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府, 庄大奶奶对着镜子,整了整衣领。
表情还算满意:“衣裳裁得不错,就是腰身松了点, 可以再收些。”
“后背这条蛟, 鳞片再增加一些, 穿上金银线, 特别是眼睛这里, 重新绣,一定要有神。”
丫鬟帮她把衣裳脱下来:“是,今天就拿回铺子里改。”
庄大奶奶脱去华贵鲜艳的新衣, 转而换上那件常穿的赭石色旧衣。
陈旧的衣裳将她的美貌掩盖了两分, 本是个艳若桃李的女子。
但是丈夫早亡, 她带着孩子和小叔寡居, 正因为顶着这节妇烈女的名号, 才能让人高看几分,把这大家大业支撑起来,不被那些旁支末族惦记上家产。
她其实从年轻时候就不喜欢这些暗淡老旧的颜色,像快进棺材的人穿的, 但是一个守着丈夫家业的孀妇,怎么能大肆打扮在外招摇呢?
为了孩子, 这几年她都是灰头土脸过来的,哪怕她和先头的丈夫没什么感情,可如今顶着有情有义的节妇名声呢, 便是装也得装出个样子来。
庄家老爷走得突然,儿子和小叔子都还小,这几年庄大奶奶一个女人过得实在不容易,她这么拼命, 也是为了保住这家业将来留给儿子。
她要是改嫁,这偌大的家业顷刻间就能被人吞了。
海神祭礼是三年一次的大节日,她终于又可以穿颜色鲜亮的新衣裳了。
她特意在衣服后面绣了一条蛟龙,蛟龙,海上神兽,主水之神。
希望这一次,能助她一举夺魁。
庄家小公子走过来,牵牵她的衣角:“娘,你非得去那个什么祭礼吗?”
小公子年纪还小,很是担心:“嬷嬷们说,海上风浪大,那里危险得很,娘,要不然你别去了好不好?”
“等我长大了,我替你去。”
庄大奶奶蹲下来,摸了摸儿子的头:“好儿子,娘是大人,不会有事的。”
“你跟着你叔叔,等娘回来就行了。”
小叔跟儿子差不过几岁,也是个小孩子,说是小叔,其实更像半个儿子。
为了这俩孩子,她也是操碎了心。
庄家今年生意不好做,自打贡珠停了,更是一落千丈。
以往打点上面官员,送礼送出去的钱不计其数,现在账面上都是亏空。
崖州隶属于琼海郡,之前她曾求过郡太守减免庄家的年税,否则实在难以支撑。
可是那郡太守竟惦记她寡妇美貌,旁敲侧击,意图不轨,为此事她得罪了大官,搞得今年是越来越难过。
不想个办法变通下是不行了。
*
韦家后院有一小块温泉,韦大奶奶闲情逸致,喊嘉宁一起去泡温泉。
温泉最外围是一圈竹林,疏密相间,走进去,四周有屏风隔断,丫鬟们守在外围,绕过假山石壁,就是温泉正身。
范围很小,长宽都不过一丈,但是温度适宜,是从外引入的温泉水。
韦大奶奶泡在里面,脱得光光的,她叫嘉宁下来,嘉宁死活不干:“我帮您擦背。”
她可不想在韦大奶奶面前脱得光光的。
韦大奶奶散着头发,肩膀和胳膊白花花一片,嘉宁都不敢直视她。
旁边还放了葡萄和清酒,属实会享受,嘉宁顺手帮她泡了一些花瓣。
韦大奶奶把玩着红红紫紫的花瓣:“你们那的年轻女孩,都喜欢用花泡澡?”
嘉宁笑:“喜欢,不止漂亮,洗完还有香味。”
韦大奶奶点头:“嗯,那很不错。”
“你今年几岁了,有十八吗?”她问。
嘉宁慢慢舀着水:“我十七,到年底,就有十八了。”
“还小呢,”韦大奶奶说:“还年轻呢,正当年,真是好时候。”
她回头看看嘉宁:“瞧你,真白,跟玉一样,年轻真好。”
她又鼓吹起自己的儿子:“俊儿虽然比你大个几岁吧,但是他看起来也年轻,生得又好看,又有家财万贯,你不亏,别天天拉着个脸了,笑一笑,笑起来才好看,看你每天都不高兴。”
嘉宁强颜欢笑:“离家太远了,所以难过。”
韦大奶奶问:“你家在哪?”
“离这…有上千里。”
韦大奶奶突然又问:“丫头?你会游水吗?”
嘉宁愣了下:“会一点。”
她道:“今年的海神礼,你跟着俊儿一起出海吧。”
“出海是很看天气的,有时候遇上风浪,没准在海上能漂个一天一夜,九年前的那一届海神礼,就是我陪着大老爷一起出海的,要不是我帮他指方向,他拿不了第一。”
“女人心细,你跟着俊儿后面盯着他,我也放心些。”
又说:“老太太也担心俊儿呢,一直念叨。”
“老太太你没见过,也不用见,老糊涂一个了,还流口水了,手就这样,这样。”
韦大奶奶学着那样子:“嘴歪眼斜的,手也抖,她不大见人。”
嘉宁面露担忧:“可是,我从来没出过海,哪能帮到他,没准还要拖后腿。”
“没事,”韦大奶奶道:“俊儿可是老手,有他在,你跟着他就行了,主要是船队里那十来个人,虽然都是韦家的人,但不是所有人都听我们大房的,俊儿要牵头,顾不得那么多,你去盯着哪些人不安分,回来告诉我。”
她把嘉宁拉近些:“二房为那瘫子儿子,一直恨我们,怕他们使绊子。”
让她去当探子找内奸吗?太高看她了吧…
嘉宁还没来得及说话,韦大奶奶就板起脸:“怎么?你是不是我们这边的?你是不是向着我们的?”
又拍拍她的手:“就这么办吧,咱俩说好了。”
*
韦大奶奶泡完温泉,又留嘉宁一起吃饭,晚上说了好一会话才放她回来,絮叨着她在韦家多年来的不易,从二十多年前刚进门做新媳妇开始说起,又说自己没有女儿,无人懂她。
大抵人到这个岁数,就是喜欢追忆往昔。
嘉宁回来时天已经黑了,花满园的灯笼都点起来,灯光一路延续,把回来的路照亮了。
韦子俊正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看着月亮。
嘉宁抬起头望了望,月亮圆圆的,大大的,亮亮的。
很平常的月亮啊,阴晴圆缺,周而复始,和以往的每一天都一样,有什么好看的呢?
她走过去,对韦子俊道:“你母亲今天跟我说,让我跟着你一起去海神礼呢!”
“你?”韦子俊这才给了几分眼神,面带疑惑:“你?”
“你去干什么?添乱?”
嘉宁老实回答:“这是你母亲的吩咐,我也不清楚,她让我去帮你盯着,看哪些人不安分。”
韦子俊看着她,笑了笑:“京都的大小姐,娇生惯养长大的,能出海吗?能吃苦吗?”
嘉宁反问:“为什么不能,我水性好得很,在河里抓鱼都行,就算帮不了什么忙,肯定也不会拖你后腿的…”
自顾自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
差点急得跳起来:“不是,你怎么知道的?你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份了?”
韦子俊盯着她看:“你想瞒着什么呢?”
“也许还有我不知道的,来,你跟我说说,诚实一点。”
嘉宁一个劲摇头:“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
她是不是说漏嘴了,特别是在她意识不清醒的时候,胡乱说了些什么?
韦子俊看她紧张的样子,“扑哧”笑出来:“你怕什么?做贼心虚啊?放心,别这么害怕,我没闲工夫调查你,我只是把你的信拆开看了一下而已。”
“什么?”嘉宁一下炸了:“你偷看我的信?你这人怎么这么卑鄙无耻!你把我的信怎么了?你说!”
“我只是看了,不是吃了,我非常珍重地收起来,原还原样给你寄出去了,满意吗?”
他依旧玩笑样:“你那么大来路,又那么大脾气,我敢惹你吗?”
嘉宁不相信,一再跟他确定:“你真的寄走了吗?你没骗我?”
“当然,我是赌徒,又不是骗子。”
嘉宁脸色的表情却一点没有松懈,看着快哭了,差点快跪下来求他了:“韦公子,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我也不多作隐瞒,我确实出身京都宇文氏,家父是前相国宇文宏都,家姐是已故昭宪皇后。”
“我父兄被冤枉下狱,家中获罪牵连,我也是被奸人所害才流落至此,所以留下我对你一点好处没有,还很有可能给你招来祸患。”
“我写那封书信,是向我舅父求救,只有他才能帮我想办法,解我燃眉之急,韦家是商贾之家,自古民不与官斗,你应该也知道京都宇文氏的罪名有多大。”
“还望你,能够帮我传递书信给豫章吴氏,我必感激不尽,叩首以谢,我一定悄悄的离开,不给你们添任何麻烦。”
“韦公子,望您…开恩,莫要阻拦。”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韦子俊只是看着她:“知道了。”
知道了…他就用这么轻飘飘的三个字来回应。
嘉宁不知道再要说什么了,抓着衣裳,有些无措。
韦子俊一手撑着脸,面不改色,继续仰头望明月:“海神礼是很不容易的事,也不知道今年家里怎么想的,要把这担子压在我身上,难呐,难呐!”
嘉宁低着头,默默发出声音:“夺不了魁又怎么样,总不会死的。”
“是不会死啊,只不过会失去行业龙头的位置,”他笑了笑:“不过那也没关系,韦家已经连续三年拿到魁首了,也该让让贤了,给别人留条活路,是做善事。”
他向后仰去:“哎呀,我爹想逼我当家,这不是玩呢吗,我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能成什么事?我也担不起这么大的事。”
嘉宁看着他:“你为什么要一直去赌场呢?我看你也没那么喜欢赌钱的样子,在家里从来没看你玩过,真正沉迷其中的,怎么会只在外面玩,不在家里玩。”
韦子俊愣了下,微笑着靠近她:“怎么,你是天天在偷看我吧?对我的事情那么清楚?”
嘉宁嘟囔:“是你回答不上来我的话,又想使糊弄大法,拿我当傻子是吧?”
韦子俊盯着她的眼睛,嘴角含笑:“那你猜呢?你不是觉得你很懂我吗?”
嘉宁道:“承让了,我不懂你,我也猜不出来,就是觉得你在掩人耳目,直觉而已。”
韦子俊停顿片刻,才道:“掩人耳目?那你就夸张了,我本性如此,只不过稍稍放大了一点自己的本性而已。”
嘉宁道:“左右不就是那些原因,肯定跟你家里有关,跟你那些叔伯兄弟有关。”
韦子俊表情动了动:“你既然知道,还套我话干嘛。”
他躺回躺椅,双手抱头:“我那堂弟子容,你之前应该听人提过,他自小优秀,三岁成诗,五岁能赋,过目不忘,被称为神童。”
“直到八岁那年,我父亲带商队外出,他跟着我父亲学骑马,结果不慎摔下马,被马群踩中,虽然捡回一条命,但却从此瘫痪在床,十几年如是。”
“他是二房独子,二叔二婶觉得是我父母嫉妒他们,才下此毒手害了他家独苗,后来二叔多次想杀我报复,都被我父母紧紧护着没能得逞。”
“后来我长大了,他再想使这些明显的手段也做不到了,他就带着我去青楼赌坊这些地方,希望我染上恶习被养成一个废物。”
“那年我父亲出海,用的就是二叔买来的船,谁知道那天又是阴差阳错,我父亲没有上船,那条船被隔壁庄家借走了,结果在海上翻了船,害了庄老爷和船上二十多个伙计。”
“人这辈子,一个命字,实在难说。”
“我也知道二叔的心思,我父亲阴差阳错毁了他的孩子,他当然也想毁掉我父亲的孩子,才算扯平,既然这样,我就成全他,让他心里好受点,不要再想着害人害己。”
嘉宁道:“你害怕这些家族争斗,兄弟阋墙,怕你二叔疯狂起来再报复你的父母,你就给自己营造这样一幅废物纨绔、败家败业的样子,可是你二叔看到你这样子,他就真的能解气,就能不再算计暗害你们吗?”
“仇恨是很难化解的,你这样,也只能是稳一时风平浪静。”
“你就准备这样装疯卖傻的混一辈子吗?”
韦子俊接着道:“其实也不完全是因为我二叔,这么多年韦家树大招风,许多小生意人被韦家挤得连生存的地方都没有,破产败业,卖田卖地,甚至于妻离子散。”
“我在外挥金如土,不再是韦家挣所有人的钱,其他人也能挣到韦家的钱,现在恨我家的人少多了,小时候家里每隔两三年就会来一批亡命匪徒想要劫掠一番,如今有我这么个败家子,都知道去赌场就能赢韦家大公子的钱,再也没人来铤而走险了。”
韦子俊依旧那个懒散样子:“我是无能的人,没有雷厉风行的本事,装疯卖傻,不过求生、求存罢了,人生不易啊!”
嘉宁道:“老话都说,大智如愚,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不管怎么样,希望你平安吧。”
她又对他:“我也有我的苦衷,也希望你明白。”
他瞥了一眼,淡淡笑:“你怕我不放你啊?
“我是什么妖魔鬼怪吗?你这么怕我?这么小心翼翼?
“你什么时候走?”他追问。
嘉宁摇头:“我不知道。”
“那等你知道了再说吧。”
“出海是很危险的,”他又说:“你最好还是不要去了。”
“可是我已经答应大奶奶了,不能言而无信。”
他哼一声:“信用能值几个钱?你说你病了就行了。”
“这点变通都转不过来弯?你要这么老实,这辈子指定要吃很多亏。”
嘉宁听到这句话,轻轻苦笑一声:“确实,我这辈子已经吃了很多亏了。”
“不过呢,也享了很多福,算扯平了。”
“以后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第五十二章 海神祭礼如期而至,……
海神祭礼如期而至, 韦家车队浩浩荡荡前往金沙湾。
韦子俊最终还是拗不过韦大奶奶,把嘉宁这个拖油瓶一起带上了。
马车里,他仔仔细细打量了嘉宁一遍:“你坐过船吗?出过海吗?我左看右看, 想不出你能给我帮什么忙。”
他摇摇头, 很不理解:“我娘是不是怕你无聊, 让你跟着一起看看热闹?”
庄家, 庄大奶奶盛装打扮好, 对着镜子照:“很好,不能让任何人看轻庄家,看轻我们。”
说罢带着小叔子和儿子一起上了马车:“今年, 一定是出师大捷。”
两家的马车在路口相遇, 马夫回过头冲里面问:“大公子, 前头是庄家的马车, 挡着道了, 这怎么弄?”
韦子俊淡淡道:“让他们先走。”
嘉宁问:“你爹你娘,还有二房三房四房的马车都跟在后面,你在前头给庄家让路,又该招骂了。”
韦子俊看她:“孤儿寡母的, 跟他们争先有什么意思?在路上抢先,就能赢吗?”
嘉宁掀开帘子向外看去, 一阵风吹过,轻纱飘动。
前面插蓝旗子的,就是庄家的马车, 一行六七辆车,大概二十来个人。
她放下帘子,转头看向韦子俊:“今天到底怎么个流程?之前我听三姑娘她们说过,要去海神庙抢那个海明珠, 是很难的意思吗?”
韦子俊嗤笑一声:“狗屁海明珠,就是一个破烂夜明珠,我爹以前拿到过,我还去看了呢,装在海神像的手里,取下来,带回岸上,就是魁首。”
“不是说要第一个回来吗?”嘉宁问:“如果拿不到那珠子,第一个回来算吗?”
“拿不到珠子,你第几个回来都没用,但是你拿到珠子,剩下那些人就要来跟你纠缠了,回程的路上会一路跟你抢,怎么拿回来是个难题。”
嘉宁有些担心:“抢?怎么抢?不会闹出人命吧?”
韦子俊道:“人命,也有过,但是少,那是很多年前了,当时有两家争起来,上了头互相拿刀子干起来了,死了好几个人。”
“这些年,倒没听说过人命案子了,这是一来一回,时间不短,你去的时候得比别人快,才能抢先拿到海明珠,回来的时候还得想办法怎么避开那些人,要不然等你拿到了准备回去了,那些落后的人正好来了,碰个照面,那可麻烦了。”
他继续道:“韦家的船快,去的路上应该没问题,就是这回来路上麻烦点,那些人会用钩子钩你的船,爬到你的船上来抢,更有甚者,直接开船撞你。”
嘉宁想了想:“你既然见过那珠子,那还好办,你应该能认得出来,今年来参加的杜家和范家,都是往年没参加过的,他们没见过那珠子,认不出来,咱们可以带一个别的珠子过去,等拿了海明珠,就把那个假珠子放上去,糊弄他们。”
“我昨天查了地图,从海神庙回来,走左边金沙岛绕过来是最近的,以往也是这么走最多,但是右边还有一个霞光岛群,也可以绕回来,咱们今年可以换条路线走。”
“反正你也说了,不管回来得早晚,拿到珠子是最要紧的,只要真珠子在咱们手里,其他人再怎么抢先也没用。”
嘉宁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个透亮的白珠子:“这是我早上从你库房里拿的,你觉得能不能以假乱真?”
她想出这馊主意,还连假珠子都备好了,韦子俊笑了出来。
嘉宁纳闷:“你笑什么?”
他说:“想不到你这小脑瓜里坏水还挺多。”
嘉宁哼道:“我这想办法帮你呢,你还不识好人心。”
他笑:“好好好,我错了,我识你的好人心,只是庄大奶奶也见过那珠子,上一届她在场,骗得了别人骗不了她,只要她到了,她肯定能发现我们留下的珠子是假的。”
嘉宁皱眉头:“那我们跑快点呢?金沙岛是大岛,霞光岛那边是很多小礁滩组成的群岛,他们想在中间拦我们,应该不容易吧?”
韦子俊思索:“大船不容易,小船有可能插过来,不过小船要是跟我们硬碰硬,也碰不过我们,先不想那么多了,到时候再说吧,咱们跑快点,随机应变嘛!”
韦家的队伍到达金沙湾时,范家和杜家的船队已经到场了,庄家正在卸装备,整点船只,也是前后脚到的。
海岸四周围了乌泱泱一圈人,都是来看这场海神夺魁的大戏的,四家的当家人点好船只和人员,由守海人烧香,行祭祀礼,洒酒,点红,这样一套流程下来。
待到香灰尽,守海人面朝碧波汪洋,行喊神礼:“海神在上,蒙受子民香火供奉,庇佑我州子民,风调雨顺,岁有余粮!”
“今有韦、庄、范、杜四家,乃我崖州商户龙头,牵往来经贸之通达,引民生富润之翘首,望海神指点迷津,点出魁首,是以又三年商贸行首之位!”
至此,一系列礼仪完成,各家开始带着自己的队伍上船,竖旗,正式出发。
船只的尾巴在碧蓝色汪洋中留下些许涟漪,嘉宁站在船头点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嗯?怎么只有九个人?不是每家可以带十个船员上来吗,她又数了一遍,确实是九个没错。
韦子俊正在指挥人下船舱,嘉宁拍拍他:“为什么我们少一个人?怎么只有九个人?”
韦子俊问她:“你不是人吗?”
“啊?我也在十个人里面啊?”
“那不然呢?”
嘉宁有些懊恼:“早知道我不来了,我又不会干活,帮不到你们什么。”
韦子俊笑:“你就站在船头,看看今天天气怎么样,风往哪边吹,这是最要紧的任务,我交给你。”
说完拿了一根麻绳给她:“把腰拴在桅杆上,别掉下去。”
嘉宁哼了一声,但语气里已经没有之前对他那么的排斥厌恶了:“我会游水,掉下去我还能爬上来,想趁乱把我丢掉啊?没门儿!”
韦子俊哈哈大笑起来:“行啊女侠,你看看是你快还是船快!”
各家的船只陆续出发,韦家的船工艺先进,体量最大,行速也最快,在海面上风平浪静地行驶了两个时辰,迎面就看到了那个传说中的海神庙的屋檐。
船越开越近,那座庙宇的真身也越变越大,竟然还是一座很辉煌的殿宇,虽然面积小了点,但是高约三十米,非常宏伟,这还只是露出水面的高度,水下不知道具体深度,但据说可能有上百米深。
整个殿身用一百多根立柱支撑,深深插入海底,上方飞檐斗拱,镶嵌琉璃角,建筑工艺非常精妙,照理说就这么一座建筑孤零零地竖在海上风吹日晒的,是很难保存这么好的,不知道那些木头上是否刷了什么特制的涂料,否则任何木头也经不起海水的侵袭。
到了地方,船上的人开始挂梯子,船队里的人都没下来,只有韦子俊和嘉宁两个人爬梯子下来了。
海神庙的正前方修建了大约一百个石阶,这是为了防止水位有时上涨会漫入殿宇内部而修建的,门楼两侧用錾金的字体雕刻了:海域众神之首,德天兴盛女王。
嘉宁这才反应过来,饶有兴致问道:“你们这的海神是女的啊?”
韦子俊边走边说:“大概一百年前,崖州还归属阊朝时,这里的统治者是位女子,后来给她竖碑修庙,封为海神,自此这里的所有子民都要参拜这位德天兴盛女王。”
阊朝存在于百年前,整个国家历程四十年左右,国土面积非常小,多是边缘地方,后来被周朝所灭,土地也被占领。
嘉宁惊叹道:“我以为你们这的海神是虚构出来糊弄人的,没想到还真的有一个真人存在过啊,有趣!”
韦子俊敲了敲她的脑袋:“有趣什么有趣?一点敬畏之心没有。”
“我告诉你,你别小瞧这位德天女王,阊朝的时候这个地方是不毛之地,连火种都没有,渔民从海里捕捞鱼虾蟹上来后,只能生吃,所以当时各种疾病弥漫,百姓们寿命很短,要不是这位德天女王把火种引入进来,让当地百姓开始学习烧火吃熟食,那崖州很可能没到归属大周的时候就已经灭了,哪有现在的崖州。”
“知道了,知道了,这是一个很伟大很厉害的人,”嘉宁一边点头一边还不忘提出疑问:“那为什么封她做海神不封她做火神呢?明明引入火种是最大的功劳啊?”
“行了,”韦子俊打断她:“别废话了,回去再给你慢慢讲故事,你准备的假珠子呢?”
被他这么一提醒,嘉宁才猛然想起来,差点忘了正事:“在呢,在这呢!”
她解开腰带,从兜里一层层掏出来,那模样让韦子俊不忍直视:“你能不能淑女一点?好歹我是个男的,你这样好吗?”
嘉宁举起珠子给他看:“就这个!怎么样?”
那珠子莹白而圆润,是特意按照之前韦子俊所描述的海明珠的大小找的,尺寸应该相差无几,只不过真正的海明珠经过时间的洗礼,早就泛黄了,而且内部正中间是一块黑色质地的类玉物质。
曾经有见过的人说海明珠很可能是鲛人的眼睛,但是从来没有人见过鲛人,到底是不是鲛人的眼睛也就不得而知了。
况且,鲛人要是有这么大的眼睛,那鲛人的身体该有多大呀,那以前所听说的,鲛人和人类体型相仿,艳姿容,美歌声,那就都是假的了,应该是庞然巨物才对啊,那所有海上流传的人鲛之恋的唯美故事都成扯淡了。
嘉宁尚还没有想明白这点,只觉得如果人鲛物种有别不能相恋有点可惜,这边韦子俊已经拿走她手上的珠子,飞快地攀爬到殿宇正中端坐的女神像旁边,十分娴熟地换下了女神手中的珠子。
他又爬下来,把那颗真正的海明珠塞到嘉宁手里:“我觉得你刚才藏珠子的地方很好,还藏那吧,隐蔽。”
嘉宁翻他一个白眼,他大笑,取到珠子心情十分不错,一挥手招呼:“走!”
嘉宁回头,最后望了一眼殿中端坐的女神像,她就那么坐在那里,以平静,微笑,宽容的姿态,百年如一日。
嘉宁把珠子藏回身上,双手合十,在离开的间隙匆匆拜了拜。
“海神啊海神,多有冒犯,您别怪罪!”
“求您保佑我们!保佑我们!”
第五十三章 直到一丝亮光劈开黑暗的水……
韦子俊和嘉宁顺着梯子爬回船上, 调转方向,向霞光岛而去。
不一会,庄家的船就到了, 范杜两家也前后脚很快就来了, 三人下船, 顺着石阶爬上海神庙。
范老爷还有些兴奋:“这崖州待了几十年, 还是第一次进这海神庙呢!”
旁边杜老爷给他泼冷水:“韦家在咱们前面, 恐怕珠子早就拿走了,咱们拿了花赶快去追他吧!”
为了确保每家船队都到达过海神庙,即便没有拿到珠子的, 也要将花球拿走才作数。
范老爷听了就有些泄气, 韦家船快, 他们根本追不上, 看来今年又是给别人做嫁衣裳的一年了。
他嘟囔着:“这风水轮流转怎么就不能往我们范家转一年呢?”
几人进了殿中, 范老爷快步跑在前面,赫然发现那枚圆润明亮的珠子正安好的放在神像手中,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他大叫一声,惊喜道:“韦家没拿!韦家没拿!那傻小子恐怕迷了航向, 说不定走错了路还没到呢!”
范老爷兴奋地笑起来,抢先过去取珠, 杜老爷也不甘示弱地争上去:“我先看到的,是我先看到的!”
两个人扭成一团,纠缠得气喘吁吁, 被庄大奶奶一声喊停:“行啦!这是假的!”
“啊?”两人异口同声地回过头来。
庄大奶奶走过去,取下珠子打量:“我见过真珠子,里面有一块黑色的东西,这颗珠子通体透白, 绝对是假的。”
范老爷有些怀疑:“庄大奶奶,你不是想骗我们自己私吞吧?这放在神像上的,怎么会是假的?”
庄大奶奶冷笑:“那当然是韦家那小子放在这里骗你们的了,他就是欺负你们没见过真的,你俩倒好,还在这里打得火热!”
杜老爷道:“那确实我们都没见过,你说假的我们也不能确定啊?”
庄大奶奶不语,只把那珠子往地上狠狠一掷,瞬间碎成几瓣。
范老爷来不及阻止,满脸可惜:“哎哟,你砸它干什么呀?”
庄大奶奶掸掸手:“要是真的,我敢砸吗?我要是砸了,我自己也拿不到,不是吗?”
“韦家的船到哪了?追他们去!”
三家匆匆赶回船上,范老爷用千里镜在海上看:“该死!那小子没走金沙岛,他去霞光岛那边了!”
杜老爷也骂:“这狗娘养的,跟咱们使这心机呢,拿假的骗咱们,要不是庄大奶奶在,咱还真抢那假的抢得一身劲呢!”
庄、范、杜三家加足马力,动身驱船去追赶韦家。
*
韦家大船上,韦子俊正望着海天一色,碧波荡漾,心中快意无比,甚至诗兴大发,非要给嘉宁吟诗一首。
嘉宁满脸嫌弃,推开他:“滚远点,我不想听你念诗。”
突然下面船舱传来巨大一声响,紧接着船队里的小二子就爬上来喊:“大公子!大公子不好了,横梁断了,咱们的船要漏水了!”
“什么?”韦子俊脸色大变,要下船舱去看,嘉宁拉住他:“怎么回事啊?”
韦子俊眼中杀气腾腾:“是二叔,当年庄家坐的那条船,就是这么沉的,我没想到他竟然还敢故技重施,还是在海神夺魁这么重要的日子,他是一点不把自己当韦家人了!”
“我下去看看,你在这等着。”他刚要走,突然又折返回来,附耳贴近:“珠子在你身上吧?”
嘉宁有点心慌,点点头。
他拉住嘉宁的胳膊,用眼神示意:“我们的船漏水了就走不快,另外三家很快就会追上来。”
“你进船尾那个小仓,从里面把小门锁住,确保珠子在你身上,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都别出来。”
嘉宁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那你呢?”
“我有办法。”他这么说着,把她推过去,然后点燃一根蜡烛,跟着小二子一起,进了黑漆漆的底部船舱。
海上风大,一阵阵吹着,突然降了温度,天也不再晴朗,乌云开始聚集,要有大风浪了。
嘉宁有些害怕,更多的是担心,但还是按照韦子俊的吩咐,钻进了船尾小仓,锁住门,还放了一捆稻草在门边,伪装成一个储存杂物的仓库。
船舱下面,又是一声巨响,另一边的横梁也断了,海水呼呼地往里灌。
小二子着急道:“大公子,咱们把小船放下来走吧,要不然来不及了,这船肯定是要沉了。”
旁边五大三粗的另一个人喊起来:“小船就两条,只能坐六个人,咱们船上十个人,带公子有十一个,你说谁走谁不走啊?”
小二子喊:“公子肯定要走的,公子的女人也要走,咱们剩下的,猜丁壳好了!”
“猜你妈的丁壳!”那大黑个明显不乐意了:“老子要先走,老子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凭什么不走?像你这样打光棍儿的,你没负担,你留下来。”
“嘿!”小二子也不干:“凭什么我留下来?咱俩干一样的事拿一样的钱,你又没比我多干点,我凭什么让着你?要么就公平公正猜丁壳,谁运气好谁走,要么就都别走了!”
“你妈个巴子!”大黑个把小二子拎起来:“你个小鸡崽子样的,跟我干一样的活?我抗大杆你抗起吗?我搬石头你搬动吗?你也就吃饭比我省两碗,留你有什么用?”
海水还在往里倒灌,韦子俊眉心臭着,旁边两个人还在掐来打去的。
气得他怒骂一声:“行了!别吵了!找沙包和稻草来,看能不能堵上,你们想一起死在这是吧!”
小二子从大黑个手里挣脱下来,对韦子俊道:“公子,他们几个之前都在二老爷手里干过活,依我看,搞不好就是他们在搞鬼,要不然就把他们几个丢下吧,咱们剩下的正好能上船。”
“你放狗屁!”大黑个和他的兄弟纷纷站起来,像一堵墙一样:“是大老爷说要水性好能力强的,才把我们几个都调过来跟着大公子出海,你倒好,拿我们当奸细,想害死我们是吧?”
“兄弟们,抄家伙!今天是真要玩儿命了,这帮狗杂碎要拿咱们填鱼肚子了!”
大黑个一声令下,他旁边的几个人纷纷抄起刀剑,瞬间呈剑拔弩张之势。
大房这边的人也赶紧拔剑护在韦子俊身前:“搞什么?搞什么?连大公子的话都不听了?敢在公子面前动刀!”
“小二子说话不中听,你们当什么真?就算公子把你们留下,肯定也会找人回来接你们的,这里离岸又不远,你们随便找块板飘着,撑两个时辰不行吗?”
大黑个不同意,咬牙切齿道:“我不信你们,万一你们不来救我们怎么办?要让我们哥几个留下,那公子也得留下,公子陪我们一起,我们才放心。”
小二子本来躲在人群后面,听到这话又跳脚:“嘿!你算个啥东西,还让公子陪着你!你好大的脸!”
大黑个忍不了了,抄起剑就上来了,一猛子捅过去。
小二子摸摸肚子上,伸出手看看,一片红红的。
这才开始头晕,两腿抖个不停:“啊!啊!血~是血,我完了,我要死了!”
小二子倒下去,大房这边的人都怒了:“赵黑虎你太过份了,二子就算说错了话,你怎么还真下手呢?大家一起共事这么久,你真狠的心呐!”
大黑个不跟他们啰嗦:“兄弟们,上!今天不想被填鱼肚子的,就跟我一起,把这帮人扔下去!咱们抢了小船回家去!”
两拨人在船舱里打了起来,不顾海水已经倒灌到大腿的位置。
嘉宁躲在小仓里,听到外面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到听到刀剑相接的声音。
她吓得捂住嘴,怎么回事?怎么会动刀子呢?
韦子俊想拦着两边的人打架,但是已经死人了,事大了,都是双方的兄弟,两边都杀红了眼,不听他的指挥了。
因为下面的水越灌越多,众人爬上甲板。
韦子俊拦在中间喊道:“行了,不要再打了!你们想怎么样?自相残杀就痛快了?”
赵黑虎走过来,刀尖上还滴着小二子的血:“大公子,是你先想丢下我们的,就别怪我们了。”
“正好,二老爷想杀你很久了,我蒙他恩情,今天算我为他做件好事。”
说完,他一刀捅过来,韦子俊眼疾手快地向右倒去,但还是被刺中胳膊,痛得他厉叫一声。
嘉宁在仓里一抖,她听出韦子俊的声音了。
他怎么了,他受伤了?
赵黑虎向后招呼,吩咐道:“来,把咱们大公子先扔下去喂鱼!他们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肉最嫩了!”
他后面的人哄笑起来,韦子俊盯着他:“赵黑虎,你不想活了是吧?”
赵黑虎哈哈笑起来:“就是不想活了!怎么样!我倒要看看是我赵黑虎活不了还是你这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活不了!”
韦子俊忍无可忍,抽出剑冲上去跟他打了起来,把赵黑虎震出一个趔趄。
“呦!劲儿不小啊,看来女人还是睡少了,还有劲儿呢!”
两边的人在甲板上再次打了起来,但是明显赵黑虎这边全是五大三粗的伙计,身板壮得像熊一样,很快就占了上风。
韦子俊刚才右手被刺了一剑,失血过多有些晃神。
嘉宁有没有躲好,他这么想了一下,往小仓那看了一眼。
一下分神,就被赵黑虎找准时机,猛地把他推了出去。
他的腿在栏杆处磕绊了一下,然后整个人翻过去。
“扑通”一声,掉进了望不到边际的一片汪洋中。
“大公子!”
有人凄厉地喊:“我跟你们拼了!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人,吃着韦家的饭!还敢杀韦家的人!”
不远处,另外三家站在船头。
范老爷用千里镜看着:“哎呦,这是内讧了,要杀人了,怎么着,咱们还过去吗?”
杜老爷道:“韦家自己的事,咱们就别凑热闹了,连自己家船队都约束不好,还想当海上魁首呢?可笑!”
范老爷点点头:“也是,那就不要多管闲事了,反正韦子俊也回不去了,咱们三家谁都没有珠子,那自然是谁先回去谁第一了。”
庄大奶奶面露犹豫:“我看到好些人被扔到海里了,要不还是过去搭把手吧。”
范老爷劝她:“人家家务事,你管那么多干嘛?”
“再说了,你家老爷当年要不是坐了韦家的船,又怎么会死?现在不过一报还一报罢了!”
庄大奶奶本想施救,听到这话,放在栏杆上的手又收了回来。
甲板上的动静逐渐小了,赵黑虎等人取下小船,把小船放下去,划船走了。
杀了韦家的人,韦家是回不去了,他们准备从另一边登岸,离开崖州去外地讨生活。
大船已经沉下去了一大半,甲板上的血腥味不断钻进鼻子里。
直到听到外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以后,嘉宁才扒开稻草,从密仓里爬出来。
甲板上满地的血,黏糊糊的,踩上去咯吱咯吱。
嘉宁眼睛里不受控制地涌出泪水,她往四周喊:“韦子俊?韦子俊?”
没有人回应。
她一边抹眼泪,一边脱掉鞋子,解开腰带,扔掉多余的外衣,从栏杆上一头扎了下去。
茫茫大海,漫漫无边。
嘉宁其实胆子很小的,她一边哭,一边游,眼泪落在海水里,顷刻就消失。
只是她想到,她的姐姐也是落入水中,葬身鱼腹的。
那感觉该多难受啊,要是当时能有人拉她一把就好了。
她的姐姐是不是也像现在的韦子俊一样,在水底渴望着有人来救她。
一想到这个,她又鼓足了力气。
*
死亡是什么感觉,韦子俊想他应该已经体会到了。
光亮越来越远,黑暗越来越近,身体越来越沉。
他闭上眼,感觉自己将要和海水融为一体,渐渐地没入、沉下。
海藻和鱼群的尾巴拂在脸上,冰凉,滑腻。
直到一丝亮光劈开黑暗的水波,粉色的衣带像水蛇般飘到他的手里。
一只手,一只有温度的手拉住了他。
然后往上,一直往上。
第五十四章 珠子后面,是女孩的笑脸……
韦子俊被拽到半翻的甲板上, 总算找到一块可以支撑的落脚点。
他浑身湿透,头发打在脸上,吐出好几口酸水, 眼神有些漂浮。
嘉宁一拳头捶过去, 边咳边喊:“喂!你没事吧?”
“健, 健在。”他微弱开口。
甲板的另一侧, 趴着另一个小伙子, 船队里年纪最小的阿尧,今年才十八岁,也在大口大口地吐水。
等他吐完了, 对着嘉宁抱拳, 上气不接下气的:“多谢…多谢姑娘救我!”
她竟然能拉两个人上来, 韦子俊非常惊讶, 再也不是之前玩味戏谑的眼神了, 钦佩之情溢于言表。
嘉宁反而很沮丧:“其他的人找不到了,可能已经沉下去了,怎么办?”
他们都是韦家船队的,跟着韦家出海出了事, 他们的家人还在岸上等着,不敢想像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韦子俊拍拍她的肩膀:“能救两个人已经是你的极限了, 他们遭遇不测,也是被奸人所害,等我们回去了, 再给他们申冤,赔偿。”
“赵黑虎那帮人肯定已经逃之夭夭,等咱们上岸就去报官,务必要全力通缉, 决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还有二叔,这一次我不会再放过他了!”
“之前几次三番宽恕他的罪行,没想到酿成今天这血流成河的惨状,是我有愧韦家船队,让这恶人横行至今,害了这么多兄弟!”
阿尧在旁边大声喊:“大公子,我们快回去,快回去揭发二老爷,赵黑虎他们分明就是二老爷的人,我亲眼看到他们在横梁上动手脚,我可以帮你作证!”
海面上刮起大风,韦子俊看了看天:“要起浪了,咱们得快点走。”
三人用掉落在地的刀剑砍下竖旗的桅杆,然后两只手扒在上面,漂浮在海面上。
大块的木板遇到风浪容易被掀翻卷进去,不如一根大杆来得稳妥。
韦子俊到这个时候了,还有空开玩笑:“古有圆贞和尚一条木船渡重洋,今天咱们仨一根大杆海上漂,是不是比他还厉害点?”
嘉宁无语了:“你闭嘴吧你!”
三人抱着杆,在海上一路漂,还好老天保佑,这个阿尧是会在海上辨别方向的,要不然没准反着漂走了,漂到哪个大洋里都不一定。
*
金沙湾,庄家是第一个回来,带回了韦家沉船,刀兵相向和韦子俊掉进海里的消息。
庄大奶奶用一句话概括:“你们韦家自己内讧,死了好些人,那几个船队里的,把你儿子推到海里,坐小船跑了。”
韦大奶奶凄厉一声尖叫,差点晕倒在地,被丫鬟扶住:“不会的,不会的,那帮人他们怎么敢杀主家,爹娘儿女不要了?不可能,我儿子不会有事的,他吉人自有天相,他不可能有事的!快去找!快发船去找!”
韦大老爷一边抱着瘫软的妻子,一边还得强撑着喊人发船去找人。
韦家的船是最快最好的,到现在都没回来,其实他刚才就已经有点不好的预感了。
范、杜两家冷眼看着,都没说话,溺死只在顷刻之间,等你去找,怕是只能捞尸了。
不过韦家得意了这么多年,也该吃点苦头了。
天渐渐黑了,三个人在海上漂着,韦子俊胳膊受了伤,身上有血,嘉宁又冷又害怕,怕他的血吸引鱼群过来。
已经一整天断水断食,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靠着意志力强撑到现在,如果再遇到鱼群袭击,那就真的完蛋了。
所幸老天还算眷顾,风向对他们有利,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嘉宁看到前方一条海岸线。
她一下有了力气,指着那边,惊喜地喊起来:“看,快看,是沙滩!到岸上了!我们回来了!”
三人甩开大杆,抡起膀子奋力朝岸上游过去,分不清游了多久,直到伸手触碰到温热的沙子那一刻,才像是真正活过来了。
韦子俊爬上岸,趴在滩上,半天没动弹,他得缓一缓,这条小命今天差点就交代在这里了。
嘉宁头发湿得像落汤鸡,哒哒跑过来,从兜里将那颗海明珠掏出来:“你看,珠子还在我这里!我们是第一!”
韦子俊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叫海明珠了,夜晚的海滩上,咸风习习。
那颗珠子散发着淡淡的莹白色光芒,如同海上夜晚指引方向的星光。
珠子后面,是女孩的笑脸,灿烂,美丽,那样顽强的生命力,使不完的劲,她才是真正的海上明珠。
韦子俊趴在沙滩上,抹了一把脸,刚想去拉嘉宁的手。
前面一阵光亮围过来,几个打灯笼的人往这边走:“你们快看,那边是不是有人,有人上来了!”
韦府,因一整天没有儿子的消息,韦大奶奶刚才晕在金沙湾,被抬回了府里。
躺在床上,她泪流不止:“我的儿子,我的俊儿!”
旁边的韦二奶奶用帕子盖了盖眼睛,露出伤心表情:“大嫂,你也别太伤心了,人各有命,俊儿也是不幸,年纪轻轻的,唉,怎么就”
“你少放屁!”韦大奶奶抄起枕头砸了过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得意着呢,你自己儿子是个瘫子,就盼着别人儿子死是不是?”
韦二奶奶“哎呦”一声:“大嫂你怎么这样讲话,你儿子又不是我推下去的,你怪我干什么?是海神要收他,谁能有办法?我好心体贴你,你还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还嘲讽我家容儿!”
说着就嘤嘤哭了起来:“我家容儿为什么变成瘫子,还不是因为你们吗,你怎么有脸讲这种话!”
三房四房在边上劝:“好了好了,莫要吵了,家和万事兴嘛,当务之急是先把俊儿他们找到才是。”
韦大奶奶还在骂:“我不要你这个女人假好心,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韦大老爷被吵得心烦:“行了,都闭嘴!”
这边正闹腾着,前院的小厮连滚带爬,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了:“大老爷,大奶奶!”
“公子,大公子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啊?”韦大奶奶垂死病中惊坐起:“我的儿啊!”
她掀开被子,光着脚就往外跑:“俊儿!我的俊儿!”
韦子俊带着嘉宁和阿尧从前门进来,看到儿子真人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韦大奶奶一声惊呼,又瘫软了下去。
“儿啊,儿啊你回来就好,以后咱再不出海去了,再也不去了,什么狗屁夺魁,什么海神,谁爱参加谁参加去!”
韦子俊扶起母亲:“是嘉宁救了我和阿尧,要不然我们早就葬身海底了。”
韦大奶奶扑到嘉宁跟前,差点跪下:“好孩子,你真是我们韦家的福星啊,你救了俊儿,你是我家的大恩人!”
韦子俊又拿出海明珠给众人看:“真正的海明珠在我手里,今年的海神夺魁,我们韦家还是魁首!”
众人惊呼起来:“大公子真是吉人天相,是真正的海神保佑啊!”
韦大老爷上前拍了拍儿子,面露欣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韦子俊对父亲道:“这枚珠子,也是嘉宁舍生忘死带回来的,她才是最大的功臣。”
韦大老爷这才给了些眼神给嘉宁,这位被他儿子荒唐行事娶回来的姨娘,之前只是听说过,属实是名字对不上脸。
没想到今天第一次见,竟然是这样的情况,看她一个女子娇娇弱弱的,竟有这么大的能耐,难道海神天佑之人是真的存在吗?
二房老爷和二奶奶也跟着人群出来了,看到韦子俊活生生地站在眼前,不仅如此,还拿到了海明珠,正向所有人展示。
两人都有些惊讶,互相对视一眼,眼神不免有些闪躲。
韦子俊收起海明珠,伸出手,越过人群,直直地指向正后方,二老爷的位置:“二叔,我能回来,你很失望吧?”
众人回过头去,韦二老爷惊吓:“侄子,你这是什么意思?被海水泡昏头了?”
韦子俊冷笑起来:“二叔,你干嘛用这种表情看我,分不清我是人是鬼了吗?”
韦二奶奶忙打断他:“俊儿,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既然累了就回去好好休息!”
韦子俊笑:“二婶,你别着急,肯定也有你的一份,你也别想跑。”
“今天,韦家的船为什么会沉,就是因为你们!你们砍断船舱横梁,用胶水粘连,船到半途横梁断开,船底漏水,海水倒灌,才导致沉船,还有赵黑虎那帮人,对自家人下手,杀了我们船队的兄弟,然后逃之夭夭。”
“他们怎么想好往哪里走,怎么有路引能出城?一定是有人提前帮他们安排好了,二叔,你对他们不薄啊,让他们甘愿帮你动手杀人!”
“你少胡扯!”韦二老爷激动起来:“你一回来就给我扣黑锅是什么意思?海上沉船是常有的事,那都是意外,你不怪海不怪天,还想赖在我头上不成?”
韦子俊冷哼:“好啊,你不承认是吧?刚才回来的路上我已经顺道报了官府,也派人出城快马去追了,只要找到赵黑虎他们,就能知道幕后主使到底是谁了?”
“赵黑虎的亲眷,他的媳妇女儿我已经叫人看押起来了,二叔,他应该不会出卖你吧?”
韦二老爷黑脸:“我知道,你就是想陷害我,好坐稳你下一任的家主之位,我又没有跟你抢,你就这么容不下你的亲叔叔吗?非要给我扣个屎盆子让我晚节不保?”
韦子俊厉声呵斥:“你还在装模作样!当年庄家借走的那条船,跟今天沉的这条船一模一样,都是横梁断开,倒灌海水而沉,今天是我们运气好,去的是近海,庄家当时去的是远海,那是一个都没回来,全都成了海上冤魂!”
“这天底下就有这么凑巧的事?一模一样的事能发生两次?当年庄家那条船,也是经二叔你的手买进来的,你都忘了吗?”
韦大奶奶这时候反应过来,指着二房夫妻鼻子骂道:“好你们两个黑心肝的玩意儿,当年就想害我们,用那条做了手脚的破船哄骗老爷出海,结果老爷福大命大没能得逞,那条船被庄家借走了,害了庄家那么多条人命,害庄家大奶奶成了寡妇,没想到你们一点不长记性,一点悔悟之情都没有,现在还要故技重施,要来害我儿子!”
韦二老爷也忍无可忍了,骂回去:“那也是你们两口子先不做人,先害了我家儿子!我害你们也是还你们的!都是报应!这些年看着你们一家三口天伦之乐,再看看我那可怜的儿子,我就痛心断肠!”
韦大奶奶吼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当年子容坠马,跟我们没有关系!是他自己要骑马,谁也不知道那匹马会突然发狂,而且陪着他骑马的是你媳妇的娘家弟弟,你的小舅子!你怎么不赖你的小舅子反倒要赖我们!”
韦子俊面色冷峻:“二叔,我敬你是长辈,更怜惜子容弟弟,这么多年我对你一直容忍,可是你呢,变本加厉,多次想要我的性命,这次我不会再放过你了!我会亲自送你去官府,你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韦二奶奶受不了了,也跳出来,对着大奶奶喊道:“你们大房就别再装模作样了,你以为你就是好人了?既然害了庄家那么多条人命,这么多年你不也是一个字不提吗?”
“为什么啊?还能是为了我吗?还不是为了保住韦家的富贵和名声,枉庄家大奶奶平时跟你关系最好,你对得起她吗?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够了!”韦大老爷出声阻止:“真是一团糟,一团糟!实在家门不幸呐!”
“来人,把老二带下去关押起来,等候官府发落!”
他看向韦二老爷:“你这样的人,不配做我们韦家的人,我会回禀族中长辈,除去你的族谱籍贯,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崖州韦氏的人!”
韦二老爷喊叫起来,被人拖了下去:“大哥!大哥你真狠呐!”
他哈哈大笑起来:“你等这一天很久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这下得意了!你得逞了!你就是想除掉我们二房!”
前院闹剧散场,韦子俊这才有空看到嘉宁这边:“你回去洗漱一下,好好休息吧,今天打了场硬仗。”
嘉宁笑了下,她觉得自己这短短的人生里,硬仗太多了。
不过没关系,只要阳光高照,一切都会变好。
第五十五章 “我不敢说与你匹配,……
嘉宁回了花满园, 脱下湿透的衣服,泡了一个热水澡,这才觉得昏胀的脑袋清醒了一点。
浴桶里水汽氤氲, 丫鬟小蝶一边打水, 一边自作聪明地帮她出主意:“姨娘, 你现在可是韦家的大功臣大恩人了, 你就应该用这个功劳, 让他们叫你做正房,你就是正儿八经的大少奶奶了,多好啊!”
嘉宁用热水扑在脸上:“你出去吧, 我自己洗就行了。”
小蝶扁扁嘴, 推门出去了, 冯婆子在门外等着她:“她怎么说?”
小蝶委屈:“她好像嫌我烦, 不让我在里面待着。”
“傻子, ”冯婆子评价:“真傻,这么好的机会,不知道把握。”
“不趁现在这个机会,等以后时间长了, 谁还记得她立过功?”
冯婆子摇着头走了,恨铁不成钢。
屋里, 嘉宁靠在浴桶里,头发落在雪白的肩膀上,闭着眼睛。
心里很烦, 很乱,送去豫章的信还没有消息。
她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总不能就在韦家这么待下去了。
候鸟可以在外流浪一时,但总要回归自己应去的地方。
她要去舅舅那里, 打点好一切,恢复户籍和身份,然后去找大姐姐,她有自己的家人啊,不能流落到崖州,就真的认命了在这里长久的待下去吧。
嘉宁洗完澡,好好的睡了一觉,这一觉睡得特别沉,像是把最近这段时间缺的觉都补回来了。
她做了很长的梦,梦到很多小时候的事,大姐姐二姐姐给她穿新衣,带她翻花绳,大姐教她下棋,二姐给她簪花。
二姐姐进宫前夕,把自己珍藏的珠宝首饰全都捧到她面前:“呐,都给你了!”
二姐姐最会臭美了,她的首饰都很漂亮,嘉宁垂涎已久:“哇,真的吗?”
二姐姐傲娇回答:“当然啦,这些首饰以后我都用不上了,宫里有专门的规制,这些都戴不了了。”
她看着自己一点点积攒的小簪子,美珠花,半是感慨半是可惜:“哎呀好可惜啊,但是你戴也很漂亮,也很适合你。”
二姐姐有些忧伤:“我要走了,我要进宫了,你可不要只跟大姐好,不能把我丢掉,不能偏心她!”
大姐过来摸摸二姐的头:“不会把你丢掉的,不会忘记你的。”
嘉宁问:“二姐姐,你去做皇后了,还会回来吗?”
“当然会回来!”海棠答应地斩钉截铁。
可是再也没有回来了。
梦的最后,是相国府那场大火。
滚滚浓烟,熊熊火焰里,兰君把她推了出去:“你走!你先走嘉宁!”
*
嘉宁一觉睡醒,韦子俊就坐在不远处的太师椅上,摇摇晃晃的,手里剥着一个橘子。
看到她醒了,挑眉笑笑:“睡好了?”
嘉宁坐起来:“你怎么来了?”
她看向他的手臂:“你伤口怎么样了?”
他说:“早就包扎好了。”
问她:“吃橘子吗?”
嘉宁摇头:“不想吃。”
韦子俊眨了眨眼,眼神有些晦暗,故作轻松道:“一会你就能吃下了,有好消息。”
“什么消息?”
“豫章来人了,是不是好消息?”他看向嘉宁。
嘉宁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他淡淡一笑:“我说,豫章来人了,你舅父吴太守派了你表哥过来,带着他的拜帖,亲自拜见了崖州知府。”
“知府岂敢怠慢?官府已经带着吴家的人来了,我父母正在前院接待。”
嘉宁心中一块巨石陡然落下,差点没站稳:“谢天谢地,太好了,谢天谢地!”
看来当时在海神庙拜的那一下真的管用,她真的受到海神庇佑了!以后她再也不乱说神明了!
韦子俊笑了声:“你不应该谢谢我吗?为什么要谢天谢地?”
嘉宁忙道:“也谢谢你,我答应你的不会忘,我会把你花的钱还给你的。”
“就这么讨厌我,讨厌这里啊?”他语气戏谑,表情却并不开心。
前院,韦大老爷和韦大奶奶陪侍在侧,有些战战兢兢。
实在没想到,儿子闯下这么大的祸事,竟然把豫章郡吴太守的侄女,前相国宇文宏都的女儿当做奴婢私纳入府中。
如今人家上门要人,希望那臭小子千万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万一他们已经已经做了夫妻,那可怎么好?她怎么赔人家一个清清白白的闺女?
再万一,要是他的儿子强逼着人家的,那他们全家都要跟着倒霉了!
吴修远放下茶杯,看向韦氏夫妇:“今日来得突然,多有叨扰,还请二位,将我妹妹还回来,此事也是阴差阳错,我们吴家并无责怪之意,只要表妹安然无恙,我们自然不会怪罪。”
韦大奶奶小心翼翼的:“吴大人,已经派人去请了,马上就来,您放心,尊小姐在我们府上吃好喝好,绝无虐待刻薄,只是我那儿子实在冤枉,他本是花钱买奴,确实不知道您的表妹为什么会流落到贩卖奴隶的牙人手中啊,他毫不知情的,您说这事弄的,这不是荒唐吗?”
吴修远外表茂林修竹,但语气却十分威压,丝毫不容置喙:“我说了,只要小妹平安,我们吴家绝不责怪。”
“若是小妹伤了一根汗毛,我们也绝对不会放过欺负她的人。”
韦大老爷忙应道:“明白,明白。”
又连忙催促:“再派人去请,宇文小姐到哪里了?”
穿过花圃的路上,嘉宁脚步匆忙,满怀期待之意。
韦子俊看着眼酸,就这么高兴地奔向他人吗?是有多讨厌他啊!
他心有不甘,却也知两人已经是云泥之别。
嘉宁一路疾步来到正院,韦大奶奶一看到她,就马上过来请罪:“宇文小姐,我们之前不知道你的身份,有什么怠慢的地方,还望你不要怪罪。”
嘉宁扶起她,奔向表哥:“哥哥,我一切都好,韦家的人对我也很好,你不用担心。”
吴修远站起来,上上下下看了她一遍,见确实没什么显眼的伤痕,这才放下心来。
突然看到她手上一块淤青,一把攥起来问:“这是怎么回事?”
嘉宁忙道:“这是昨日出海弄的,已经没事了。”
她没有提到昨天差点丢掉性命的事,韦大奶奶悄悄看了一眼,心里松口气,多谢多谢。
“下次注意点。”吴修远道。
说罢冲韦氏夫妇拱了拱手:“既然小妹无恙,我就接她回去了,她在韦家的一应开销,所欠下的钱财,都由我们吴家填补。”
韦大老爷忙道:“不敢,不敢,大人实在言重,一介弱女子,能有什么开销,您这么说不是折煞我们吗?”
吴家的马车已经在门外等着了,吴修远先行出来。
韦子俊跟在后面,送嘉宁出来:“就没什么想说的了?好歹相识一场。”
嘉宁茫然:“刚才不是说过了?不是谢过了吗?”
韦子俊笑了:“之前输你三件事,只做了两件,现在两月之期到了,你就没什么别的心愿吗?”
嘉宁讪讪一笑:“我那是逗你玩的,拖延时间罢了,没有什么心愿,这段时间谢谢你了,要是有,那我就希望你从今以后不要再碰赌这个东西了,不管真情还是假意,都别碰了。”
“希望以后你能堂堂正正的做人,做真正的韦子俊。”
她又看了看韦大奶奶的背影:“对你娘好点,子欲养而亲不待,别再让她为你操心了。”
韦子俊点头:“当然。”
门头飞过鸟雀,留下叽叽喳喳的叫声。
他突然问道:“就不能不走吗?留下来吧,这里难道不好吗?”
“我还挺喜欢你的,”他说:“至少到现在为止,能让我有这种感觉的女子,只有你一个。”
“我知道你望族出身,名门之后,我不敢说与你匹配,但是只要你愿意,我一定竭尽所能,不让你失望。”
这些话他之前也想过,只是离别之日来得太快。
甚至都没有什么花前月下的浪漫情境,这样生硬地说出来,但心里想的都是一样的,都是想留下她。
嘉宁却低下头,轻轻叹气:“家门蒙冤,戴罪之身,谈何望族,谈何名门,不过苟活于世罢了。”
“其实,你也不一定是喜欢我,可能只是因为我在海里救了你,让你心里有些起伏,这也正常。”
“一时的心动,不能代表一世的感情,我救你,也是人之本性,我不能当见死不救的人。”
“这世上除了情爱缱绻,也有义薄云天,交朋友当如品茶,越品越深。”
“韦公子,你人不坏,但是缘分这事天注定,我相信以后你会遇到更好的人,到那时你早就把我忘了。”
嘉宁笑了笑:“我还有别的事要做,这段时间叨扰你了,多谢。”
韦子俊沉默了一会,然后说好:“行吧,我也不强留你了,强扭的瓜不甜。”
他天生一张笑脸,看不出悲伤。
说完,让人抬上来一个匣子,掀开盖子来,里面全是金锭子,上下平铺三层,价值不菲。
他对嘉宁道:“这个是给你的,算是礼物,将来嫁人,就当添妆,希望你遇到一个好人。”
又强调:“不许不要,之前我许诺过三件事,只做成两件,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欠债,这最后一件你不说,我就用金子来填了,三件事到此为止,两不相欠了。”
“再会,不要忘记我。”
嘉宁转身上了马车,衣裙从他面前飘过,让他想到在海水里飘过来的那条衣带。
他想他这辈子也忘不了那条粉色的衣带了。
马车走远,韦子俊仰头望望天空。
“天清气朗,又是一天啊!”
*
嘉宁上了吴家的马车,吴修远问她:“刚才那个年轻男子是谁,在门口一直跟你说话。”
嘉宁笑笑:“一个朋友,有些旧事,现在了了。”
吴修远笑:“你来崖州短短两个月,就交到朋友了?”
又想起一件事:“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之前我派人去找过兰君,当时相国府大火以后,她独自逃出火场,应该是被江东的人救走了。”
“她现在人在建安,前段时间她给我寄了书信,想是无恙,有王璟护着,你不用担心她,她倒是很担心你。”
嘉宁道:“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之前卜瀚文告诉过我,姐姐没事就好。”
“卜瀚文…”吴修远揣摩着这个名字:“说起来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差点忘了这位红极一时的尚书令了。”
他又道:“不过连我们都能知道的事,那朝廷不会不知道,既然陛下没有追究,想来是放过你们了。”
“有海棠一条人命做保,他应该不会再为难你们了。”
他问:“你呢,你想好了吗,是跟我回豫章去,还是回京都?”
嘉宁犹豫:“京都…早就回不去了,但是我跟你去豫章,会不会连累吴家?”
吴修远挑挑眉:“你还不知道?河西反了,朝廷现在自顾不暇,江山都要乱了,皇帝火烧眉毛呢,哪还顾得上你?”
“河西反了?”嘉宁大惊:“靳侯他敢公开跟朝廷作对?”
吴修远勾唇:“河西兵强马壮,他不服朝廷已久,有什么不敢的?”
“说起来,他前两月刚娶了个夫人,这娶完媳妇就造反,也不知道什么个意思。”
嘉宁蹙起眉:“娶妻?他娶的谁啊?怎么之前一点没有听说过。”
吴修远想了想:“不清楚,好像是河西当地的女子,总之神秘的很,打听不到。”
又叹一声气:“想大周先祖那般英勇威武,哪能想到这三百年后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的样子,河西善战,河西侯亦有逐鹿中原,天下一统的野心,我们作为大周的臣民,难免担忧啊!”
“不论是镇压反贼还是改朝换代,都免不了一场大战,天下兴亡,百姓俱苦,又要不太平了啊!”
第五十六章 直隶,长街上小贩来……
直隶, 长街上小贩来来往往,卖干果卖豆腐,卖扇面卖珠花, 往来人群熙熙攘攘, 十分喧闹。
临街一个占地不大的铺面, 挂着掉漆的匾额, 孟氏米行。
当地的米行数量不少, 孟家算是其中不大不小的一家,从爷爷辈传下来的祖产,这几年传到孙子这, 生意有些凋零。
铺子里, 一个破锣般的女声响起:“春泠!春泠!死哪去了?账本子对好了吗, 又偷懒?”
这声音来自孟氏米行的账房卢大娘, 旁边一个年轻男子, 拿着笔看她,皱眉头道:“大妈妈,你怎么又鬼喊鬼叫的?春泠不是说她出去买布去了吗?”
说话这人便是孟世鑫,孟氏米行的年轻东家, 一个看着文弱,实则人精的抠门老板。
卢大娘从十九岁就开始在孟家当账房, 如今已经三十多年了,她在孟家的时间比这位少东家的年龄还要长,很有几分脸面。
有时她发起脾气来, 连东家面子也不给,孟世鑫拿这老奴没办法,又不能把她赶走,若真要赶走了, 他娘又不愿意了。
“儿啊,阿卢在我们家干了一辈子,跟我情同姐妹,你赶谁走也不能赶她走啊!”
他娘哭天喊地的声音如魔音绕梁,孟世鑫抖了抖肩膀,继续抬笔记账。
铺子里还有一个打杂的伙计柱子,专门干些上货下货,跑腿看门的事,上个月卢大娘跟孟世鑫叫苦,说自己一个人看店盘货做账,实在忙不过来,要招一个识字的丫头给她打下手。
孟世鑫本不想多出一个人的工钱,奈何卢大娘闹个没完,最终还是把他说动了。
至于为什么要女孩,因为卢大娘看了柱子以后,觉得男伙计太笨,太粗鲁,还是丫头听话点。
卢大娘虽然自己只是个账房,但显然已经把自个当成这铺里的二东家了,更时而感慨,当年孟家兴旺的时候,这店里可有十几个伙计呢,哪像现在。
春泠从宫中出来以后,没有留在京都,而是向北走来到了直隶,这里人迹兴旺,商贸发达,如常言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世,又离京都不远,可以打听到一些消息。
她便在这里暂时歇下脚来,准备修整一番,以待来日打算。
正巧来的第二天,孟家贴了招人的帖子出来,三十岁以下,识字,女。
她正好都符合,便揭了帖子去面聘,她不止识字,还通算术,虽谈不上学富五车,但饱读诗书也能称得上。
孟世鑫看她谈吐流利,气质不俗,有些惊讶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屈就来这小小米行当一个打杂丫头。
他问春泠:“你能干多久?”
他怕干两个月就要跑,到时候还得重新招人。
春泠说:“能干多久干多久。”
孟世鑫没明白,那到底是多久?
但是显然这姑娘的条件比他招人的要求高多了,他想了想:“行,你来吧。”
春泠还用着春泠这个名字,因为这是小姐给她的名字。
而她的本名因为记忆太过遥远,早就忘记了,只记得本家姓许。
她恢复了自己的姓,便有了完完整整的三个字的名字,许春泠。
可她刚来没多久,就因为太过能干,被卢大娘屡屡翻白眼。
“进粳米三百斤,小米一百斤,红豆绿豆各五十斤。”卢大娘记账。
春泠告诉她:“大娘,粳米是二百四十斤,你记错了,昨天进小米一百五十斤,城东张员外家要了八十斤,但是后街谢家先定了五十斤,所以商量着给了五十斤小米,把剩下的三十斤小米按照价格折算了六十斤粳米,后日还要再进一百斤粳米。”
“你把当天的账记在当天,不要提前记,不然你又该弄混了。”
卢大娘红着脸,没好气道:“你话真多!我干了三十多年了,就从来没记错过账!”
柱子在旁边偷偷跟春泠说:“你听她瞎说,她记错过好多次,还找错过钱!”
卢大娘对春泠有了意见,她只想要一个听她话的打下手丫头,不想要一个太有主见的精明女人,威胁到她的位置。
今天春泠出去裁布做裤子,因为之前穿的那条蓝布裤子洗了太多次,已经掉颜色了,得重新做一条。
可被卢大娘逮着机会了,东家平时不常来,十天八天的来一趟,正好今天也来店里盘账了。
卢大娘从早上就开始说:“这死丫头,裁布裁到现在,保准躲哪偷懒去了,柱子,算算她出去多久了,这个月我得扣她钱!”
柱子在旁边翻白眼,孟世鑫也很无语:“她不是说做衣裳去了吗,总得量量尺寸吧,今天又没什么急活,你着什么急啊?”
别看孟世鑫这会通情达理了,这也是个死抠的主儿,听说外面传言要打仗了,他在家里屯米屯粮,攒了两个地仓的麦子。
可是给店里伙计,顿顿白菜豆腐,偶尔来个炒咸肉,就连卢大娘,加菜也只能加条红烧鱼,这鱼还不能是买的,非得是孟世鑫自己从河里钓上来的,因为钓来的鱼不花钱。
卢大娘有时候背地里也骂他抠,守财奴,趁他不在的时候,在饭桌上跟春泠和柱子吐槽:“我跟你们说,别看东家抠,别看咱们店里生意不咋地,他家里家产可不少,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他老娘也是穿金戴银呢!”
卢大娘有些憋气,看看自己光秃秃的手腕子,她连个像样的镯子都没有呢!
就哼一声,语气不善:“也不知道以后娶个什么样的,总不能给媳妇也这么抠吧。”
她拿筷子搅那盘白菜豆腐:“呐呐呐,也吃白菜?也吃豆腐?吃得面黄肌瘦,像个□□?”
卢大娘把筷子在嘴里嗦了一遍,又去夹菜,春泠直接“呕”一声,跑出去吐去了。
卢大娘莫名其妙的:“什么德行?吃着饭呢,就嗷嗷的。”
孟世鑫倒是很满意春泠,因为她吃得少,那一桌子白菜豆腐,老面馒头,一点油水没有,她压根吃不下去,这年头又会干活又省粮食的伙计可不好找啊!
春泠有时候自己去外面加餐,就拿自己的月钱去贴,她没算过花了多少,反正一个月啥也剩不下来就是了。
柱子也馋,但是还要攒钱娶媳妇,就跟着春泠后面蹭吃蹭喝。
你别说这春泠姐,钱挣得不多,花钱倒是厉害,连五福斋的莲蓉蛋黄月饼都舍得买来吃。
卢大娘也在背后蛐蛐春泠:“娘嘞,这么大手大脚的,一点不知道俭省,谁倒霉了娶回家去,不得给她败光了家业!”
柱子给春泠打抱不平:“拉倒吧,我春泠姐又能做生意又能算账,最会持家了,谁娶她谁祖坟冒青烟!”
卢大娘讥讽:“冒青烟?坟让人炸啦?”
春泠从宫里出来时,手里还是攥了些钱的,小姐从府里带进宫,属于宇文家的一部分财产,现在都在她手里。
小姐以前就说过,那些将来都是给她的,留给她嫁人用。
虽然如今没嫁人,但也是提前用上了。
听说,她出宫这件事,韩才人还出了不少力气。
本来太后差点要把她关进内廷府软禁起来的。
韩才人,为什么突然帮她,是良心发现了?
韩才人和小姐以前可是很不对付啊,如今人死债消,竟也出来做好人了?
*
韩氏如今其实已经是美人了,刚刚晋封的。
宫中在准备选秀了,太后怜惜她久不得圣宠,给她晋升了一级,封作美人。
列好的秀女单子已经呈送给尚宫局了,女官们忙了好些天,就在准备这件事,选秀是大事,而且太后看重,要好好办。
在誊抄副本的时候,有个女官看到信阳侯府的长女赫然在列,有些惊讶:“上官家小姐也来参加选秀吗?”
这位可是有名的才女佳人啊,可是,不是已经订婚了吗?
旁边的另一个女官听出了她的意思,笑了笑:“十六岁到二十二岁之间的,只要还没嫁出去的,都算适龄秀女,都要从宫里过一遍,谁叫她不早点嫁的?”
此话颇有些凉薄,但在宫中,很习惯了。
前头的女官就叹气:“她可是个美人啊,多半会入选的,那订婚的那家,不是有缘无分了?”
旁边人道:“漂亮也不顶用啊,从前皇后漂亮吧,有什么用?照样红颜薄命。”
立刻有人呵斥她:“胡说什么!妄议先皇后,传出去又要招祸!”
先皇后的名字已经是宫里不能提及的忌讳了。
尚宫局这般热闹,永乐宫却很凄凉。
韩氏这几日病着,心中着实苦闷。
她派人去请皇帝,说自己病得厉害,想见见皇帝,可皇帝没有理她。
他这人就这样,向来无情,早该料到了。
韩氏蒙在被子里,自己偷偷哭了一会,又擦干眼泪,不敢让人看见。
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这个地方,越来越觉得冷清可怕了。
叶才人死了,皇后死了,颐妃死了。
那些年轻鲜活的生命,都逃不开同一个下场。
这巍峨宫墙里,只有鬼气没有人气了,又冷清…又凄惨
所以太后又要选人进来了,人死了没关系,永远会有更年轻更娇艳的女孩子往这个鬼地方填。
一朵花凋零了,还有另一朵花开,花是开不完的。
她躺在床上,已经开始后悔当初一时迷茫,被太后的提携之意冲昏了头脑,舍弃掌制之位,来做这个永乐宫的才人。
她明明那么会织布会裁衣,不管在宫里,还是在宫外,都不会没有活路的。
现在说后悔也没有用了,人生哪有回头路。
第五十七章 (宇文兰君—江东) ……
一道垂花拱门分开前后两院, 透过郁葱枝叶和镂空雕花间的缝隙,可以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墙内的景象。
院中小桥流水,阁宇林立, 有鸟雀清脆的叫声, 廊下摆了很多花, 团团簇簇, 粉紫相接, 养得十分好,可见主人的用心。
一只如玉般光洁的手穿过枝叶,指节分明, 甲色粉嫩, 轻轻拨弄着挂在枝头的粉色花团。
背后传来轻轻的一声笑:“兰君。”
女子回过头来, 在花丛中绽开笑颜, 从前书中所言的人比花娇, 便真正展现出来。
“你回来啦?”她眉眼弯弯。
王璟走过来,一边脱下披风,递给身旁仆役,说道:“这几日忙着, 都没时间来看你。”
他俯身去看兰君养的花:“养的真好,生机勃勃。”
兰君说:“终日无事可做, 也只能侍弄侍弄花草了。”
她挪动花盆,避开阳光,又问起来:“对了, 我妹妹可有消息了?”
王璟道:“我已经和你表哥那里通过信了,他已经从崖州把你妹妹接回了豫章,你可以放心了。”
妹妹的下落有了确切的消息,兰君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太好了, 她没事就好。”
当日相国府那场大火,迫使她们姐妹分离,兰君当时为了求生,逼不得已跳窗从火场逃窜出来,而后摔伤了左腿,晕死过去。
王璟在离京之前,曾留下一批随从在京中收集各种珍惜古木,要为他母亲打造绝世名琴。
正是他留下的这批随从最先来到火场,发现了兰君,也许是因为他早有关照,江东的侍卫很快将兰君救走,以至于嘉宁带人再次回来时,已经不见她的踪影。
王璟得到消息后,又把兰君接来建安,安抚她在此养伤避难。
伤筋动骨需得长养,兰君的腿伤休养了好一阵子,一有好转她就想把妹妹也一同接来,京都危险,不是久留之地,妹妹留在那里,难保不会被再次谋害清算。
她想就算王家不愿意招惹这个麻烦,她去弹琴卖艺,写字卖画,总有求生之道,不会叫妹妹饿肚子的。
可是嘉宁从京都消失了,没有一点消息,兰君急得好些日子睡不着觉,王璟也在费力帮她找。
谁也想不到嘉宁会流落到崖州那个潮湿炎热的不毛之地,收到表哥的书信后,可把兰君吓坏了,好在如今回来了,没事就好。
兰君自己也深知王璟对她有恩,屡次照顾,又帮她打听妹妹下落,她受人恩情,亏欠良多,如今待他也是和颜悦色,温柔体贴,再不敢提往日偏见了。
至于过往婚约,唉,她也掉过许多眼泪了。
骂也骂过了,痛也痛过了,终究和徐威有缘无分,自己也不愿再提,做无谓的牵挂了。
是旁人先负她,并非她负人,如今也是彻底的一拍两散,一别两宽了。
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如果没有那些事,如今她应该已经嫁给徐威,成为定国公府的新妇了。
可现在,她面前的男人,已经换了一个。
王璟在兰君身旁坐下来,那张脸清晰地靠近,兰君回过神来。
“发呆呢?”他说。
兰君笑了笑:“走了会神。”
“我在旁边你还能走神?”王璟掐她的脸:“想谁呢?在想谁?”
兰君拍开他的手,应付道:“想我妹妹。”
好吧,这倒不能反驳什么了,王璟喝着茶:“对了,福真公主不日就要经过建安了,地方官员都要去送嫁,我带着你一起吧,我想时时刻刻看到你。”
“讨厌,”兰君脸红了,往四周看看:“那边还有人呢,别说这种话。”
王璟眨了眨眼:“什么话?不乐意听?”
他站起来,牵兰君的手:“谁都知道,你是我亲自带回来的,是我王璟已经认定的,建安王氏下一任的侯夫人。”
“他们心里都清楚,怕什么?”
兰君嘟囔:“不是还有人不同意吗?”
家主娶妻需得族中长辈认可,兰君罪臣之女的身份,让王家有些人还颇有微词。
王璟看着她:“我既然下定决心要娶你为妻,那就不会随随便便用些微薄之礼与你做夫妻,我就是要排除万难,就是要让所有人都认可你,承认你的身份,要他们都为我们贺喜,要阖族同庆,明媒正娶,才算不辜负你。”
兰君闻言,心中微动,又有些犹豫:“那几位叔伯和爷爷,还是阻拦你吗?我知道我如今的身份”
“好了,”王璟打断她:“我认定的事,就不会改变,他们那边,我来解决。”
“别心急,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谁心急了?别乱说!”兰君懊恼。
“好好好,我错了,是我造次了,莫生气。”他笑了笑,借坡下驴,兰君脸皮薄,玩笑点到为止,说多了她该生气了。
兰君放开他的手,转而在另一边坐下,趴在栏杆上有些出神:“时间过得真快啊,连福真公主都出嫁了,还嫁得这样远。”
福真公主被赐婚给封疆大吏的长子,远嫁青州。
贵为公主,下降臣子之家,又是离京远嫁,送嫁的嫁妆一条长龙般,如今已经进了江东地界,王璟这几日正在准备贺礼。
这桩婚事虽然看起来体面,但是青州遥远,此去难回,将门之家,也多是粗人,公主金枝玉叶,长这么大从未离开过京都,被当做彩头赏赐给有功之臣增光添彩,想要适应边疆的生活,恐怕不容易。
兰君不免为之感慨:“福真公主打小是太后养大的,我以为太后很疼她,会把她留在京都,开府选驸马呢,没想到,她去得这么远。”
青州已经不在平原之地,那里都是大山和丘陵,是比河西还要远,还要荒凉的地方。
王璟说:“太后拿公主做人情,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呢,反正不是太后自己生的,没什么舍不得的。”
“就是外人看着最疼她,她最体面,才该嫁她,要不然不是还有两个没那么得宠的双胞胎公主吗?
他斜了斜嘴角:“你还不知道章太后这个人吗,除了她亲儿子,她谁都不会放在心上的。”
兰君道:“人之常情。”
*
正院,王璟的妹妹王娴今日又带着小姑子蔡媛一起回娘家玩,两人一左一右的坐在母亲华夫人身边,甜言蜜语哄个不停。
“娘,你怎么一点白头发都没有啊,越过越年轻了,肯定是有什么秘方藏着不告诉我们!”
“是呀,华姨娘看着气色好好呀,脸蛋像红苹果一样,外面人看了还得以为您是我们俩的姐姐呢!”
华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胡说八道,那不成老妖精了,你们两个尽瞎起哄!”
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她又把自己的首饰匣子拿出来,特意在当年陪嫁的首饰里面选了两枚珠花出来。
一枚是翡翠镶粉碧玺的蝴蝶样式,一枚是紫红黄三色宝石镶成一朵丁香花的样式,给两个女孩一人戴了一个。
王娴和蔡媛两人摸摸头上,纷纷笑起来:“娘真好,谢谢娘!”
“多谢华姨娘!”
王娴又问:“对了娘,哥哥去哪了?我这几次回家,都看不到他人。”
华夫人笑笑:“还能去哪,又去锄荷院了呗,你还不知道他吗?”
王娴脸色就有些变了,表情愠怒:“哥哥真讨厌,怎么又到那个狐狸精那里去了!”
“真受不了那个女的成天缠着哥哥,拽着哥哥这根救命稻草不肯撒手!”
王娴冷哼一声,扭头道:“还是我媛妹妹单纯善良,偏偏哥哥偏偏有眼不识真金玉!”
华夫人按按眉头,不好回她这话了。
王娴是新嫁娘,三个月前刚刚嫁给蔡媛的哥哥蔡珉。
她今年才十七岁,打小家里宠爱着,虽然如今嫁了人,还是喜欢三天两头往娘家跑。
王家子女的排序也是按照年龄,不单列出男女,王娴是家中最小,前头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
大娘王璇,二娘王琪,三郎王璟,四娘就是王娴。
大姐二姐都已嫁人,但是哥哥还未娶妻,照理说她的婚事是不能越过哥哥,赶在王璟前头的。
可蔡家儿子年长她六岁,蔡家为儿子求娶,两人又互相有意,王璟作为如今的家主,也乐意成全妹妹,便拍板同意了这门婚事。
要说蔡家,也是江东当地的豪族,蔡家原是晋州的侯爵,在太/祖时期,与王家地位相当,都是分封的诸侯,因为晋州地皮太小,历年跌宕,逐渐被周围的郡县瓜分。
到本朝又逢朝廷削藩,皇帝和内阁觉得晋州这小地方人少地稀,每年岁贡也交不出多少,不适合再单独管辖,于是晋州便被一分为三,划给了周边大的郡县。
其中一部分便归于江东管理,蔡家没有保住封地,但仍留下了晋州侯的封号,带着大批家财和奴仆,从晋州迁到了建安。
王璟之母,江东的太夫人华氏对蔡家礼遇有加,和蔡家夫人也相交甚好,如今王家的小女儿和蔡家的长子联姻,两家的关系更是如胶似漆。
王娴自嫁到蔡家后,就一直回娘家不停地夸赞自己的小姑蔡媛多么漂亮活泼,多么善良可人,想把蔡媛和王璟撮合到一起,这样两家亲上加亲,将来才不会生分。
蔡媛比王娴还要小,刚刚及笈,才十五岁,很多事情还很懵懂无知,华夫人虽听出王娴的意思,但是也很为难。
蔡媛固然是个好孩子,善良天真,但作为王家宗妇,总还是差些的,她一片茫然,如何能管家理事,为丈夫分忧呢?
可同样的,兰君也让华夫人很为难,虽然兰君样样都好,又贤惠又稳重,在外人看来和王璟也是郎才女貌,再般配不过了。
可是,兰君家中那样的情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宇文氏获罪,父兄惨死,家族凋零,朝廷如今态度不明,遗罪不清,更是后患无穷。
谁家敢娶这样的媳妇进家门?
华夫人叹口气,那孩子…也是好孩子,只可惜时运不济,命途坎坷。
如今自家儿子死命护着她,把她藏在江东,纵然能保她一时的平安,但始终不是长久之计啊…
华夫人心事重重,眉头又轻轻皱了起来。
王娴还在喋喋不休地说兰君坏话:“我最见不惯这种装模作样的女人,摆出一副柔弱样子,成天就像人家欺负她似的!”
“也就哥哥会相信,还心疼着呢,他要是好好看看,就会知道…”
还没说完,外面有丫鬟进来传话:“太夫人,侯爷和兰姑娘一起过来了。”
华夫人朝王娴使眼神,那意思很明显。
【你看看你,嘴上没把门,小心让你哥哥听见了!】
王娴马上把嘴闭上了。
王璟和兰君正好进来,见屋里这么多人,王璟笑着问:“母亲这里这么热闹,是要摆席啊?怎么不叫我跟兰君过来?”
华夫人道:“瞧你,胡说了,你妹妹带着媛丫头回来玩,我们娘俩聊聊天,还得把你叫上吗?”
王璟笑说:“您这话好偏心,难道咱俩就不是娘俩吗?“
华夫人道:“行了,怎么说都不对,那我不吱声了。”
又喊兰君:“来,兰儿,坐我边上。”
王娴就趁机拉王璟:“那哥哥坐我边上。”
她又想把王璟把蔡媛那边推。
但是王璟没理她,带着兰君一起在对面坐下来。
兰君落座后,对华夫人笑道:“太夫人,南边送了一些新鲜葡萄过来,紫的也有,绿的也有,三郎十分惦记您,特意挑了一筐特别好的拿给您尝尝。”
华夫人说:“是吗?葡萄远途送过来可不容易啊,那我一会可得好好尝尝,正好让娴儿带一些回去,给她公爹婆婆也一起吃个新鲜。”
兰君莞尔:“知道娴妹妹今天过来,给她带回去的已经准备好了。”
华夫人笑:“那你有心了。”
王娴看着兰君一派侯府主母的姿态,就很不屑,切了一声。
“什么时候我吃自己家的东西,还要外人来帮我上心了?”
说罢挑衅地看过去:“兰姐姐,你在我们住的时间也够久了吧,是不是挑个好日子,该启程回你自己家了呢?”
她冷哼一声:“宇文家如今垮台,先皇后跳河自尽,兰姐姐,你是家中长女,一直躲在外面这样不好吧,现在家里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你不该回去帮帮你的家人吗?”
又笑了笑:“也是,是人都会趋利避害的,也只有我哥哥这样的冤大头,非要将你留在家里,不仅没什么助益,没准还要拖累我王家,唉,劝也劝不动。”
兰君被她一番话说得红了眼睛,想到家中种种,既伤心又难堪,眼泪含在眼圈里。
王璟看着牙尖嘴利、咄咄逼人、不嫌事大的妹妹,真想一脚踹死她。
他瞪着王娴,面露警告之意:“你够了!兰君在我江东地界,这件事我早就给内阁上了奏折,已经回禀陛下,说明了兰君小姐受伤被我所救,现已带回江东,陛下并没有说什么,连陛下都没说什么,你就休要在这里多事了!”
王娴气得要死,大叫起来:“哥哥你真偏心!你太坏了!每次都向着她!胳膊肘往外拐!”
她又指着兰君,不服气地喊:“她到底哪里好了?有我媛妹妹好吗,有我媛妹妹温文尔雅,可爱活泼,知书达理吗?哥哥你的眼睛是被猪油蒙住了吧?”
一旁的蔡媛听到突然提到自己,羞得直跺脚:“哎呀娴姐姐,你真是!说这种话,我不理你了!”
小姑娘脸皮薄,臊得夺门而出跑走了。
第五十八章 “你如果想赶走我……
兰君的眼泪掉了下来, 一下站起来:“四姑娘,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对我有偏见, 没关系, 这是人之常情, 我不能阻拦你什么。”
“之前我对你, 一直意图感化, 希望与你修复关系,但是扪心自问,我没做错什么, 我是遭逢不幸, 但家族蒙难, 父兄被冤也并非是我污点。”
“你出身江东世族, 作为掌管偌大封地的建安王氏之女, 你优越的出身并没教会你宽容豁达,体恤贫弱,而是带给你高高在上,排挤旁人的底气。”
“之前是我愚蠢, 妄图扭转你对我的偏见,现在看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你的话我听明白了,今后我也不用再对你笑脸相迎了。”
“你如果想赶走我, 和你哥哥说吧,只要他同意,我可以立刻离开。”
兰君说完,拂袖离去。
王璟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转过头来,眼神差点把王娴吃了:“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照着王娴后脑勺狠狠拍了一下:“现在这样你高兴了?你满意了?”
王娴扁着嘴,被哥哥嘲讽,哇一下哭了出来:“你们都欺负我!”
王璟既是无奈也是无语:“你那个小姑子蔡媛才十五岁,你天天拉着她来干什么?想让她嫁过来吗?她年纪那么小,你是不是有毛病啊,我看你真是脑子出问题了,出大问题了!”
王娴委屈极了,抽噎着道:“年纪小怎么了,年纪小才好呢,年纪小可人疼,而且她总会长大的。”
“珉哥哥也比我大,他喜欢我,对我好,你为什么不喜欢媛妹妹?”
王璟无语问苍天,真是懒得理睬她:“我告诉你,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现在已经是蔡家的人,不是我王家的人了,以后再说这种荒谬之言,你就不用进王家的大门了!”
王娴气得跺脚,冲华夫人喊:“娘!你看他!你看他什么样子!”
王璟撂下这句话,扭头出门追着兰君去了。
王娴扑到华夫人那边,边哭边道:“娘!哥哥真讨厌!他自从遇到那个女人,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根本就不像我哥哥了!”
华夫人点点王娴的额头:“你呀,你也是的,说话那么难听,明知道你哥护着她,你非要跟你哥作对,闹得兄妹不和,多难看啊!”
王娴抽噎着:“我就是不喜欢那个女人,不想哥哥娶她,不想让她当我嫂子!”
“有些事情,哥哥在我又不好说,宇文兰君她在哥哥之前,本就在京都有一门婚事,我托人打听过了,说她跟她当时的未婚夫十分恩爱,经常出双入对的。”
“后来宇文家蒙难,这桩婚约不了了之,可是宇文兰君她前头有一个那么恩爱的未婚夫,她怎么转头就跟哥哥两个人也这么柔情蜜意、出双入对的。”
“她变得这么快,要么她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要么她就是抱着哥哥这根救命稻草不肯撒手,说不定现在这幅乖巧样子,都是装来骗人的,也就哥哥那个大傻子相信!”
华夫人听了,思索道:“她前头婚约,我是知道的,三郎之前提过两句,可是不是说,是前头那家负了她,悔婚另娶他人吗?既然人家先负心违约,那兰君再觅郎君,也不算不对啊?”
王娴道:“悔婚是不假,可是她与之前的未婚夫举案齐眉,拉手挽肩,同赴宴席,同座吃喝,宛如夫妻般亲密这也不假,谁知道私下里还有没有做什么更过分的事。”
“什么再觅郎君,再觅郎君,娘!”王娴扯着华夫人的袖子喊:“你难道希望你儿子是被再觅的那个冤大头,绿乌龟吗?”
“她随便觅别人我不管,反正不能是我家哥哥!”
说着又冷哼起来:“她能抛弃之前的未婚夫,逃来江东跟着哥哥,还不是觉得哥哥有本事能护着他,前面的未婚夫没本事,帮不了她。”
“再说她的家族罪大恶极,触怒陛下和太后,留下这种人在家里早晚是个祸害,哥哥总以为是我嫉妒她宇文兰君,可我是这样的人吗?”
“我真的是为哥哥着想,我们王家真的要娶一个这样的宗妇吗?不说她能帮助哥哥多少,总不能拖他后腿吧!”
华夫人听到这个,也有些愁眉不展:“你说的这些,我能不知道吗?可你哥,他心如磐石,谁能撬动呢,我说什么他也不听啊!”
“宇文兰君…和她前头那个,可有传出过什么不好听的事吗?再派人去打听打听吧,咱们离京都远,很多事情不知道。”
“唉…,”华夫人叹气:“这话咱们私下说说就行了,就别在外面多嘴了,不然你哥又该不高兴了。”
“我知道。”王娴嘟囔。
华夫人脸色不好:“你说得其实也有道理,咱们江东世代清白本分,偏安一隅过着自己的日子,从没得罪过皇家半点,没必要跟谋逆之家扯上关系,不仅没一点好处,还平白沾上污糟,给自己带来隐患。”
见母亲被自己说动,王娴很高兴:“就是就是!我就是这个意思!”
从华夫人院中出来后,蔡媛还在小花圃旁边等着王娴,正无聊地踢石子玩。
王娴跑过去:“媛妹妹!”
她拉住蔡媛的手:“媛妹妹,今天可真对不起,我哥哥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他都是被那个狐狸精给骗了!”
她拉着蔡媛,一边走又一边把刚才说给华夫人的那些话,什么宇文兰君假模假样,之前在京都有婚约,后来因为家里出事,前桩婚约不了了之,逃来江东躲难,抓着她哥哥这个冤大头不放的说辞又复述一遍。
蔡媛听了也义愤填膺:“天呐,她竟然是这样的人,璟哥哥这么好的人,可不能让她给骗了!”
这番说辞竟然这么管用,效果有点超出王娴的意料了,她格外得意,笑着对蔡媛道:“所以叫你要多加把劲啊,你与我哥哥才最般配,到时我们两家亲上加亲,哪有她的份儿?”
蔡媛到底年纪小,也分不清什么情情爱爱的,只知道王璟才貌双全,家里家外人人都说好,又有王娴保媒。
小姑娘有些不大好意思的红了脸,点点头:“嗯,我好好加油。”
“可是璟哥哥能喜欢我吗?”
“能,怎么不能?”王娴拍着胸脯保证:“你又年轻,又漂亮,脾气又好,又可爱,当然能喜欢你了!”
“那个宇文兰君有什么好的,不就是长得漂亮点,才艺多一点,人聪明那么一点,嘴甜一点,算账厉害一点,比我们会做样子端庄那么一点嘛,有什么好的?”
蔡媛疑惑:“不好…你还全说的是优点?”
“我哪说她优点了!她哪有优点!”王娴又炸毛了。
另一边,兰君回到自己住的锄荷院里,王璟深知自己这个四妹妹扭曲的脾气,怕兰君再受欺负,一回来就吩咐府中下人以后不准让四小姐进兰君的院子。
兰君坐在桌边,刚喝了口茶,见王璟进来,便有些摆起脸色。
但她是个不会发脾气的人,即便摆脸色,也只是蹙着眉头说:“你过来干嘛?”
王璟走过来:“还在生气呢?那我可真冤枉,那丫头嘴欠,可不能牵连到我身上。”
“没有牵连你,”兰君叹气:“其实她说的也有道理,我也能明白她作为妹妹,护着你的心意。”
“说到底,她是怪我家中那些事,怕给你带来祸患。”
王璟伸出手,用自己的手掌覆住她的手:“你又开始多想了。”
“人这一生,如果总被这些忧虑、衡量、犹豫左右,那这一辈子都会很痛苦的,既得不到,也放不下。”
“鱼和熊掌本就不可兼得,我已经很清楚的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只是那些人,那些无关紧要的外人,觉得是我头昏,想不明白罢了,其实头昏的是他们。”
兰君笑了,王璟又道:“妹妹虽然是妹妹,但其实大家长大了,各自成家了,也就成亲戚了。”
“我的妻子,我将来的儿女,才是我的家人,她不去做她自家的主,反倒想来做我这个哥哥的主,我不教训她就不错了,还敢来跟我顶嘴!真是无法无天!”
他对兰君道:“我知道,她今天既然敢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那以前肯定当着你的面说过更过分的话,下次她要再来闹事,你就直接叫人轰她出去!她要不听话,你就喊我来!”
兰君低下头:“这样不好吧,这里毕竟是她的家,我才是外人。”
王璟哼一声:“长嫂如母,她不敬你,你也不用敬她。”
两人说了一会话,王璟前院还有事,便先行离开,他一走,伺候兰君的丫鬟芸儿就端着点心来了:“兰姑娘,可算咱们侯爷还是个明事理的,知道护着你。”
“那四小姐从前在家就坏得很,专爱挑事多嘴,如今好不容易嫁出去了,不去祸害她自己夫家,还天天跑回来祸害娘家,真是可恶!”
“姑娘你别搭理她,她这张嘴,将来早晚害了她自己!”
兰君只笑了笑,没再说话。
王家人的嘴都厉害,连一个小丫鬟的嘴也这么厉害。
而王娴回到蔡府后,一进门就扑在床上呜呜哭了起来,直到把她正在看书的夫君蔡珉给吸引了过来。
蔡珉问她:“夫人,你怎么了?”
王娴跳起来,扑入夫君怀中,痛诉起今天在娘家受了一天的委屈。
哭骂自家哥哥被狐狸精迷惑,帮着外人欺负她,不顾她的好言相劝。
蔡珉缓缓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好了,人各有志,既然你哥哥自己做了选择,你何必管他?”
王娴叫起来:“他是我亲哥哥,我当然要管他了,不然看着他往火坑里跳吗?”
蔡珉笑笑:“是是是,可是…那宇文小姐,不是挺好的姑娘吗?和你哥哥看起来也很相配,怎么就是火坑了?你就这么不满意她吗?”
“我就是讨厌她!”王娴嘟嘴:“我喜欢媛妹妹,我想让媛妹妹当我嫂子!”
“啊?”这句话是蔡珉没想到的:“媛儿…媛儿这,她和璟兄…这相配吗?”
“当然相配了!”王娴骄傲道:“我哥哥和你很像,媛妹妹和我很像,珉哥哥你就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你,那他们俩肯定也会互相喜欢的,只不过他们现在不熟悉而已,等到变熟了,肯定跟我们俩一样,是一对甜蜜夫妻。”
蔡珉的表情很复杂:“这…人和人的性格本就不同,这不是能类比的事吧,我虽然喜欢你单纯又有点霸道,可是璟兄…他就不一定喜欢这样的。”
“我看他,倒是十分钟意兰君小姐那样温柔贤惠,知书达理的女子,而且年龄也相配,他本就不喜欢年幼的女子,你何必逼他呢?”
“你什么意思啊?”王娴生气了:“你嫌弃我吗?是嫌我不如人家温柔贤惠,知书达理吗?”
“不是这个意思…”蔡珉急得摆手:“我又不喜欢温柔贤惠的,我就喜欢不讲理的。”
“你说我不讲理!”王娴指着他,面露不可置信的表情:“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不讲理的女人?”
“不是…哎呀…好了我不说了。”蔡珉觉得自己还是闭嘴为好。
饶是这样,王娴还是不依不饶的扯着他纠缠了半天。
等骂到力竭,才把蔡珉推出去,轰一下把门关上。
自己坐回来扶着桌子喘粗气:“哼!都来气我!”
一旁的丫鬟柳叶觉得自家这位脾气比本事大的少夫人也真的是命好,找到这样一位好性子还宠媳妇的丈夫,否则就依少夫人这呲牙咧嘴的脾气,哪个男人能受得了?
也就她家少爷受得了,这婚姻缘分还真是奇怪,王八总有绿豆配,少爷这么一个玉树临风般的人物,偏看上一个泼妇,还捧在手里像个宝一样。
柳叶翻了个白眼,但是王娴拉着她继续吐槽自己在娘家受气了:“你说,这种矫揉造作的女人,怎么戳穿她的真面目?”
柳叶只能对对对,是是是。
心想老天爷诶,你可真不公平,这么叼毛的女人你让她出身豪门又嫁得如意郎君,像我这样勤劳肯干的人,你叫我投胎做奴婢?我是前世作了什么孽,我被这样的人压在脚下?
第五十九章 “我愿意跟你一起,此……
几日后, 福真公主的车驾进入建安,王璟携地方大臣前往城楼迎接,送上江东郡准备的贺礼, 一块长如画卷的和田玉璧, 上面雕刻着江东的日常百景图, 此珍品价值不菲, 足见诚意。
公主由侍从扶着, 走下马车问候江东群臣,一身金玉华服,红妆高发, 眉扫如黛, 绛唇轻点, 美艳中却带着几分哀愁。
王璟上前道:“臣江东侯王璟, 携诸臣恭贺公主大婚之喜!愿公主夫妻同心, 百年携手!”
福真公主轻轻点头:“谢侯爷吉言。”
她的目光向后看,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了那个在人群外围,穿着浅蓝色长裙的女子。
虽然只是一点点侧影, 但她还是认出来了,宇文兰君, 她果然在这里。
在众多身影之后,那条蓝色的裙子,和裙子主人墨黑的长发, 被风轻轻掀起,一同飘摇着。
福真公主的嘴唇翕动两下,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在接受完江东臣子的祝贺和礼品后, 公主回到马车上。
车轮又颠簸起来,方向是一路朝前,不容回头的。
大家都很不容易,宇文兰君,颠沛流离到这里,她也不好过吧。
福真公主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旁人尚不可知,而等待她的,也还是个未知数。
她那位指婚的夫君,据说脾气十分古怪,又是武将出身,还不知去了要如何应付。
就算她贵为公主,这山高路远的,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以后全得靠自己了。
从前还以为太后疼爱她,原来全都是假的,这么多年的母女温情,说忘就忘,舍弃她,比舍弃猫狗还要轻易。
福真公主正在想心事,她的宫女钻进马车里,递给她一把团扇:“公主,这是刚才一个小姐递过来的,说是送给您的。”
小姐方才那么多人里面,能称得上小姐的只有一位,福真公主将那把扇子接过来看。
也是一把浅蓝色的团扇,用绢丝缠成的扇面,上面细细绣了一朵并蒂莲,和一只蜻蜓。
翻过来的背面,有两句诗。
青山常开水常流,遮云蔽日是豁然。
本是琼楼仙衣客,莫使芬芳自凋零。
福真公主读了两遍,笑了一笑。
宇文兰君啊,你与我,不过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
也希望你,莫使芬芳自凋零。
*
地方官员为公主开路送嫁本是公事,而王璟带兰君同行,位列江东诸臣之中,显然是昭示她的主母身份。
很多当地官员都看到王璟和兰君同上马车归家,此事很快传到了华夫人耳中,令她有些不满:“侯爷做事越发鲁莽了,这种场合,岂是他乱来的地方?难道是故意跟我们示威不成?显得他多么重视那位宇文小姐?真是荒唐!”
华夫人有些气堵,她那一向端方持重,出类拔萃的儿子,打小就是人见人夸,自从遇到宇文兰君那个女人,已经变得不像她的儿子了。
或许王娴之前说的坏话也起了些作用,兰君第二日再去给华夫人请安时,华夫人对她的脸色就不像之前那么和颜悦色了。
兰君看到她的脸色,便知道她在生气,正要开口,华夫人却先打断她:“兰姑娘,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来了这么些日子,你的人品德行,我都是看在眼里的。”
“但是”她看了兰君一眼,继续道:“上次娴儿在这里说的话,你自己也听到了,我也不愿再重复一遍伤你的心,但是娴儿所言,就是我心中所想,你家中蒙难,身受重伤,当时璟儿带你回来,我也没有多说什么,但那只是权宜之计,是为救你性命。”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璟儿救你,也是出于朋友的道义,现下我见你身子已经好转的差不多了,是不是寻个时日,该回京都去了?”
华夫人捧起茶杯,语气有些决绝:“毕竟那里才是你的家,你既然是长女,很多事情,应当由你来做,现在正是该你回去支撑门庭的时候,不要让你九泉之下的父兄失望。”
兰君耐着性子听完,然后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
话音还未落,王璟就从门外大步赶来,打断二人的谈话:“母亲!”
他眼神凌厉,语气中颇有责怪之意:“母亲,您这叫什么话,以宇文氏现在的局面,你让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回家去,能做什么?你这不是想害死她吗?”
王璟看着华夫人摇头:“母亲,我真的对你很失望,我以为我的母亲,质洁高雅,品行超脱,我以为你和那些趋名逐利,拜高踩低的贵妇们不同,没想到,你也和她们一样。”
华夫人坐起身子,有些恼怒:“你怎么跟我说话呢?”
王璟盯着华夫人,直言不讳:“不瞒您说,此次把兰君带来江东是儿子自己自作主张,因为我,因为你的儿子王璟,对宇文兰君一见钟情,势在必得!”
“原本,她有婚约在身,令我昼夜辗转反侧,不得入眠,却碍于名声只能作罢,如今却是阴差阳错,让我二人都成为自由身了,这正是一份天定的良缘,母亲,您就不为儿子高兴吗?”
“之前兰君伤了腿,一直在养伤,如今她也调理好了,还请母亲收拾妥当,聘请媒人,为我们准备婚事吧!”
这一番话,直接华夫人吓得站了起来:“你你你你这不成器的东西,你浑说些什么呢?疯了不成?”
不止华夫人被吓到,就连兰君也被吓了一大跳。
王璟朝华夫人拱手行礼:“此事就拜托母亲了,等儿子选好良辰吉日,再请母亲喝喜酒。”
华夫人往后一个仰倒,被丫鬟扶住:“夫人,夫人您没事吧?”
王璟不顾兰君的频频回头,将她径直带出门外。
兰君着急地推他:“你母亲好像晕过去了,你快去看看吧。”
他倒很淡然:“放心,她没事,老毛病了。”
兰君不免责怪:“你也真是的,怎么能对你母亲说这样的话?”
王璟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用力握住她的手臂,任凭兰君怎么挣扎也不放开:“说哪样的话?”
“我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这话不止说给她听,也是说给你听。”
“怎么,今日她那样说,你是不是也想说,你该走了,你不愿再留下来了?”
“她因为别人的几句挑唆之言就向你施压,那你呢,你也因为她的几句排挤之言就要负气离开,弃我而去了?”
“你们没有一个人想到我吗?我算什么?没有人在乎我的感受吗?”
王璟目光凝重,眉梢压下,看向兰君:“我刚才说的,全是真话,我确实对你一见钟情,确实因你名花有主而吃醋妒忌,你与徐威的婚约确实让我十分愤怒,但是以我的身份,做不来抢人妻子这样无德的事。”
“可是这口气我始终咽不下去,他徐威何德何能,能得到我喜欢的女子?后来你家中遭难,他马上显露出真面目,不仅不愿护你,还马上退了婚约明哲保身,这样的男子怎是良配?这点责任都不肯担,将来若是再遇事,岂不是要将你丢下自己跑了?”
“不过说句不好听的话,我巴不得他这样做,正好给了我机会,不然以你守礼持节的性格,你怎么会看我一眼?”
兰君垂下眼睫,叹气道:“徐威…他也是可怜人,你就别挤兑他了,他在家中没什么话语权,还不是任凭父母安排,退婚的事不怪他,任谁衡量一下,都会这么做的。”
王璟道:“我的心意,我对你的一片真诚,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你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
“你今天到底能不能给我个准确的答复,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做我江东侯府的宗妇主母?”
兰君犹豫着:“你在火场救我,帮我治疗摔伤的腿,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无微不至的照拂我,看顾我,我心里很感激,但是徐家退婚不是没有缘由的,你的家人、家族担心的也是同样的事,我也怕我会给你带来麻烦。”
王璟冷哼:“那些族亲族戚,许多都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了,不过仗着姓王,还想借我江东侯府几分势罢了!”
“你以为他们算什么东西,真能左右我的想法吗?之前徐徐劝说,不过是怀柔之策,想图个好名声而已,既然他们给脸不要脸,那我们成婚的喜帖,他们不配收,让他们都滚!我王璟才是建安王氏的家主!”
兰君忍不住劝他周全思量:“你别说这种负气话,婚姻是件大事,你要想好,不能现在冲动,将来再后悔,那就覆水难收了,一旦做下去,是无法收场的。”
王璟道:“我何曾负气?是你一直犹豫不决,人生短短数十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为何要在意那么多?为何要管他人乐不乐意?”
“我说了,我才是王氏家主,谁敢反对我的婚事,将来他家的任何事,我全都反对!你看看谁敢!”
兰君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狠话逗笑了:“独断!切记这样不好!”
其实他那看似儒雅的外表下,也藏着一颗独断横行的心。
也是,在这样家庭中长大的孩子,承继父母勋爵,从小荣华富贵,怎么会不骄傲不霸道呢?
兰君温言劝道:“既为家主,那就不能威逼利诱,要让众人信服与你,要让家族齐心协力,今后不能说这种话了,不然他们不会责怪你的,只会怪是我迷惑你,引诱你离经叛道,变成这样,那我就可冤枉了。”
王璟道:“好,你的话我记下了,那你呢,你愿意跟我一起走今后的路吗,只要你想,就不要怕难,就算家族阻拦,就算流言蜚语,我一定走到你面前,我就不信,活人还能被闲言碎语给压死了。”
兰君咬了咬唇瓣,点点头:“你都这么执着了,那我更不能怕输。”
“我愿意跟你一起走,此生风雨同舟,荣辱与共。”
王璟终于松了一口气,释开心怀,笑了出来:“我发誓,让你此生只有欢喜,没有风雨,只有富贵,没有贫苦,只有荣华,没有屈辱。”
第六十章 华夫人被王璟的口出狂……
华夫人被王璟的口出狂言气得头疼了好几天, 又将好些年前做的夹草药抹额拿出来戴了。
靠在榻上,扶着头哎哟哎哟的,丫鬟们在一旁捶腿倒茶。
华夫人后来自己想一想, 其实也觉得对兰君的话说重了, 毕竟兰君本身并无过错, 她本是出身名门, 金枝玉叶, 如今受家族所累,沦落异乡,自己当时正在气头上, 以此讥讽她令她伤心, 实在有违自己一贯的贤德名声, 在道理上就亏了一截, 还被儿子记恨上。
这招不好, 下下之乘,华夫人不免有些后悔,怎么当时没再多思量思量,兵行蠢招, 落了下风。
她想,她还得把这场子找回来, 才能再出下一招。
这一次她不能主动赶人了,要让儿子自己死心失望,亲自将宇文兰君送走。
如果宇文兰君能做出什么错事就好了华夫人这么想着。
但是那丫头一向是滴水不漏的, 她能做出什么错事呢?错到让璟儿与她一拍两散的程度?
华夫人忍着头痛,起身往锄荷院去,她要再去见见兰君。
锄荷院内,兰君和王璟正扒在围篱前, 盯着两只小鸡崽看。
黄黄的毛,尖尖的嘴,一只叫咯咯,一只叫咕咕。
兰君问:“这个篱笆好像扎大了,中间的缝怎么这么宽?它们会跑出来的。”
“不会的,”王璟说:“这鸡聪明得很,你往外跑它都不会往外跑的。”
说着又往里面撒了一把粮食,是玉米粒和五谷掺杂的鸡饲料。
兰君急得拽他袖子:“哎呀你还喂,你还喂!你要把它们撑死了!”
“刚才喂了那么多了,你会不会养鸡啊?”
王璟笑着躲:“不要紧的,它们有谱儿,你看那个吃不下的它不就不吃了吗?”
兰君说:“它走路直晃,肯定是你把它撑坏了!”
“那是吃饱了悠着走呢,你可别冤枉我!”
两个人挤成一团,凑在前面看。
“明天给它们搭个窝吧,这样下雨也有地方待。”兰君说。
“好,那我明天来搭,再弄几块棉布垫一垫,就暖和了。”
小院子里很热闹的说着话,丫鬟们也都来看那两只小鸡。
“真好玩,胖乎乎的,好可爱呀!”
“这能养大吗?”
“当然能了,以前家里养鸡不都是这么养的?”
“这要是养大了,兰姑娘肯定不让吃吧…”
“你说什么啊,打死你,你就这么馋呐?”
不远处,华夫人站在亭子上看了一会,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她还是没能有勇气去见兰君,而且,看到儿子和她在一起的场面。
两个人都那么开心…或许,他们真的就是命中注定的天定良缘。
唉…既然有此缘分,又为何要让宇文氏蒙难遭劫呢,否则该是多般配的一对,何至于像现在这样为难。
*
自从王娴打定主意要让蔡媛当自己的嫂子以后,她就不厌其烦地带着蔡媛往娘家跑,不是让蔡媛去给王璟送吃的送喝的,就是带着蔡媛去找华夫人聊天饮茶。
王璟每隔三五日就能看到她们俩出现,实在心烦。
蔡媛每次亲手所做的点心和汤羹,王璟从来不吃,只是很礼貌的让她回去,这疏离的态度让蔡媛心里也打起了退堂鼓。
“璟哥哥好像不是很喜欢我,我看我还是别去找他了。”蔡媛难过地向王娴倾诉。
然后王娴这个狗头军师继续撺掇她:“他那是害羞呢,你可不能半途而废啊!”
“真的吗?那我要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看到我呢?”
“嗯…我想一想,这样吧,你再送十次,如果十次他都不看你,那我们就算了。”
“十次吗?可我已经来了五次了,是不是有点多了,他嫌我烦了?”
“不烦不烦,做事情就是要有恒心才行,持之以恒,愚公都能移山呢!”
另一边,兰君身边的芸儿也急死了,拉着问兰君怎么办:“兰姑娘,那蔡家姑娘老是缠着侯爷,你怎么无动于衷啊?我都替你着急,真没见过这么不害臊的姑娘,明摆着侯爷对她没意思嘛,黄毛丫头一个,还是回家多吃两年饭再来吧!”
兰君喝着茶,淡淡笑道:“不着急,对了,我让你准备的药材找好了吗?”
“都买来了,”芸儿回道:“只有草乌头有些难找,还好后来在邙山脚下的老农那边买到了,其他的都好找,药材店就可以买到。”
兰君嗯了一声,翻开手里的册子,上面并排写着四个人的名字。
兰君的手指从那些人名上面一一划过。
第一个,是王氏宗亲里的五叔爷,王璟亲祖父的同母弟弟,在所有族亲长辈中,这位五叔爷地位很高,也是长辈中最反对她的。
第二位,是王娴的小姑蔡媛,王璟的追求者,这小丫头没什么脑子,被王娴撺掇的团团转,但她毕竟是蔡家的女儿,还是不要太欺负她,安抚处理为好。
第三位,便是华夫人,王璟的母亲,江东侯府的女主人,只要她点头,能向着自己说话,那其他族中亲戚的阻挠和反对也就不起什么作用了。
第四位,就是那个最难缠的小姑子,王娴,怎么样对她恩威并施,好好敲打一番,兰君还需要再思考思考,所以她把王娴放在最后一个。
兰君将这四个人一个个看过来,用志在必得的语气:“三个月之内,我一定要扭转这些人对我的偏见,让他们都同意我和侯爷的婚事。”
“我要让他们,都对我刮目相看!”
芸儿在旁边表情扭曲:“这可能吗?”
兰姑娘昨晚就在写这个册子,列出了她与侯爷之间阻碍最大的四个人。
可是,要让这些人都站到她那边,这谈何容易啊?
五叔爷,一个老顽固。
蔡媛,一个小呆瓜。
夫人,耳根子特别软的一个人,最容易被人左右。
四姑娘,更是难缠的小泼妇一个。
要让这四个人都倒戈相向,还不如把他们四个都杀了来的快些…
*
南巷子口,王家五叔爷的别院中。
一蓬花,小轩窗,鸟雀清啼。
铜镜前面,那位比五叔爷足足小了一轮的五叔奶奶罗氏看着自己头上很明显的一丝银白,轻轻地吐出一声叹息。
就算她再怎么精于保养,也已经四十八岁的年纪了,怎么会不长白发呢。
彩云易散,红颜易老,美好的事物总是不能长存。
当年名动建安的美人,如今也已经年华老去,年近半百了。
虽然她依旧皮肤白皙,气色红润,眉目也仍然曼妙有神,每日的沐浴熏香,长年的精心保养,让她比同龄人看着要年轻很多,但是头发确实渐渐白了,脸上也出现了细细的皱纹,这些岁月的痕迹是掩盖不掉的。
罗夫人看着镜子,手里捏着檀木梳,有些愤懑,难以接受自己年岁渐长的事实。
门口纱帘被掀开,丫鬟走进来说:“夫人,侯府的那位宇文小姐来了,说是给您送东西。”
“宇文小姐…”罗夫人有些疑惑:“宇文兰君吗?”
“她来干什么?”
罗夫人放下梳子,想了想还是道:“请她进来吧。”
显然她并不清楚这位宇文小姐的来意,她二人根本不熟,只是之前侯府家宴上有过两面之缘罢了。
而那位宇文小姐和侯爷的婚事至今未成,能不能成为王家的媳妇还两说呢,这门亲戚还不知道算不算。
难道是因为自己家老爷屡屡阻挠,那位宇文小姐不忿,特来寻麻烦来了?
罗夫人还在思忖着,外面丫鬟已经引着兰君进来了:“这里有门槛,小姐留意。”
兰君点头笑笑,朝罗夫人问好:“夫人安好。”
王璟的祖父排老大,五叔爷排老五,两人本就隔了十几岁,罗夫人又比五叔爷小了整整一轮。
其实罗夫人与华夫人年纪是差不多的,但是辈分上却要大上一辈,王璟得称罗夫人一声五叔奶奶。
罗夫人起身问道:“宇文小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兰君笑着上前:“没有什么要紧事,是我冒昧来打搅了。”
“今日正好空闲着,刚刚去德化堂取养发膏,又路过夫人您家这条路,我就想起,上次在侯府筵席上,您提起过在家里用莲子草和番桂叶染发效果不好的事。”
“可巧我让德化堂做的那个养发膏,倒是很有这方面的效用,这不马车走到门口了,我便想着顺道带过来给您试试看。”
罗夫人来了兴致:“哦?是什么膏?养发膏?有用吗?”
兰君弯唇:“那用处可就大了,这养发膏原是从京都带出来的秘方,一共由二十一味药材研磨而成,每次洗头发之前,用这养发膏将头发全部涂抹一遍,放置一刻钟后再洗,不仅能将头发染黑,长久的用下去,好几年都不会再生白发呢!”
“京中很多夫人,凭着一头乌发,即便上了年纪,也能看起来年轻许多,十分青春呢!”
罗夫人走上前去,十分感兴趣地看向兰君手中的珐琅盒子:“这就是那个养发膏?真的管用吗?能将白发染黑吗?”
兰君莞尔:“您用一次就知道了,这养发膏通体乌黑,呈粘稠膏状,也有个别名叫五黑膏,既有养发的效果,也有染发的作用,我在家常年用着,来江东以后倒是有段时间没在用了。”
她摸了摸自己乌黑柔顺的长发,然后道:“如今觉得头发确实毛躁了不少,才按着方子重新又做了一些,这不是想着您上回也提到染发的事,觉得您和我一样,都是爱惜头发,喜欢养护的人,便特意拿来给您试试。”
罗夫人十分欢喜:“那我现在就想试试,檀儿快去打盆水来。”
她把兰君的手拉着:“兰姑娘快来教教我怎么用啊,我这一头长发,打年轻时就养起,我爱的不得了呢,如今常有白发生出来,看着讨厌,我正心烦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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