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我远点。”慕仑低吼完一句, 又下了不客气的逐客令。
下一秒,一只手无视他冷得滴水的脸色,直接握上他另一只曲度正常的手。
慕仑眯起眼笑:“我说, 你是听不懂话吗?我说的是宇宙通用语言啊。”
悯希一言不发使力让慕仑站起来,让他把身体重心靠到自己这一边。
身边有个傲娇崽子的好处在此刻显现了出来, 在王储殿下的千锤百炼下, 只是语言上的凶狠,根本不能让悯希退缩。
别碰我?
他包装听不到的。
参透一个斐西诺, 等于参透了一多半这个年龄的小孩。
说不要,就是要;说让他滚, 就是口是心非,心里眼巴巴的,渴望他留下却说不出口。
悯希是中午抵达的荒矿星,他开运输车往盛产铁矿石的区域逛了好大一会,满载而归地把车斗装满了,回港口路上想着抄一条近路,结果就碰上这一小孩。
荒郊野岭的一个半大点小孩在这,浑身是伤,还有血, 嘴皮也是干裂的, 估摸着情况和乌庚行差不多。
沈玲说了,荒矿星是流浪汉重灾区。
悯希不是圣父, 但碰上了, 他也不好当没看见。
而他既然之前已经捡回去了一个,再捡回去一个也不那么麻烦,顺手之事而已,他现在工资多, 能养得起。
一边传来阻力,是慕仑开始拧着眉挣扎了:“你要带我去哪?说话。”
悯希带着他往运输车那边走:“我在过来路上看到一家小诊所,带你过去处理一下。”
语毕,慕仑用力一甩,将悯希的胳膊甩开。
没了支撑力,他残缺的一条腿无法撑住他的身形,他也没有练出单脚站立的协调性,砰一声摔倒在地。
慕仑摔得脸上满是泥沙,但他好像满不在乎,双手撑在地上说了一句:“我不去。”
悯希站在原地压压眉心让自己冷静,和气生财,斐西诺比这更难搞,区区眼前小孩,他可以搞定的。
他冷静了一会儿,说:“确定不走?这附近星兽肆虐,你没交通工具,手脚又这样,是想留在这等着被啃成白骨,还是被我带去免费治疗一下?好好决定哦,我这样闲得没事干的人可不多。”
慕仑所有风轻云淡都凝固了一秒。
悯希没多废话,直接重新将他撑起来,靠住。
在副座铺好一张软垫,把慕仑放上去后,悯希倒车往刚才看到的小诊所开去。
他医科水平不高,但能看出慕仑伤势不太好,手脚如果断久了,肌肉组织坏死,是很难再重新接回去的,所以他直接开的最高速。
沈玲之前说,荒矿星人员稀少,很多店会早早关门,万幸悯希到的时候,小诊所还在营业。
他让慕仑简单和医生说明完伤势,医生就带慕仑进去无菌环境治疗了。
出乎意料的是,慕仑出来得很快,并不是医生做完手术了,医生说他们诊所设备不全,只能给慕仑简单固定,他们最好立刻去大一点的星球做手术。
悯希只好拿着单子去缴费,临走,又买了一对拐杖拿给慕仑用。
慕仑应该不是想用,当时脸色很难看,但当前情况由不得他挑剔,他拄上拐杖,歪歪扭扭坐到运输车上。
在开往星船站的路上,悯希紧急给慕仑也买了一张同班次去KTA-星的票,同时给沈玲发去信息说明情况,拜托她提前预约一下医疗仓的使用。
沈玲发来一个大拇指:捡流浪儿圣体。
港口已经离得不远,慕仑远远看见港口的轮廓,眼睛又眯起来,问:“我们去哪?”
“刚才医生不是说了,以荒矿星目前医疗水平给你做不了手术,我们现在要去KTA-星,我家在那。”
“我们要去你家?”
“也可以这么说,走吧,我们到了。”
悯希让压缩仓接触到运输车,把运输车收了起来,再把压缩仓戴回手上。
……
星船起飞时间的前一小时,数不清第几次被悯希拜托在原地等一下的慕仑,找到一处人少的座位,扔开拐杖坐下,略有些阴郁地伸手撑住侧脸。
腿脚不便的感觉让他烦闷,而此时自己的行为更让他烦上加烦——
这不该是属于他的行为。
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真的要在这里乖乖等悯希回来。
那个人离开他,也不是要去做多大不了的事,只是听说荒矿星是全宇宙物价最低的地方,于是每路过一家衣店,悯希都会毫不迟疑进去选购。
慕仑身边已经垒了七个袋子。
事先声明,慕仑对悯希会买什么兴趣寥寥接近于无,只不过撑脸的角度让他恰好看到了离他最近的一个袋子,里面的东西果然没辜负他对那个人的刻板印象。
莓红色条纹的长袜,背带裤,同色系的莓红短袖,和一顶红色遮阳帽,如果一整套穿在人身上,慕仑不敢想那人会变成怎样一颗白痴大草莓。
但有一项发现让他有些奇怪,这套穿搭的尺寸略小,貌似并不符合那个人,即便那个人是绝对属于匀称偏瘦的类型,这些衣服也强塞不进去,按他观察,这些衣服更像是……他的尺寸。
农牧星偏穷,慕仑家从小就比别人家拮据清贫,他母亲总是会亲自买线团给他织漂亮的衣服,绣千奇百怪的花纹,他对尺寸这东西有天然敏感。
当然,慕仑不会认为这些是给他买的,荒矿星物价再低,在港口的花销也低不下来,谁会给一个初次见面就对自己恶语相向、又讨人嫌的小孩花这么大手笔?
那人也不像傻的,虽然爱多操不该他操的闲心,但智力算正常。
是买给家里的弟弟或妹妹?
慕仑目光微散,手指无意识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罐食胶。
食胶类似于古地球的口香糖,口感初步是硬的,嚼完会变软烂,有清神醒脑和清新口齿的功效。
这东西产出稀少,这一罐是那帮星盗从地主那抢来的,这会兜兜转转到他手里,他也不会舍不得吃就留着当古董,想吃直接吃了。
“喂,能不能给我一颗!”
对面的一排座椅,忽然坐下来一对父子,父亲忙着去一边谈事,那大约才十岁左右的男孩便自行翘着脚丫在慕仑对面坐下。
男孩看起来家中有一点底蕴,见过这种稀罕的零食,所以一双垂涎的眼睛紧紧盯着慕仑手里的罐子,理直气壮地伸出手让慕仑给他一颗。
慕仑虽然被穷养大,但人很傲慢,随着年龄增长这点特质更为明显。
他如果生气,是真的会玩命,会咬人,会揍人,会打到对方快不行了为止,一般的孩子都怕他不太敢惹他。
但这男孩太呆了,也可能是被娇纵得没有基本观察能力,根本不知道看人下菜碟,也不知道软柿子还是硬柿子,只想得到自己想要的。
这会伸着胖手又催促:“快点给我一颗啊,不,整罐都给我吧!”
慕仑都懒得理他。
男孩就生气了:“你这什么态度,让你给我吃的是你的荣幸,你还敢拒绝?你家住哪,你爸妈是谁,有在主星当官吗,小心我叫我爸废了你们!”
呵,还是一个官二代……
能这么轻易说废不废的,估计以前真有谁因为点破事得罪他被废了的。
可惜了,他就是一个没了母亲,爹也和死了一样的孤儿。
慕仑似笑非笑地哈了声,还是不搭理他。
慕仑把盖子盖上,正要把罐子放回口袋,没想到对面的男孩突然扑过来,尖尖指甲掐在他手臂上,趁他吃痛,立马把罐子抢了过去。
强要不成就强抢,这估计是这男孩一贯的作风,因为他非常熟练。
那股痛过去后,一股火撞上了慕仑的胸口,他一把攥住准备跑走的男孩的衣领,硬生生把他提起来了一点。
男孩脚尖擦着地面扑腾,见慕仑伸手过来就开始惊叫:“你要做什么……爸爸!爸爸!”
他这一嗓子非常洪亮,慕仑准备把罐子拿回来的时候,那名男人从远处匆匆跑回来,厉声道:“快放开我儿子!你这野孩子哪里来的,怎么这么野蛮?”
男人到底比慕仑有身型优势,不费多大力,便把男孩拉回去,放到了身后。
随后低头怒问:“怎么回事?我不认识你,你怎么无缘无故欺负我家孩子呢?”
慕仑冷笑,没等说话,男孩在后面委屈巴巴地扯了下男人的衣角:“爸爸,我刚刚拿出食胶准备吃,他看到了也想吃,我分了他一颗,结果他想全要,我不肯,他就全部硬抢过去了。”
男孩从刚才慕仑能单手提起他的事发现,慕仑是个不好惹的主,此刻说完瑟瑟索索往他爸后背缩了缩,同时不引人注意地把罐子往前踢了一点。
男人一听,火气大涨:“果然是野孩子,一股子星盗行径!看你这断手断脚的,是这附近的偷盗熟手吧,偷东西被打断了?没有父母,我就替你父母好好管管。”
这次出行,男人也不知道妻子给男孩塞了什么零食,男孩一说他也没怀疑,扬起巴掌要往慕仑脸上扇,替孩子出头。
“请问,您这是在做什么?”
一道声音从斜后方传来。
那声音淡淡的,有些摸不清情绪的淡,但如晨露中的白花沁人心脾,让人想在合理范围多听一听。
男人巴掌刹在半空,缓慢地转过头去。
那是一张足以让人感慨世间竟然真有人长这样的脸,标准的唇红齿白,对着那一双质询的眼睛,男人一怔,别说回答,一下连自己身处何地都忘记了。
直到男孩又使劲扯了扯他,他才猛咳嗽一声:“是这样的,你弟弟强抢我家孩子的食胶,这还没完,他还要打我家孩子,我认为这一行为非常恶劣,欠缺教育。”
慕仑额头突突跳,暴虐的情绪让他想毁灭一切:“我没有。”
男人语气又尖酸起来:“难不成还是我们冤枉你不成?我家长子在主星当骑士长,福利丰厚,你只是个裤子都破洞的穷酸鬼,而食胶一瓶都要一万星币,这东西是谁的不是显而易见?”
男孩在后面帮腔:“你不信看看他嘴里。”
慕仑耳朵里全是杂音,已经情绪激动到听不清话了,他攥紧拳头,一双纯然的苹果绿眸瞳满是戾气。
熟悉的场景。
大差不差的场面和对话。
慕仑又想起他的母亲,从小到大,他的为人处事都是由他母亲教导,他母亲还曾在本子上写过一百条原则,让他誊抄两遍再默写。
那些曾贯穿他童年的记忆,现在在生命洪流的冲击下,已经只剩下一丁点影子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窝囊爹什么都要以牺牲他利益的忍让教育,母亲告诉他,不是他的错不要认,窝囊爹却说,为了邻里和睦,人家想要你的东西,给就是了,你又不常玩。
如果是对方先冲上来找事,窝囊爹会说,爹知道你委屈,但是人家家里有钱惹不起呀,你就认下错,为了以后咱爷俩不被排挤。
不被排挤,这四个字如同魔咒,让他认下不知多少次冤枉事……
慕仑的回想被突然把他拉过去的悯希打断。
由于没防备,慕仑在这拉力的惯性下,一头撞到悯希身前。
他太瘦了,个子只到悯希的胸口,能够很恰好地嵌进悯希怀里,方便他检查。
悯希将慕仑的脑袋抬了起来,指腹扣在他唇角,微微使力分开,垂眼检查他的口腔内部——果然在后牙处,看见一块软趴趴的糖。
“你看吧!他就是抢了我的东西!”男孩在后面观察着,瞅准时机煽风点火。
被轻抵着下巴的慕仑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被更莫名的情绪调配大脑,他咬紧牙关,让锋利牙尖咬出了一点血沫。
这个人竟然听那男的的话,真来检查他嘴里,下一步也要像那窝囊爹一样,让他认下这次的错了是吗?
慕仑想冷笑一声,却笑不出来,他觉得某一刻对悯希抱有期待的样子非常难看,真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有,慕仑一句话不说,冷冰冰甩开悯希的手,踉踉跄跄扶着椅子要去拿拐杖。
那边的男人还在自以为沉稳公平地道:“念在我们这次损失不大,我可以私了,只要他和我家孩子道一句歉,我就不再追究了。”
“不然,你家弟弟吃了我们三颗食胶,往严重了处理,你们要赔偿我几千星币的,我也不想闹得太不好收场……”
男人边说着方案,边在一边玻璃上查看自己的面貌和着装,正得意时,他突然听到一句:“抱歉,我要看监控。”
正孔雀开屏的男人睁大眼:“嗯?”
悯希抬起眼皮平静道:“刚刚您也听到了,在您单方面说事情经过时,我弟弟说他没有做,所以我需要看监控核实一下情况,如果真是他抢人东西,我会亲自赔礼道歉,直到你们满意为止。”
“相反,我希望能得到你们的道歉,毕竟,如果是你们胡搅蛮缠,我弟弟会很委屈,继而回去冲我闹脾气的话,我也会非常困扰。”
“都是当家长的,您应该也知道,小孩子闹起脾气来有多不好哄。”
“……”
荒矿星的服务台不像其他星那样随处可见,只孤零零在港口大厅中央设有一处,在悯希的坚持下,不服输的男人带着心虚的儿子一同前往服务台。
向服务台阐明来意后,工作人员需要他们提交一下身份信息。
悯希和男人各自递出自己的莎里斯蒂个人证,任由工作人员在机器上刷芯片,登记身份。
这之后,工作人员给他们调出了刚才一到二小时的监控。
真相水落石出。
男人脸都气青了,当着众人的面往儿子屁股上蹬了两脚,又甩了个响亮的耳光,压着他的头和慕仑道完歉,急匆匆跑走了。
正好他到了登船检票时间,也丢不起那个人。
去往登船口的路上,悯希和慕仑一路无言,悯希是纯粹困得慌,慕仑……他是想不通。
在刚才,男人信息中的亲属栏里,明确写着有一个在主星当骑士长的儿子,莎里斯蒂个人证的信息都是经过认证才输入的,不可能有虚假的信息。
骑士长是什么概念?
伊克大帝亲自挑选的骑士长,精兵骑士团的领头人,荣光闪耀,拥有一辈子其他人眼红都眼红不来的身份。
面对如此大的权利,窝囊爹的忍让原则好像才是大多数人会选择的做法。像这个人坚持要看监控、还要对方道歉的态度,反而才是异类。
他的身份信息上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收容所饲养员,没有与之匹敌的地位。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要执意追查。
是不怕死吗?
别以为这么做,他就会愿意跟着回去当佣人保姆……等他熬到这个人给他找人把腿看好了,他绝对多一夜都不留,马上走人。
慕仑眼神阴沉,跟在悯希身后上了船。
悯希一上船就闭眼补眠了。
慕仑没睡,在一直撑,他还是怀疑这个人有不明目的。
刚才那对没脑子父子或许是这个人故意找来做戏的,为的就是让他放松警惕跟上船,等他一睡着了,就把他拐进深山老林里,挖了他的眼睛和肾脏。
这个人一定是个贩卖器官的,自己被他看上了眼角膜和内脏……
星船落地时间是傍晚,慕仑听到走廊有人经过,才倏然惊醒。
慕仑握紧两边把手,重重呼气,瞳眸中满是震惊。
他竟然睡过去了。
慕仑咬牙,偏头看向一边还在睡的悯希。
这人诡计真是了得,是调了一种特殊淡香喷身上了吗?坐在身边闻着,比婴儿摇篮和催眠曲还管用,眼皮根本不听使唤,说睡着就睡着了。
慕仑下意识查看了一圈压缩仓,没有东西丢失。
身边走廊的乘客一个个走过,眼看人只剩下他们两个,慕仑犹豫片刻,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悯希的手背。
悯希觉轻,被一戳就醒了,揉揉眼睛问:“唔,到了?”
慕仑目不斜视,一副用金子都难请动尊口的模样,冷冰冰道:“到了。”
悯希也不介意:“那就走吧。”
下了船,悯希在一间店里买了两个帽子,一个给慕仑戴,一个给自己带。
也不是凹造型什么的,只是他看到有许多乘客在港口停着不走,拿出通讯仪器拍照,氛围不太对。
悯希一路走过去,从几个乘客口中闲聊中拼凑出一个可能性:应该是有大人物来KTA-星了。
至少是公爵级别以上,港口有几处接驳口都统统被封锁,有稽查队反复巡逻,一旦看到闲杂人等则立刻驱赶。
悯希压低帽檐,只露出秀尖的白皙下巴,和红得乍一看宛如涂了口脂的唇。
如果在某个角度看他的侧腰身段,和微微露出的侧脸,会以为他是哪家绅士富豪家的小姐千金。
与此同时,在悯希快要走出港口时,一队稽查队走过。
气氛威严的稽查队上方,有一只透明的黑色水母在转圈圈。
水母用一根触手捧着泡泡机,另一根触手的口器对准出泡头,“噗呼”一声吹出巨多泡泡,这之后,他又张牙舞爪舞动所有触手,挑战一秒内把泡泡全部戳破。
乐此不疲地玩了一会小游戏,水母累了,正准备歇歇。
过了大约两三秒,突然,他整只母倏地飞到半空,亢奋地高呼:“吱!!!!!!”
陈斯屹在询问其他队的巡查情况,听见那声吱,他眼皮一跳,一抬头,就见水母往前方直飞而去,他语气一冽:“咪芙!”
咪芙没有回他,高速往前直飞,直到撞到一个白色身影上,才骤然停下来。
整只母口香糖一样扒在了胸口前面,同时用力把两根触手抻长,绕到那身影后背,做出人类一样环抱的姿势。
如果水母是一个普通小孩,这样用力抱人,一看就是想到不行不行,又喜欢到不行不行的样子。
但那一看就是只精神体。
精神体除了孵育自己诞生的主人以外,极难对其他人信赖起来,更别说拥抱——精神体会做出这种惊悚的举动,只有一种可能,他的主人和别人进行了唾液交换,被污染了。
那么他就会对污染他主人的人格外腻歪,什么都做得出来。
陈斯屹瞳孔微缩,眸中映着不远处被咪芙撞飞帽子、从而露出来的一张脸。
星历6月1日,播种犯闯进他家中强行和他有了唾液交换。
这之后,他隔三天就疼痛难忍,体检被刷,骑士梦破碎,从万人之上落到万人之下,却苦于到处都找不到致使他落到这种境地的凶手。
星历6月12日,他终于再次见到了播种犯。
第57章 帝王逝世的白月光(15)
陈斯屹在稽查队任职的这一年里, 荣获十多次标兵,月月考勤最佳,从来没有过缺席的记录, 但今天,此时此刻, 他第一次有了擅离职守的想法。
走过去, 抓住那个人,问他, 那天晚上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
陈斯屹清楚地记得,那晚闯进来的人看见他还没睡, 脸上很是惊慌讶然,腿也有后撤的趋势,但不知想到什么坚定了想法,一口气冲到他面前,亲了他。
得手之后,马上逃之夭夭,连影都抓不住。
明知他清醒着还要下手,就是非要那么做吗?到底是有什么意图?他们两个明明……都是男的。
甚至根本没有见过。
陈斯屹死死盯着那边,过长时间没有水液润滑的眼睛, 蔓延出了交错的血丝。
两秒过去, 这位坚持了一年早到迟退的标兵,突然开始迈动脚步, 不管不顾地向前走。
然而这时, 远处不合时宜地传来了人声:“陈斯屹,那位要下来了,带领你的小队去你自己的位置上!”
陈斯屹一怔,回过头。还在原地整齐排列的小队成员, 诧异地看着他的举动,但没有指令全都不敢动。
陈斯屹咬牙,看了眼悯希那边,又看了看四面八方逐渐聚集的其他稽查队,一拧眉,在识海里道:“咪芙,看紧那个人。”
咪芙本就黏着人不打算放,陈斯屹这时的命令简直是正中下怀,在陈斯屹急匆匆走去接驳口时,咪芙又拢紧了些触手。
悯希犹如在雪峰攀爬,差点连气都喘不上。
好端端走在路上被扑就已经足够惊恐了,又看到扑他的生物是只乳胶触感的水母后,悯希做出的举动是,立刻按住滑到胸口的帽子盖回头上,再恶狠狠往下拉,直到盖住大半张脸。
这只水母怎么会在这?!
悯希可不会忘记,这只水母是那位稽查队队长的精神体。
他现在搞不清那队长和原主到底有没有渊源。
反正这只水母的反应太不对劲了,让他不仅头疼,还很畏惧和水母的主人碰面。
都说陈斯屹是那四个受害者里唯一见过播种犯的,这只水母又这么痴迷自己的气味,万一原主就是播种犯呢……哈哈,应该不会。
……先跑为妙!
悯希拉住神情狐疑的慕仑,将水母扯开,准备当没看见,目视前方往前走。
连半步都没走到,拦住他的小水母忽然哀哀地坐倒在地,用沾了泡泡水的出泡头,在地上划拉。
悯希满脑子快速划过不要看不要看,余光却飘移过去,顺着水母的触手从头看到尾,地上逐渐洇出几个字的轮廓,都是很简单的字眼,拼凑在一起就是。
主人,不要,我了。
来这一套?
悯希左右环视了一圈,没看到熟悉的面孔。
咪芙扔开出泡头,重新用两只触手环住悯希的脚踝,把自己软乎乎的小伞头贴上去,眼中迅速蓄起泪水,奶声奶气地哽咽出声。
好吧,他还真吃。
悯希无可奈何地捧起水母的伞盖头:“我先说好,我不信你,但我现在急着回去,如果你非要纠缠我的话,手术就要耽误了。”
“我可以先带你回去,不过不是收留你,回去就要联系你主人的。”
咪芙只顾当下不顾未来,眼睛马上变成心形:“吱吱!”
悯希万万没想到这次出门,不仅带回来一个新小孩,还带回去一个精神体,正如他刚才说的,他并不相信有人会轻易抛弃精神体。
不管水母是和主人闹别扭或是其他,慕仑的接骨手术不能耽搁,只能先把这只满是疑点的水母带回收容所了。
医疗舱的使用差不多就预约在这个点,悯希目送沈玲把慕仑送进去后,转身回去员工宿舍。
荒矿星的地面有很多碎石颗粒,悯希怕弄脏房间里的地,停在门口轻竖起脚尖,让鞋子磕到垫子上,试图磕落嵌在鞋底的碎石。
咪芙在一边用触手抵着下巴,认认真真观察,下一秒也有样学样把所有触手尖尖踩在垫子上,上上下下地蹬蹬蹬蹬蹬蹬。
悯希:“……”
悯希暂时没能顾上他,他进到房间打开光脑,开始思虑自己的赚钱大计——他需要先找人建出第一栋钢筋大楼,随后再推广向民众。
建楼的工程队必须要是最权威的,且最有影响力的,悯希按照这个标准在光脑上找了一阵子,最后找到主星的一支工程队。
悯希发去邮件,与对方约好面谈时间。
敲定好一切后,沈玲的电话打来了。
悯希一接通,沈玲沉重的声音响起:“慕仑的接骨手术做完了,这几天他还要用段时间拐杖,注意别让他的伤口碰水。”
“另外,因为他是从荒矿星回来的,我们还给他做了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这小孩各项指标和体内元素含量都正常……”
沈玲突然激动起来:“但你知道吗,他的幻想种浓度竟然在一百二十点,超过一百点的幻想种浓度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意味着他是个刚进化的幻想种!我们在他储藏空间里找到了一颗蛋,储藏空间是海洋,他没孵育出来的精神体是水生动物!”
沈玲最后总结:“悯希,你带了个有蛋的幻想种回来。你真是出息了,别人是带球跑,你是带球归啊。”
悯希默默消化着,有气无力问:“……这颗蛋需要怎么保管?”
“精神体的蛋在没出来之前需要每天二十四小时和主人贴身相处,环境要舒适、安静,你打算把这小孩安置在哪?”
这问题悯希在回来的路上也有想过。
沈玲已经破格给他划出一间新宿舍给乌庚行住了,他不能再因为个人原因多占用公共资源,所以他打算暂时让乌庚行和慕仑同住一间。
正好乌庚行那间宿舍也大,完全能再塞进去一张床。
先通知一下乌庚行吧,这崽子应该正在哪个区喂食着呢。
……
乌庚行收到通知的时候刚好回到宿舍,慕仑已经搬了进来,坐在屋内多出的一张单人床上。
听到推门声,慕仑往门口懒洋洋一瞄,又立刻收回了眼神,没说一句话,也没自我介绍。
乌庚行一言不发,也没有要开口的意图,仍然是那副文静寡言的模样,像夜晚安静却汹涌的冰面,但细看,他眼底是有几分……淡漠的。
慕仑瞥见了,唇角有些戏谑地勾了下。
同类最懂同类,也能闻到别人闻不到的味道,那个人信誓旦旦说这个叫乌什么的脾气很好,绝对不会和他起冲突,但他压根不会想到,对方根本不欢迎他吧。
乌庚行的确很排斥慕仑的出现。
在他还在流浪的那段日子里,他需要经常用破烂材料临时搭建一个能遮蔽的地方,但凡天公不作美,他连晚上睡觉的地都没有了,同时还要随时警惕着别人的入侵。
数不清多少次因为地盘和别人打起来的乌庚行,对领地意识有着天然敏感,所以他并不能接受慕仑的加入。
但如果,这些都是那个人的安排,他就算不喜欢……也会接受。
乌庚行拿起枕头掸了掸,放回去,随后拿起枕头边上的一套干净衣服走进浴室。
慕仑压根不在意乌庚行去哪儿,他拿出沈玲给他的蛋端详了几秒,漠不关心地扔到一边,支着拐杖躺到床上。
某种程度上,他和乌庚行也是一样,跟着那帮星盗到处抢劫、武力震慑,一年到头都极少睡过床,多数时间都是扎个帐篷就潦草睡了,有时运气不好遇见穷凶恶极的星兽,一不留神说不定就要死掉,等着人收殓了。
他关心的只有能不能睡饱,能不能吃饱,大众羡慕的幻想种和精神体他一点也不稀罕。
刚做完手术需要静养的身体,碰上罕见的床,慕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这么放松警惕,居然一晃眼的功夫,没等到乌庚行出来向对方挑衅一下,意识就全然沉入了酣梦中。
另一边的悯希也正好要睡下。
他明天就要起程去主星见约好的工程队,这之前,他难得思量起了乌庚行和慕仑的教育课问题。
他现在也是两个崽子的家长了,当家长的,就没有一个不望子成龙的,悯希也摆脱不了惯例。
和古地球不同,这里没有学前班、幼儿园、小学至高中,所有孩童长达十几年的“学前班”,都是靠父母给孩子亲自辅导,等到十八岁,会有一场全国性考试,考上的则能进入伊克大帝出资创办的贵族大学。
没错,这里的学习和教育也十分贫瘠,全宇宙只有主星的一所学校。
因此,全宇宙的文化荒漠涵盖率有接近百分之八十,很多人临到生命终结,仍然是大字不识一个。
悯希打了个寒战,他有点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所以他向有经验的同事借来了几本教材,准备明天开始,着手一下两人的学习方面。
第二早悯希到的时候,两崽子刚起床。
虽然生活在同一间宿舍里,两人还是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习惯,中间隔着一条泾渭分明的线——慕仑仍然颓废懒散,单脚支撑拐杖站在窗边,歪头用侧脸压住一边衣服,另只手不太顺畅地往上扯另一截袖子。
而乌庚行已经穿漱完毕,拿上篮子准备去浆果丛采摘了。
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乌庚行指尖倏地蜷紧,扔下篮子就小跑到门外。
刚要进来的悯希险些撞到他。
“慢点。”悯希连忙扶住乌庚行的肩膀。
等他停下了莽撞的步伐,悯希才抬头看向宿舍里面,慕仑这时正好也回过了头,四目相对,性格古怪的男生没做出任何热络的反应,对视片刻,一声不吭地垂下眼继续穿衣服。
乌庚行不自觉用指甲蹂躏起虎口上的肉,又刮又压,等悯希看回来,便声音低缓地出声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悯希没回答,而是伸手触到他的脖子上,翻出内卷的领子折好,接着,似乎感觉到手下的骨肉在一瞬间紧绷了,悯希马上收回来,语气轻松地提醒。
“领子没弄好。”
慌乱垂首的乌庚行舔了舔嘴唇,用小到几不可闻的音量道:“对不起,我下次会更细心点。”
悯希一怔。
他有点惊讶,因为他并不觉得这是件需要道歉的事情,但乌庚行性子就是这样胆小内向,想要扭转脾气这种东西得慢慢来,太急了反而会适得其反——如果屋内两人能稍微中和一下就好了,悯希看向前面背对他们坐在椅子上的慕仑,由衷感概。
由于腿脚的不便,慕仑的坐相有点没样子,上半身慵懒地趴在桌面上,胳膊肘还跨出中间线许多,霸道地占据了一小半原属于乌庚行的区域。
悯希不确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慕仑有没有也这样经常“欺负”过乌庚行,但不管有没有,他都得提前做出表态。
于是他回头,看向垂着眼睫不太敢看他的乌庚行道:“我最近得出去两三天,如果慕仑侵占到你的空间,不管是领域还是自由,但凡让你感觉到不舒服,你可以随时向我告状,当然,慕仑也是。”
悯希从袋子里拿出两个盒子:“这是我给你们买的通讯器,都是一样的款式和内存,上面都存好了我的号码。”
手机都是一模一样的,同时告状的权利也一模一样,但悯希暗戳戳地先给了相较弱小一点的乌庚行,他原以为乌庚行能高兴点。
未曾想一低头,撞上的就是乌庚行猝然抬起来的眸子,里面浸满了彷徨——一开口,声音也是颤的:“出去两三天?”
悯希没想到乌庚行反应会这么大。
转念一想,他出去一趟乌庚行都要在门外死等着他回来,这小棉袄似的粘牙程度,听到他说要出去三天,会这么震惊也不意外了。
悯希没多解释,又把袋子里其他两样东西拿出来:“有点事,办完就回来,别担心,你现在有通讯器了,可以随时和我联系的。”
“这是我给你们选的教材,这几天你们可以自己预览和学习一下属于星舰零件和组装这一模块,等我回来,我会按照上面的内容出一张卷子。”
“以后也会经常有类似的测试,分高的,可以向我提一个不过分的小愿望。这次获胜人的奖励我也想好了,我会带他去贝塔星,也就是排行榜第一的旅游星,游玩一天。”
乌庚行有点愣地接过教材。
被捂一路的书本,还有上一个人的余温和淡香。
他垂眸,心想,那就是可以独处一天的奖励。
给完教材和通讯器,悯希仔细检查,没有遗漏的,于是挥手道别:“我要赶星船,你们好好照顾自己,有事找玲小姐。”
悯希仅出现不到五分钟,又忙碌离去。
乌庚行将教材半抱在怀里,闻到对方一转身让旋风裹着吹过来的淡香,身子如同追嗅过去一样,微微前倾。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乌庚行猛然停住,轻轻皱眉。
这种常人一看就像变态的行为,乌庚行从来没做过,他每天忙于生存,压榨不出时间去想别的,现在……或许是生活太安逸了。需要反思,检讨,不再犯。
沉默半晌,乌庚行转身走到桌边,放下另一本教材,惜字如金地对慕仑说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你的。”
半趴在桌上的慕仑一怔,连看都没看,用手肘推开:“这种蠢东西,你自己看去吧。”
慕仑拿起一边的拐杖,一瘸一拐往门外走。
听说收容所有精彩的表演可看,之前在星盗那每天打打杀杀的生活太乏味,就需要看点这些找找乐子,至于旅游星?他去得太多了,听到就反胃。
这书呆子看着倒挺想去的,让给他也无所谓,没损失。
乌庚行没在意对方堪称不礼貌的行为。
他从来不在意与自己无关的人,现在他更重要的事是规划好每天的时间,至于另一个竞争对手如何消极,他不关心,他既不会窃喜,也不会在意。
当天下午,慕仑在收容所大场地上看两只孔雀精神体开屏,乌庚行在宿舍里钻研教材的第一模块。
慕仑吃完饭回来躺床上就睡,乌庚行临睡前又默写了一遍星舰结构,才合上教材去洗漱,慕仑实在看不过去,冷笑着咕哝了句书呆子,真倒胃口。
乌庚行当没听到。
第一天,慕仑把教材垫在桌脚下面,撑着拐杖出去到处玩,抽空找富人把手里的首饰变卖了出去,忙得压根忘了这件事。
乌庚行则抓紧一切空闲时间,学习战舰武器的种类,偶尔还会忘记吃饭。
这两人唯一的共同点只有一个,就是都是十点多睡觉的。
第二天仍然大差不差。
慕仑去健身区域做康复训练,又去山顶吹了会夜风,回来按沈玲吩咐的随意摸了下蛋,就扔到一边睡觉。
乌庚行早上采浆果,上午学习,中午喂养精神体食物,自己抽空吃了口就继续学,下午学,晚上学,十点准时闭灯睡觉。
直到第三天,一向晚上深睡眠的乌庚行,或许是因为临睡前的那瓶牛奶,短暂苏醒了一阵。
那时通讯器上亮起来的时间显示,当时是凌晨两点整。
他思维放空地走去浴室,又行为迟缓地回到床上,刚掀开一点被褥,一条腿伸进去的乌庚行,便突然看到了从对面床上渗出来的诡异光亮。
半分钟过后,乌庚行来到慕仑床边,漠然地盯着床铺上的鼓包——伸手,猛然掀起。
没了被褥的遮挡,乌庚行赫然与跪趴在床上,被窝里开着一盏小台灯,手拿着笔在教材上做笔记的慕仑,对上了目光。
第58章 帝王逝世的白月光(16)
主星。
傍晚时空中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没过多久就俨然变成了急促的珠帘雨幕。
第一天落地先在当地找到住宿住下,第二天随便逛了逛,第三天在主星的联邦总局完成预登记的悯希, 刚从联邦总局里出来。
上次收到叫他去做预登记的信息,是让他在十八号之前完成登记, 他怕忘记, 趁还记得就去了,各星的联邦总局信息库是通用的, 哪里都能登。
登记完成后,工作人员用针管在悯希手腕的皮下, 注射了一块对身体无影响的芯片。
工作人员意味深长地说这芯片是对婚姻有帮助的东西,具体怎么有帮助,对方没细说,搞得悯希阵阵恶寒。他缓了缓,才拿出通讯仪器回复乌庚行。
这几天只有乌庚行每天会给他发早安晚安,有时还会安静地发来一张餐食的照片和他分享,怪暖心的,反倒慕仑那家伙,完全人间蒸发了似的, 根本不关心他出门在外的情况。
算了……也不知道那俩崽子这几天相处怎么样, 有没有吵架,有没有努力读书。
乌庚行挺听话的, 应该会很刻苦, 至于慕仑,怕是连第一页都没翻开吧。
悯希收回通讯器,往一家主流餐厅走,这家餐厅是主星的必吃排行榜的第一位, 算轻奢,他很早就订了位置,今天他和工程队的见面就约在这里。
推开门进去,透过玻璃窗,悯希看到了这次代表团队过来谈事的两位高层。
两人是双胞胎,听说干工程只是他们的副业,他们真正主耕的势力是军方,也就是掌管三分之一军队的拉图家族。
“想必你就是邮件里的悯希?”
原本坐在位子上的莫百·拉图看见有人走过来,立刻起身伸出手。
这位莫百将军一看就是从别处赶来,身上仍旧是一件笔挺的军装。
原本莫百可以在一天工作结束,赶回家里泡个热水澡,冲刷掉整天的疲累,但他却选择赶到这里,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
莫百会这么做,完全是因为悯希口中说的“高楼大厦”,对方在邮件里不卑不亢地告诉他,倘若他们能和自己合作,至少在一年内能拥有菲达星系半个产业链的收益。
那是笔天文数字,哪怕是莫百都不敢拍胸脯保证,自己死前能赚到这么多钱,对方却反复保证,一定可以,甚至比这还要多。
赚钱狂莫百对这笔史无前例的买卖非常感兴趣。
于是没有过多前缀和寒暄,莫百对悯希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便道:“我想我们都对这场会面非常期待,不如现在就开始?”
悯希点头:“乐意至极。”
莫百微微挑唇,随后喊了声从刚才起就走神的弟弟:“古斯?”
莫百口中的莫古斯是斜对面穿紫色衬衫、大约二十多岁的男人,对方回过神,微微一笑:“请开始吧。”
悯希嗯一声低头拿资料,正好错过,斜对面犹如藏在角落里的阴暗生物般的窥探目光。
谈会一共半个多小时,主要根据双方负责事项、分红来谈,悯希语速不快,但凡莫百有没听太懂的,他都会停下来再讲一遍。
这次最重要的核心是,莫百拿图纸回去给工人建房子,先建个低楼层的,给民众放出消息。
莫百对这个“只要有个钢筋想建多少层就多少层”的构造相当感兴趣,谈话一结束,罕见地露出一点笑意来:“我想我们一定会合作很愉快。”
悯希也笑:“会的。”
外面天色已不早,莫百拿出通讯器看时间,略有些抱歉:“我妻子管得严,对我每天回家时间有限制,虽然很想再和你多聊聊,但我得走了。”
悯希摇头说没关系,莫百便拿起外套:“古斯,你回家吗?”
“我有点事,哥你先回吧。”莫古斯说。
见莫古斯坚持,莫百虽疑惑,见时间越来越逼近,不得不先离开了餐厅。
悯希也收拾好东西准备要走,却在起身时,突然听到刚才会谈中不怎么说话的莫古斯的声音:“你点了这么多菜,好歹吃点再走呀,不然多浪费。”
悯希犹豫着重新坐下。
刚才聊得兴起,的确都没怎么动筷,虽然他不饿,但秉持着与甲方好好相处的原则,他象征性拿起了筷子。
莫古斯单手放在桌面,饶有兴致看着悯希:“你是从边远星来的,怎么会这么奇怪的建筑构造?”
悯希咬着一口奶油馒头,含糊:“瞎钻研的。”
这回答敷衍得厉害,莫古斯竟也没追究,只是冷不丁问:“你做预登记了吗?结婚了没有?”
话题突然拐到奇怪的路子上,悯希不由蹙眉,回答更敷衍了:“做了,没。”
莫古斯意味深长地挑起一点眉梢:“那你注射芯片了吧?你知不知道,那些芯片有什么作用?”
悯希停下吃东西的动作,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
莫古斯的脸硬要说的话,中规中矩,不难看也不好看,顶多算挺有男人味,悯希对他了解不多,只知道他家族名声很大。
如果悯希再多打探打探的话,大概就会知道,莫古斯在这片有多出名……花心得出名。他一个人就有六个妻侍。
对的,妻侍,这是主星独有的婚姻制度,有钱人家的男人除去主家的一名妻子以外,还能拥有无数个用来解腻的妻侍。
这次没等悯希回答,莫古斯便自顾自道:“那芯片可以在人体内释放出一种叫‘胰素’的物质,这是联邦总局为了挽救每一份婚姻,拯救每一个被冷落丈夫或妻子,提高生育率的措施。”
“一旦‘胰素’释放了,那个人就只能变成不能思考、只能等人为所欲为的笨蛋。”
莫古边说,边端详起悯希的面容。
谦卑适度,着装素净,五官端丽,莫古斯不得不说,这简直是他心目中最完美伴侣的样子。
要不是他现在的妻子对拉图家族有利可图,他早踹掉了,他敢保证,只要有悯希一个,他连妻侍也可以不要。多完美啊,这张脸,搞得他刚才都走神了,什么都没听到,这要是是在重大场合上,他该多危险。
悯希语气微微冷淡了些:“您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莫古斯眼神越来越粘腻:“如果说我想邀请你当我的妻侍呢?我很喜欢你,从你进门那一刻起,到坐下说话,我眼睛就全程离不开你。”
“当然,当妻侍是有点委屈,但只要给我点时间……”
悯希眉眼顷刻间全然冷下来:“请自重。我要走了。”
莫古斯在后方轻轻启唇,似乎要说什么,悯希拎起东西直接走人。
有点恶心。
听说主星一妻多侍的婚姻制度时,本就很恶心,现在有人当着他面亲自说些相关的话,他差点连刚才那一口都吐出来了。
外面有拉图家族的人,悯希刚一推门又重新缩回来,借着酒柜的掩映,做出好像已经出去,但实则拐回来直接走进了厕所的举动。
悯希担心莫古斯会叫外面的人挡住他的去路,继而为难他,所以打算在厕所躲一阵,躲到对方应该离开了的时候再出去。
悯希在厕所一直等,途中还不忘发信息给乌庚行,让他别忘记给咪芙喂饭,一直等到差不多四十分钟。
倏地,悯希瞳孔微颤,感觉到有一种爆珠在身体里爆开的细微动静,动静不大,却是在能让人察觉到的程度。
那种感觉不太好形容,类似爆珠皮破了,里面的液体流出外面,融进血里,因为不是身体里面的,所以相溶困难,总有点发痒。
悯希蹙眉,隐隐有点心慌,他伸手去拧开门把还打滑了一下,第二次才拧开。
他步伐有些浮动地往出走,可还没等走出门,他的大脑就骤然一颤,犹如灵魂和躯壳在一瞬间“咚”地分离了一秒。
不太对劲!
他的腿在慢慢软化!
悯希立刻伸手撑住一边的门,但还是晚了,他的小腿一软,并着瞬间跌坐在地,重重喘气。
与此同时,他看到一个从外面缓缓走进来的身影,悯希一愣,慢吞吞抬头,随后直直撞上一双轻佻又怜悯,同时压不住渴望的阴戾眸子。
莫古斯弯腰,从悯希手中拿起他还没发出去求救信息的通讯器:“欸——这是要发给谁呢?‘救救我,你弟弟……’,哦,发给我哥啊,可他晚上从来不看信息呢。”
调笑完,莫古斯垂下头。
似乎是看悯希眼中的震惊太明显,他话锋一转,好心好意地解释道。
“可怜的家伙,你大概不知道,拉图家族的成员可以直接动用权力,让联邦总局释放某人体内的胰素——接下来,让我们回家怎么样?”
“只要经过今晚,我们就是恩爱的夫夫了,真让人期待啊。”
……
热。
好热。
身体里的神秘元素在沸腾、翻搅,悯希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视线是恍惚的,神志是迷茫的,宛如喝了一口会令人无比快乐的酒。
目光起伏中,悯希用余光看见了莫古斯那张脸,他没有反抗,也没有反抗的想法,因为他此刻在一场醉生梦死的仙境里,所有力气都丧失了。
体温还在增加。
悯希半阖眼皮下的眸子碎光闪烁,一具身体像是点缀着酒红色糖霜的糯米糍,白中带红,他这会不仅弱态全显,连腿都无法独立行走,能走路完全是靠莫古斯支撑的。
圆圆的、散发着热意的肩头,被迫靠在身侧男人的身上。
仿佛失去骨头的侧腰,也软烂地被一只大手掐在掌心里,扶着,那是一段无论是谁搭在上面都非常适配,会彰显出无尽性张力的弧度。
从餐厅门口走到外面花园的这一段路里,有无数人在看他们,起初有人看到悯希踉跄的步伐,还有些怀疑,可当莫古斯搀扶着悯希走到一辆豪车前后,大多数人的猜忌都消失了。
这无疑是一对互补的夫夫,丈夫有钱,妻子有脸,各图各的,由此一来这样的搭配就不再显得奇怪了,也能很好地给当前的场景做出一个解释。
丈夫此刻正在搀扶不胜酒力的妻子回家。
根本不是什么掠拐和强迫。
莫古斯在打开车门后,用硌人的掌心垫在悯希的脑袋上,防止他撞到车顶,又慢慢让他弯腰在垫子上坐好,这才走去前面开车。
一路疾驰回到拉图家。
莫古斯下车重新打开门把悯希扶出来。
从餐厅到拉图家不算远,可悯希却好像经历了一场劫难,整个人大汗淋漓,双脚碰到地面后也反应不太过来,人呆呆的,目光仿佛柔情的水珠,在莫古斯的眉峰、鼻子和嘴唇几处挨个滑动。
仿佛在辨认莫古斯究竟是谁。
这样的人幸亏是被他带回来了,否则,不知道会被谁占了便宜。
莫古斯忽然懊恼地想起一件忘到脑后的大事。
今天家里会有重要的客人来,他的母亲或许此时正在与对方在客厅里谈话……而悯希如今的情态,似乎并不适合被其他外人看去。
他应该先把悯希藏起来,直到没人的地方再放出来。
这是作为莫古斯的直觉。
莫古斯这样想着,立刻将身上外套脱下来,再盖到悯希的脑袋上。
“咳咳咳咳咳咳。”
悯希冷不丁被挡住了视线,还闻到了相当刺鼻的未知牌子香薰味,忍不住难受地呛咳起来,同时,两只手微抖地伸到半空中到处摸索,宛如找不到回家路的可怜盲人。
莫古斯连忙上前扶住他乱摸的手,心疼地低哄:“别怕,我这就带你回我们的房间。”
莫古斯带着悯希走到门前,拉图家的感应装置自动识别并热烈地为他们敞开大门,只是当莫古斯准备提醒悯希注意脚下的时候,客厅中突然严肃地响起声音。
“古斯,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莫古斯一怔,抬起头就和客厅侧座的母亲对上了视线,对方将他打量了一番后,立刻不虞地拧眉:“你这是带谁回来了?”
除母亲以外,客厅中果然还有另一个身影。
听说莎里斯蒂皇宫现在全面封锁,外人都不清楚里面的情况,这位客人就是前来问莫家要人力,打算强闯进皇宫的。
莫古斯对此毫不感兴趣,说白了,他就是个靠下半身思考的俗人,对政事一丁点的关心都没有。
他没理自个的母亲,而是一躬身,对主座上的人虚伪道。
“王储殿下,非常遗憾我没有荣幸招待您,我的妻侍胃不太舒服,我需要上去给他找点解酒的玩意,不过我相信,我的母亲会款待好您的。”
这话过后,空气变得诡异的安静。
母亲完全是被莫古斯突然多出的妻侍怔住了,但莫古斯能感应到,那位“客人”的沉默不同,不像惊讶,也不像生气,他什么反应都没有……就是单纯的根本不在意。
良久后,主座上才传来一声淡淡的“没事”。
座位上的人压根连头都没偏,也没有看过来,仅仅是作为社交礼仪,回应了莫古斯那一番看似诚恳的话。
见状,莫古斯不仅没发火,还想拍手叫好,他微松一口气,重新搀住静悄悄的悯希,带领着他,往直通卧室的静谧走廊走去。
联邦总局的“胰素”简直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瞧瞧,多听话呐。
一管子下去,悯希的大脑退化到不知人事前,现在什么都不会想,只想马上睡一场无人打搅的觉,而潜意识里,牵住他的人就是会实现他这一愿望的人。
于是他抬手,把指尖放在莫古斯的掌心里。
下一秒,迈动步伐,和主座上的人擦肩而过。
第59章 帝王逝世的白月光(17)
莫古斯的房间宛如红色海洋, 被罩是红绸的,枕头也用的红布,甚至墙壁花纹都是艳粉色的藤曼, 真真是名副其实的婚房。
莫古斯将搀着的悯希放在床边,随后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 试图压下心中的激动。
坐在床边被用外套蒙头的悯希静悄悄的, 一点声音也不发出,好像在等人掀开他的“盖头”。
面对如斯情景, 莫古斯竟难以抑制住胸口升起的一股烦恼,哪里都太美味, 他都不知该先在哪里下口了。
他在房间里踱步,一边用余光锁定着床上的人,一边用力扯开领带,激动让他的身体血管偾张,他的脖子有点勒,必须得先弄开。
当然,也是在为下面的事准备,这东西迟早要脱的。
房间里响起猴急的领带落地的声音,让人心惊肉跳。
床边坐着的人却依旧毫无声息, 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 竟有种超脱性别的端庄,莫古斯连气儿都粗了。
想起那手背的脂膏触感, 他料想今天是个美味之夜。
莫古斯再也等不及, 一股脑扑到了床上,在弹动的床垫上牵起悯希的手。
恶魔决定慢慢来,怜香惜玉一点。
他一把掀开自己的外套,在下一秒, 对上了一双水意纵横的眼睛,闷久了变热的呼吸也在一瞬喷在脸上,莫古斯心尖一颤,灵魂都为之颤动。
他无法再克制住了,莫古斯亢奋地握紧悯希的两边肩膀,舔舔嘴巴往悯希的唇上吻去。
这一步莫古斯原本想做得温柔一点,今晚他们有很多时间,房间门锁了,他也吩咐了不准有人来打扰,他们每一步都可以慢慢来,但上帝,这谁能忍得住?
莫古斯几乎用的疾风骤雨的力度,往悯希的脸上压。
快了、快了,快碰到了,马上就要——嗯?
粗气声莫名一停,接着,房间里骤然响起了一声痛呼:“啊!!”
莫古斯脸上的肌肉抖了抖,白眼翻到上方,濒死般剧烈震动再猛一下定住,然后,他慢慢地垂下眼,往自己的小腹看去。
那里赫然是一把锋利的、正在闪着电的防身电击棒,莫古斯嘴皮颤抖:“你……”
客厅中,原本在和莫古斯母亲友好洽谈的斐西诺,在某一瞬唇边所有伪装笑意褪去,变得面无表情。
女人也没想到好好的,斐西诺突然说什么都不回,仿佛全身心投入进了自己的世界里,他轻轻地呢喃:“刚刚那个人的身型……”
斐西诺抬眸,神情冰冷:“刚才莫古斯的那个妻侍叫什么名字?”
女人被斐西诺堪称冰寒的眼神一刺,肩膀一抖:“妻侍?啊,那个啊,实不相瞒,古斯今天带回来的妻侍我也不认识,不过,他平时也是这么爱玩的……殿下?!”
骤然起身的斐西诺往走廊那边刚才两人消失的方向跑去。
这次来,斐西诺带的亲兵只有两名,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他们第一时间跟随斐西诺一起跑,但都有些莫名,直到听见斐西诺的一声:“把门踹开!”
门板应声掀翻!
翻天的碎木屑里,斐西诺岿然不动地站在原地,所有东西都在灰尘中显得模糊,只有他那双眸子亮得惊心,透着里面不可置信的怒火——
房间里,莫古斯保持了一会抓着悯希手的姿势,骤然倒下,砰一声。
坐在床边的人却没被这一声吓到,反倒因为斐西诺的出现有点诧异。
不过悯希没犹豫,他一举站起来大步走出门口,抓起斐西诺的手臂道:“我先不问你为什么在这里,你有开星船来吗?”
斐西诺死死盯倒下的莫古斯,还有房间里扎眼的红,嘶声道:“有。”
悯希当机立断:“那就走。”
在餐厅厕所里,胰素释放的第一刻,悯希就把手臂放在放纸的铁架边上一划,用力挤出了大量的血。
现在厕所地板上恐怕还有一大滩血泊,想到这,悯希有点抱歉,他挤出的血有点多,是怪吓人的,但他没想到那么大的量,还是没能阻止住有一些扩散到大脑。
好在在进房间时,他就清醒了过来。
这次来主星,悯希也不是全无准备,皇宫那么多叛党,街上也可能有伪装的叛军流窜,他必须做二手准备,本来估计会用在叛党上的,现在却用在了莫古斯身上。
斐西诺的星船就在附近拉图家族的空场地里。
悯希坐上去,随口问了嘴斐西诺怎么会在这,就拿出通讯器编辑邮件。
这次的事他打算用简短的语言概括下,给莫百发去,让对方知情。
他想要知道莫百的立场。
如果莫百是包庇的态度,他会选择放弃合作,反之,他才能把莫百和莫古斯划分开来,视作不同个体。
悯希写起邮件来旁若无人,完全忘记了自己身边坐的人是谁。
时间慢慢过去,悯希将编辑好的信息审查了一遍,最后,点击发送。
彼时星船已经起飞了半个小时。
悯希处理好所有事宜,神经一松懈,才忽然发觉过来,自己的左手手臂有些发麻。
刚才他一直用的右手打字,倒没怎么在意左手,他回头看去。
只见斐西诺那双尚且稚嫩的手,正轻轻捧着自己的前半段指尖,原本底色如同永不消融冰川的蓝眸,此时血丝猩红,盯着他的手怎么也不放。
仿佛要看清上面所有的纹路,颜色,细节。
斐西诺从未有哪一刻这么痛恨过自己的弱小。
被他捧住的指尖往上一段的手背和腕骨处的皮肤有些发红,或许是在和那个人渣周旋的时候撞红的,那一寸多大点的红色,烙印在他的眸子里,穿过他的喉咙,被他咽进心脏——让他的心脏都懊恼地颤栗起来。
如果悯希没有想办法挣脱,如果他那时没有产生怀疑,进而去查看一下……
斐西诺无法想象。
莎里斯蒂怎么会诞生出他这么个没用的王储?
这是无法被纵容的……伊克大帝应该把他贬成庶民,而不是让他一个享尽所有先进的教育资源,最后却让重要的人受伤的废物,继续丢人现眼,给皇室蒙羞下去。
甚至,让他入狱都好。
把所有最残酷、最血腥的手段往他身上用。
他会都受着的,因为他是这么的没用。
星船里,几名亲兵小心翼翼地看着这边。
这在以前是绝对不会发生的画面。
他们的王储殿下捧着一个男人的手,身子扭曲侧坐着,整具身体都在小幅度发着抖,表情隐忍、忏悔,宛如手中的是一件需要修补的蝉衣,而他却到处都找不到可以缝补的玉线。
悯希觉得斐西诺的状态有点不太正常。
他沉吟了一下,想像一个在外出门办事回来的家长那样,轻松地说句别担心,事情都解决了。
却没等开口,就见面前的斐西诺忽然揪起一点衣袖,往他的手背上搓起来,越搓越快,越搓身子越抖。
像是个在家弄脏地板,怕家长回来责罚,所以战战兢兢跪在地上抹去所有污痕,想要弥补一点的孩子。
悯希原本只有一点红痕的手,被他这么一搓,整个手背都红了,手背刺痒,说有钢丝球在上面磨都不为过,但斐西诺还是不停,神色惶恐愤怒,入魔了一般。
他记得那个人渣摸这只手的样子。
那个人渣、那个人渣,把这只手弄得好脏。
他要弄干净,多擦一会,这样,悯希就能重新变得很香了。
斐西诺势头越来越疯魔,悯希原本想多忍一忍,让斐西诺把火宣泄出来,但他真的好像要搓一辈子的样子。
实在无法忍受他再在自己手上胡闹,悯希伸出手,猝然按到斐西诺耳朵上,往自己身上一压:“你在干嘛,事情不是都解决了吗?别闹了,我有点困,你在我旁边守着,让我睡会?”
斐西诺所有擦拭动作都停了下来,手臂弯折在悯希身上,脑袋枕在他胸口,听着稳定的心跳。
看着是终于消停了,眼睛却还依然执拗地盯着悯希的手。
弱小是无法被宽恕的原罪,不仅莎里斯蒂容不下遇到危险永远慢一步、永远束手无策的王储,斐西诺也极度自厌自弃这样无能的自己。
他从来没这么清晰意识到过,自己亟待变强大……强到直到有一天将所有实权掌握在手中,连威名都能震慑到别人的时候。
到那时,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想要人力,却捉襟见肘,需要到处上门要,也不会,连一个人都保护不好了。
船在星云里匀速行驶,所有亲兵都将动静声控制到最低,不敢打扰到前面的两人。
在这样的环境下,悯希很快就睡了过去。
他是个心大的人,事情没到最糟糕的境况,他都能不当回事,可他却没想到,他没放心上,斐西诺却有点应激了的样子。
自从他睡着后,斐西诺便拿出通讯器,调用、联系所有主星能用的人力,试图打压莫古斯的产业,各种找他不痛快。
他的指尖不间断地在屏幕上敲打,编辑信息。
现在时间已经很晚,没有一个青少年的身体能经得起这么无休止地耗,而斐西诺的眼眸早已红遍,快要看不出原来的湛蓝色了。
旁边有亲兵垂首走上前,好言劝阻:“殿下,您现在的情绪过于不稳定,一个良好的睡眠才是您此刻需要的,您应该立即停止再继续透支自己的身体。”
“闭嘴!”
从今晚开始,一直在压抑情绪的斐西诺突然借此两字小小爆发了一下,但他极快意识到周围还有人,于是转眼间抿紧唇线,恢复沉默。
亲兵没再说话,默默退下,返回客舱。
……
KTA-星,收容所。
大门前忽然响起机器的滴滴声:【检测到外来人员,已将照片传至监测中心!请说明你的到访理由。】
闪烁的红光中,一名身材挺拔的少年毫无被冒犯的不快,也没有抬手遮脸的动作。
他扬起和煦开朗的笑容,米白色眼睫扬起来道:“抱歉我忘记提前预约了,我是洛淮塔,卡里克的主人,我今天是休假期,所以来看看他,恳请告知我他的栖息地点。”
【滴——】
机器开始扫描洛淮塔的面部,幽绿色的条形光芒在他的额头上,一路扫到脖子的喉结处。
【扫描通过,确认是卡里克的主人,现已为你打开大门,祝愿您拥有充实美满的一天。】
哐当,铁门的锁扣自动弹开,大门吱呀呀往两边分。
洛淮塔正欲往里走,忽然:【滴滴……以下是监测中心工号089的传话:“洛淮塔上将您好,很抱歉,我在监控中看到,卡里克现在并不在他的栖息地里。”】
洛淮塔一顿,不可抑制地想起卡里克这些天的异常,而近几天,卡里克又有了恢复从前般暴戾的倾向,这就是他选择提前过来的主要原因。
洛淮塔压住不让面色露出端倪,尽量平静问:“那么,他现在在哪里呢?”
【滴滴……以下依旧是工号089的传话:“原本喂养他的饲养员因私请假,他绝食了三天,今晚勉强吃了点肉后,他去了员工宿舍,请稍等,我在查找……找到了,卡里克去的宿舍是A9,希望我有帮到您。”】
“谢谢你的帮助。”
员工宿舍此刻的走廊里,沈玲正拎着一铁桶艰难往前走,铁桶太重,她走路也晃晃悠悠的,每走一步,里面的卤虫和丰年虾,也随之飘荡。
沈玲胸口吊着一口气,气若游丝地自言自语:“可恶,我真是全宇宙最心善的女人。”
怕乌庚行那小孩照顾不好悯希房间鱼缸里的那只水母,她还特意去买了些水母爱吃的食物,生怕那只母饿着。
说起来,今天应该就是悯希的归期,她还从来没这么渴望一个员工早点休假回来的,最近悯希喂养区域的那帮精神体,都不怎么愿意好好吃饭。
真让人头疼。
沈玲又拎着桶走了两步,忽然,有铃声响起,她马上放下桶往口袋里摸,想摸出私人通讯器。
却发现,响的是收容所的公用通讯器,这个号码是收容所对外开放、供想寄养精神体在收容所的幻想种打的。
是公事的话,就得正经点儿,沈玲轻咳一声,接通电话:“你好,这里是精神体收容所,请问……你,您怎么会打到收容所里来?”
听到对面传来的声音,沈玲声音猛然提高两个分贝:“什么?!您的精神体走失了,现在可能在收容所?可我们……您的精神体是只水母?叫咪芙?黑色的?!”
“呃!您这话说的,我们收容所当然不会扣留一只没编记在档案的精神体,您想来接,我们收容所随时热烈欢迎……”
“什么?!您现在就在收容所门外?”
与此同时,一辆星船悄然降落在空地上。
睡饱一觉的悯希神清气爽,他眯眼伸了个懒腰,随同斐西诺一起走下星船。
体力槽充满了,悯希这会做任何事都极有耐心,他看向走在前面神色依旧冰冷、低沉的斐西诺,也有心情哄了。
他拍拍斐西诺的右肩,斐西诺一怔,转动疲惫的双眼移到右边,脑袋也侧过去,然后悯希的脑袋骤然在左边出现:“噔噔噔噔!”
斐西诺扣紧指尖,声音低哑:“……做什么。”
悯希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反应,觉得这小孩真是无趣,但他也不在意,缓慢说道:“上次你走后一脸不开心的,我晚上想了很久,大概想到原因了。”
“乌庚行是我收养的一个小孩,他每天早上要去采浆果,林子里很冷的,他现在没钱,全部都得依靠我,我当然得多关心他一点——不过,没同时给我们小殿下准备一条围巾,也是我罪大恶极,我怎么这么能粗心?真是不应该!”
“我狠狠反思过了,并且第二天就买了一条新围巾,很漂亮的,现在就带你去宿舍里拿?”
一晚上都在想他,在乎他的情绪,也舍得为他花钱,这些元素加在一起,放在以前,足够让斐西诺心颤。
但此时,他只是握紧拳头,把脸偏到一边道:“……你不用这么做。”
悯希还是没能得到想要的反应,不由摸摸唇,放弃了。
这些天都睡在陌生的床里,悯希还挺想念宿舍的,他这会加快脚步往宿舍走,心情也还蛮好。
然而,他快要走到宿舍时,远远就看到门口有一穿工作服的人在那里晃悠。
原来是沈玲。
沈玲也老远看到了他,悯希正想抬手打招呼,沈玲忽然对他挤起了眼睛。
……嗯?玲小姐眼睛怎么了?
不对,怎么好像,他宿舍里还有别人?
狭窄的门口,随着悯希的走近,逐渐露出门内的场景,悯希首先先看到卧室里的两只针锋相对的精神体——咪芙和卡里克。
一龙一母互相瞪眼睛,卡里克冲咪芙呲牙低吼,咪芙一触手捣进他的扁桃体里,惹得卡里克干呕起来。
再然后。
是轻倚在门框边上的少年,米白色的头发让他无比吸人眼球,他的侧后方,则是与他身高相当的……陈斯屹。
单人宿舍本来就不比其他宿舍,空间特别小,现在因为这些人全挤在里面,几乎都没有了下脚的地,这拥挤程度,简直堪比过年。
眼前的一幕,正让悯希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的时候,门内的所有活物好似听到了他的脚步声,齐刷刷在同一瞬,偏过了眼。
悯希一个激灵,忍不住往后一退。
结果后背骤然顶上一面坚硬的墙。
悯希:“……”
前,后,夹,击。
左,右,为,难。
而且,是他的错觉吗——
怎么感觉……
个个脸色都、很、难、看。
第60章 帝王逝世的白月光(18)
当看到斐西诺的脸后, 第二个感到发骇的人是沈玲。
今天是什么日子?他们收容所一尊小庙,居然直接来三座大佛?
闻名遐迩战斗力爆表的洛淮塔上将,尊贵冷艳的斐西诺王储, 潜力无限的稽查队队长陈斯屹,一凑凑齐三个。
等反应过来, 沈玲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地, 将手扣到右肩行莎里斯蒂皇室礼节:“王储殿下,感谢您的莅临, 我完全没想到,我, 我真是不知说什么好,等下要一起用宵夜吗?”
悯希:我拜托你不要说这么恐怖的话啊!!
然而,后面的斐西诺好似完全不在意沈玲的不着调,颔首:“可以。”
悯希直接沉默。
更让他压力倍升的,是此刻隔几间的宿舍,在听到动静后倏地打开,乌庚行和慕仑从里面走了出来。
沈玲这些天和他们交流多,已经很熟悉他们,这会直接上手戳动乌庚行和慕仑的后背, 让他们跟斐西诺打招呼。
慕仑天不怕地不怕, 别过头去不作理会,只用余光在悯希那边轻扫而过, 姿态傲慢。
倒是乌庚行听话一点, 走上去几步,与斐西诺双手交握,两人掌心挤压着掌心,斐西诺眸色像辽阔海域, 冷得深幽,乌庚行垂着眼,神色如古井。
悯希看得心惊肉战。
乌庚行每次在自己面前都文文静静,有时候说话还口吃结巴,一到别人那里,总是冷得像变一个人。
总之,好、恐、怖……
所有,一切,都很恐怖,但他说不清为什么恐怖,只觉得周围的磁场让他浑身发毛,恨不得马上逃离。甚至从刚才开始,他都不敢去看陈斯屹和洛淮塔两个人的目光。
他不知道,他们两人怎么能一起出现在这里,真是祸不单行。
那边,沈玲准备去厨房叫人做宵夜吃,这样一来,悯希就被分配到负责带这几尊大佛去大厅吃饭地方的任务,悯希没办法,只能照做。
一路上,悯希都很安静,看似有点困所以不太想说话的样子,反应很正常。
直到带到大厅,他想借故开溜,一个转弯,恐怖的人直接找上门。
挡在面前的洛淮塔身姿英挺,看了悯希几秒,礼貌开口:“我们是不是曾经在皇……”
悯希嗖一下转过头,仰起脑袋似真似假道:“玲小姐你叫我?我这就来!抱歉,洛上将,玲小姐应该是有东西找不到,厨房的东西我比较熟,我得去帮她找找,先失陪了。”
装模作样往厨房走了几步,又被陈斯屹拦住:“我有事要找你谈谈,你跟我来一……”
悯希拿起根本没响的通讯器:“喂?怎么这么晚打过来……抱歉,我出去说。”
好不容易躲过这两人,这之后,悯希为了不和他们单独相处,想尽一切办法给自己找事情做。
他将目光放在前不远两只跟过来的精神体上,下一秒,他招招手。
卡里克被咪芙捣得生理不适,此刻正奄奄一息地倒在一边地上,没看到。
咪芙看到了,眼睛如同放射镭射光,嘤嘤吱吱一顿乱叫,迈着胜利者的姿态往悯希这边跑,在差不多位置就开始三步上篮,最后一步紧紧缩住伞盖往高空纵跳。
悯希伸出手,稳稳接住了他,把他的伞盖捧到空中举高高。
咪芙眨了眨眼睛,手舞足蹈地叫起来。
“吱吱!”
芙芙再来一次!
咪芙从悯希的手中跳下去,往反方向跑去,然后转过身像刚才那样再次三步上篮。
悯希又一次成功接住了他。
整个大厅都充斥回荡着咪芙高兴振奋的吱吱声,来自主人陈斯屹的警告也被他视作了空气。
悯希也当作没听到,总之,他一直在装作很忙有事干的样子。
这样的装傻持续到开饭,众人坐齐,悯希一把抢到小棉袄乌庚行的旁边坐下。
乌庚行看着因为抢太急被撞得微微有点摇晃的桌子,眨了眨眼,什么都没说,抿唇把一双筷子放在悯希的碗上面,看得悯希很是感动,这个饭桌上还是有让他安心的人的。
崽,爱你。
因为饭桌上坐着太多恐怖人物,悯希一坐下就猛猛吃饭,安静得像个雪白的鹌鹑。饭桌上吃喝俱全,但只有悯希和沈玲还有其他几个工作人员,杯子里的是酒,别人杯子里的都是杏仁露。
悯希吃完就喝,喝完就吃,全程埋着头,活像在外面流浪了三天三夜的模样。
他不说话,作为另一个大人的沈玲,就不得不负责起热场子的活。
她看向洛淮塔,嘴角扬起温和的笑意:“淮塔,我有个侄子是你的粉丝,他之前还说将来要考进军区,努力升到你的部下,跟着你出生入死。”
洛淮塔也笑:“这样吗,那是我的荣幸,如果以后他有不懂的,可以来向我请教。”
沈玲激动道:“真的?我侄子要是知道,一定得高兴得上房揭瓦。”
洛淮塔笑而不语,沈玲便又说:“不过,听我侄子说,你每月中都要去边境星清剿一次泛滥的星兽,这月却搁置了,因为要留在主星找人,这事真的假的?你真的在庆功宴上遭到奇怪的刺客轻……”
咚!对面坐着悯希用力将杯子搁在桌面,酒水扬起,四下飞溅。
沈玲吓得炸毛:“悯希,你吓我一跳!咋啦?”
悯希弯起眼睛讪笑:“没事,我就是想说喝、喝酒,大家都喝一点,别光聊啊。”
洛淮塔眼瞳微微闪烁地看过来。
悯希借抬高的杯子挡住自己的脸。
经此一打岔,沈玲都忘记刚才的话题了,她又转去看陈斯屹:“斯屹,你是我们本星的,我对你的事更了解,也听得更多。马上骑士团的选拔赛就要开始,报名表一个个都交上去了,你怎么没动静,是碰上啥事了吗?”
忽的,对面的悯希站起来很突然地握住了沈玲的手:“玲、玲小姐,我们都还没干杯呢!”
沈玲一脸懵逼:“噢,噢,是没干,那干一下。”
清脆的一声碰杯声后,悯希重新坐下来,自此,他身上好像萦绕起了一股奇怪的气息,防御buff开满。
但凡沈玲要起话头,他都会迅速捧起酒来呼吁大家喝酒。
但没几个人真的喝,只有他一个人喝。
“大家继续喝啊。”
仰头喝。
“你们怎么不喝?”
仰头喝。
“……”
仰头喝。
自顾自几杯子下去。
悯希醉了。
众人:“……”
空气沉寂许久,不知谁弱弱地出声问起:“怎么没见小阳?”
沈玲警惕地看向悯希。
观察了两秒,见悯希没准备在这个话题下反应很大地闹事,沈玲微松一口气,放心地接了下去:“叫过她了,她没来。”
她看透一切地沧桑道:“很正常,人在结婚生子以后,都是以家庭为重的,很少会在外面聚餐了,得回家给孩子做饭。”
说完,沈玲又看了悯希一眼。
这个话题果然没再让悯希应激。
但脸色酡红的青年,略一沉思,好似被这个话题激起了些许的兴趣。
悯希忽然把手放在桌面,脑袋趴上去,侧头仰望起乌庚行的眼睛。
他语速很慢,好奇地问:“小庚行,你计划几岁结婚生子啊?”
摇摇头,“啊不,我真是榆木脑袋,我应该先问你,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就是,理想型,你喜欢哪种类型的,我替你参谋参谋,以后外出多留意一下。”
悯希微微露齿笑,呼吸混着酒香,竟让乌庚行有种濒死的眩晕感。
他知道,悯希问这话,完全没有作为大人暧昧的引导,他只是将他当作了小家伙一样逗弄。
悯希有些颠三倒四地说:“就比如我,我就喜欢温柔知性的,呃。”
他呼出一口酒气,稍微舒服了,才补充完后面的三个字:“女孩子。”
喀。
话音刚落,斐西诺和慕仑手中捧着的碗不知何故被硬生生掰碎了。
盛着的米饭洒落一地,几块瓷片也咔哒掉在地上,悯希讶然直起身望过去,对上斐西诺沉到谷底的幽蓝眸子。
斐西诺轻微磨牙,依然保持着手上捧碗的动作,他似乎想说点什么不中听的话,最后却忍下去了:“对不起,我没控制好力气,我会赔偿的。”
然而听到这话,悯希不仅没生气,神情还更惊讶,好似是为斐西诺学会了道歉这一项能而感到欣慰。
一欣慰,他就道:“这怎么能怪你呢?是这碗太不瓷实,改天我去买个铁碗,你怎么造都造不烂。”
悯希哄着给他和慕仑递过去两条毛巾,丝毫没当回事。
又是这样,怎么能这样呢?
哪怕是挚友,哪怕是血浓于水的至亲,都不会在一个人无理由地生闷气、反复地闯祸后,还能无限包容,甚至自我检讨。
一边坐着的乌庚行默默垂着眼在吃饭,他咀嚼的时候,鼓起的脸颊露出了一点他这个年纪该有的肥润。
这破猴子简直三天一个样,上次见才那么瘦,这才没过多久,就有点长肉了,外出的悯希给他备好了保暖的衣服,营养丰富的饭菜搭配,还有每天的秒回关心。
爱让这破猴子变物种,长出了人样。
但一个人真的能做到对毫无血缘且不知底细的人,做到那么方方面面都这么事无巨细吗?
斐西诺困惑到好像世界观都颠覆了,他缓了缓,正想低头拿毛巾擦裤子上的米饭,那边就传来悯希的低声呵斥:“慕仑,不要拿手去碰!”
弯腰想往前够的慕仑一僵:“……我没要捡碗,我是想捡起筷子。”
悯希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哦,这样吗,那是我误会你了,还好不是要捡碎碗,否则我的教育不知道有多任重道远的一条路要走——坐好,这种小事让我帮你不就好啦。”
筷子正好滚到了背后的那段路,悯希站起身,给他捡筷子。
这原本是一件寻常到司空见惯的事,但就在悯希用指尖卷起筷子的那一刻。
空气骤然凝固。
十四五的少年,上半身的骨节已经发育到一定阶段,他们越过桌面,清晰看到弯下腰的悯希,衣领下坠,露出偌大一片私人区域。
白色的画布上两只粉红蓓蕾。
软嫩而小巧。
好像弹一下就会喷汁,让主人发出破碎的尖叫。
世界上竟然会有那样的形状,男人身上竟然会有那样的颜色。但实在太小,用手掌使劲从侧面裹住两只并在一起含都满足不了口腹之欲,让人不禁阴暗猜想,如果将其一口咬掉,还能再长吗,还能长出这么美的吗?
气氛僵硬到有些可怖,始作俑者在几双阴阴的眼睛中,笑眯眯地站起身,把筷子放回到了慕仑的面前。
今晚的酒让他有点醉,也有点迟钝,他竟是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屋子里已经竖起了五个直挺挺的旗帜。
在对他敬礼,在对他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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