悯希推开旋转门, 和萨聿从里面重新走出来的时候,化妆师给他精心弄好的衣服饰品,和打理过的头发都变得乱糟糟的。
穹顶的光拂在他的头顶, 让他看起来很蓬松。
出来了,悯希也不敢去看其他人, 不敢和任何人对上目光, 怕被看出什么。
虽然跳舞跳着跳着突然被推进了旋转门里,本身也足够奇怪了……
但只要不说, 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他们在里面谈话的内容。
萨聿不愧是偶像,表情管理和情绪变化都比他擅长一百倍, 从门里出来亮相的那一刻,傲慢的面具便已丝滑地戴在了脸上。
似乎他们谈成的地下恋情并不是多大不了的事。
只有萨聿自己知道,他的背肌变化和起伏有多快,数秒钟内紧绷成硬块,又被强硬的素养压松下去,转眼又绷起,又放松,如此反复。
悯希说出的那一句“我答应你”,变成了一大块一望无际的庞大冰块, 潜藏在他内心的深水下面, 看似没有波澜,但只要一起风, 就会露出里面的冰山一角。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 旁边这只小猫早就被他托起来转上一百圈了。
该死。
冷静一点……萨聿咬紧牙,冷冷看向两边颤抖的手指。
欢乐过于巨大,让他有点难以自控了。
他甚至想不到和卫珏炫耀,光是控制住兴奋就已经很困难。
悯希没发现萨聿的不对劲。
他一出门就马上跳开, 离萨聿十几米远了,怕离太近会被有心人看出他和萨聿之间的奸情。
但他又有点开心,因为萨聿答应他,等这档节目拍摄结束,他会用最好的资源打造他,将他推向最华丽的镁光灯下。
悯希有点口渴,离开萨聿后,他就在保温台上到处找吃的喝的,吃了两块夹心饼干,喝了大半杯饮料,又在布菲炉里舀起一点热食吃了点,他才想起来去看舞池。
然后他就看见——舞池里居然没有男嘉宾,唯一一对正在跳舞的,还是两个女孩子,其他人都在布菲炉旁边喝酒的喝酒,吃东西的吃东西,氛围竟像一场夜会,而不是舞会。
再远处,导演的神色臭得仿佛吃了一块新鲜的羊粪。
他试图喝斥这些人,甚至恨不得上他们的身,操控他们做出些能提高收视率的举动,比如四位男嘉宾都把玫瑰递给郑椰雪,郑椰雪只接受了其中一个,其他三人只能去找别的女嘉宾。
而被找的女嘉宾又是曾经和男嘉宾有过粉红泡泡的,她把男嘉宾递花给郑椰雪的那一幕收入眼底,委婉拒绝男嘉宾的玫瑰,并暗讽男嘉宾是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恶臭男,然后跑去阳台大哭一场。
这种有槽点的剧情,才是他真正想在舞会上看到的。
但他不能,这几个他找来的男嘉宾,全都是大腕,如果他强行把剧情剪辑成这样,只会得到这些人强烈的报复。
所以,舞会以堪称最无趣的结局落下了帷幕,打扮精致的嘉宾们依次从舞池里面离开,各回各的木屋里卸妆、洗漱。
当天晚上,悯希和萨聿的相处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萨聿给他发消息的口吻还是和从前那样,没有肉麻的称呼,也没有让人掉鸡皮疙瘩的情话。
就是很普通的,让他早点睡,别熬夜。
悯希被檀举星从悬崖底救回来以后,就从檀举星那里搬回了原来的木屋,这两天他都是自己睡的,悯希给萨聿回了个嗯嗯,扒在镜子前面用手掀起眼皮,看眼周没有残留的闪粉了,就准备关灯睡觉。
两分钟前说自己要睡了的萨聿,突然又发过来一条消息:【明天上午不用拍摄,嘉宾可以自由活动,想不要去玩?】
【想……但岛上没有可以玩的呀。】
萨聿回他:【有一个节目组建的对外开放的藏宝阁,里面都是些乱七八糟很贵的东西,对外展览,割有钱人韭菜的,你想去,明天带你去。】
原本悯希对逛街兴致寥寥,一听很贵,他立刻回道:【那我想去。】
【嗯,睡吧。】
悯希抱住手机,眼睫毛都高高扬起,萨聿是有钱人,节目组割完萨聿的韭菜,萨聿就会把割韭菜换来的东西给他,相当于他也割了萨聿的韭菜。
除完成任务以外,悯希总算想到了第二个答应和萨聿谈恋爱的好处。
他对明天充满期待。
而第二天的天气也很难得的放晴了,乌云四散,岛上出现了久违的日晒,悯希穿好衣服带上遮阳帽,跑去萨聿的木屋找他。
萨聿比他还要早整理好着装,但此时正在枕头旁边翻找着东西,让他先在屋里等。
悯希坐不住,没等多久就跑出了屋,萨聿找到东西往口袋里一塞,一起身屋子里连人影都没了。
萨聿表情如常,慢慢推开门走出去。
他不担心悯希会反水变卦,这家伙对流量和奢侈品情有独钟,他既然昨晚撒出“藏宝阁”的诱饵,悯希就肯定不会反悔跑路。
要知道,节目组为宰他们这些人一笔,藏宝阁里最低价格的一件东西都要上百万,悯希肯定会抓住这次机会趁机让他买一件回去,晚上睡觉都抱住不撒手。
果然一出门,萨聿就在沙滩上看见悯希在跟柯尔鸭玩。
对一只鸭子的耐心都比他大,萨聿脸一沉:“走了。”
“等等,你先捧住这只鸭子。”悯希拉住萨聿的衣摆,把一只肥墩墩的柯尔鸭,放在他的手心里。
萨聿出于本能,把手掌摊开,而后见出现在手里的是一只不知几天没洗过澡的鸭子,他表情一僵,后牙咬紧,差点将那只憨态可掬的鸭子团成铅球扔到几公里外的海里去。
萨聿绷紧下颌,忍下那股禽兽冲动,但身体却绷得蓄势待发,好像随时要把鸭子吞进嘴里。
与那只鸭子的豆豆眼对视了两秒,萨聿看见不解地悯希望过来,于是僵硬道:“我不喜欢鸭子。”
悯希嘴一撇。
萨聿又道:“你给的不一样。”
他僵硬地转移话题:“捧住了,然后呢。”
悯希从口袋里拿出一袋婴儿湿巾,抽出一张扯开,放在鸭子的翅膀上轻轻擦拭:“他的翅膀有点脏,我给他擦擦。”
萨聿深吸一口气:“一只破鸭子还要弄那么干……”
悯希看过来,他牙一咬:“干得好。鸭子就得干干净净的才看着好看……可以没,藏宝阁有固定开门时间,再晚去会赶不上。”
一听会赶不上,悯希就加快了擦拭的速度,鸭子翅膀上的污渍刚被擦去,就被放回地面,悯希拉住萨聿,急迫道:“那我们赶紧走。”
藏宝阁不在木屋区的附近,在离海滩更近的下一层地势,远远看去一栋中式风的屋子伫立在地上,充满神秘的古韵气息。
一进门,悯希就在门口看见一头石龙雕像,龙的口是张开的,里面有一颗圆润的珠子衔在龙舌上,周围是活动的流水。
悯希忍不住想凑近一点去看,旁边萨聿就告诉他:“这东西看着不像这个年代的,应该两百万打底。”
悯希连忙缩回蠢蠢欲动的猫垫。
藏宝阁一连半个月没有人来,里面的店员还在打哈欠,听见门铃响了,迟钝地站起来望过去。
屏风后面一前一后的身影逐渐从后方露出来。
因为身高差距不大,店员最先注意到的是悯希的脸。
那张脸每一道弧度,每一道弯曲,眼鼻嘴的形状和排列都是极为精致的冷艳,如同萧条客栈中衣衫不整手脚并用爬向书生的惑人狐精,偏偏他的神态又起了缓冲的作用,甚至是对冲的反效果,眼尾下垂,抬头和旁边男人说话时总是懵懵懂懂,总能让人幻视小猫在乞食。
如此强烈的反差,让店员的眼睛根本从他身上移不走,而就在这样视奸着,长达半分多种的注视下,店员才在人慢慢走近后发现——进店的人居然是那个糊作非为的悯希!
店员不知道花了多大的功夫,才咬紧银牙,露出标志性的迎客微笑:“欢迎光临,请随便逛,如果有想买的可以和我说,我给您调货。”
萨聿瞥他一眼:“让他先看。”
店员看向男人那张熟悉的脸,大呼一口气,压下震惊的情绪:“好的好的。”
店里所有的藏品都是放在龙石像嘴里展示的,而店中一共有大约二十几个龙石像,还有更珍贵的没拿出来。
悯希在这个龙石像中看看,在那个龙石像上摸摸,探头探脑。
最终在最大的龙石像边上停下来,望向里面造型奇特的花瓶,这花瓶的外表是小桥流水,很平常,不怎么特殊,但他的瓶身却是歪七扭八,像葫芦藤一样向下弯,也不是大肚子的容量,是弯弯折折的。
悯希会看到它,是因为它实在有点太过丑陋,在一堆散发着幽幽贵气的藏品中,抽象得以为是哪个小孩随手放上去的玩具。
谁知不远不近跟着的店员,突然走到他面前,扯起勉强的微笑道:“您好,您是想要这个吗?”
悯希不想要,但有点好奇它的价格:“这个多少钱?”
店员脸色惨白。
他知道悯希是个过气糊咖,又爱大手大脚,估计成团那会开演唱会拿到的积蓄早就败光了,哪有钱买这些。
于是他朝悯希随手比了个三,试图告诉悯希,这东西不是他能承受得起的。
悯希抿了下嘴唇,小心翼翼地猜测:“三十万吗?”
店员一甩头:“三亿!”
悯希瞳孔地震地回头看向萨聿。
萨聿脸上没有出现一丝的波动,问他:“你想要?”
想要不想要是其次,悯希压根没想过这其貌不扬的东西能有这么贵,这实在太超过了,虽然这天价一般的东西,对萨聿而言或许只是积蓄的很少一部分而已。
萨聿见悯希不说话,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放到柜台前:“刷这张。”
悯希连忙回过神,想要去抱萨聿的胳膊阻止他,萨聿却已经将黑卡放在机器上一扫而过,“滴”一声,付款成功。
店员恍恍惚惚将花瓶包起来,拿出一份协议让萨聿签署,承诺节目录制结束后,会将藏品空运送回他家里。
悯希恍恍惚惚地从店里走出来。
旁边萨聿看向他:“怎么,买东西给你也要绷起个脸。还是你还想要其他的?”
悯希连忙摆摆头,目光颤抖。
万恶的有钱人,万恶的资本家,他呕心沥血不吃不喝一辈子也不见得能赚到这么多钱,萨聿却随随便便刷个卡就刷出去那么多,怪不得世界上有那么多仇富的,换他他也仇!
除此之外……原本悯希没感觉的,昨晚在舞会中达成的协议在他眼里不过是换了个身份而已,至于换成了什么他并不在意,直到此刻,萨聿带他出去玩,还给他买东西,他才后知后觉品出一点谈恋爱的实感。
但悯希自问他没有可以回馈给萨聿的。
一番苦思冥想,他走到萨聿身前,慢吞吞地把脸蛋埋在萨聿的胸膛里,扭扭蹭蹭,扭了老大半天也不说一句话,像只别扭的小猫。
萨聿垂着眼看他。
只看到胸膛沟壑中毛茸茸的头顶。
一根翘起的头发,像把小刷子似的在他下巴上扫来扫去,恍若隔着皮肤扫到了里面的骨头,让他连骨缝都痒了起来,萨聿捏紧两边的拳头,竭力忍了忍。
悯希从他怀中抬起脸蛋的时候,那张脸都闷得红彤彤的,眼睛晶莹,可想而知他在上面埋了多久,萨聿知道他这样做的含义,如果这是悯希的答谢,那他的确回对礼物了。
萨聿确实挺喜欢。
三亿,换一个抱抱,挺值的。
毕竟他自己本身也相当于是个廉价的赔钱货,硬塞给悯希的。
悯希埋完,准备走。
萨聿却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拽回身前,悯希歪头看他,用眼神询问他要做什么,萨聿却说不出来,目光在悯希的鼻尖下面的区域转来转去,眼中透露出几分不可言说的焦渴。
他不说,像是要让悯希自己猜,偏偏悯希没那个意识,也猜不出萨聿的欲言又止,就只是一个劲瞅他,最后还有点纳闷:“你有话直接说啊。”
萨聿没在这种事情上被这么催促过,下意识回道:“没什么,就看看。”
悯希嘀咕:“你怎么奇奇怪怪的。”
说罢,他转身往回木屋区的路走,既然萨聿说没什么,那他就准备回去补觉了,昨晚听萨聿说要带他去逛藏宝阁,他一晚上都在做梦,梦见自己在金元宝形状的云朵里飘来飘去。
飘了一晚上,眼下都有点发青,脑子直到现在还困顿,刚才还有兴奋缠着,现在兴奋劲过去,剩下的就只有困了。
悯希和萨聿并排走着原路返回,此时临走前还冷冷清清的木屋区有了人烟味,好多刚起床的人从木屋里走出来。
悯希忍下打盹的欲望,和其中几个人摇摇手打招呼,随后又在门口和萨聿道别。
他还记得要和萨聿卿卿我我的任务,于是用最依恋的语气偷摸和萨聿说了句下午见,就在萨聿陡然发红的盯视中,关上门躺回床上。
……
悯希这一觉没有睡太久,在他即将进入深度睡眠的前一刻,煞风景的广播声就突然响起,把他从床褥里拽了起来。
悯希的起床气都要冒出来了。
屋中那一块翘起的地板,却宛如一只天降巨掌一般,将他所有的小脾气压死,悯希微微叹气,认命起床,他知道,节目组现在是要让他们第二次进入【心动小屋】。
下到台阶里后,悯希如同前一次那样,穿过很长一段幽冷的隧道,来到冒光的另一边台阶处。
经过上一次的经验,悯希不敢再随便许愿,越是许愿越是水逆,他这次干脆心如死灰地想,哪怕是时宴纯都无所谓——
结果一上去,悯希便看见一张无欲无求如同清冷佛子一般的脸,那双铅灰的眼眸望过来,盯住他,没有任何情绪。
悯希怔了下:“兰、兰衍……”
叫完名字,悯希没敢再说其他的。
兰衍的目光很凛冽,会让人想到满街枯树的寒冬,还有手术台,他像躺在上面被捆紧的患者,即将被兰衍用刀子剖开心脏。
每回和兰衍对视,兰衍都会给悯希这样的感觉,这人不应该出现在这简陋的木屋,应该出现在办公室里,桌上是浩如烟海的文件,身上是工整到每颗扣子都紧紧扣牢的白色大褂。
而且,兰衍有一半白人的基因,个子高得不像话,虽然他肌肉微鼓,肩膀又宽,视觉上不会感觉失去协调,悯希依旧觉得和他是两个物种。
不太敢和他说话。
但悯希还没有忘记兰衍那天没有拆穿他的事,他对兰衍的观感比对时宴纯的稍微好一些。
悯希坐到椅子上,揪着裤子上的一颗小球,鼓起勇气道:“谢谢你那天……”
兰衍打断他:“别误会,我只是不想太麻烦,另外提醒你一句,这里有摄像头,如果你想自己暴露,那随意。”
经他提醒,悯希才陡然想起来这是在监视下的木屋,不是可以随意谈话的场所,他冷汗都快冒出来,这张嘴怎么这样管不住,兰衍都没揭穿他他自己差点自爆,到时候还想不想在岛上混?
悯希咬咬嘴巴,努力让表情淡然下来,他假装很忙地在屋子里看来看去,结果还真看到屋子里不太对,他和兰衍中间有一张多出来的桌子,桌子上面有各种图案的崎岖碎块。
他愣住:“这是?”上次明明没有的。
这时,广播声像是要回答他的疑问,乍然响起——
【桌上是零碎的拼图碎片,请和你第二次有缘的ta共同拼出,看看最后能拼出什么呢?】
【注意,桌上的拼图碎片不完整,其他部分藏在了屋中的其他区域,请两位协同合作,找全所有拼图碎片,再将其成功拼出来吧!】
【拼出来以后,请将拼图的形状写在白板上哦。】
悯希微怔。
这次不是回答问题,而是益智体力活吗?
悯希扫过桌上乱七八糟的碎片,抬眸望向对面的兰衍,主动揽下苦活:“你拼,我去找其他的。”
说着,他站起来,准备去屋里的书架上看看,那里一定藏着很多。
刚走到书架前面,身后椅子挪动,旁侧站定一个人影,他诧异望去,兰衍平静道:“一起。桌上的拼图碎片太散,很难拼,找全再说。”
悯希点点头:“好,听你的。”
他低头在紧凑的书堆中翻找起来。
心动小屋不大,面积决定他们找拼图碎片不会太难,可屋内家具太多,要翻柜子、翻书堆不说,还要一页一页翻开书页摸索,是一项非常考验耐心的活。
书架一共有两面,悯希决定和兰衍分工合作,他找左半边,兰衍找右半边,两人背对背,互不干扰。
从窗中映照进来的一条光道,是他们之中的三八线。
悯希埋头苦兮兮地找着,从一堆书里翻找出十几块碎片。
真正找起来,他发现并不难,因为碎片厚度的原因,质感又分明,如果夹杂在书中,很容易摸到,他把摸到的碎片放到桌上,几分钟过去,桌上的碎片已经慢慢堆成了一个小山坡。
兰衍进度和他差不多,那边也堆了一个坡。
但由于悯希这边的书较少一点,悯希比兰衍先一步找完,于是他转过身,准备帮兰衍一起找他那边的书柜。
悯希走起路来,悄悄摸摸,脚心真有一块柔嫩的肉垫似的,不会发出声音。
当他凑过去时,兰衍根本没发现他,冷不丁一侧眸,看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近在咫尺,瞳孔微缩,手中的书从掌心中滑走,啪地掉在地上。
悯希也吓一跳:“唔?”
他低头看向那本书,呆愣地眨了一下眼睛。
而后和兰衍同时蹲下,同时伸出手,朝那本书伸去。
一左一右的两只手,宛如即将凑近爆炸的两颗行星,以飞快的速度挨近。
就在两根最长的指尖马上要碰上的时候。
千钧一发中,悯希猛一下缩回了手,没碰到兰衍。
“呼……”见自己成功没挨到兰衍,悯希还舒了口气。
兰衍的手臂幅度很小地顿了顿。
随后,面色自若地捡起地上的书站起来。
悯希也没想太多。
他虽然不是无意之举,是故意把手收回来的,但没想过针对兰衍。
他知道自己是个没情趣的人,不会哄人开心,萨聿买了价值高昂的礼物给他,他却一枚钢蹦都没回,白吃白拿。
本来就已经不太好意思,那至少在分寸方面,他得严于律己,和萨聿交往期间,绝不和别人摸摸碰碰。
悯希严肃想道。
他是个有分寸的人。
悯希如此想着,却没想到,一旁的兰衍眼中闪过晦暗的光芒。
他怕是想一辈子也不会想到,刚才那一个动作的含义,究竟被兰衍曲解成了什么——
见拼图碎块找得差不多,悯希便走回到桌边,准备先拼出一个大致的雏形来。
散在桌面的碎片全是平放的,悯希看到有一块标志性的碎片,代表这个拼图应该是一个城堡,他把城堡的屋檐放在大概中间的位置,又去碎片堆里,翻翻找找,找出其他城堡的屋檐碎片。
在悯希做这些的时候。
淹没在书柜阴影中的兰衍,灰暗的眼珠诡异地映着悯希的背影,而随着他一垂眸,那纤弱的身影也全部被掩盖在了眼皮底下。
勾起唇角,兰衍没感情地笑出一声。
这种感觉还真是稀奇。
这算什么。
在造他谣言之后,做出的第二件令他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是垃圾,是臭虫,是蟑螂,是福寿螺?至于要唯恐避之不及、厌弃地避开他吗?碰到他一下会吐,还是会恶心?
原本不在意的,原本这些行为不该惹起他半分的关注。
但在此刻,兰衍非常恼火地发现,他无法做到置之不理,他莫名升起了一种回敬的心思——他也要让悯希尝尝他的滋味。
不是不喜欢碰他吗,不是讨厌他讨厌到不行吗……
甚至还没有见过面,没有打过一次交道,就写出那一封封恶语中伤他的信……还做出当着摄像头,也难以掩饰厌恶的回避举动。
悯希已经拼好了城堡的一小块地基,回头看见兰衍还愣着,忍不住想叫他一声,然而,当他抬眸与兰衍对上视线的瞬间。
一个念头拨开云雾,直穿进他的脑海深处,他的身子如雷雨天不幸走在树下时被电流直直击中,肩膀微微一起伏,表情就随之变空白。
【兰衍是值得喜欢的人,但我却曾经做出过伤害他的行为。】
【我必须要对他做出补偿。】
【和兰衍单独相处时,我应该一直拥抱他!】
嗯……?嗯嗯嗯?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潜意识里,有一个小人一直拖住悯希的腿,疯狂阻止他继续往前走。
但他的身体却做出了和不情愿截然相反的举动,他直直走到了兰衍的身前,并对兰衍一声不吭地伸出了一双胳膊。
他为什么会这样?悯希惊愕了。
兰衍投过来一道看不懂的眼神。
悯希又羞又窘,想要向兰衍解释自己不是故意这么做的,却在开口的一刹那,他脚步向前一迈,结结实实地抱住了兰衍有力的腰肢。
不……悯希接近崩溃。
他不仅抱住兰衍的身体不撒手,还将脸侧过去,贴在上面。
兰衍看起来似乎相当意外,一张凌凌冰水似的眼眸从悯希的手臂上扫过去。
悯希脸皮都烫红了,就在他以为兰衍会向他提出疑惑的下一秒,兰衍就这么拖住他的身体走到桌边,专心致志地拼起拼图来。
原因是屋里的广播在催促:【请各位嘉宾抓紧时间拼图,最后出屋的一组嘉宾,今晚将只能吃凄苦的白粥咸菜大套餐。】
最后一名是有惩罚的。
本来悯希应该陪兰衍一起,尽快将拼图拼好,而不是像只树懒似的趴在兰衍的身上,抱着人一点力都不出,可不知为何,悯希觉得,他就是应该如此?
刚刚还觉得有点崩溃,现在时间慢慢地过去,悯希越发认为,他必须这么一直抱住兰衍,这样才是对的。
只是他一直抱住兰衍,就只能让兰衍一个人孤军奋战,他则变成了坐享其成的懒猫。
悯希是真的对兰衍非常愧疚了。
不过,仍没打算放手。
兰衍动手能力强,思路清楚敏捷,哪怕有一个树懒挂身上,他的手部动作依旧飞快且流畅。
时间一直来到半小时以后,兰衍将拼图一块不缺地拼好,又带着悯希走到白板前面,用笔在上面写下两个字:城堡。
广播响起。
【恭喜我们的兰衍、悯希组,获得今天的第二名!】
【你们真是天造地设又默契的一对!】
咔哒,心动小屋的门自动弹开,向胜利者露出一条小缝。
与此同时,悯希听见那一声清脆的响声后,大脑轰然清醒了过来。
黏在兰衍身上的躯体,马上分开了,但分开的时候,中间仿佛有凝固的胶水似的,很难撕扯开来。
悯希用了点劲才从兰衍身上下来。
见兰衍目光望向这边,悯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又该说些什么,只能很无力苍白地说了句:“对、对不起。”
说罢,悯希不敢再单独面对兰衍,再一次推开门,落荒而逃地跑出心动小屋。
很巧的是,他出门的时候,恰巧对面的门也打开了,萨聿和檀举星一起走出来,看到他后眉梢意外地挑了挑。
悯希总觉得这心动小屋里有鬼,每次进去都会产生奇怪的感觉,但他又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不舒服,于是冷不丁看到萨聿后,他就像找到了主心骨,磕磕绊绊地跑过去,贴在萨聿身前。
萨聿对他这副神态很眼熟,刚想捏住他下巴问他怎么回事,悯希却猛一下收回要碰他的手。
有其他心动小屋的门被打开了,有男男女女的嘉宾从里面走出来。
而他们的地下恋情见不得光,也不能上台面——在外人面前绝不拉拉扯扯是第一准则。
萨聿敛起心中的阴郁,隐忍着和悯希拉开距离。
心动小屋录制完之后,嘉宾们都要集合听导演宣布一下接下来的注意事项,这个过程很简单,也不耗时间。
导演宣布过今天先后完成任务的一二三四组后,嘉宾们就能解散了。
傍晚,萨聿来找悯希吃饭,问他白天在心动小屋录制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悯希说不出来,支支吾吾好久,最终他拉住萨聿的衣袖,指住海岸线转移话题:“我们要不要去海边看看?”
萨聿皱眉,见悯希面露急切,便道:“你想去就去。”
如果不看台风天带来的影响的话,恶.魔岛其实是个风景宜人的海岛,但他们自从上岛以来,其实还从来没真正去海边玩过。
今天万里无云,海水也静谧安宁,只偶尔拍过来一层叠一层活泼的潮汐。
悯希听萨聿的带上了防晒的帽子,趁其他嘉宾都没注意到的时候和男人来到海边玩耍。沙子里有一块一块的小贝壳,悯希蹲在地上,没一会功夫就捡到三四个。
悯希用贝壳锋利的边缘在沙子上勾勾画画:“萨聿你看,我画了一个你。”
萨聿低头看去,见沙滩上面多出一颗狰狞的狮子头,两个蛋蛋眼,一个豆豆鼻,和很拽往下一瞥的斜杠嘴巴,脸边一圈围脖似的毛炸着,像被屁崩了。
萨聿嘴角一扯:“我?”
悯希得意洋洋:“对,就是你,像吗?”
说罢,他见萨聿一脸吃瘪说不出话的表情,忍不住弯起唇角,憋也憋不住地笑起来,最后,还笑出了声。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笑着,笑着,悯希就敛起了笑意。
他见萨聿一直盯着他看,唇角冷硬的线条也柔和了一点。
也不知道是不是场景的加成。
这种感觉,就像他和萨聿真的在谈恋爱一样。
萨聿好像也产生了和他相同的感觉,因为他前一秒还在地上蹲着,下一秒就被萨聿拦腰抱起,往木屋那边走去了。
“萨聿,去哪??我们刚到这边?”悯希艰难地蹬腿,想从萨聿怀里跳回地上。
但萨聿的手臂坚如磐石,他把男人的胳膊拍得烂红,也没把自己的身体解救出来。
眨眼之间,他被萨聿带回了木屋里。
悯希百思不得其解,想质问萨聿怎么玩得好好的莫名其妙把他带回来,结果萨聿突然逼近上来,抱住他的后腰把他压在门板上。
悯希的脚尖都被萨聿抱得踮了起来。
两人抱在一起的时候,体型差距很明显,悯希是春木弱柳,萨聿则是锋芒闪烁的铁斧,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萨聿俯身望过来时,悯希恍然之间以为身上的是一只野兽,野兽盯着他,脸庞忽而贴近,忽而远离。
悯希真的被他搞得一头雾水:“你到底要做什么……好累!”
悯希本来就疏于运动,连踮脚这么简单的动作也踮不了太久,眼看快要力竭掉回地上,萨聿一下扣住他的后脖子往身上按紧,一改若即若离,狠狠贴上去。
悯希茫然中被吸着舌尖,嘬了好几口,他知道萨聿要做什么了,他很慌,趁躲避的几个间隙,语气很重地强调:“萨聿!我们是在恋爱,不是419,应该循序渐进的,不能太急躁……”
没说两句,他连场面话都说不下去了,很凶地直接道:“你不准碰我!”
萨聿说:“我知道,你说的我都知道,我答应你我不动真格的,我们弄点别的,那天其实你也很喜欢也很爽对不对?我不会弄伤你的,乖,让我摸摸。就碰一下。谈恋爱是该循序渐进,你说得很对,但柏拉图是不提倡的。”
悯希稀里糊涂地被抱到了椅子上面。
之前他不记得在哪里听过一句话:男人的嘴,都不用火炼,用水一泼就能现出原形,绝对不能相信——当萨聿的手伸向他的时候,悯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句话是真的。
整整一个晚上,九个小时,五百六十多分钟,悯希都被锁在椅子上面,两只胳膊被一条毛巾反过去绑紧,两条腿也被放在两边扶手上,用枕套绑成两个漂亮的死结。
身上一共四个崆全都是在使用状态中。
那锁骨下面的两小滴,也早在过零点时变成了水光潋滟的樱桃。假如他现在去公共浴室里走一趟,别人都不用猜,一眼就知道他刚遭遇过什么对待。
尤其是被萨聿说怎么努力松了一晚还是这么……的地方,总是很忙,要接待螺旋转动的圆柱,要接待筋脉分明的手,偶尔萨聿的唇舌还要亲自上阵。
萨聿不被允许过多触碰他,全程只能像被禁止填饱肚子的餮兽,蹲在椅子前面为他服务,过程中还要边抬起头,观察他的脸色。
“早知道晚上不让你喝这么多水了?这么多,等下谁去拖地?嗯?怎么越说越来劲,你要给我洗脸吗……这么不听话,不然扇一扇它好不好。”
“不,不……不要扇它。”
悯希已经神志昏聩,但依旧被吓得可怜巴巴地摇起头来。
萨聿恐吓他说要用巴掌扇,悯希口吃地说不要,萨聿又往他那里扬了扬巴掌,悯希马上哭着说不许!,这样的情形不断地重复发生,最终一过就是一晚。
当晨光出现的时候,那浸满汗露的毛巾和枕套终于被解开扔到了地上,几乎是瞬间,筋疲力尽的悯希就往萨聿怀中栽了过去。
可惜的是,他那两条颤巍巍的腿仿佛被枕套固定成形了,被萨聿抱起来的时候还并不住,依旧一动不动往两边叉着,抖着。
这种状况下的悯希,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要回自己的木屋……”
现在天还没亮透,嘉宾们都没起床,是最好的回去的时机,不然再晚一些,他再从这里出去被人撞见就不好解释了。
十几分钟后,被擦干抹尽的悯希缩在萨聿的怀里,被抱出木屋。
他身体还在抖,如同刚从水里被打捞上来的溺水者,两只相互交叉的胳膊紧紧都抱住男人。
萨聿也抱他抱很紧,男人脸上全是餍足的余韵,当他从门里走出去时,神采一点都看不出是整晚没睡过觉的人。
他和悯希都没想到,他们专门挑的这么早的时间出去,竟然会在刚打开门的时候,就撞上对面正好走出来的卫珏。
悯希一开始趴在萨聿怀中,还没看见,见萨聿停了脚步,才疑惑地抬起头来。随后就看见对面的卫珏。
这一霎那,用汗如浆出来形容悯希都毫不为过。
反观卫珏,反应有点奇怪。
像是刚和他信誓旦旦发过誓的人,突然举止亲昵地和萨聿抱在一起,从同一间屋子里出来的事,让他感到荒诞,以至于他竟没能调出反应来,脸上连一丝表情都没有。
将近半分多钟后,卫珏脑中断掉的线才被修补好,“悯希和萨聿抱在一起”这件事也终于姗姗来迟地传递到脑子里。
他下颌慢慢绷紧,脸上升起一层很冷的冰霜。
也不说话,就盯着悯希看。
他的眼神又冰又凉,像一把刀子。
悯希和萨聿都是同一个玻璃器皿里的小白鼠,等待他刨开检查一样,悯希的心脏瓣膜都被他看出一层层的颤栗。
悯希仅呆愣了片刻,就啪一声推开萨聿,用尽全身力气扭回到地上,埋头恼怒道:“只是摔一跤而已,都说不用你扶!”
萨聿丝滑地配合他:“不识好人心,帮你你还这副态度,那你自己走吧。”
悯希抬头瞪他一眼,马上掉头就走,他一副残躯还有点没力气,但在冷风中一吹,好歹恢复了点。
他不知道卫珏有没有看出他的表演痕迹,眼下也想不到那么多,如果卫珏到时候来质问他他是不是和萨聿好上了,他直接咬死不认,卫珏没证据,也拿他没办法。
不过怎么这么倒霉,这都能碰上!
悯希咬住嘴唇,感觉身上缭绕着一股霉气,假如不是在岛上,他真想找个神婆给去去晦。
直到走出很远,悯希仍然感觉卫珏在往这边看,因为他没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和关门声。
悯希刚要加快脚步,一边闪出来一个人影,是个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
对方交过来一个大黑色塑料袋:“悯希!十点半要去那边的场地拍网球比赛,这是根据大家尺码做的衣服,名牌也在里面,我要去那边拿其他的器具,忙不过来,能麻烦你等下把这黑袋子里的衣服分发给大家吗?”
悯希怕身后的卫珏追过来,没有半点犹豫:“可以的,拿给我吧。”
……
“您还好吗,是不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兰衍刚从咖啡厅里出来,就听见用抹布擦餐桌的服务员追上来问道。
他用手指用力按着太阳穴,鼻息嘶哑地回复:“没事,多谢关心。”
他的那颗陨石碎片太小,能量不稳定,每次使用它的异能,身体都会过分透支,产生疲乏、消沉、头昏脑胀的后遗症。也不是大事,休息休息就好。
早晨照常来咖啡厅喝了杯饮料醒神,兰衍就准备回木屋继续研读剧本。
沿小路走出几十米远后,兰衍眼前的世界一个颠倒,全部覆上了细细小小的雪花,他轻啧一声,又按上酸痛的太阳穴。
眼睛一闭一睁,再睁开世界又恢复原样。
此时兰衍已经推门走进了一间木屋。
但伴随视线恢复,兰衍环顾四周的布局后发现,这并不是他的木屋,他走错地方了。
兰衍当时就准备离开。
谁知他刚要后退,从这间屋子里走出去,屋外忽然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是屋子真正的主人。
对方是用跑的,所以没有给兰衍任何退路。
但哪怕如此,兰衍也大可以大大方方向对方示歉意,表明自己只是走错。
可当兰衍眼眸一抬,捕捉到门边低垂的半张脸后,鬼使神差地一停脚步,眸子微缩起来,其实也有预感,屋子里残留不去的味道,钻进鼻腔里,向他不断暗示屋子主人的身份,可兰衍没想到真的是他。
兰衍动了动手指。
下一秒,从屋外跑进来的悯希,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经过,啪地关上门,把塑料袋子放在墙边。
两人的站位有点微妙,当悯希向前走的时候。
兰衍就不得不被他逼退,一直向后倒,直到坐到床上才停止。
“好累……”
悯希呼出一口气,见时间还没到十点,想暂时先歇一歇。
他一屁股坐到床边。
而后拿出手环,给萨聿发去一条警告的信息,信息的内容大概如此:让萨聿发誓以后绝对不能再这么做,要是下次再被卫珏发现,他就要和他分手,彻彻底底地分道扬镳。
信息发送成功,悯希的心情才舒坦一些。
他全程都全神贯注地编辑信息,没注意到别的。
悯希以双腿并拢的乖乖学生坐姿,坐在床边,底部的床罩凹陷出一个深深的椭圆坑,证明这上面是有人坐着的,但如果仔细考究的话,就能发现其中有很诡异的端倪。
坑的下陷程度,远不像悯希这个重量能压出来的,这个坑要更深,更广,椭圆的宽度也比悯希压扁的胯臀长出许多。
如果这些还不能证明这里有诡象,那么明明悯希是舒展的身姿,身上也没用力气,大腿却和床边相隔好几厘米远,完全是悬坐于空中——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这样随便拉一个人过来看都会感到毛骨悚然的画面,悯希却毫无所觉,他只是感觉底下那张蚕丝被的触感很硌人粗糙,失去了以前的亲肤度。
悯希不由将手按在两边,扭转胯骨回头看去。
有这么一种裤子,他不是拉链式,而是纽扣式,但凡有人在上面扭蹭,将扣子一颗颗蹭开了,将会迎来极恐怖的、能凿出深洞的东西。
而在悯希肉眼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腿侧软肉下压,凹出了鸽子大小的圆形轮廓。他一点都没感觉,扭头看向自己肩膀后面。
什么都没看到,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悯希就维持这个姿势,来回摆腰感受。
唔……就是很怪。
今天的蚕丝被一点都不光滑。
悯希揪紧两边的床单,再次左右碾动,直到他的裤子上忽然多出块不属于他的东西,犹如烂糟糟的浆糊,让那片布料绞在了一起。
悯希穿的裤子是丝质的,这意味着如果是液体渗透进去,皮肤会马上察觉到有异物入侵,正常人会不太舒服,会想马上换一件干爽的新裤子,并目露厌弃。
但这些反应,悯希通通都没有。
不过,悯希的确感觉到了一些不太好形容的痒意。
这感觉突如其来,一来就不可收拾,一定是萨聿搞太多的错,悯希气得脸都鼓起来,将错归在萨聿身上,又无可奈何地羞窘伸出手。
一开始他先用手指轻轻抚了抚,发现一点也没缓解,便踢开鞋子爬上床,借助起床上的被褥和枕头。
后面,连裤子都脱掉了。
……
帐帘四垂的豪华床里,安静,却又气氛微妙,从微微分开的缝隙中,可以看到一个跪坐的身影膝不沾地,宛若有东西在下面托举着他,将他悬浮于空中。
可他下面,却又分明空无一物。
悯希咬住唇角,呼吸不均匀地忽快忽慢,唇肉都叫他咬得糜烂般通红。
他很难说清身上究竟哪处地方难受,硬要打比方的话,就像有一只蚊子误闯进了他的肚子里,在柔软的肠肉里上蹿下跳、东奔西跑,横行无忌,带起一阵颤栗的瘙痒。
但他却无法用手去将它抓出来,也不能通过咽口水,将它淹死。
最后,悯希只能微伏上半身,让自己全然匍匐在床单上,通过上下移动的磨蹭,来缓解那点不对劲。
悯希身上只有一件及胯长的白色衬衣,下面全部是空的。
当他趴着动来动去时,两边的衣摆也开始变得发皱,再蹭上一点汗,就有点发透,半干半湿地贴合着曲线,而两道曲线的中间,只有狭窄的一段霜白。
悯希被那不适感弄得很是恼火。
所以他也就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靠近肋骨那一块、即便是贴在床上也应该平坦的地方,此刻凹进去一道长方形的形状。
而那长方形的正中央,又有一道宽度略宽的正方形,中间有两颗铁扣的凹陷,像皮带。
悯希没有任何感觉,在他眼里,他现在正抱着枕头,使劲地贴着床单磨蹭,试图赶走那些蚊子。
但是。
好像没有用。
磨得再厉害。
再快……
“……讨厌、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悯希皮肤都火辣辣的,他再也忍不住,一下坐起来,从跪趴的姿势变成跪骑。
说骑有点奇怪,因为他身下什么都没有,明明用跪坐更恰当的。
骑在这里是用词不当。
他单手撑着胳膊,另一只手向前用力伸,想去摸床头柜上面的手机,打电话叫医生过来看看,他解决不了的事,就该让专业人士来解决。
结果却在往前一动,从床中挪到床头尾部三分之一段的时候,他整个肩头猛地乱抖了一下,腰肢一立,充满疑惑地“哦?”了一声。
粉如嫩芽的指尖虚空点着床,悯希微微张开唇,感觉那扰人的蚊子,暂停了一瞬。
他歪了歪头,又慢慢扬高雪白的脖颈。
一点水从纤细的喉结上滚落。
悯希轻咬手指,涣散的瞳孔向上盯着床帐,试探性地左右扭动起来。
时间过去许久——大约有十几分钟左右。
随着很奇怪的、好像裹满热度的“噗”一声,悯希一个无力,侧身摔倒在床上。
与一开始被他扑在床上、全程正面仰躺的兰衍,贴在了一起。
……
悯希蜷缩在床上,姿态脆弱得像个小婴儿,他缓了很久,才撑住床慢吞吞坐起来,床头柜的手环亮着,屏幕上显示此刻的时间是十点一刻。
悯希赶忙从床上爬起来,从黑袋子里找到符合自己尺码的衣服裤子穿好。
迟到一次还能说是意外,迟到两次可不太礼貌了,说不定在镜头里呈现出来,就是他又耍大牌,悯希不敢耽误时间,连忙系好鞋带,匆匆小跑出屋门。
悯希回忆着工作人员给他指的路,来到准备录制的场地处。
导演和嘉宾都在二楼,悯希直穿过走廊,准备走上楼梯。
却在走廊尽头,看见一道逆光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悯希眯眼望去,看见是檀举星,他现在对檀举星观感挺复杂,不太想和檀举星说话,但不好假装没看见,就硬着头皮打了声招呼,然后马上转身走上台阶。
檀举星唇角微弯,看到悯希有点落荒而逃的样儿,还笑了一声。
直到悯希从他身边走过,檀举星眉毛忽而皱起:“站住。”
悯希就像被教导主任抓包的翻墙学生,猛然停住了,慌慌张张转过身去,虽然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听了檀举星的话。
“你身上是什么味?”檀举星脸上的笑容消失,被一股古怪的怒意取代。
悯希被问懵了,他捏起领口,放在鼻尖嗅了一下,迟疑道:“没有味道啊,你说的……是沐浴露的味道吗?”
檀举星没说话,他就蹭着脚尖,自作主张地回答:“我昨晚用的是公共浴室统一配备的香波和沐浴露,是海盐味的……”他以为檀举星喜欢这种味道。
结果,他的无私分享并没有换来檀举星的展颜。
悯希有点怕他这个样子,会让他想到之前在房车粮库看见的那些怪种,见檀举星仍然不打算出声,他就抿唇准备自己先上楼。
然而刚迈过两个台阶,下一秒一只手就直接伸了过来,扣住他的腰肢,将他翻身按在楼梯扶手上面。
悯希毫无准备,也没有想到,像煎锅上一翻一炒的煎饼一样就被轻轻松松翻了过去,他赶紧抓住红木楼梯扶手。
脖子僵着,扭头怒道:“檀举星,我没有惹你,你要干嘛啊?”
说完他一僵,唇瓣讪讪抿住——
他看见,眼前檀举星的面孔比他更怒,表情更是差到了极点。檀举星自己也说不好,自己究竟怎么想的……一小股火苗在他的后背脊柱中间,上上下下地燎。
熊熊燃烧的怒火让他冷峻俊美的面容都有点扭曲,他单手撑着悯希的上半身,另一只手直接上手撩起悯希的裤腿:“从刚才起就一身腥味,走过去都腥得要命。”
“这是把茎叶当沐浴露了,是吗。”
他指着那稠糊糊往下滑的东西,“两条腿上全都是,裹着两边跟保鲜膜一样,都快淌地上了,一点都没发现?”
檀举星从没用过这么失态的语气说话,他是童星出道,从六岁起就活在射灯和镜头下面,他需要有良好的语速和表情管理,以确保大众不会说他没礼数。但眼前看见的,实在过于荒谬了。
荒谬到他连最擅长的表情管理都无法做好。
他又将悯希翻到另一只胳膊上摊着,固定住其中一条裤腿,再俯身卷起另一边,咬牙道:“都是新的。是还来不及洗对吗,看来还是我打扰到你了。”
檀举星忍不住用上质问的语气,却在低头准备逼悯希快点回答的时候,冷不丁看见一张惊悚到脸色煞白的脸。
“?”
悯希唇肉抖着,弯腰,屈指,在上面蹭下来一点,放到眼前看。
脸上的惊惧更加明显了些。
好像完全不知道这些东西打哪来的。
悯希的确不知道,他甚至没有察觉,他从房间里出来那一会,顶多只是感觉身上有点不太干爽,要不是檀举星说,他恐怕到明天都不会发现这些。
好奇怪。是闹鬼了吗。
他明明没有做过……也没有碰过别人…………
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第102章 过气偶像(24)
悯希站在走廊上, 羞愤欲死。
同时还伴随着一种撞鬼的惊惧。
他一面要分出心神想这些东西是打哪来的,一面又很害怕檀举星敲锣打鼓地叫来其他人来看,简直是身处冰火两重天之中。
而他也实在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这些怪事, 录制马上要开始,他得马上去把腿洗干净, 再喷上几泵能掩盖气味的香水。
还好原主的行李中有各种五花八门的香氛香薰香皂, 还都是留香持久的品牌。
悯希甩开檀举星的手,一句话都没解释, 争分夺秒跑回木屋中打水清洗,又使劲往衣服上喷香水, 直到身上香味重得能打喷嚏,他才返回打网球的场所。
悯希是卡点进来的,幸亏导演要求严格,一旦开始录制就不准嘉宾互相说闲话,免去了檀举星的继续逼问。
但这次录制依旧录得悯希非常痛苦。
不仅是同队檀举星一直盯着他的缘故。
还有敌方阵营的卫珏屡次在中场休息的时候,走过来要和他说话,而每一次,悯希都假装有事溜走,要么是喝水太多要上厕所, 要么是体力不支要眯一下, 要么是其他巴拉巴拉的借口。
一次又一次过去,卫珏的脸色已然变阴郁。
……
录制结束后, 悯希没有吃饭, 而是跑回木屋中倒头大睡。
一晚上没睡觉,又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球,他现在七魂都只剩下一魂了。
至于出现在身上的那些液渍,他在打球的时候想到了解释——肯定是萨聿留下的。
他早晨那会精神更萎靡, 视野都是花白的,萨聿抱他起来用毛巾擦的时候眼睛都还在一阵一阵放烟花,他不知道萨聿都在对他干什么,兴许就是那时,萨聿握着杵在他那里留下的。他腿又麻,没感觉到。
可恨的萨聿!让他出这种洋相!
他再理萨聿就是猪。
悯希气得牙痒,嘀嘀咕咕在心里乱骂萨聿,也没理萨聿发来的消息,抱着被子就迷迷糊糊地沉入黑甜中。
因为透支过多,悯希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一起来见外面天黑黑的,还有点发愣。
肚子适时“咕”了一声。
悯希才皱起眉,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表情难受。
饿太狠了,两顿饭都没吃,烧心燎肺的。
去餐厅找点吃的吧……
天际黑透,繁茂的树林间,一道极高的人影站立在其中。
风一吹,光影晃动,照亮卫珏的脸。
卫珏的手上拿着一副弓箭。
是节目组为上山打猎抓鸡和野兔准备的,一些体格优越的嘉宾例如萨聿和卫珏,想要偶尔给自己加餐一顿,手里也备着这些。
卫珏学过射箭。
他对弓箭的使用了如指掌,如何开弓,如何射箭,如何让弓箭合一,射出更迅疾的速度,更能一箭封喉的力道,这些技巧早已经融进他的骨骼中。
他缓缓将拉到铮铮鸣叫的弓箭,对准树上一只正在休憩的鸟雀。
这个时候的卫珏,完全没有公众认识的好脾气交际花模样,那如沐春风的和善笑容也藏进了唇角里,他的神情鬼气森森,如同地府中拥有獠牙和幽火的阴兵。
不谙世事的鸟雀,没感知到危险的来临,仍然安静伫立在树枝上。
随着“嗡”一声,弓箭射出——
卫珏瞳孔紧锁,看鸟雀的眼神变了,是一种看必会击中的囊中之物的眼神,可他没想到在下一秒,有一个人会在前方忽然路过。
那人是真真恰巧经过,听见有动静,脸蛋还茫然地望过来,而他耳边那一条稍低枝条上的鸟雀,因受到惊慌,立刻扇动翅膀,扑簌簌飞走了。
“卫……珏?”对方用不太确定的声音唤道。
此时,那支箭刚错开银白的弓弦,卷着气流,往那边高旋而去。
卫珏喉结猛颤,开弓没有回头箭,射出去的箭不可能自己调头,再过两瞬,这支箭就会抵在那人雪白的脖颈处,血腥地穿烂皮肤,叫对方当场丧命于此。
卫珏目光猛顿,盯住那张面上慢吞吞露出一点惊慌的脸。
电光火石之中,猛然抬起手攥住那支飞出去的箭。
光滑的箭身在卫珏掌心中因惯性窜出去好几厘米,最后尖锐的箭尾卡在虎口,刺一样挫开皮肤,将他的掌心刮得血肉模糊。
那边的悯希仅愣神片刻,马上就跑过来了。
他表情错愕,歪头盯住卫珏的手掌,一只手伸在旁边不敢碰他,极紧张地嘘寒问暖:“你的手怎么样,要不要紧啊?”
卫珏攥住那根箭粗声粗气地喘息,看到他的脸,第一句话就是答非所问道:“我刚刚是在射树上的鸟雀,是哥哥忽然路过。”
悯希有点莫名,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些浪费时间的话:“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故意要射我,别说这些了,你的手一直在流血!”
卫珏别过眼:“没事。”
悯希一听,扬高调子:“没事?这都成瀑布了还没事?你要马上止血!”
他拽住卫珏:“跟我去包扎。”
悯希攥住卫珏的胳膊,将卫珏往亮灯的木屋那边带,然而卫珏却不领情地扎根在原地,不跟他走。
悯希手小,包不全男人的手臂,劲也用不太上,卫珏再一冥顽不化,他就彻底对卫珏没辙,悯希恼得一个头两个大,正忍不住瞪大眼睛,卫珏就出声道:“我跟你去的话,能跟你说说话吗?不能的话,就没必要了。”
悯希讨厌他在这种时候谈条件,恶声恶气道:“能能能!”
“那跟我走吧。”卫珏听见悯希肯定的答案,反过来握住悯希的手,将他往自己的木屋里带。
悯希不知道卫珏是要带他去自己的木屋,还以为是要去医疗人员那里,直到卫珏打开灯,拉他进门里,看清屋内的装潢和摆件后,才嗅到一点点的不对。
进门前还气势汹汹,刚迈进门槛,马上就后悔了,害怕了,惊慌了。
尤其是当看到卫珏锁上门的那一刻。
男人上好锁,转身越过他走到桌子前面,从架子上拿下来一条毛巾,背对他随便包扎住掌心,随后走回来,单手将他抱起。
悯希猝不及防,双脚在地板上悬空地扑腾了几下,又因卫珏托住他的臀往上一颠,不得已抱住男人的脖子。
一抱住,他的身体就会呈自然垂坠的状态,胳膊扯得疼。双腿上抬叉开,又会让悯希腿根发凉,应激地想起叉开腿后会遭遇的种种对待。
哪种姿势都不行,悯希只能自然而然地夹紧卫珏的腰肢,扒在自己弟弟的身上。
卫珏垂眸,目光从悯希被薄薄布料绷出细嫩轮廓的腿上掠过,又收回。
他想和悯希坐下来谈事,但刚走到床边,悯希就疯狂摇起头,走到沙发,悯希仍然很抗拒。
最终,卫珏直接坐到桌边,让悯希以贴在他身上难舍难分的姿势,坐在坚硬的胯骨上,与他面对面。
悯希不太喜欢这个姿势,他想反抗,可惜只有贼心没有贼胆,便咕咕哝哝指着卫珏的手道:“你的伤口这么随意包扎不太好吧,毛巾也不知道干净不干净,会不会感染,还是出去问问有没有绷带……”
卫珏淡淡出声打断他:“这些不重要。”
悯希气焰一瘪,悻悻道:“好吧,你要和我说什么?”
其实悯希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很清楚卫珏想要问他什么。只能是早上被卫珏撞破的那件事了。
他已经在心中打好腹稿,但凡卫珏问出口,他一定会回他一番滴水不漏的说辞,不含情绪,也不会让卫珏看出一丁点的漏洞。
但卫珏只是盯住他,不说话。
悯希光滑的肩膀瑟瑟一抖,在卫珏能让一切魑魅魍魉都无处遁形的目光中,他不自在地悄悄抿起唇瓣,想要遮掩痕迹。
有一件很有意思的卫家八卦,系统没告诉过悯希。
传闻卫家老二卫珏年幼时体格比卫悯希还要瘦弱,卫家父母担心他营养不良,将他往拳馆击剑馆轮流送,两年下来效果显著,卫珏长势突飞猛进,长成了如今极高的个头,矫健的身姿。
与体型一起膨胀的,还有卫珏那唯唯诺诺的性子,他完全变成了一个恶魔。
但他很会伪装。
在父母人前,卫珏依旧对卫悯希哥哥长哥哥短,一旦背离父母的视线,卫珏就对卫悯希展露出极乖张极吓人,不问对错,动不动扬言要打他一顿的形象。
而卫悯希恐惧害怕的样子,一度成为那段时间卫珏的快乐源泉。
反之,卫珏也一度成为卫悯希心中的“阴兵鬼怪”。
事到如今,两位当事人都没想到,被卫悯希认为的“阴兵鬼怪”,现在居然会主动将他的哥哥抱在身上,让人缠住自己腰身。
甚至下一秒,他竟还张开口,用一种略微怪罪的语调对悯希道:“哥哥真是大忙人,想找你说话都要排队,如果不是今晚的事,我怕是明年都和你说不上话,哥哥这么避着我,真让人寒心。”
悯希心虚道:“没有呀,只是你每次找的时机都不凑巧而已,每一次我都在忙,当然来不及回你,你对我那么好,我怎么会避开你呢?你自己想太多。”
卫珏眸心一暗,压低嗓音问道:“是吗,你觉得我对你好?”
悯希连忙附和:“给我资源,还无偿给我用你的一切配置,这还不好?”
卫珏的手骨很粗大,掌根边缘却有好多厚茧,托在悯希的后背上,即使中间有一层滑腻的布料作缓和,依旧让悯希不太舒适,他小幅度地扭了扭腰,就陡然听到一句:“——那为什么还要和萨聿掺和在一起?”
男人听不出语气和七情六欲的一句话,如同暴雨降临,让悯希直接如坠冰窖,本来无聊揪着男人衣领玩的手指也霎时停止下来。
悯希僵住了,大概是在五六秒钟后,才哆哆嗦嗦出声道:“你……你怎么能这样污蔑我?”
悯希连咽好几下喉咙,才把话说顺畅,思路捋清晰:“什么叫我和他掺和在一起?一整天下来,我都没和他说过一句话,早晨那次只是我急上厕所,回来路上撞见他,他非要扶我而已,你要看我不顺眼直接说就是,用不着这么诽谤我。反正你想定罪,我说再多都没用的。”
他看起来实在很生气,气到手都在抖。
眼尾都翘起来,火艳艳的,露出一种与那档事时不一样的,另一层面的熟透神情,“但我还是要说,我没和他有任何关系,你明明都承诺了给我那些好处,我也答应你了,我干嘛还要去招惹他啊?”
卫珏沉默片刻,眉间露出细微的悔恨:“是我错怪哥哥了。”
悯希用力地控制住表情,不让脸上露出一丁点看上去像松了一口气的神情:“是!你最好跟我道歉,不然我以后都不会理你。”
卫珏从善如流:“对不起,我不该妄自揣测你和别人的关系。”
他又示弱道:“希望哥哥也能理解一下我,毕竟我突然看到你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又一整天不理我,总是会多想。”
悯希吃软不吃硬,闻言也不怒了,苦口婆心道:“这也不能完全怪你,有时候人眼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也有可能是误导,只是你以后有疑问,不要自己乱想,直接来向我求证就行。”
说罢,悯希认为这一茬过去了,于是扭动身体,想从卫珏身上下去:“你这么包扎不行的,你放开我,我去给你找绷带。”
卫珏却伸手按住他的后背,道:“等一下,我有一个东西要送给哥哥。”
悯希一听,停下动作:“送给我?”
他眼睛亮起星星,很是好奇:“是什么呀?”
悯希听见卫珏俯身在拿桌面上的东西,想转过身去看,又怕会掉下去,只能牢牢抱住卫珏,眨巴着眼,殷殷切切地望住他。
卫珏却视若无睹,也没有放开他,仍然让他与自己严丝合缝地相贴着,与此同时,悯希的后背上,位于两瓣灵巧的蝴蝶骨中间,传来清脆的敲击声。
悯希看不到的地方,卫珏点亮了一个屏幕,他在无数个层层弹出来的加密系统中输入同样的密码,而后成功进入记录库里。
他指尖一点,将上面的文字转成语音播放。
然后悯希就听见,一道毫无感情,比系统还要冰冷的电子音,吐字匀速地响在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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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2日 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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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2日 10:16
【手环发来一条消息】
【您监测的用户“xjal228”正在发生高.潮,持续时间11秒。】
第103章 过气偶像(完)
——小道消息, 保真!十几艘救援直升机到恶.魔岛附近了,今晚就会着陆,你们的哥哥姐姐终于有救了
——大家都在狂欢, 卫珏粉呢
——莫cue,还在因为卫珏的官宣博文, 身心和精神都受创中……
——只有我和我身边的同担火速滑跪接受并嗑生嗑死吗?骨科不来一口?体型差不来一口?只有你春风得意我只能阴暗偷窥的恨海情天不来一口?看宣传片, 卫珏和悯希互不搭理,不知卫珏在岛上受了什么刺激, 还在录制中就迫不及待发博文宣誓主权,想想都爽翻
——萨聿粉也在馋……有没有人注意到宣传片他和悯希站一起, 那两个胳膊的差距……
——有点对糊咖黑转辱追,脸蛋实在好看,声音也,一说话我就无脑原谅他的幼儿营业能力和做的那些事了
——谁说跳舞差就没得救?我知道老婆的问题,缺乏锻炼,核心不强,没关系的老婆,岛上有那么多前辈,让他们用追追顶一顶, 你那平平的可爱肚子就是要多做卷腹、多受力, 才能变成腹肌,一个累了, 另一个接替, 历经半年的魔鬼训练,你一定能变成superidol【违反社区规则,已删除】
与此同时,导演也刚接到岛外有人支援的消息。
他彼时还在楼层里和其他人看录好的素材, 突然有人推门而入,一脸狂热地来到吞云吐雾的中心,冲导演喊道:“大哥,有重大进度!”
导演衔住一根雪茄,眯起眼回头,交叠的双腿中,靠上的那一只皮鞋翘起点了点,示意他直接说。
那人因为激动,口齿不清:“听说我们的人研究出一种能勘测陨石碎片的仪器,您猜怎么着?”
他特意卖关子,却没等导演配合,就止不住揭露谜题:“这岛上居然测出有几十块碎片!除去一块完全静置,应该在某条河流里的,还有一堆密集扎堆在那帮畜生的地盘的,剩下的五块碎片都在实时移动。难不成除了那些畜生,还有其他嘉宾有陨石碎片?”
这着实是一条振奋人心的发现,那人说的时候自己都眉飞色舞,他想从中年男人脸上看到与自己一致的神色,一抬头,却只看见对方百无聊赖的脸。
导演不耐烦地甩甩手:“我知道。”
这回换那人意想不到道:“您知道?”
导演关闭页面,转动椅子,面向他们:“当年并不是只有那帮人去过那个岛,我也是特别行动组成立以后才知道,这帮人去之前,有几个不要命的白痴富太太,在一次茶话会上一拍脑袋做下决定,说是要让自己的孩子去没人的岛上锻炼锻炼生存能力。他们看中的岛就是恶.魔岛。只是在陨石降落后,他们怕被牵连,偷偷将孩子转移走了,这事才没多少人知道。”
他用雪茄点了点黑板上用吸磁石扣在白板上的几个嘉宾头像:“这些天我看录制的素材,多少心里有点猜测,在心动小屋中,兰衍、时宴纯,都表露出过有异能的迹象。其他三块中的两块大概是萨聿和卫珏,这几个孩子,当年都是出身在有头有脸的家族,那几个孩子很可能就是他们。至于最后一块……我还不确定。”
那人张口结舌:“听您这么一说,那些富太太应该转移转得很及时,这事您是怎么知道的?”
导演用雪茄往他眉间虚虚一点,嫌他愚钝:“我有认识的人在特别行动组。当年也是他说有一帮人去过岛上,我猜到是那帮镇民,才能及时逃走,不然我还有命在这里听你的蠢货发言?”
那人讪讪傻笑。
也许是被他笑得心烦,导演又猛抽了一口雪茄,让尼古丁深深穿透肺里,他抖了抖烟灰,又觉得手有些痒了。
他抬头,意味不明道:“你们之前说的那个悯希……”
中年男人语焉不详,但在场的人全都知道他的癖好。
立刻有人邪笑道:“我懂,我现在就把他叫来……就以导演想多给他镜头的名义?他一听,估计就会屁颠屁颠跑过来,都不用我多叫。”
导演一哼:“但愿他识相一点。”
就是在这个时候,那人整装待发准备替导演寻觅下一个羔羊的时候,一艘艘螺旋桨转动的轰然巨响响在头顶。
导演眼神大变:“什么声音?”
原本准备出门的人,马上调转脚步,跑去窗边掀开帘子看——只见外面,如蚂蚁出巢,黑白相间的直升机密布在空中,占据窗户中大半的苍穹。
那些直升机悬停在岛屿上,在找位置着陆,他们整齐有序地在空中徘徊转圈,直到一艘向下俯去,着停在空旷的地面。
还有一辆大型宽体客机在着陆后,露出了一辆辆停在其间的汽车。
导演一把拽开窗边那人的衣领,拉上窗帘,面色严肃道:“是来救援的人,藏好那些‘羔羊’,别让他们找到。”
“行,您放心!”
导演说的羔羊,指的是他们这次来岛上时顺便带的用来泄愤的男男女女,他们其实已经和导演做好交易,不会主动往外说他们的秘密。
只可惜,他们脸上、身上的伤太骇人恐怖,约好的去疤手术也还没做,不能轻易见人,而且人数太多,全部都说自己是不小心摔的,也不太可信,所以直接藏起来,一劳永逸。
至于岛上那些畜生会不会被发现,导演并不在意,人类怎么会相信一些怪物的话?他只要找到最后一块陨石碎片,他们在他眼里,也不会再有威胁。
……
另一边,卫珏的木屋。
不,应该说是炼狱。
当电子音播报完毕,时钟的秒针都转过大半圈。
悯希只感觉自己是一颗从窑炉里挖出来的高温鸡蛋,扒开锡纸,剥开蛋壳,仍然烫得在冒一丝一丝的青烟。
他默默扶住卫珏的肩膀,往后退去一点,嘴唇轻轻嗫嚅。
刚还在和他诚恳道歉的人,剥去了温柔的衣冠,晃晃手机问他:“还要我再放一遍吗?”
悯希无心思考卫珏哪里来的手机,也许是根本都没上交,他不敢说话,只是一个劲颤。
他完全把手环这回事忘了。
惊愕之后,他忍不住后悔起自己的马虎,假如那时候能谨慎些,记得把手环摘掉,那他也不会被卫珏发现,被按在私人地盘里,指责他的罄竹难书、淫不可言。
“你的眼睛很好看懂,你在想如果那时候摘掉手环,就不会被我发现了?”卫珏的声音凉凉响起。
悯希又是一惊,错愕地望向他。
卫珏一言不发,把手向他的领口伸来。
刚刚将悯希抱起来的时候,卫珏还用两只手帮他往上捋了捋衣服,遮住他的锁骨,遮住他的脖子,简直是对哥哥无尽呵护的姿态,这些本来是年长人该对后辈做的琐事,他也亲自代劳。
可整理好了,掖好了,这才刚眨眼的功夫,悯希就被小他许多的弟弟,又亲自把衣裳弄乱了,男人勾住他的领口,突兀地往外一扯,暴露出里面狼藉的风景来。
一大片平坦乳白就这么不打招呼地出现在两人眼睛中,先出现在卫珏眼里,后出现在呆呆往下看的悯希眼里。
充血高翘的两小滴。
一边平一边肥大柔软的两小滴。
这是罪证其一。
罪证其二。
“你也许是被他吃昏头了,所以没有注意到。”卫珏娓娓道来。
今早从萨聿房中出来时,卫珏最先注意到的是萨聿的那张脸,那张看厌了的脸上,被白泥糊作一团的鬓发是那么明显,脸廓旁边还有好几条半干涸的白痕,唇边甚至有没干的液渍在熠熠闪光。
他结结实实看了萨聿许久,又转去看萨聿旁边的人,这一回,都不用卫珏去审视他的脸,一大股含着膻味的香气就冲过来,把他呛得眼膜都出现红丝。
光是回想起那一幕,卫珏好似又被刺激到了,他伸手一盖,虎口卡在上面不轻不重地合掌一握,将悯希的皮肤和自己嵌合在一起。
悯希被握得“咿啊”一声,身体小范围地震一般兀自摇来晃去,然后一觉过去还没脱敏的身体水液激流,把卫珏的手和腿都浇湿了。
卫珏的深色长裤很显色,并被水渍吃得一路瘪下去,贴合上大腿皮肤,但他的脸色都没变一下,像莲座上宝相庄严不沾污秽的神像,不受外界纷扰。
而他还在用语言继续净化、震慑偷吃的鬼祟:“其三,我的手机和你的手环二十四小时连通,你但凡摘下一秒,我都会收到提示。”
三条罪证,将悯希彻彻底底压死在镇妖塔下。
悯希连一点呼吸声都不敢再发出来了,知道辩无可辩,动都不敢再动,甚至都不敢把自己的领口揪回来,只能眼睁睁看布料下鼓起的手掌用力地搓来包去。
“现在,哥哥可以告诉我了吗?”卫珏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悯希困惑,哀哀地抬起眼睛来。
就见那张让他恐惧的脸,嘴中吐出了更像噩梦的话语:“哥哥九点到五点都厮混在一起的那个人,和十点这个,是不是同一个人?”
悯希刹那间如雷轰顶,不管三七二十一:“是、是同一个人!!”
卫珏一双眼睛幽幽的,深深的,黑黑的,平静如斯道:“那么麻烦哥哥解惑一下告诉我,究竟怎么办到的呢?我真的想不通,可能是太愚笨了。哥哥说是萨聿,可萨聿在早晨和你分开之后,就一直在屋子里,我和他住对门,能在窗户上看到。我见他一直到十点十分才出的门,那时哥哥第二次还没结束。”
“如果是他的话,是怎么做到走着路,都能让远在另一间屋里的哥哥舒服的?我这人好奇心重,很想学一学。”
悯希哑然失语。
这个时候的卫珏让悯希感到有点可怕,明明他比卫珏更年长,卫珏却比他更气势骇人,一句话就可以拿捏他,一个动作就能让他胆颤。
他百口莫辩下鼻子一酸,说不出话,就只能哭了,哭着哭着还小心翼翼地把脑袋贴在卫珏脖子旁边,像小猫拱头一样轻轻动了动鼻尖,试图用眼泪让卫珏对自己心软。
卫珏的神态不近人情,却在他蹭第二下的时候微微化冰,良久,那尖锐的逼问神色,化作了怅怅的一声叹息晕散在悯希的耳垂旁边,他终于出声说:“我知道,哥哥是被外面的野草一时迷惑了。”
他终于停止对悯希那一包肉的蹂躏,用双手把悯希的两只手心合在一起,从外包住悯希的两只手背,温温暖暖地包着。
这个动作让悯希一喜,以为是卫珏要放过他,不去追究十点的那两次究竟是谁造成的了。
谁知,卫珏的下一句话,却让他浑身血液霎时变凉:“我小时候在一个话本里,看到过一种禁术,哥哥可能没看过那本书,因为你说那书的外皮灰暗破烂,太丑了,不肯看,所以扔给了我。”
“那书里的故事的确也不太适合哥哥看,说是一个书生放心不下狐精所化的伴侣,担心他本性难移,背着他在外面花天酒地,勾搭有妇之夫,于是就用刀将狐精的心头肉剜下来一块,放在堆满艾草的檀盒里做法施术。术法一成,狐精一旦做了不该做的事,就会遭受到锥心之痛,日夜不息,绵绵无期。狐精痛了两三次,乖了,从此变得乖巧本分。”
卫珏感慨一般道:“现在一想,那术法特别适合哥哥,不如我们也试一试,看看那禁术是不是真的?”
“不要!我不要试!”悯希声音都尖锐了。
他死死按住卫珏有意无意在胸口上摩挲的手指,哭得身体都痉挛起来:“卫、卫珏,你说得对,我是被一点蝇头小利蛊惑了,做了晕头转向的事,我现在知道错了,我保证以后都不和萨聿来往,等一下我就和他说分手,真的!你看着我发……”
反正,悯希本来也是要和萨聿分手的,用这个来向卫珏投诚也可以。
未曾想卫珏眼神一暗,脸上闪过极疯的一缕神色,他只是以为萨聿和悯希是单纯的床上关系,没想到还进展到了这一步。
耳边的哭声越来越颤抖,悯希哭得实在很伤心,卫珏手背抽搐了两下,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抬手扶住悯希的两边脸蛋,指尖一拨,将他弄出舌尖抵住唇缝的迎合姿态,而后用力贴上去。
悯希被他一吻,也不哭了,看出这是卫珏要收取一点慰劳才会不和他追究的意思,于是两只手臂静悄悄地交叉搭在弟弟的颈后,和他一下接一下拥吻起来。
卫珏穿过悯希的两边肋骨,把人抱得肉浪都鼓起来,叠在了他的手臂上。
他决定要生生世世守护的哥哥,口舌实在厉害,只是和他勾住缠绕在一起嘬了嘬,他眉眼中就露出失控的意乱情迷,枯槁干燥的嘴唇也被哥哥的甜水湿润,水流过细小的唇纹,将其浸透,变得又湿又潮的。
悯希的唇比他脆弱多了,没两下,就如同两瓣刮到酒里摇曳的鹤顶红,红得让人看一眼都受不了。
两人的姿势非常方便接吻,可惜悯希一被含就用不上力气,腿根夹不紧,吻一会就呲溜往下滑。
悯希的臀部特别青涩,但小却丰圆,骨头太少,肉太多,水液一泡相当湿滑,见他屡次往下滑,卫珏不得不用两只手一起托住他。
这下更是城门大开,以至于卫珏充血一支,悯希再往下一滑,就铸成了大错。
悯希正被吻得发麻发颤,十几秒过去他才堪堪有感觉,小腹一酸麻,迷惑地往下看去,就见卫珏好像被紧紧勒住不得脱身的样子,轻皱着眉,额角露出汗。
悯希大惊,七手八脚要往上爬,卫珏却拍拍他的背,安抚他:“没事,我把你往上抱抱,就放出来了。”
“有点紧,你别乱动。”
悯希不明觉厉:“好……”
他自己也努力向两边分,向下排,终于两人一起合力将错误排出,又一次啾啾啧啧吻在了一起。
彼时,因为一整天发消息都没被回,隐隐感觉到不对的萨聿,刚从木屋里出来,准备去找悯希。
他连外套都来不及在屋里穿好,踏出门槛才匆匆忙忙往身上披,外套是硬质的,穿两边袖套时,摩擦的声音在耳边炸个不停。
萨聿刚走两步,衣服穿好了,耳根一清静,他就听见一种奇怪的声响,猫从树丛一溜而过似的忽地响了一下——他迟疑地转过头,将目光投向身后那正亮着灯的木屋。
帘子是拉上的。
防光,布料扎实,所以里面一件家具的影子轮廓都看不见。
萨聿烦透卫珏了,但此时此刻,仅在原地站了两三秒,他就鬼使神差地朝那木屋走过去。
这么做,不是来自第六感,而是他货真价实地听到了,一种粘稠的水声。
一晃神,萨聿走至门前。
原本模糊的声音越发清晰,这回响在耳边的,是一声格外熟悉的细哼,熟悉到萨聿神态大变,抬脚就将门用力猛然踹开。
满屋子的欲气一下灌进鼻腔。
萨聿先是咳了一声,而后转眸望去,望向正坐在卫珏身上,一条舌尖没来得及收回的悯希。
……
“萨聿和卫珏打起来了,打得超级凶,快去叫导演!我感觉要出人命!”
“打起来?怎么会突然打起来呢?”
工作人员的对话掺杂在火烈的拳风中,一半人去劝架,一半人去叫人,整片地方乱作一团麻。
十几分钟后。
卫珏和萨聿被分开来,两人均脸上挂伤,眼神冷漠,冷冷对望着彼此。
两人身边都有人在替他们包扎,卫珏抽回手,没让人碰自己,他的眼底清亮一片,本该显轻佻的眼中满是一池冷冷的月色。
萨聿舔过齿面上的血,仍然不友善地瞪着他。
他已经过了会意气用事的年龄,但面对卫珏,他实在忍不住。
卫家父母他曾经见过,二老都是严于律己的大好人,如果问题不是出在他们身上,那就是有卫家的小辈天天跑去老祖宗的坟头蹦迪,所以才会蹦出卫珏这样一个罔顾人伦能对自己哥哥下手的禽兽。
他后悔没有再多打卫珏几下。
卫珏和萨聿体格相当,打起架来也是一股拼命劲,拦都拦不住,再晚几步是真会出人命官司的。
悯希早在他们打翻屋里所有东西的时候,就吓得眼睛红起来,想去拦,两人又一起把他送出门外,关上门,不让他伤到。
这会好不容易两人才停下来,悯希通红着眼睛,走上前,拉住萨聿的手臂,又转头看向卫珏:“我去和他说几句话。”
卫珏坐在桌边,眼神很冷漠,嘴唇和眼皮的掀动都非常轻微,听见悯希说话,他才闭了下眼睛:“……去吧。”
悯希拉着萨聿往屋外走去。
萨聿很乖顺地跟着他往外走,千疮百孔的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悦,他以为悯希这个举动,是放弃卫珏,选择他的表现。
他轻轻道:“悯希……”
他想向悯希讨要一个抱抱,于是语气非常可怜,像在外面与别人激烈打架的恶犬回家寻找主人的安慰。
谁知悯希停下后,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萨聿,我想和你分手。”
萨聿像被一根闷棍砸了一下。
天上非常应景地下起了毛毛小雨。
萨聿顷刻间就被浇透了,雨水浇在身上新鲜的伤口上,火辣辣的疼。
操,这他妈是青春苦情剧吗?
萨聿耳朵嗡鸣起来,心里也罕见地爆粗,但他的双腿却向前一步,抱住了悯希,用自己的躯体替悯希挡雨。
他听见自己问:“为什么?我们才刚交往多久,我做错什么了?”
悯希原本不知道该怎么编理由,现在却灵感一闪,小声道:“卫珏是我的家人,但你却下那么狠的手去打他,不仅是不尊重我的家人,也是不尊重我。我不可能和暴力狂走下去的。”
这句话他带了几分真情实感,他是真的很怕一言不合打架的人,所以现在眼圈还粉粉的。
萨聿低头吻去悯希眼角被吓到还在不停掉的眼泪,语气缱绻、着急,他他妈真要一辈子栽在这个人身上了,怎么连骂人也软软的?他摸着悯希的后脑勺:“可是他强吻你,他对你做那么恶劣的事,我怎么能看得下去。”
他自始至终都认为悯希是被强迫的,没有第二种可能,于是将悯希和自己都放在了受害者的位置上,他握住悯希的手:“如果是真心疼爱你的家人,我给他们跪下都来不及,可是卫珏他……他不一样,宝宝你明白吗,他也打了我,我也受了伤,宝宝,你摸摸。”
萨聿急迫地抓住悯希的手,带他在自己脸上的伤疤上,从上滑到下,想要让悯希回心转意。
悯希任由他抓了会,也抚摸了一会。
萨聿见手中的手抖起来,摸到下巴的时候,还主动摸了一下,虽然很轻微,但依旧让他狂喜,可下一秒,悯希就决绝地抽回了手。
悯希硬着头皮道:“那你也不该打他,反正我不喜欢你这样,我也不会和让我不舒服的人交往的,就这样吧。”
临毕,悯希不给萨聿任何出声的机会,马上扭头就跑,雨水逐渐变大,变急,悯希在进木屋之前,用余光掠到身后的男人身影,被抛弃般傻站在原地。
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一颗小黑点。
【恭喜完成任务“辜负萨聿”。】
【任务进度:84%】
【最后一个任务发放——】
【在山路上发生意外,车辆悬停在山崖,你在车中晕了五分钟后被人救出,任务进度奖励16%】
系统顿了顿,道:【我到时候会给你开痛觉屏蔽。】
……
怪种地盘,房车内部。
檀举星掀开帘子,目光朝地势高的木屋区看去,看到一艘又一艘庞大的直升机身影后,他回头问道:“准备好了吗?”
身后一堆人在桌面上手忙脚乱整理文件:“马上、马上!”
檀举星懒散道:“整理好就按原计划发出,我先回去了。”
越下越不要命的雨帘中,檀举星披上雨衣就出了房车,往上走去。
此时的岛屿还风平浪静,甚至世界都是慵懒安闲的,谁都不知道半个小时后,一则有关连拿三界雕鹰金奖的知名导演的丑闻会飞速登上头条——文字里揭露了导演对整个桃源小镇犯下的恶行,以及当年小镇全员消失的真相……还有这些年来导演虐待的“羔羊”,一个个、一件件全都被有力的证据曝光,钉死。
檀举星这些年在岛上隐忍不发,用尽所有资金和人力,去搜集那贱人的罪证,包括调查小镇周边的监控,走访所有见过导演进出小镇的人,调查美容院做过去疤手术、并与贱人有关的人,将所有物证人证花费多年时间串在一起,为的就是这一天,让导演再也没有翻身之地,终身在牢狱中度过。
檀举星回到木屋区的时候,悯希已经听说救援小队来到恶.魔岛的消息了,外界认定小岛是不能久留的危险之地,所以导演的节目被下令叫停,所有人必须当天返回大陆。
所有嘉宾和工作人员都会被分批次带走,带到山上的直升机里去。
悯希是被第一波带走的。
由一个年轻的司机开车来接他。
这司机是时家派来的,原本是要来接时宴纯的,但被时宴纯派来了给悯希用,悯希听见后,忍不住去看时宴纯。
时宴纯正站在自己木屋的窗边,正正直视上他。这回悯希确定,时宴纯是真的能看见。
时宴纯也没有躲藏,任由悯希看,周边没有外人,所以无所谓。
当年他离陨石太近,眼睛被损伤,此后变得时好时坏,偶尔才能看见,山洞之后他就没想过再瞒悯希。
悯希上车走了。
檀举星刚巧从时宴纯木屋旁边路过,与他淡淡对了一瞬眼神,时宴纯面无表情收回视线,转身回屋收拾行李。
拥有陨石碎片的人,可以互相感应到彼此的存在,时宴纯、萨聿、卫珏是当年一起上过岛的,他们都对彼此有陨石碎片的事心知肚明,唯独檀举星,是他们不知道的。
所以当初上岛,见信号被屏蔽,发射器被破坏,三人就知道究竟是谁搞的鬼,只不过,和他们无关的事,不想追究罢了。后面卫珏被悯希缠得不行,才会去叫身边的助理去和檀举星的人谈判,解除屏蔽器。
【好吓人,我真的不会死吗?】
【不会,有我。】
另一边,已经早早上路的悯希,看着黑黢黢的山路,心头不住打颤,这种天气,这种拐角这么多的路况,是非常容易出事的……
而就在悯希问出口的那一霎那。
“事”就发生了。
身旁的司机在大喊:“噫噫噫,车速怎么突然这么快!”
悯希听见车厢剧烈颤抖一声,就以极恐怖的速度往前飙去。
乌黑的苍穹底下,是同样深不可测的黢黑山崖,如若一头未知生物的大口,饥渴地从地皮底下探出头来吸水,倾盆大雨死命地往下灌,在生物沟沟壑壑的口腔里,砸出令人发毛的声响。
汽车仪表盘上车速已经飙到顶峰,再加上湿滑雨路的扶持,简直是像飞的一般,一路冲下方飞驰而去。
呼啸的山景从窗口掠过,崎岖的树枝如同世界名画呐喊的扭曲形状,歪歪扭扭地在外面飞走。
司机一个劲踩刹车,两只手攥紧方向盘,指甲将上面漆的皮都抠下来一小块,车子还是没有减速,他汗流浃背,在猛拍一下方向盘后,扭过头来,对悯希绝望道:“我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停不下来——”
“是鬼来收我们了吗?是吗?这明明是全新的车,上岛前做过各种性能测试都没问题,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事故,我不要,不要死——”
此时,汽车在雨帘中一路飙到拐角处,一声剧烈的车头撞上栏杆的巨响后,司机未尽的话语也变成了在油锅里煎炸一样的、连续的“啊啊啊啊”。
安全气囊爆出,司机一头撞在前面的顶棚上,晕死过去,临晕前嘴里还在嘀咕黑心车商不得好死。
也幸亏他晕了过去,否则他一定会被汽车此刻的境地吓出心脏病,必须要喝下口服镇静液才能安宁下来。
汽车并没有像司机想的那样直直坠入山崖底。
他的车头被栏杆撞变形了,走钢丝般悬在黑洞洞的山崖外面,后半截却直挺挺地停在山路上,看不出一丝丝要继续往前滚动的趋势。
山谷中还有微微的撞击声在逸散,伴随着两个前车轱辘还在哗啦啦转动的声响。
黑到看东西都很艰难的山崖里,发出野兽没将人肉吞进食道的怅然叹息。瘪到下陷、车牌都歪斜的车前,有青烟在飘。一辆重达几吨的车子,以微妙惊险的平衡,悬停在断崖上面。
完全是一副从地府中撩了一脚的凶险景象。
如果有人看到这车里的两人,一定会赞叹老天,这一定是福大命大,命中自带佛像的两个人,居然这样都没被收走命。
傍晚,山路,下雨,集齐三要素的地方,车轮翻转声一直持续了许久。
终于在三秒钟后,响起了一声宛如被珍珠卡出喉咙,好不容易才吐出来,重获呼吸般的细微鼻息。
“呼……呼……”
是悯希。
碎裂的后视镜中,映出他从头到尾都死死抓住扶手的模样,因为知道不会真的出意外,他脸上的惊惧并没有太明显,但一路的疾驰,还是太吓人,他的嘴巴都干得起皮,没太多血色了。
掌心和扶手中间有汗在流,悯希又喘了一会,才微微偏过头去,看向镜子中自己的脸。
悯希一顿。
系统做的事故惨状很逼真。
他的额角破了,流下一大片一大片血浆,将他的整半张脸都包裹住了,还在凶猛地往他的锁骨上坠,脸色也白得像煞鬼。
但他没感觉到痛。
只是看到身上的血流淌得这么凶,悯希未免有些幻痛,他咬唇移开目光,镇定等待时间流逝。三秒钟过后,拐角处看不到的视角盲区,山路的下方又前后疾驰来几辆汽车。风声卷动,卷来急躁的对话声。
“快点开!!”“我开很快了,再快在这种地方会出事的……”“萨聿你别跳车,我这就踩油门,这就踩,踩到底!”
悯希知道时机已到,连忙闭起眼睛装晕。
【恭喜宿主完成“事故”。】
【任务进度:100%,可进行脱离世界。】
系统音响起,同时一颗巨大的闪烁的“脱离”按钮凭空出现,漂浮在悯希的手掌边缘。
悯希连连点头,要伸手按下去,但掌心刚覆上去,他眉心有点迟疑地蹙起来:【你说原剧情中的卫悯希不会死,那我这次走后,卫悯希这个人怎么办。】
【路人甲部门是在某世界出现灵魂意外消失的事故时,及时救急的部门,做任务的宿主只负责一部分剧情的演绎,你走后,这人会由主系统找回来的、原主的身体及灵魂接管。】
【诱导效果也会关闭:即,你和卫悯希是两个模样,但有诱导效果在,所有人都会认为你就是卫悯希,既然原主回来,那么诱导效果也可以关闭了。】
悯希这才没了疑问,用力按住按钮。
空中霎时出现了一个漩涡,白光闪烁,悯希慢慢伸出手,向里面伸去,手臂马上就被吃进去了,再然后是胳膊、脑袋、上本身和双腿。
悯希身影彻底隐匿在漩涡中的一刻,副驾驶顿时出现新的一具躯体接替了他,低垂脑袋的身体一绷,微微动了动。
这时,那辆恨不得在山路上滚起来的车终于开了过来,随着巨大的急刹车,车子还没停稳车门就被打开,萨聿从上面跑下来,用力盯住那辆悬停的汽车,眼睛发红地往过走。
他视力好,不用凑近看,都远远看见那辆车的窗口里,了无声息的身躯,垂到不能再垂的脑袋,萨聿心中顿时涌上来一股巨大的疼痛,是有生以来全部挫败加起来都够不上的疼痛。
他朝那边跑过去,同时几个从车上一起下来的工作人员和司机也惊愕地跑过来,他们飞快回神,齐心协力按住车尾,方便萨聿打开车门。
萨聿用手撑在车顶,另一只手去开车门,车门一开,漫天的血气飘出来,萨聿眼睛一红,嘶声道:“悯希,悯希!”
他声音短促有力,能直接穿透雨幕。
不知叫到第几声,萨聿眸中微微一闪,看见副驾驶座上的人动了。
被安全带和安全气囊束缚住的男生一睁开眼,就被脑袋上的疼痛得眼冒金星,他嘶声大叫了一声,又胡乱擦干眼睛上的血,望向前方。
当看到车停山崖的恐怖景象时,男生又一次大叫:“啊啊啊,这什么鬼,这什么鬼!操,操!老子……”
还没说完,车顶就传来震动,是萨聿使劲扒住了车顶,俯身向他伸来了手,巨大的雨声和心跳声在耳边跳,他没听见男生在喊什么,只看见嘴唇在一张一合,在害怕地叫。
萨聿咬牙道:“别怕,别怕啊……扶住我,扶稳。”
男生没等他说,就已经把手搭在了萨聿的手掌心里,如鸡爪一般死死抠住男人的掌心,直到指甲将皮肤划出红色的血痕。
萨聿眉心稍稍一皱,感到略微的吃痛时,男生也从烈烈的风声中,听到了萨聿口中那一声别怕,他看起来相当诧异,但他骨子里的机敏,让他飞快将浮在脸上的惊讶隐去,露出可怜的后怕来。
萨聿见他嘴唇抿那么紧,眼中又晃起水光,本该心疼的,不知道怎么心中却闪过一种异样,掺杂厌恶,愣神间,男生又扒拉了他两下,催促道:“我快要掉下去了!快、快把我扶上去啊!”
萨聿强行把那些不安甩走,扣紧男生的手臂,将其向上拉,他的胳膊肌肉全部爆出,因为拉过猛,手臂还被在山崖边上横长的虬枝,从手腕一路刮到了快腋下。
男生双手都死死扒住萨聿这一根救命稻草,很快就感觉到手臂扯得疼,他下半身没有着力点,很难配合萨聿一起用力。
于是男生回头看了眼车厢另一边还倒在方向盘上的司机,嘴角一瞥,双脚蹬上座椅,足弓一绷,要拼尽全力往上攀。
整节车厢都剧烈地颤了颤。
萨聿眸光一闪,立刻叫道:“悯……”顿了顿,他又莫名咽回去:“先别踩,我会用力的,你放心。”
男生嘴上应,脚下狠狠一瞪,借助向下的力,和萨聿向上的力,努力爬回了山路,与此同时刚系好固定绳的工作人员,也眼疾手快,趁车掉下去的前一刻将里面的司机拖了出来。
卫悯希站回地面,方才感觉到踏实,可刚才的惊魂一刻还刻在脑海里,又一滴血从脸庞掉下去,他眼睛向上一翻,腿软地左右栽了栽。
一只有力温暖且宽大的手,及时扶过来,紧紧握住他,拇指还在他的手背上轻轻一拍,以示安抚。
卫悯希站稳了,先是闻到一种熟悉的成人男士香,眼珠子滴溜转了转,却不太敢认,因为这个香他只在那个人身上闻到过,而那个人是绝对不可能这样对待他的——他抱着绝不会是的念头往过一看。
撞入眼帘的,就是一张刻骨铭心的脸。
紧接着,远处跑来三个人影,他们伞都没打从车上跑下来,静心做过的头发湿蹋蹋的,脸颊也全是水,眼睛则是血丝密布。
卫悯希见过他们光鲜亮丽的样子,见过他们被粉丝热烈爱着的样子,唯独没见过他们这种狼狈样。
卫悯希就这么被包围了。
卫悯希这回是惊异到不能再惊异了,甚至想当这些人的面往自己脸上扇一下,看是不是自己在做梦。
檀举星开口问道:“身上有没有伤?”声音嘶哑啁哳。
卫悯希连忙回神。
虽然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怎么回事,尤其是他那死畜生弟弟,竟然也会对自己这么谄媚,不过不重要,有福他就享,爽,爽死了!
他眼皮一垂,盖住眼中的几分惊喜,与即将飞黄腾达的喜悦,羞涩道:“没有的,就是头有点晕,不过没事,谢谢……哥哥的关心。”
檀举星眉心一挤,良久,又松开,道:“这雨应该不会下太久,我们先下山等一等,等雨停了,再坐直升飞机走。”
说罢,雨就非常恰巧地停了,檀举星微愣,抬眼看向突然静谧的天空,两秒后才出声道:“看来不用下去了,你们先在这等一等,刚才上来路上听见下面有撞击声,怕是工作人员,我去看看他们有没有出事。”
卫悯希闻言,不干了,焦心道:“唉,那些人管他们干什么呀!我们先赶紧上直升飞机,逃离这个鬼地方再说!”
卫悯希没有注意到,他这一句话后,五人陡然冷下来的神情,眼中柔如春江水的神色被冰封,似是看鬼一般难以言喻的目光看向他。
卫悯希后背一僵:“欸,你们这样看我干嘛?呃……对不起嘛,我不该那样说,可我不是刚从鬼门关回来,害怕吗!”
他讪笑着去扶卫珏的手臂:“弟弟,你说是不是,先逃更重要。这山上这么昏暗,万一再出什么事故怎么办,你们可是价值几千亿的身价欸,如果出事粉丝不得哭死!至于那些工作人员,他们人多肯定会没事的。”
说着,还故意不经意地往后捋去额发,露出上面软烂的创口,博取同情。
卫珏不轻不重地抽回自己的手,转过身去的那一刹,眼中的恶心感也就此燃烧:“我下去看看,你们在车上等。”
卫悯希看着从自己掌心中抽离的手,有点发愣,他这弟弟在演什么,刚刚还对自己那么温柔,好像会对他百依百顺的样子,怎么一眨眼,又这副德行。
有病吧!
卫悯希气急败坏,但没有办法,还是只能眼睁睁看卫珏往下走。
他转头就钻进前不远萨聿的车子里,拍拍前面跟着上车的司机:“喂,车上有没有急救包绷带那些,我的血一直流,万一失血过多晕了你们这些人都逃不过关系!”
卫悯希嗤一声,骂道:“一点眼色都没有。”说罢,又在司机错愕过后在车上惊慌地翻找起来时,转头去看车窗外还没有上车的几个男人。
他现在脑子慢慢清醒些了,多了很多真实存在、又好像没太多存在感的记忆,就连这具身子对那些人的触碰都很陌生,就好像发生这些记忆的并不是用的这具身子,但名义上,却是用的“卫悯希”的。
卫珏很快打探完消息,湿身回来了。
下面没发生太大事,就是一辆车轮胎打滑,不小心撞了下车头,没有人受伤。
听罢,其他四人神色微松,时宴纯率先开口:“先上车再说。”
几人一起朝那边停的车看了眼,神色微顿,而后转身,一前一后上了另一辆车。
这辆车也是时宴纯的,是长款,空间大,司机在他们上车后,就将温控调到最合适的温度,让他们吹干身上的湿痕。
司机踩动车门,向前驶去,并自觉升起挡板,将自己和车厢后面的几位少爷隔开。
车内静谧。
窗外风景疾驰。黑车绝佳的隔音设计,将所有噪音控死在最低的范围内。
卫珏和萨聿坐在车厢第三排,眼眸低垂,用司机给的消毒纸巾,用力擦拭手上的每寸皮肤。
又驶出几公里后,不知道谁先开口道:“你们都看到了吗?”
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让车内冷寂的氛围突变,五人彼此望过来,眼神激荡。
卫珏嘴唇轻启:“如果你说的是……”
在拐弯角,看见那辆悬停车辆上闪现的白光和漩涡,以及透明的穿透进去的身影。卫珏皱了皱眉,想起刚才和那人对话,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感觉,心里微动。
“那么,我看见了。”几人异口同声道——
作者有话说:PS:请宝们不要脑补任何让自己不舒服的设定,任何。文中有描述原主和攻的所有接触和搂抱亲行为都是用悯希自己的身体,和原主这个人一分一毫、一根头发的关系都没有,再次强调,没有分毫的关系,我现在重新添了几段文字,让这个描述变得更清晰了点。
为什么要设定原主穿回来,一,这本的攻不是切片,每个都是活生生有自己成长经历的个体,所以最后不会融合,如果有所有世界都追过来的读者,相信就能看到,我每个世界最后的收尾,都是攻发现了受的穿越,所有小世界一完,这些变态就会想办法穿到悯希所在的世界,悯希每天的生活就是:饭来张口,僧多粥少,洞不够分。
二,我个人认为,攻能最快速度辨别出两个人的区别,能不受系统的影响,能认出悯希,能知道悯希和卫悯希完全是两个人,只对悯希有欲望,对卫悯希区别对待,这很爽,这才有最后那么一段。
总结:不要脑补不存在的设定让自己不舒服,我根本不可能那样写,原主就算回来也无所谓了,他的戏份正式杀青了,他的作用就是让攻更确定悯希从这个世界穿走了,这之后攻会合力想办法找悯希,不会再搭理现在的“卫悯希”,他穿过来也没用,攻已经知道他不是悯希,那还理他干嘛?他的全文戏份就只有这章的几百字,他不会再享受到攻对悯希独一份的态度,他这之后连接触攻的机会都没,因为攻都忙着找悯希。
第104章 遗忘症小世子(1)
【幽靖二十三年, 皇室衰微,庙堂之上群雄异心皆起,人心隔肚皮, 所有人打照面时,彼此握手言笑晏晏, 抽手拂袖而去时, 又于暗处露出可穿其脖颈的獠牙。】
【你是范靳老侯爷的嫡长子,从小屁墩时期起就蔫坏儿, 范靳五年前就已被反派收买,站队, 你和范靳分别是藏在暗处的反派和反派儿子。】
【在随时会有人起兵造反的暗潮下,一则传闻流入市坊,说是传国玉玺被偷了,几经辗转后现不知在谁的手中。宫里的一些王权富贵嗅到不安的气息,近期纷纷设法将挚子爱女送出宫中。】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很可惜,天下还是老李家说了算,反叛军进京半月左右,皇上力挽狂澜,压下所有反对声潮, 诛除异己, 重新将江山宝座稳固。皇朝没倒。】
【但你知道范靳仍然虎视眈眈,贼心不死, 多年蓄兵之后还会再次挑战皇朝的威信, 作为他的儿子,你准备帮助他的宏图大业,找到那行踪神秘的传国玺。】
【而你失败了,你在举行冠礼当天, 被当时的皇帝看出二心,当场被拖到刑场万箭穿心而死。】
【任务将在宿主长大后启动。】
傍晚。
幽林山川中铁蹄声阵阵,飞鸟走兽皆大惊而起,鸟雀喝落无数馥郁红梅,点点红蕊飘在空中,如下起一场泣雪。
一道玄衣裹身的人影在碎叶上御马疾驰,他的口鼻、额头都有黑纱掩盖,唯有一双凛冽的眼睛暴露在外,将所有红梅融进眼帘之中。
他的眼看起来是那样红,不单单是红梅作祟,还有一根根从眼球底部蠕动而上的红丝做陪衬,乍一看这人眼珠都是红的。
他似乎是劳累多天没合过眼了,肩胛之处竟还有一根箭穿透皮肉,悬在心脏上面半寸。
不,仔细看,他的衣衫是褴褛破烂的,挺拔的背部远不止有一个孔洞,而他一路握紧缰绳逃亡之时,不知拔去多少根叼着血肉的利箭了。
男人嘴皮一直震动,无力又轻微的,离近了听,才能听见他的喃喃私语。
“不能倒……不能倒……”
……
“侯爷回来啦!”
“希希,快去抱抱你爹爹。”
卧房里,有人迷迷糊糊地趴在檀桌上面睡大觉。
从屏风后面看,能看见桌前坐着一小团肉乎乎的小东西,这一小团身穿雪色的锦服,若是成人版的悯希,这锦服的腰身设计,会将他的腰肢裁出柔若春水的效果。
但若是幼崽时期的他,只会穿出小雪肉球的模样。
小雪球听见娘亲轻柔的唤声,便揉了揉眼睛,在女人手掌心的搀扶下呆呆地站起来。
范靳每次下朝回府,娘俩都会亲自出去接待他,这是他们的约定。
于是小雪球用力搓了几下脸蛋,把奶膘都搓得红彤彤的,瞌睡虫跑了点儿,他才牵着娘亲的手走去府门。
府外,范靳刚从马车上下来,抬眼就看见府门口一高一矮的娘俩,他的妻子温柔款款,蛾眉皓齿,近不惑了也完全不见老,仍是他的得力贤内助、贴心暖袄。
而小的那一只,头发乌黑,眉眼精致,浓翘的睫毛比他身后这匹马身上的毛还要长还要密,简直是冰雪雕铸的小美人,当然他是绝对拥有孩子气的可爱的,但也绝对不能忽视他这惊艳的五官。
范靳相信,他这孩子如果长大了,光是容貌都能在京中掀起一波狂澜。
看见两人在门口等待的模样,范靳情不自禁地露出一点笑意。
他张开双臂,朝那边走去。
没走两步,小雪球就松开娘亲的手,啪哒啪哒撅着小屁股跑过来了。
跑到范靳身前,悯希用两只小手一起抱住他的大腿,软乎乎地叫道:“爹爹……有没有给我买桂花糕呀?”
范靳一听,眼睛诧异又尴尬地瞪起:“桂花糕?哎呀,瞧爹这脑子,下朝后事太多,给忘记了。”
悯希亮晶晶的眼睛暗下来了。
他伤心地撇过脸,努力忍住眼泪:“可是爹爹昨晚答应过希希的呢。”
说着说着,就有点哽咽。
期待一整个早上的事落空,对一个小幼崽的冲击是爆炸性的。
这就跟走路上突然被门夹了一样难过。
想到范靳经常教育他男儿有泪不轻弹,悯希察觉到鼻尖酸麻时,立刻张开粉扑扑的掌心,往两边脸蛋上拍了拍,想把眼泪拍回去。
结果泪水还是在眼眶边上凝聚,刚想用手背擦一下,范靳突然将他滴溜抱起来,随后变戏法似的从后背掏出来一袋芬芳的桂花糕。
悯希一下傻眼。
他盯住那一袋梦寐以求的甜糕,小脑袋瓜转来转去,终于在范靳哈哈大笑中,反应过来自己被骗的事实,他气哼哼:“爹爹大坏蛋。”
悯希抢过那一袋桂花糕,拆开一看,看到里面庞大的量,又忍不住低头窝在范靳的肩膀上,友好地贴贴:“谢谢爹爹,爹爹是好蛋。”
范靳:“……”左右都是个蛋。
不过范靳心情不要太好。
这小雪球之前特别冷漠,最近两天却突然变得亲人了,又爱黏牙,又爱跟脚,范靳这千疮百孔的心脏都快被泡融了,天伦之乐不过如此。
范靳受着小雪球的贴贴讨好,兴致一浓,竟忍不住用胡子去蹭小雪球的嫩脸。
悯希惊恐又为难地捧住自己的脸蛋到处躲:“咿呀……”“爹爹……”“爹爹,扎扎。”
“哈哈哈。爹爹回去就剃!”
范靳将悯希高举起来,让人坐在自己的肩头上。
范靳和那帮虬髯大汉一样的武官不一样,他有近乎徒手劈柴的力气,但却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斯文长相,悯希被他驮得稳稳当当,像个高傲的小皇帝似的就进了府。
范夫人掩唇笑着看着父子俩,那双柔荑手时刻在悯希的脚丫子旁边虚虚扶着。
等到进到厅堂,范靳就把悯希放下来,让人进去洗好手再吃点心。
小雪球嘴巴馋,闻言马上点点头,荡着小腿跑进去找丫鬟:“姨姨我要洗手手,可以帮帮我嘛。”
小家伙一下跑远,厅堂只剩两个人。
范夫人满目温情,直到悯希彻底不见,才敛起一些柔情,转过头担忧问道:“怎么样?”
范靳嘴角的笑意顷刻间凋谢,好似刚还在温暖四月春,转眼又坠到了腊月寒冬。
担心悯希会随时跑回来,他将声音压下,沉沉道:“局势不太好,约莫这几天就会有动乱,此处不宜久留,明天一早,你和希希就启程去他舅公家。那里与京城相距甚远,此处再乱也殃及不到。”
范夫人早知道会有这一出,却没想到上头的人动作这么快,野心这么急,她不由颦眉:“那你呢?”
范靳拍拍她的肩膀,安抚:“放心,不会有事,我暂不能离京,但会给你们派好人手,定期传信。等风头过去,自会去接你们回府。”
府字一落,小门响起脚步声,洗好手的悯希,展示战利品一样摊着两只小手跑过来:“爹爹,我洗好啦,超级干净!”
范靳装模作样在他手掌心上面打量起来,而后给予肯定:“希希真棒,谁家小朋友能洗得像你这般干净?掘地三尺也找不出!”
小雪球腼腆一笑,又见范靳朝他招手:“希希,你来,爹爹和你说点事。”
悯希抿起唇角走过去:“爹爹,什么事呀。”
范靳用诱拐孩童的语气:“想不想去找舅公玩?你二岁时他还抱过你,让你骑大马呢。”
悯希压根不记得舅公是谁,脑子也没这人的图像,但幼崽生性喜爱玩闹,他不假思索地应答:“想~”
范靳一笑:“那明早让娘亲送希希去,不过爹爹要嘱咐一些事,这才能放心希希出远门。”
“爹爹你说。”悯希摆起严肃脸。
见他这副模样,范靳手心发痒,实在忍不住搓揉,但当前正事要紧,范靳清咳一声,比出食指:“第一。”
“若是有举止鬼祟的人在偷看你,比如说他在摊子前挑选东西,手中却始终拿着同一样左看右看,偶尔还向你这边瞥来一眼,这样就是鬼祟,希希眼睛好,一旦发现,需立刻告诉侍卫哥哥。可有听清?”
如今京中的人风声鹤唳,他忽然送妻儿远走,定会惹起怀疑,招来些烦人的鹰犬走狗,若是那些走狗向圣上禀告了些有的没的,他们的大计定会受到阻挠。
所以,一旦发现——必要除之。
悯希非常乖顺:“爹爹,我听清啦,我耳朵也好着呢。”
范靳眼中的血腥气一闪而过,又摆出慈父脸:“这其二,便是在路上看到乱七八糟的东西,也绝不能捡。”
悯希疑惑:“爹爹,怎么才算乱七八糟。”
“比方说,戴项链的鸟雀,翅膀有颜色的蚂蚱等等,特别奇怪、和你平常见过的不同的东西——总而言之便是,不要随便捡东西。”小孩容易对奇形怪状的玩意产生兴趣,再将其捡走当玩具,可若是上面动有手脚,可将马车一路行踪暴露出去呢?
范靳表情略略变阴暗,眼睛也透出嗜好杀戮的色泽,悯希懵懵懂懂,只觉得不太喜欢这样子的爹爹,便瘪嘴道:“我都记住啦。”
范靳嘱咐好悯希,便要去着手挑选此次出行跟随的侍卫。
悯希见爹爹娘亲都要忙,便自己抱住桂花糕的袋子,哼哧哼哧地跑回自己的卧房。
悯希还小,没有课业需要做,卧房里全都是范靳为他张罗来的玩具。
他一开始还新鲜,整天抱着不撒手,后来就腻歪了,如今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他拿出三个桂花糕放在手帕上,剩下的准备明早路上吃。
悯希人小肚子小,原本预定的三个桂花糕,只吃两个就撑得慌了。
他舔舔嘴巴,用手帕给自己擦干净嘴,撅着屁股往床上爬,准备躺会。
小孩一沾枕头就容易困。
悯希也如此,他摸住自己的肚肚,嘴里嘀咕着再躺半柱香,到时一定起来。
半柱香的一半都没到,悯希已经在梦中见到了周公。
“呼……”屋中响着恬静的呼吸声。
一息,两息,三息过去。
“砰——!”
悯希被这突然的一声惊天躁动给震醒,他睁大眼睛爬起来,下意识地就要叫外面的丫鬟:“姨……”
目光一掠,悯希看见窗户边上掠过一片庞大的阴影。
他大惊,以为府上进贼,忙拿起小凳子靠在墙上,站上去把窗户打开一小条缝。他要看清贼的样子,否则爹爹很难抓。
悯希咬紧嘴唇,踮起小白腿往外瞄。
这一瞄,悯希没瞄见贼。反倒是瞄见……
悯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啊,是马马。”
刚刚引起震响的是一辆马车,大概是车厢撞墙面上了,才会发出那么大的响声,负责驾马赶马的人不见踪影,唯有安静的骏马和安静的车厢停在地上,十分孤寂。
悯希注意到马鞍上有一串血珠子,玛瑙似的显眼,只是他准备再仔细瞧瞧时,他忽然听见后面的车厢传来咚一声——似是有人不小心用脚踹了下座位。
这下给悯希吓不轻,差点小小的一点就要从凳子上翻下去了,要不是他及时抓住窗檐,今晚小屁股都得摔青!
悯希心有余悸,他方才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幼童之躯,这等蹊跷的马车,他应该叫爹爹亲自来看,他切不可再轻举妄动了。
悯希扶稳窗檐,小脚丫往凳子下面探,要跳下去,这时,窗外风起。如果只是普通的一阵风也罢,偏偏那阵风撩起了车厢的帘子,悯希又恰好一望,望见了里面的情景。
“……啊!”悯希吓得差点又掉下去。
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车厢里面,竟是有三个痛苦蜷缩的幼童!
他们尚且年幼,却奔波太久,路上还经历了刀光剑影,现在神志还在颤巍,又渴,又冷,又饿,却梗着脖子一声不吭各自靠着后面的座椅,将自己蜷成不占地方的一小团,紧闭的眉眼透着一股倔强劲儿。
虽说有厚实蓬松的软垫在下面,但对这个年龄的孩童来说,始终是玄铁般硬的,于是即使晕着,他们也露出很不舒服的表情。
他们身上穿的是锦衣华服,材质比悯希的还要靓丽些。
但脸看起来没悯希软嫩,悯希的身子是软脂凝成的,掐一掐还会晃,婴儿肥也超级多,可这三个男童脸颊却是偏尖的,有肥肉却不多。
不过绝不是苛待食物造成的,这种凌厉的线条,只可能是长期练武所致。
不过悯希想不到这些,他此时脑子里的想的是刚才在窗户上看到的黑影。
一个非常没有依据却对幼崽来说非常成熟的想法在悯希的脑袋里成形……那个人,是不要他们了吗?
所以才会将他们扔在这里,想让爹爹好心收养他们,自己却当逃兵。
悯希还小,不懂高门大户的概念,但他知道爹爹不是普通的男人,经常有人带着一大箱一大箱的好礼来拜访爹爹,却始终得不到爹爹的一个好脸。
爹爹是很厉害的,也很有钱,把他养得超漂亮,所以那个人,刚才那个黑影,是想把这三个小孩也扔给爹爹吗?
为什么自己不养呢,是有什么苦衷才把三人抛弃吗?
可是再有苦衷也不可以这样呀……如果爹爹把他丢给别人养,他也会超难过的。
悯希脑子里满是天马行空的想法,自顾自地脑补,想象,赋予他们悲惨的经历,又自己把自己弄伤心,外面的风不断吹,车厢里面的三人也不断露出来。
真可怜……
悯希用同情的目光望着他们,片刻后,他忽然跳下凳子,往屋外跑去。
他决定了。
他要把三人都捡回去当玩伴,一起去舅公家。
悯希是行动派,想到什么便要立刻去做,只是刚走到门口,小雪球的脚步就猛地一停,他眉头皱起来,很努力地思考。
刚刚爹爹说什么来着?好像说过很重要的话来着。
“唔……”
想不起来!
悯希想不起来便不想了。
反正大概也不重要。
第105章 遗忘症小世子(2)
悯希眨眼便来到那马车前。
三人都还深睡着呢, 只觉帘子拉开有凉意袭来,纷纷冻得蜷缩起来取暖,除此之外, 没人发现有个小雪球正在外面打量他们。
既然要带他们进府做玩伴,悯希要考量的事便有许多, 最重要的是他要先让爹爹同意, 这不是一件轻松的事,爹爹是百官中的雄鹰, 定是会对来历不明的人充满敌意的,和他差不多同岁的幼童也一样。
悯希也很听话, 不会做出先斩后奏直接把人先拖进府的行为,那样他的爹爹必定会气吐血的,悯希不想让爹爹伤心动怒。
何况单凭他一个幼崽,没有下人的帮助,他也拖不动三个体型比他大的男孩子,就算他向下人求助,下人也不敢自作主张,定会委婉地让他先向范靳征求意见。
悯希知道爹爹现在在打点他明日启程的琐事,很难尽快抽身过来, 而他来来去去也需要时间……悯希忧虑看向马车内的三人。
如果他们醒来饿肚子, 他又不在,可如何是好?
悯希临走, 必要将方方面面都思量好。
他想起那些喂养家畜的百姓, 每到饭点都会拿一个碗,倒上些糊糊,拌上馒头丁和骨头,送到猫猫狗狗面前让他们吃, 而那些猫猫狗狗也会吃得不亦乐乎。
于是立刻跑回房间,把瓷碟上面装甜点的碗全倒出来腾空,然后非常公平地往三个碗里放上等量的桂花糕、红糖饼。仔细瞅了瞅,发现没有哪一份偏多,悯希才放心。
他先端住两个碗跑去马车边上,放到其中两人的腿边,又跑回去一趟,拿起最后一只碗,跌跌撞撞地奔向马车。
吃食都弄好了,悯希大松一口气,跑回屋中找手帕擦小脑袋上的汗,这时,有下人正巧进屋,柔声叫他去和侯爷夫人食用早饭。
悯希两三下胡抹了把脸,甜甜应道:“好的,姨姨,我这就来。”
悯希去到正厅的时候,范靳已经落于主座,只等他一到便动筷了。
悯希先叫了声爹爹,又叫了声娘亲,而后手脚并用爬上凳子,再在范靳的帮助下,围上类似围兜的帕布,而后拿起玉箸。
范夫人摸摸他的脸蛋,笑道:“先喝口汤暖暖……哟,希希这是到哪里撒野啦,脸蛋都跑得热乎乎的。”
“娘亲,我没有撒野呢。”悯希先是认真摇了摇头,再听范夫人的话,拿起手边盛着奶白羹汤的银盅。
悯希的手小,寻常尺寸的银盅都对他来说太大,想喝汤,他就只能先放下手里的玉箸,再把两只手手一起放在银盅的两边,捧起来咕咚咚往嘴里灌。
范靳哈哈笑:“别喝太急!”
不过说归说,范靳并未上手制止。他会这么提,也是由于这小幼崽第一次学会自己喝汤的时候,狼吞虎咽喝太急,让汤里切成小块的萝卜噎在了嗓子眼,那时差点全家出动,才将咳得撕心裂肺的幼崽拍舒服了。
自那以后,范靳便下令汤里不准再加太杂碎的东西,即便要煮,后续也要用筛子滤干净。
悯希很听话,把喝的速度放慢,他堪称温文尔雅地小抿了两口,再将银盅放下来,严肃看向范靳道:“爹爹,我刚才看见一个大坏蛋!”
范靳挑眉:“哦?”
他霎时来了趣,他这幼子这两天性情大变,打个不太合适的比方,像个知书达理的小闺女似的,绝不会用粗鲁的词汇来伤害别人,就是坏蛋这个词,他也顶多这么说过一次他的老子。
能让悯希说是坏蛋,还是大坏蛋的人,范靳简直不要太有趣味,他调侃,配合:“是谁这么坏,希希说出来,爹爹去教训他。”
范靳原以为,就是下人不让悯希多吃糖,控制他屋里的含糖量,怎么求都不给他,因为这些幼稚的小孩烦恼,悯希才会生出怨言。
谁想悯希一出声,范靳的笑容就落下来了。
悯希特别详细地将自己刚才躺在床上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又出自私心,将那一闪而过的黑影描述得如山鬼般恐怖。
最后他小声道:“那三个在马车里的人超级可怜,他们或许原以为是爹爹带他们出去玩的,谁能想此行只是想遗弃他们。希希不想有人没有家,爹爹可不可以收养他们,让他们做希希的玩伴?希希会好好待他们的,也不会多花爹爹的钱。”
“希希用私房钱养他们!”小雪球唇角一弯,露出糯糯的牙齿,就把秘密暴露出来了。
范靳一听,嘴角僵硬得来回抽搐,再也不复刚才的无懈可击,这句话要是换另一个人来说,范靳早就甩脸回去,怒斥对方,是以为自家侯府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收留的流民所吗?
但面对悯希,他只能努力地挤出笑容道:“希希,听你这样说,那些小孩子……”
或许是有人专门扔在侯府,就是骗你这种心软的小傻瓜收留的呢,一旦放进家里了,谁知道会不会手脚不干不净地偷东西?
但后面这些话,范靳没有说出来,因为旁边的悯希正睁着如若甜枣一般的圆大眼睛,希冀地望向他,那眼神,好似将范靳当成了可以依靠的山岳。
范靳艰难道:“希希乖,爹爹吃饱就去看看。”
“爹爹最好啦,我爱爹爹!”
……
范靳虽说等吃完饭再去那马车里查看,可刚吃两口菜,他就撂下了玉箸,光是想到府中或有三只不知打哪来的小老鼠——他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了。
他摸了膜悯希的脑袋,便起身向外走去。
侯府建造优美,当初是由范靳和范夫人一同把关的构设,亭台楼阁,曲折回廊,泉水琤琮,极美极雅。
范靳却连多欣赏一眼的心情都没有,大步走向悯希的卧房。
悯希的卧房外,的确有一辆静悄悄停在那里的马车,已经有下人围在那边窃窃私语思考究竟要怎样处理了,他沉面走向前:“都先让开。”
范靳不笑时,端的是十足的侯爷姿态,锋利沉冷,下人们都怕他,有好些没回头光听见声音,就立刻跳到了一旁。
下人们四下散开,露出那边的马车来。
范靳盯住那一扇帘子,目光沉沉,据悯希所言,这里面是有三个小老鼠的,只是不知是谁如此大胆,竟然敢扔垃圾扔到他范靳头上来!真当他范靳最近吃斋吃素,性子也变成佛了。
范靳绝不容许有人挑衅他,他拽来一个下人,在对方耳边低语几句,叫人彻查出入过这里的所有人,等下人领命离去后,他大步走向马车,那只青筋耸凸的手,一把掀开了帘子!
“……嗬!”
当看清里面如初生幼犊的三个幼儿时,范靳没有生出半点怜悯之心,反而是,好像看见断魂散,无常丹似的惊骂出声,看他模样,应该是想再骂几句极脏的。
范靳瞪大眼睛。
这不是小老鼠了,这他娘的是镶金的小老鼠。
范靳从左到右依次看向里面的孩童,每看一个,都能对上姓名。
纪照英。皇后久经百难诞下的独子,如今的七皇子。
傅文斐。廷王之子。
牧须策。声名赫赫的老将军之子。
范靳出入过皇宫多少回,这宫中复杂的关系网他全都清楚,全都见过,又一次认真看了看他们,范靳都忍不住嘲讽地笑出声了。
这些人曾多猖狂、多嚣张,是也惧怕最近可能发生的叛乱,想方设法将爱子送出宫避难了吗?
所托非人啊,竟然直接送他这窝里来了。
是故意的,还是不慎的?
怎么还都凑一起了,纪照英也就罢了,生就生在皇宫,这傅文斐和牧须策,怎么也在一块……
范靳想不出其中的猫腻,于是不由生烦,他摸着马车上的帘子,阴沉沉地盯着三个幼子。
而不知是不是他的眼神太过吓人,三个蜷缩在车里的幼子,竟在同一时间,一起睁开了眼睛,再抬头望向他。
小孩子的眼睛使用期限短,还没裹上世俗的浑浊,澄澈得很,在这六面镜子中,范靳看到了里面不同角度的、青面獠牙的自己。
不过顾及悯希随时也会过来,范靳嘴唇还是扯着笑的,即使笑起来难看可怖,还不如不笑。
范靳不知道这几个“大宝贝”是打哪来的,他只知道自己想立刻把他们剁成陷,再用草席把这些红猪肉馅裹起来,统统扔出去!
但他不能,他在悯希眼中是纯白无垢的好人,是会为百姓伸张正义的侯爷,绝不能做这些杀人不眨眼的事儿。
“先将他们送去别屋。”
范靳不想再看这些老鼠,放下帘子,烦躁地跟下人吩咐了句。
从屋中出来后。
范靳脑仁都疼了,胸口都颤了。
他原以为自己会在很遥远的未来,在悯希出落成人时,才会有这种为人父对孩子不尽人意的交友愁破脑袋的体验,未曾想悯希才如此幼小,他就提前将那愁人的情绪,领略了遍。
这三个兔崽子,他简直是,哪看哪讨厌,哪看哪不喜欢!连希儿的袍摆都不配碰!范靳连他们和悯希说句话都火冒三丈,又怎能接受他们做悯希的玩伴?如果他收留了这些无家可归的玩伴,那他们可是要与希儿日夜交往、相处的,范靳光是想想都要将牙咬碎了,体内凶兽现形,张牙舞爪。
偏偏他还要思考,如何才能丈量着悯希可以接受的度,把这些人赶出府去。
实际上,范靳并不需要这么处心积虑。
他这个人很爹,对府中下人和女眷,是说一不二,不容置喙,完全是独.裁到天王老爷来都管不了的程度,他要把谁赶走,那照做就是了,至于原因?你别管,那不该是你要琢磨的事。
可范靳并不想对自己的幼子这么做,虽然他自己恶事做尽,但他却希望幼子在健康温柔中长大,少见点邪恶。
范靳这边还愁着呢。
那边担心的悯希已经从正厅出来,跑过来揪住他的衣摆,软软地喊他“爹爹”了,范靳袖口下的手抓了一下,竭力平复好情绪,低头对悯希露出最灿烂温和的笑容:“希希?”
悯希不知道范靳刚才在马车边上极糟糕的心情,他见范靳冷脸走出来,很是担忧,上上下下地抓挠范靳的衣摆,非要范靳将他抱起来后,他轻声道:“爹爹,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逼爹爹的,爹爹不要为难。”
他说的是收养那几个幼崽的事。
小幼崽全心全意为范靳考虑,口吻也尽是退让,但那双黑乌乌的眼睛眨得厉害,好像但凡说个不字,他就再也不会高兴,再不会开心了。
范靳:“……”
范靳心里其实真他娘的不想收养,别说收养,他见都不想见,光是看见那几个小老鼠,他都会想起他们老子的脸,烦得要命。
他拍了拍悯希的小屁股,沉着脸不说话。
悯希担心道:“爹爹……”
范靳回过神,扯出一个笑:“希希让爹爹想想啊。”
悯希便抿住嘴唇不说话,让范靳仔细想了。
这一想,范靳的脸色还真动容了些。
自古以来没脑子的人都是没多大建树的,他们通常都会被喜怒哀乐和七情六欲浸入骨髓,再被这些不如意的情绪牵动行为,毫不考虑换一种想法,或许会柳暗花明,从中得利。
范靳能到今天的地步,自然不是这类人,于是他只被“希儿每天要和三个毒瘤同吃同睡”这件事冲昏了片刻头脑,就后知后觉过来——
他为何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呢?
这一场仗战捷,他的地位会比如今更辉煌,也能铲去极为厌恶的那几人,但倘若失败了,怎么说?那些人找上门来,要斩他的头,抄他的家,又怎么说?
凡事都不是绝对的,尽管他们蛰伏多年,招兵买马丰阔羽翼,也不能百分百保证一定能扳倒纪幽……如果,他将三个老鼠扣下,扣在身边。
假使真不幸失败了,他也有人质在手……不是很好吗。
……
彼时,三个醒来的幼童已经被从马车转移至侧屋了。
他们不知道自己落入了谁的手里,都靠在一起,神态紧绷。
死寂。
良久的死寂。
忽然最中间用金冠蓄着高高的马尾发的纪照英,眼睛一亮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那个人,我见过的啊……范靳范侯爷!那个人怎么把我们送到了这里!”
他来回踱步,又道:“如果是送到的侯府,这还好说,侯爷一定会看在我母后的面子上,好好待我们。只是。”
他顿了顿,看向身边两人:“你们有没有听见那些下人说,让我们好好待着,等下他们的小主子要过来见我们。”
两人没回话,纪照英又焦虑地自顾自道:“我听母妃说过,侯爷前几年诞下过一子,但保护得极好,很少露面,我没有见过,你们也没有见过,是不是?”
他话真是非人的多,还不用别人答,自己就能说一箩筐:“我不敢对娇养的小孩抱有太多的期望的,多数这种小孩,性格都极刁蛮,不讲道理,他要见我们干嘛?而且范靳不喜欢带他见人,那不就说明问题了——他一定是我最讨厌的……”
纪照英侃侃而谈,眼中满是对接下来处境的担忧,而其他两人虽然没他那么大惊小怪,却也是下巴绷得极紧。
恍若下一秒屋门便会被用力踹开,跳出来一个牛头马面,身上分别插有黑白幡的人。
就在这时:“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所有人目光顿时一凛,屏气凝神、如临大敌地望向屋外。
范靳没表现出对这三孩子的态度,下人拿捏不准是敌是友,是要教训,或是要如上宾对待,于是自作主张看成了后者,他们摸到三人体温有些低,衣着又单薄,在初秋的早晨,同裸奔无异。
便在屋中,三孩子不会碰到的地方,放置了一个热炉,如今一炷香过去,屋内早已白烟袅袅,温度适宜,且香气扑鼻。
只见浓雾之中,一个身影裁开雾气,慢吞吞地向这边走来。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近了。
那身影穿过雾林,走至了他们身前,满堂都静了,他身上穿的锦服,以雪白为底色,以金丝为点缀,袍摆坠在脚边,毫不拖地,两只鞋子穿在他脚上,整齐干净,连边角都是白色的,竟连一点污垢都没有。
再往上,一双眼睛望来,精雕玉琢的脸庞,以及冰面似的皮肤,脸蛋幼嫩,皮肤底下透着非常好看的血色。
纪照英的声音讷讷地补充完:“……丑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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