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宴?”
一开始,夏琳琅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又重复了一次他说过的话,且先不提眼下已是初秋,京城的冬天也是说来就来,也是不知他是怎么突发奇想,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设宴的。
面对她满脸的疑惑,顾筠反倒是显得平静些,只默默点了点头,再次认下了她的问题。
“对,设宴。”
他神色看起来未免过于正经了些,让夏琳琅误会,不自主的坐直了身体看着他问:
“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她问的一本正经,坐的也直直的,姿势也就从刚刚窝在他怀里变成了两人四目相对,中间还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是以之前满怀的触感瞬间就有了变化,顾筠不动声色的垂眸往怀里看了一眼,微微皱眉后便悄悄得将她往怀里拉了拉,一番动作下来,大概是猜到了什么,擒着笑问她:
“怎会这样问?”
他是捏着人手腕把她往怀里拽的,力道不大不小,夏琳琅低头一眼就看到他手上突出的骨结,没多想就配合着他往怀里挪。
心里面这会也是在不停思量着,越是接近年节,不仅仅是朝廷,各家各户的琐碎事都会增多,而既要赶在这个时候设宴,很难不会让人误解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一定要去办。
她想这些的时候,无意识的咬了咬唇角,以为他是有什么事要瞒着自己,默默想了一会后,最终还是摒弃了这个想法,他那么有主意的一个人,不管怎么做,自己也应当是要相信他的。
说服自己之后,她才又对上顾筠的视线,轻轻摇了摇头,说了句‘没事’,也算是回答他方才的问题。
嘴上是这样回答的没错,但殊不知她方才的一系列动作已经全部落入男人的眼里。
若有所思,踟蹰支吾,都不用细想就能猜到她又在胡思乱想了。
顾筠没再说话,只是唇角往上勾了勾,人这会又重新回到了他怀里,他手上捏着的手腕也没有放下,指
腹反而是往上压了压,不轻不重的力道,却也让人无法忽视。
夏琳琅自是感受到了,抬头去看他,又是一本正经的眼神,她脑子这会也是一片空白,撞进去时便没多想,脱口就问:
“怎么了?”
也是在这时,顾筠松了手,转而扶上她细腻的脖颈,揉了两下:
“方才在想什么?”
夏琳琅没回答,脑子里还在思索他是如何看出来的时候,人已经又开了口,捏了捏她的耳垂,说不清的语气,是在回答她心里那个问题:
“是我自己看出来的。”
“什么?”等说完这两个字后,她才发现自己心里若有若无的开始怦怦乱跳,毕竟她才在心里揣测过他,眼下又被人抓了个现行。
顾筠一听她这语气便知自己没有猜错,手往下,揽在她的后腰上,稍稍往后拉了一点距离,偏了偏头看她:
“怎么,不是在说我坏话?”
大抵是做贼心虚,人越是这么问,她越是不愿承认,眼睛咕噜的转了一圈,嘴硬的道:
“什么坏话,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两人这一来一回间,顾筠已经悄悄的换了一副神色,不再是正襟危色的淡然,而是那种了如指掌,带着些微坏坏的笑,一看就是已经稳操胜券的样子,以至于让她后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下去了。
同她相比,男人却没有任何尴尬,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看着她辩驳,到一半又说不下去的样子,临到最后才慢悠悠的开口:
“怎不说了,继续说啊。”
输人却不能输气势,虽然心里心虚,但面上总是要撑起来,她即刻就回:
“你又这样看着我是作何?”
“看你都不行了?”他故作皱眉的问到,看着她开始思索起来。
夏琳琅:“也不是不行…”
顾筠:“那是在想要如何解释为什么要在心里骂我吧。”
她一听又开始急了:“我哪有骂你!”
“那你在想什么?”
“不就是多腹诽了你两句而已…”脱口而出后,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但已经为时已晚了,顾筠这会是一副‘原来如此’的神色在看着她。
“腹…诽?”他刻意拉长的语调,一听就是在揶揄她的。
她被这气氛弄的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拉拉扯扯,来来回回的还是被人牵着鼻子走,想了一会,索性豁出去了,伸出手指点点他身前的衣襟,直接把话摊开了说:
“对,就是在揣测你。”
“是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接过她的话直接就问。
夏琳琅也没同他扭捏,便把之前的那些想法都说了一通,尤其提到眼下年尾了,他却非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时,眼神有些又有所指的盯着他。
“你说没有什么重要的事,那为何就一定要选在这个时候。”
一番掰扯过后,见她终于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顾筠这才悠悠的转口说:
“既然心有疑虑,那之前为什么不问?”
夏琳琅:“……”
顾筠:“自己不问,问你也不说,然后就在那里自己瞎想?”
夏琳琅:“……”
她先是沉默的想了一会,这才说:
“那你这会儿说吗?”
“若不是你方才那个神色,我恐怕早就说了。”
他说的定是自己在之前瞎想的样子,她承认是没有及时问她,但有些话即使她不问,他不也可以解释?非要她把话说的那么明白不可?
顾筠瞧着她的样子,努着嘴看着他,两个腮帮咬的鼓鼓的,一看就是要他来哄的场景,他不得不败下阵来,暗叹终归是自己宠下来的结果。
抬手将还挂在衣服上的那根手指捏着,握在手里,这才慢慢来解释:
“既然都好奇为何是年末,怎么不再往深处想想?”
深处?夏琳琅顺着他的话想了一瞬,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恍然大悟的看着他惊呼了一声:
“你是说…”
没等她说完,顾筠就点了点头,挑着眉尾看她:
“这会总算是想起来了?”
心里的雀跃还有些按捺不下,她却是反握住顾筠的手,嗓音清亮的问:
“时间这就定下了?会不会来不及?舅舅和外祖母过来,府里要准备的事情可不少!”
提起这事来,她还真就给忘了,早在前些日子,京城才刚刚入秋的时候,顾筠便有意无意的同她提了一嘴,说他们二人成婚都要有一年了,他还没见过从小将她养大的外祖和舅舅。
她同夏岭夫妇的关系虽然一直都是种不可言说的微妙态度,可对昌平的外祖还有舅舅一家却是亲密无间,同顾家这门亲事当初结的急,昌平又路途遥远,是以除了她母亲骆氏,骆家便没有再来人。
两人原本还说好,待京城的事放下一些,二人便抽个身去昌平走一遭看看年迈的外祖和舅舅他们,可世事难说,谁也没料到婚后的琐碎事会一桩接着一桩的来,以致回昌平的计划也就一推再推,直到这个时候。
是以那次顾筠又提出来的时候,她是恨不得生了双羽翼,立刻就飞回去。
“舅舅好大家的字画,我记得之前库房里有一套静安先生的墨宝,一会去找找。”
“京城的冬天寒凉,不似昌平那般,整个府里也就西厢那处还能晒到不少日光,我这就让人去将屋子收拾出来。”
只见她掰着手指头一件件的在细数,这嘴上才刚说起,手上就恨不得立即要去做了,顾筠连忙将人拉回怀里摁住。
“你干嘛!快放我下去!”她挣脱不掉,拧着眉毛看他。
顾筠:“先别急,我话还没说完。”
“那你快些说,说完我就要去忙了。”
而男人却还是刚刚那副样子,甚至还有闲情逸致的替她顺了顺衣摆上的褶子,用同她此刻截然相反的态度慢条斯理的在陈述:
“等我说完你就不急了。”
夏琳琅还没听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又听他接着道:“怎么?你都能想到的事,我会想不到?”
说着,手上就递过来一个杯盏,是她方才用过的,秋天总是要喝些温补的东西,这甜茶是她特意让巧玉泡的,入口不涩又柔和,喝起来还能暖胃,眼下说了也有小半会话了,嗓子的确需要润润。
顾筠一手捏着杯盏,朝她递了个眼神,她聪明的没在这个时候多嘴,而是乖乖的的凑上去,等喝完便又继续看着他。
男人一手揽着她腰,另一边去放东西:
“那天同你商量过后,我便同表哥去了信,约定了他们进京的时间,信里还就嘱托他这一路要照顾好外婆和舅舅,有什么需要的及时的通知我”他说完一半,东西也就放好,回头看着她听的一脸认真的模样,没忍心打断,只是继续:
“而至于你方才说的西厢的屋子,以及静安先生的墨宝,喏,我早便准备好了。”
夏琳琅顺着他挑过的眉尾往书房的里侧望去,博古架上不偏不倚的放着一个长长的木盒,不必说,一定就是他口中那幅静安先生的
墨宝了。
而顾筠这个角度,只能瞧见她的侧脸,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他又伸手将她身子掰回来,指着窗外西厢的屋子说:
“还没入秋的时候,我便让阿衡领着人去收拾,昨儿想起来问他,说已经收拾好了,担心外祖母怕冷,连地龙都清扫了一遍,只等她老人家一来就能住进去。”
就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偏生就能让她心头熨帖不已,待顾筠彻底说完,她才伸手环住他的脖颈,窝在他脖子里闷闷的开口:
“顾大人总是什么都做的妥帖,就是偏偏不告诉我。”
顾筠低头看她:
“听这话是在怪罪我?”
她别别嘴,不想承认是因为心里触动的原因而嘴硬的反驳:“才不是。”
靠近她脸颊一侧,男人的胸臆里发出一丝笑意: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
她一下顿住,缓缓抬头看着他,顾筠也是在这个时候低头望着她,用手轻轻托住她的后颈。
“又忘了我说过的话?你我是夫妻,那舅舅和外祖母也就是我的亲人,我替自己亲人安排妥帖些又有何不可?”
“再者,他们是养育你长大的人,于我来说更是不一般。”
心口的那股灼热感越来越重了,俨然是不能忽视的地步,她悄悄紧了紧交握的双手:
“顾少卿又要开始说这些煽情的话了。”
“要是某个人再诚实一些,我倒是可以不说。”
他又开始旧事重提,夏琳琅也自当猜到他想说什么,缩了缩脖子小声的说:
“那顾大人下次也可以直接说清楚些的不是…”
一边的脸颊被他捏住,四目相对时,她看到男人眯着眼凑近:
“彤彤,你是在教我,夫妻之间应该要‘坦诚相待’些的意思吗?”
她拍了拍他的手,将自己的脸颊从他手下拯救出来,都用不着他再多说,她都能猜到那四个字更深层次的含义。
更别说这会贴的更近了,真要想发生点什么,以他的性子并无不可,她悄悄拉开些距离,小声说:“你离我远些…”
他不愿,偏要凑上来,还故意问:
“可我觉得这个距离刚刚好。”
怕他真的要在这个时候行荒唐事,她及时扯住了他的衣领,人又往后退了些,压着声音从嗓眼儿里发出来:
“现在不行!”
“那夏小姐现在就给个准话,什么时候才是行?”
听听这叫什么话,是他一个大理寺少卿嘴里能说出的虎狼之词吗?
“非要那么急吗?”要知道现在可是大白天。
他故意拧着眉毛看她:“怎么就不先算算,夏小姐已经‘冷落’了我多少日子?”
还和从前一样,她的性子依旧如此,心里想的还是如何将事情做好才不落人口实,全然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夏琳琅自当是听懂了他的话,这次也没同他在别扭,也学着他的样子凑近他的耳朵旁,嘀嘀咕咕说了一会。
男人的眉眼肉眼可见的起了变化,从最开始的疑惑到现在的兴味。
“夏小姐这次不是在搪塞我?”
她别别嘴,将他推开:“不信就算了。”说着就要起来,男人急忙把人抱住。
“都不兴人问问?气性那么大?”
“可每次口是心非的不是顾大人?”
这人可是能嘴上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却是一点也不耽误他做荒唐事呢,别看着这会一本正经,等到黑灯瞎火的时候,指不定是谁气性更大。
顾筠咧着唇角:“我是口是心非,那每次一直抱着我喊夫君快一些的又是谁?”
话已至此,再往下就不兴说了,夏琳琅也不想再同他多言,直接伸手捂了他的嘴,提前结束了这场即将深入的话题。
那日直至最后,到底是没争论出个什么来,但就像是要印证她的想法一般,顾筠把所有想说的和要做的,统统都放到了夜里。
白日里她嘴硬的没有认输,可在暮色四合的床榻上,男人却有的是办法让她张口,吟吟哦哦的细碎声响伴随着飒飒的秋风一同融入在了这沉沉的夜里。
…
同顾筠想的不差,紧随而至的中秋,她早已准备的充分,那些礼尚往来的虚礼自然是少不了,而提前备好的礼物也按照礼单上的名字一一送到人府上,全了礼数的同时也维系好了新一轮的关系。
至于那些同顾家往来密切的,需要她亲自走一遭的,她则是拉上了顾筠一道,毕竟场面上的那些话她说的不好,也怕做的不妥帖白闹了笑话。
但就是架不住有人要私下里拱火:
“你费心费力的忙活了这些日子,最后功劳却在我身上?”
如今库房里的东西已经是送一件少一件,她一边清点着数量,头都不抬就漫不经心的回:
“不是你说的我们是夫妻,既如此,还用分彼此?”
顾筠轻嘶了口气,后面的半句话仿若被人噎在喉咙里,真是拿她没了法子,如今巧舌如簧到都会用他的话来堵他的口了,一伸手就将人从地上拎起,已是无奈的口吻换了个话茬问道:
“还没忙完,都不拿正眼瞧我?”
夏琳琅正好清点到一个重要的东西,人是被拎起来了,可眼里心里还全是地上的东西,胡乱的张口就回:
“就好了,就好了。”
话是回了,可一听就是在搪塞他的,毕竟人眼睛还看着别处,顾筠拧着眉圈着人手腕稍一用力就将人的视线拉了回来:
“这话一听就是在敷衍我,哪有跟人说话还不看人的?”
又来又来,这些日子三不五时的他就来说上这么一通,弄的是自己跟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夏琳琅已经深知晾着他的后果,听见此话立即就回眸看他。
哄人嘛,总要有点诚意,再要被人说是敷衍恐就真的是一语成谶了,她回过身来,也学着他之前的样子,细软的手掌托着他的下颌,没开口,却是先凑上前去在他额上落下一吻。
感受到手下的人没那么浮躁后,她才又说:
“真就最后几个了,你在等等?”
顾筠真被她这句话气的笑出声来,伸手揽着人后腰,抱着人说:
“听你这口气,不像是让我再等等,是让我再忍忍?”
夏琳琅这会站在,顾筠坐着,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这幅模样,颇有那么些‘欲求不满’的意思,她勾了勾唇角,学着他的语气,揶揄道:
“顾大人这就忍不了了?”
男人轻嗤一声:“我那是忍不了?只是舍不得。”
舍不得让她出去同人寒暄三四,抛头露面,知道她不爱那种场合,也就欣然接受了她交给他的任务。
“知道知道,喏,最后几个了,李家和王家,都在城北呢,你早去早回?”
明明该是谄媚的嘴脸,却是被她一副人畜无害的笑意填满,实在是狠不下心来拒绝,只能捏捏那张脸,又不情不愿的起身。
夏琳琅跟在身后送他出府,两人十指紧扣着,临到门房处时,顾筠就不让她送了:
“今儿外面下了雨,就送到这儿就行。”
侧目看了眼外面,府外的檐廊下还滴着水,夏琳琅点点头,听话的没再坚持,只说了句让他早些回来的话。
“这事儿过了,记得把设宴的事提上日程。”
夏琳琅手心捏了捏他的大掌:“知道了我的顾大人。”
“你可知道大理寺如今都在怎么传吗?”
阿衡这会套马去还没回来,留给他说话的时间不多,只能长话短说。
她好奇的问:“传什么了?”
男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我天天不是在大理寺办案,就是忙着登门拜访好友,不像是成了婚的男人,倒像个无欲无求的修士。”
“噗嗤!”夏琳琅没忍住,笑出声后又赶紧捂嘴。
心里明白他是想说什么,只是被人‘欺负’了太多次,不想就这么如了他的意,她只点了点头,含糊的说了两句知道了,话落,就听到阿衡驾了马车过来的声音,谈话也就此打住。
她松手朝顾筠扬了扬下巴,笑眯眯的就回身往府里走。
身后的男人看着空落落的一只手,心里是无比的幽怨,想究竟这会是否要扔下东西回去好好‘教训’她一番?
【旧笔记小说网】www.jiubiji.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