缘由,眼眸总是不受控制的往夏琳琅所在的净室看去。


    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桌上轻点,看着薄白屏风里透出的氤氲的水汽,他也无端生出些不真实的恍惚之感来。


    说来,夏琳琅还是第一个进入这间屋子的女子。


    他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过成婚的心思,对女子也自当是避而远之,就连在身边常用的下人,也没几个丫鬟。


    但就在今日,他不仅成了婚,屋子里住进了女子,眼下甚至那女子还在他独有的净室里面沐浴…


    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他没忍住轻笑了一声,随后,眼眸扫了一圈周围。


    只见素日里乏善可陈的单调屋子里,眼下大红喜烛跳跃的很是厉害,亮澄澄的烛火将四面墙都照的透亮。


    目之所及之处,都是大红色的东西,喜帐,喜果,喜烛,就连两边的窗户上也都贴满了象征成婚的喜字,床榻上也都放着喜被和她的衣物。


    所有的事物,无一不是在提醒她,短短的一日之内,夏琳琅便进入了他的世界,也从之前的‘未婚妻’成了‘妻’。


    但偏偏就是自己这刚过门的新婚妻子,片刻前还在同自己约法三章,说什么成婚后不同床不同枕的胡话,他现在只要想想都觉得荒唐。


    净室里的水声突然就停了,听到动静后他回神看过去,内室里暖黄的烛火刚好就映射在薄白的屏风上。


    屏风透过薄光,能将里面的人影看的清清楚楚。


    暖黄的光影下,一只纤细的手臂拎着衣物从中穿过,从顾筠的角度看过去,人是侧身对着他的。


    之前夏琳琅在私宅里睡着了那次,他其实是抱过她的,那时只道人娇小玲珑,身无二两肉似的。


    直到这会朦朦胧胧的看过之后,才知那薄薄的身板下竟是这样的玲珑曲线。


    夏琳琅不知这外面的境况,出浴之后只觉得凉,得赶紧更衣。


    一番窸窸窣窣的动静过后,身子前绵延起伏的曲线才被遮掩在其中,脖颈处方才也被熏蒸出了水珠,穿好后她撩了撩脖间的乌发,拎出了披在后背的发丝。


    大概是顾虑到有人在外面,她做这些动作做的很轻,很慢,生怕被人知晓。


    顾筠就在外面一字不落的看着,也没去提醒她,将整个过程都尽收眼底。


    等到里面的水汽散了不少,才听到有脚步声传来。


    是她脚上的绣鞋踢踢踏踏发出的声音,人走出屏风顾筠才发现,姑娘已经穿的整整齐齐,连脖根这种地方也被领子遮掩的严严实实,半点都窥探不了什么。


    夏琳琅还不大习惯屋里有男子在,尤其是她方才刚刚沐浴过,身上周围还氤氲着不少水汽。


    没想多说什么,只想着先将第一晚对付过了再说后面的事情,于是刻意忽略掉坐在桌边的顾筠。


    脸颊微红,口中细弱蚊蝇的说了句‘我好了’后,她便径直朝着床榻而去。


    等到已经走到跟前了,才发现问题。


    依旧是方才两人说的那件事。


    大红的喜被上,覆着一跳不大不小的白帕子,她刚是准备上榻入睡的,结果掀开被子就看到这东西。


    才刚消下去不久的热度又开始隐隐攀升。


    顾筠从她过来开始就跟在她后面,这会见人站在榻前不动弹,也是好奇,边走过来边问:


    “怎么了?”


    夏琳琅听到声音回头,一双被雾其熏蒸的水淋淋的眼眸就这样无辜的看着顾筠。


    单薄的后背顷刻间就抵上一个温热的东西,顾筠的胸口这会已经靠了过来,顺着她的目光朝下看去,就看到那让她愣怔的东西。


    夏琳琅还有些难为情,但反观顾筠却没什么反应,看了一眼后,直接弯腰伸手拿起那方白色。


    “欸,大人…”


    他手里摩挲着东西,听到声音后随即低头就看了人一眼,问:


    “不是说要弄个假的?”


    说完,也没留给夏琳琅多余的时间反应,就径直走到妆台前,从方才她头上卸下来一堆钗子里挑了一根。


    夏琳琅看着他的动作,还有些不明就里,直到看到他捏着钗子的底部,往食指上扎了那么一下后,才懂他的意图。


    “欸,你…”


    他方才不是说就按她说的办吗?既然办法是她想的,主意是她出的,怎么现在划破手指的人竟成了顾筠,不应当是她么?


    鲜红的血珠接连从食指冒出,白白的元帕上面不过须臾就落下了点点红梅般的印记。


    他没去理会夏琳琅这会的反应和神情,做好这一切后就捏着帕子回身往床榻走。


    看着不远处还站着跟出来的夏琳琅,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寝衣,连件大氅斗篷都没披,眉心一紧,路过的时候没拿东西的另一只手顺势将人手腕轻握住,一起往榻上带。


    夏琳琅也没想那么多,只是他这动作做的太过自如,行云流水一般,她尚还在思虑中,那东西就又回到了原地。


    “是觉得我抢了你的事?”


    她有些呆愣的看着人,又看了眼他破了皮的手指,随后摇头:


    “这本就是我的事,大人不必…”


    “夏琳琅。”


    “嗯?”


    “方才已经礼成,往后在府里,你我就是夫妻,既夫妇一体,便不要再分什么你我,这种要受伤流血的事,也合该让男人来做。”


    “懂?”


    夏琳琅明白他的意思,两人而今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既然是演戏便要演的像的一些,免得在府里会被人看出来。


    她重重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说‘懂’。


    顾筠随即开口:


    “如此,你还有什么问题?”


    “没,没了。”


    顾筠低头看了眼她还光着的脚踝,掌心处握着的手腕也在渐渐发凉。


    “你刚刚大病初愈,别那么不在自


    己的身子,先上榻,有什么话等明日再说。”


    一连串的事情下来,她对顾筠的信任感增加了不少,这会就是个听话的孩子,顾筠说什么就做什么,嘴里哦哦了两声后就往榻上去。


    然就在刚刚弯腰时,脑袋突然的一晕,差点往身后倒过去。


    还是同方才一样,温热深厚的触感贴上来,夏琳琅就知道自己又被顾筠揽在了心口。


    “怎么了?是又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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